兒女
雲娘聽了樊娘子的話,卻也贊成,先前樊娘子用了多少心思收拾錢縣令的小妾,又有何用?今日弄走一個,明日又來了一個,哪裡有現在做生意賺銀錢的好?
心裡畢竟又感謝她千里迢迢地繞路過來告訴自己,便也勸她道:「這一次送軍糧,你少不了在外面奔波大半年,回遼東后總要好好歇一歇,千萬別虧了身子。再者,木貼兒那邊,也不要太過忽視……」
樊娘子不待她說完便又道:「我如今與木枮兒也就是個名義上的夫妻了,雖然沒有和離,但已經不在一處了。」看雲娘面帶驚色,便笑道:「當初我們果真是動了情的,我十分喜歡他,他亦為我做了許多。只是後來,畢竟一個是夷人,一個是漢人,日子久了,便生了許多不快的事,再難彌合。」
她不但不傷心,反安慰雲娘道:「我們那時大吵了許多次,又說了許多絕情的話,但其實過後卻都明白,錯的不是我們倆,而是天命如此,我們沒有緣分。因此現在倒也想開了,有時我做生意到了西夷,他還十分肯照顧我,我也時常幫他帶些草原上缺少的東西。」
雲娘唏噓慨嘆了幾聲,卻道:「你們這又是何苦!」
樊娘子搖頭笑了笑,只道:「如今夫人就不要再管我的事了,倒是要小心平南將軍和那女土司!」
雲娘端了茶又讓樊娘子,自己亦輕啜了一口道:「按你所說,玉瀚和那女土司正與你和木枮兒一樣,分屬華夷,也是不能的了,我又何必著急呢。」
「那卻又不同,」樊娘子道:「木枮兒是男子,再不肯跟著我到遼東,而我也舍不下自己的家業,不想終生在草原度日,是以我們終不能長久。那布儂女土司卻真心仰慕平南將軍,一心想跟著他一輩子的。我看她望著平南將軍的目光,痴傻傻的,怕只要平南將軍略一點頭,她便會拋下一切跟到天|朝來。」
樊娘子與雲娘關起門來說了半日的話,最後道:「我在遼東得夫人之助甚多,十分感念,因此得知了這事便一定要來告訴夫人。我見夫人似乎不以為然,總要勸上一句,縱是你信得過平南將軍,也不能再放任下去了。」
「這位女土司本是老土司的小女兒,聽說她從小便以美貌、手巧聞名,很受布儂人的愛戴。前番戰亂,她父母兄姐們都被蠻王殺的殺害的害,只剩下她一個,布儂人沒有立嗣的風俗,便推她做了女土司。」
「而且,布儂女土司嫁給平南將軍,亦不只是她一個人願意,八百甸宣慰撫司的所有布儂人都喜聞樂見,若是傳到朝中,皇上應該也是贊同的,甚至還可能正式封女土司為誥命夫人,與夫人平起平坐呢。」
樊娘子並不是危言聳聽,前朝便有大臣奉旨娶了兩個妻子,本朝也有妾室封誥命的,雖然不合倫常,卻還不是形勢所至?如果皇上知道了女土司的這番心司,又覺得將她嫁給玉瀚對天|朝有利,極有可能封她為平南將軍夫人,與自己共侍一夫。
這又並不止關乎私情了,只為了西南局勢,玉瀚很難反駁,就是自己恐怕也不好如先前一般決然地反對吧。
可是雲娘卻依然笑道:「我明白了,也感謝你的好意,只是我便是知道了又能如何呢?」
「你應該趕緊去西南啊!」
雲娘搖了搖頭,「就是沒有女土司之事我也想去西南,可眼下卻去不了——我正要帶著孩子們回京城呢,」
當年在遼東,聽玉瀚以身殉國的消息,雲娘誰也不信,毅然扔下一對小兒女去找玉瀚,與玉瀚回到襄平城時未免沒有后怕。但當此時,玉瀚卻是無恙的,她再不能任性,遂向樊娘子笑道:「你應該也要從京城回遼東吧,不如我們同行。」
「你們侯府就在京城,家裡亦有長輩,你又有什麼不放心的?倒是西南那邊不好辦呢!」樊娘子睜大了眼睛,「我自知你不是怕西南艱苦的人,如今怎麼推三阻四起來?」
雲娘的聲音便低了,「只是家裡有年邁的祖父,且我們的孩子又太小了。」玉瀚和孩子都是在她心中最重的,比她自己還要重,她哪一個都舍不下,相較之下雖然比不出哪一頭更重,但是孩子畢竟還沒有長大,而京城表面太平,內里卻是一個又一個旋渦,她只怕嵐兒和崑兒不小心被卷進去。
樊娘子雖然也曾經經歷過奪嫡的,可是她當初她所在的位置離朝廷權力之爭的中心畢竟還要遠得多,對眼下的形勢更是看不透,因此竟不能明白杜雲娘為何一定如此,只當她也如尋常婦人,又要守孝道,又把孩子看得比丈夫重,因此便道:「不管怎麼樣,我過來告訴了你,心裡便也安了。」
雲娘自然是領情,「真是多謝你了,明明那樣忙,卻特特地親自繞過來。」自己對樊娘子也一般,只是在她最難的時候依舊肯給她顏面而已,她竟肯真心為自己著想,果真也是難得了。說著打發人為樊娘子收拾了屋子,「你也趕緊歇一歇吧,回京的船我早安排了,你只管跟著,保證比尋常的民船快。」
這一夜,雲娘又無法入眠,樊娘子說的事情,玉瀚在信中一句也沒有露出來,看來果真是有些麻煩了。但是自己怎麼辦好呢?
去西南,捨不得孩子們,不去,又放心不下。
如今杜雲娘才明白什麼是左右為難,進退維谷!
夜深人靜,突然聽得西屋裡有一絲細微的聲音,如今是嵐兒住在那邊的,雲娘便披衣起身去看,還未及掀帘子,就聽到那屋裡噗地一聲吹熄了蠟燭,便道:「嵐兒,你又在搞什麼鬼,這大晚上的不睡,還點著燈燭,小心眼睛!」
嵐兒已經放下帳子在床上了,便道:「我方才想起了一首詩,又記得不全,才點了蠟燭看看。」又笑嘻嘻地求饒,「娘,我錯了,現在已經睡了,你也回房吧。」
雲娘進了門,見沒有什麼異常,便也信了,正待回去,一轉身發現嵐兒的窗子竟還開著,便嘀咕著,「怎麼這樣不小心,夜裡開著窗多容易著涼!」說著替她去關,猛然醒悟過來,方才聽到的就是打開窗子的聲音,原來這窗子的軸有些偏了,一開一關便有些動靜。
「崑兒,你給我出來!」雲娘重新點了蠟燭,坐到了桌前,「這兩日就見你們整日在一處嘀嘀咕咕,母親有事沒顧得上管,如今夜裡竟然也湊到一處了!」
「說!做什麼壞事了!」
嵐兒和崑兒果真都從床上下來,只看身上的衣裳便知他們根本沒睡,俱站在雲娘身旁垂頭不語。這時屋子裡的丫頭婆子們也都聽到了,過來站了一屋子。
雲娘將心裡的火氣壓住了,揮手道:「大家都回去睡吧,我與他們說說話。」待人走盡了,又問:「你們說吧。」
嵐兒和崑兒也明白母親是給他們留了面子,因此也不敢再瞞,「我們看母親這些日子總是不開心,便想在一處商量商量如何是好?」
「是啊,母親,你應該去西南!」
雲娘瞧瞧兩個孩子,還有什麼不明白,「你們一定偷聽我和樊娘子說話了?」
「其實我們也不是故意的。」
「對,當時我們正好在一旁散步,就聽樊娘子提到父親,不小心就聽到了。」
自己屋前一直有人,自是不可能的,而屋后種著一排薔薇,連小路都沒有,怎麼可能在那裡散步?但是孩子們並非壞心,一定是見自己前兩日懨懨的才擔心,因此雲娘倒不忍說他們了,只沉吟了一聲,「你們還小,這些事不要多管。」
「我們哪裡還小了?」嵐兒這時便撲到雲娘懷裡,撒嬌道:「如果我們還小,就會直接收拾了行李去西南!」
去西南?雲娘聽了便嚇了一跳!趕緊看兩個孩子,彷彿他們這就要跑去西南一般。
「我們若是偷著跑去,現在早已經走了,」崑兒也過來搖著雲娘的一隻手臂,「如果我們去了,那麼母親還不是要跟過去?這個計策本也很好,但是我們又想我們已經大了,不能如此魯莽,免得母親擔心。」
雲娘聽了他們如此體貼,心裡的氣早就沒了,勉強綳著臉道:「那你們又商議出何種辦法了?」
「我們這不是剛剛到一處,就被母親發現了嗎?」
「總算你們知道悄悄去西南是不對的,且不說傳出去名聲並不好聽,而且你們這個年紀去西南能做什麼?反給你們父親添了麻煩。」雲娘輕輕撫了撫兩個孩子的頭道:「聽母親的話,我們一同回京城,奉養祖父,好好讀書習武,事情自有你們父親解決,且他很快就會回來的。」
「其實父親不可能很快就回來的,是吧?」
玉瀚到了西南已經一年了,解了車裡宣慰撫司之圍后又屯兵數月,才下了八百甸宣慰撫司,繼續向前便是更難,他在信中也說過西南之局不可能一蹴而就,一再安慰自己不要急。雲娘再說不出騙孩子的話,何況說了也未必騙過他們。
崑兒見將母親問住了,便道:「既然母親也過來了,我們不如眼下就在一處商量如何送母親去西南。」
嵐兒亦道:「母親只管去吧,我和崑兒回京城,一定能好好在奉養□□父,又用心讀書習武!等你和父親回來的時候,再來考較我們的學問!」
雲娘覺得眼眶一酸,忍住了便笑道:「母親與你們在一處固然惦記你們父親,可是若離開你們,便會更惦記你們的,我們還是一起回京為好。」
「母親,其實你並不是不放心我們,而是擔心太子和四皇子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