第二十七章 風起雲湧（三）

整理著近日以來的戰鬥報告，內伊心中很不是滋味，他的高傲和耐心正在逐漸被對手的頑強抵抗所消磨乾淨。前線部隊傷亡很大，全部三十一個師中九個師人員損失過半、建制殘缺不全，其中第九騎兵師僅僅剩下八百多人，這還得算上傷員。內伊愈覺得精靈軍團彷彿已經在一夜之間改頭換面，變得煥然一新，這種現象只能說明一件事：敵人軍中出現了真正懂行的指揮家。他連忙派出諜報人員深入敵方腹地打探消息，同時開始反思自己近期的失誤，他將手下諸多經驗老道的軍事參謀集合起來，共同研究最近這段時間以來生的大大小小的戰鬥，力圖從中咂摸出敵方指揮官的性格以及慣用戰術。

隨著研究不斷深入，對手的套路逐漸在內伊腦海之中呈現出來：對方擅長游擊藝術，深諳運動戰精髓，好像一隻狡猾的狐狸，你永遠不會知道下一秒鐘他將出現在何處。而且那傢伙跟自己一樣，也是個喜歡不按常規出牌的賭徒，越是看似安全的地方越有可能遭到他的襲擊。至此，內伊心中的焦躁和羞惱已經完全淡去，反而為此欣喜若狂，他已經好久沒有在戰場上碰到像樣的對手了，搞不好這次的敵人是有史以來最難纏的傢伙。公爵逐漸收起那副目空一切的傲慢心態，他要求自己重新變回那個剛剛走出軍事學院的毛頭小夥子，動用全部智慧，謹慎對待每一場戰鬥，力爭擊敗面前這位神秘的敵人。

這時候參謀長帕賈特在一次會議上提出了一個非常正確的主張，他建議部隊全面收縮，把全線推進改為重點突破，力求在敵軍防線最為脆弱的部位撕開缺口，並以此為契機，進一步擴大楔入面，直至瓦解精靈軍團的守勢。

這個提議獲得了內伊本人的高度讚賞，他早有此打算，只是由於沒能選定以何處作為攻擊重點而遲遲未能付諸於實踐。

而此時某位作戰參謀在會議間歇的一句無心之言讓公爵茅塞頓開，他對另外一名參謀開玩笑說，聽聞位於聖樹城東北方的落霞鎮是個遍布湖光山色的休假良地，等到戰爭結束以後要帶上妻兒舉家遷至那裡。

聽到「落霞鎮」這個名字，內伊突然從座椅上蹦了起來，這個突如其來的舉動把眾多在場與會人員嚇了一大跳，帳篷里頓時鴉雀無聲，所有人都盯著他們的上司，心中忐忑不安。公爵完全沒有理會其他人的反應，而是趴在桌子上仔細觀察地圖，費盡好大力氣才找到落霞鎮的位置。他拍著桌面大笑不止，好像小孩子尋回了自己失落已久的玩具一樣高興。

「大人？您這是？」克里斯汀迷惘地盯著內伊，甚至誤以為自己的長官有些精神失常。

「你們看！」內伊臉上神采飛揚，興奮的表情不言而喻，「這裡是落霞鎮，它位於金杉森林和幼獅丘陵的交界處，雖然地形複雜，易守難攻，但是如果能夠拿下這裡，我們就攥住了通往聖樹城的咽喉。你們的意思呢？」

眾人陷入思考，然後相互交頭接耳探討了一番，最後由帕賈特代表參謀部表示同意總帥的看法。得到了手下們的支持，內伊更加信心十足，他腦中飛快地構思著應當如何組織進攻，當然，選擇由誰帶領部隊攻打落霞鎮也同樣在他考慮之中。

克里斯汀最先自告奮勇地站了出來，作為副統帥，他並不擅長躲在後方的指揮部里運籌帷幄，而是更加喜歡親自帶領軍隊征戰沙場。除此以外，他還有著不可告人的目的：由於自己親手執行了斐迪南少將的死刑，他害怕在將來宰相施以報復的時候，內伊把自己當作替罪羊，因此現在多積累一點戰功，說不準什麼時候就能用來保命。

然而令克里斯汀略感意外的是，長官極其痛快地答應了自己的要求，可是副總指揮哪裡想得到，他的上司比他更加精於算計。內伊曾經派出間諜探察過當地的情況，那裡茂林密布，能見度極差，獅鷲騎士根本無法為地面部隊進行空中支援；道路被魔法所阻隔，到處是帶毒的荊棘和致命的陷阱；而且落霞鎮處於丘陵之間，地勢高低不平，騎兵難以展開行動，各種條件對於作為進攻方的人類部隊來說極其不利。如果克里斯汀帶兵攻下落霞鎮，最後功勞還是屬於內伊自己的，相反若是年輕人兵敗而歸，內伊就攥住了他的把柄，日後克里斯汀就得對自己唯命是從。簡單而論，無論此次戰役成敗與否，老奸巨猾的6軍總長都是贏家。

不過內伊還是希望克里斯汀能夠馬到功成，畢竟現在戰事已經陷入僵局，如果遲遲未能有所突破，他恐怕就要面對皇帝的滔天怒火和軍事法庭的嚴酷制裁了。為了彌補地形的劣勢，內伊授權克里斯汀指揮第六集團軍最為精銳的十個師，共計九萬人，組成落霞兵團投入此役，甚至整個第六集團軍僅存的二百多門火炮也配給其中。為了擾亂視聽，內伊還派遣帕賈特率領八個師向相反的方向集結，假意攻打西北方軍事要塞——密雲堡。臨行前這位姦猾的上將還反覆叮囑參謀長，既要令部隊裝出秘密行軍的架勢，又要想方設法讓精靈軍隊洞察他們的動向，務必造成第六集團軍真的意圖襲取密雲堡的假象。

為此，帕賈特大興騙術，他帶領軍隊先於克里斯汀出，並在途中命令士兵們沿著森林的邊緣分批前進，地面騎兵則故意少量暴露在森林外面，營造出大部隊隱藏於林中的假象。參謀長還授意軍隊白晝前進，夜晚折回，反覆調動，好像大軍正在源源不斷地開往密雲堡方向，他甚至帶領士兵動手趕製大量假火炮，這些用木頭雕琢而成的擺設經過塗漆以後與真品相差無幾，它們讓負責偵查的精靈遊俠們信以為真。

寒冬已過，初春將至，但是天氣尚未轉暖，河道里的浮冰依舊隨著河水緩緩流動。克里斯汀率兵出征的這天早晨，內伊早早醒來為他送行，天空中烏雲密布，黯淡無光，好像無精打採的醉漢的臉。空氣陰冷而沉悶，以至於讓人輕輕呼吸一口都感到肺部傳來陣陣冰涼。

望著陰霾的天幕，內伊心中忽然捲起一股激流，這使得他很久都無法平靜。作為一個從少年時代就開始接觸戰場上殘酷殺戮的職業軍人，內伊伊凡蒂奇早已習慣了親眼目睹無數同伴永遠戰死沙場的情形，他以為自己的神經早已麻木了，但是望著這兩支浩浩蕩蕩遠去的部隊，他的心情十分複雜，甚至有一種說不出是喜是憂的預感逐漸聚攏而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