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9 章
第9章
「我是晚晴,張勇是我夫君。我們是在死後成的親。在清安呆了九百年了。」
晚晴的聲音很好聽,特別是她刻意壓低了嗓門,很有一種娓娓道來的韻味。
皂莢索性直接坐了下來,聽她講。
晚晴道:「開禧二年,宋寧宗揮師伐金,誓要一雪先人恥辱。」
「其實當皇帝的雄心壯志我們可以理解。」
晚晴笑得溫婉,但眼底儘是寒意:「但是皇帝的雄心壯志和小老百姓的我們有什麼關係呢?連年戰亂我們已經活得很辛苦了。」
「我們只想安安穩穩混口飯。」
皂莢心有戚戚焉的點頭。
莫說戰亂的時候,就是現在太平盛世,她也只想混吃等死。
「在我們看來,不管宋金誰輸誰贏,只要能快點結束就好。」
「嘉定元年,寧宗北伐失敗,宋金議和。我們剛喘口氣,以為太平的日子要來了,結果......」
「因為這次戰敗,朝廷增歲幣為三十萬,賠償金軍白銀三百萬兩。」
「以犒師為名。」
晚晴面露嘲諷,整個鬼都凌厲起來:「這些錢從哪裡來呢?自然是我們了。」
「清安其實是個幸運的地方,至少它不在主戰場。鄉親們勒緊褲腰帶,勉強還是能湊出要交的租子。」
「只是架不住,清安有個狗官。」
「多征的稅剛交上去沒幾天,縣衙糧倉失火糧食被燒光了,要我們再交一份。」
晚晴臉上的嘲諷益盛:「我們哪裡還交得出來呢?」
「張勇爹性子急,和前來收糧的官差吵了起來,被那官差失手推進河裡。」
「張勇氣不過,便將那人告上了衙門。」
「自古以來官官相護,在清安也不例外。」
「以張勇爹妨礙公務為緣由,還打了他十大板子,勒令他交雙倍的租子。我去給他送飯的時候,不巧被狗官看見了。」
皂莢看向晚晴,即使她現在是只帶有戾氣的怨鬼,但從她姣好的面容不難看出,生前的晚晴應該是招人喜歡的。
只是亂世里,長得招人喜歡不是一件好事。
皂莢收起了笑,她想她猜到了下面的劇情。
晚晴微微一笑:「就像皂莢姑娘你想的那樣。」
「狗官說,如果我給他做小,便免了我們村的糧食,還將殺了張勇父親的官差按律處理。」
「我自己答應了。」
皂莢垂下眼眸。
強權之下的弱女子,哪裡又不能答應。
何況還有心上人父親的公道夾在中間。
張勇的呼吸又急促了起來。
皂莢不動聲色的捏緊了自己手中的符籙。
她算是看出來了,黃泉路一霸說是張勇,不如說是她面前這個柔弱的晚晴。
晚晴回頭一笑,拍拍他的手,當是安撫。
「我本來認了命,只當是和張勇沒了緣分。」晚晴說,「但有一次給狗官送飯時,我無意得知,糧食根本沒被燒,而是狗官自己昧了下來。」
「適逢全縣大旱,狗官準備將上次我們拿命換來的糧食,連上朝廷的救濟糧,一齊讓他小舅子高價賣了。」
「我氣不過,將這個消息送了出去。」
「全縣嘩然。」
晚晴垂下眼眸:「當天晚上,張勇趁著夜,就帶領著災民捆了城門守衛,將狗官小舅子打死在米店,並將糧食都分了出去。」
「狗官連夜逃了出去,搬了救兵。知軍親自督陣,率三千精兵將搶糧的人一一梟首。」
而禍首張勇,以通金叛國的罪名,凌遲處死。
「行刑的時候,狗官將我押在了一邊。張勇快撐不下去的時候,狗官便讓我上刑場喂一口參湯。」
晚清眼中含淚:「我喂他,他撐不下去了也得撐著。我吊著他最後一口氣,直到最後一刀落下。」
「大概是憐惜我這張臉,張勇死後,他還是將我留下了。」
「把我打了個半死,又讓我陪了幾夜知軍后,」晚晴平靜道,「我如了他的意,跪在後衙認錯。」
「當天晚上,狗官歇在了我房裡。」
「我趁著他最無防備的時候,」房間里的鬼氣越來越重,晚晴眼睛亮得嚇人:「我一口一口的,咬死了他。」「那日不是休沐,官差和師爺具在縣衙,我親手下廚做了一頓飯,然後一把火連著自己,燒死在了縣衙。」
張勇雙手握拳,牙關緊閉,合上了雙眼。
心愛的女人第一次落入地獄,是為了救他。
這次將傷疤揭開給一個外人看,也是為了幫他。
一個女人,受盡□□后活活咬死仇人,還燒了仇人全家——
皂莢抿抿嘴唇。
人都開玩笑說男人騷起來,便沒有女人什麼事。
可同樣的,女人狠起來,也沒有男人什麼事。
皂莢說:「你身上的怨氣不重。」
晚晴是怨鬼,但卻不像一般怨鬼一樣滿心怨恨。
如果不是她之前有意露給皂莢,皂莢也只當她是普通鬼魂。
晚晴笑了:「我死後本等著黑白無常來勾魂魄,沒想到無常沒等到,等到了他。」
他是誰,不言而喻。
晚晴語調柔柔的:「他一直在等我。」
「大概是那時候死的人太多了,一直沒人來接我們去地府。」
「我們在鬼差來之前,找到了狗官和師爺的魂魄,將他們撕成了碎片,隨後就帶著想跟我們走的鬼,到了這裡。」
「清安縣城裡畢竟還有人,我們想安安靜靜的當個鬼,便避開了人多的地方,偶然間在這裡,得了兩把劍。」
「那些不願意投胎的人也跟著我們來了。」
「久而久之,張勇便成了這裡的鬼頭子。」
「再後來,這裡的鬼多了,黑白無常也要給他三分薄面,又知道他死前是義士,便不再管他。」
「張勇也能幫著他們拘束野鬼。」
「不過……」晚晴微微停頓了下,將手中的陰刃遞給皂莢,「黃泉路聚陰,倒也並不全然是因為我們。」
「反而我們才是無意中被這裡的陰氣所吸引,然後紮根在這裡的。」
「這雌雄兩把陰刃,便是四百年前,我們偶入這裡一個洞府,從裡面拿到的。」
「洞府不知是哪位仙人的,我們雖然可以進入,但卻不敢冒犯,只取了這兩樣東西防身,只是這百十年來,黃泉路人氣漸旺,我們再也沒進去過了。」
皂莢聽著晚晴的話,內心已經掀起驚濤駭浪——
晚晴所說的洞府,是不是就是那天晚上她誤入的那裡?
如果秘境的進入條件是,陰氣極重的鬼魂,那麼她是怎麼從夢中進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