端午
雲娘自嵐兒到十歲上就思量起她的親事,與玉瀚商量,兩人的想法一貫地一致,那就是希望嵐兒過得輕鬆自在,不願意她嫁入天家。
為此他們夫妻頗費了些心思,一步步地鋪好了路,將幾位皇子都拒了。眼下府里的孝期滿了,嵐兒也正當花季,也該用心挑一個女婿——人好,對嵐兒好,不管有什麼事情,武定侯府都能拿得住,再不叫嵐兒受一絲委屈。
本來什麼都順順利利的,京城裡出色的少年郎有意於武定侯府大小姐的也頗為不少,不想嵐兒卻不這樣想。
雲娘一時頗有些無奈,只想再給女兒好好講一講道理,她畢竟還是太小了,很多事情恐怕想處不夠深不夠透徹。
只是還沒想好怎麼勸,就聽嵐兒道:「其實先前我們府里守孝,我已經拒絕了他,讓他另選太子妃,然後這兩年我果真沒有再理過他,就是送的信也沒拆過,可是他今天告訴我,他一直會等到我嫁了別人才會死心。」
雲娘立即醒悟過來,就在自己去西南的時候,嵐兒和太子已經有了很深的情愫,可是她懂得玉瀚和自己的心思,因此本想將情絲斬斷,可是太子並不想放手,又拖到了現在。
無怪四皇子五皇子的親事早就塵埃落定,而年紀相差不多的太子卻一直還在拖延,原以為是皇後娘娘和太子謹慎,現在才知道竟是如此的緣故!
她一時竟不知如何是好,輕輕拍了拍嵐兒,「今天玩得太累了,你早些睡吧,母親與父親商量商量。」
嵐兒乖巧地點頭,起送母親回去,卻待母親進門時突然笑道:「母親,你和父親不用太過擔心,我一向很聰明的!」說著便跑了。
雲娘回了房,心裡說不出的百感交集,見玉瀚正坐在炕桌前看書,聽到聲音已經抬起頭來看著她,便坐了過去,「嵐兒,她竟然喜歡太子。」
湯玉瀚抬手將雲娘攬在懷裡,卻道:「剛剛崑兒來過了。」
「崑兒也知道了?」
「嗯,他覺查出來了,勸我不要再反對姐姐與太子,而且他還想去羽林衛當差。」
「他才十四歲!」雲娘感慨了一聲,崑兒這樣小就急著當差,還不是想能夠立足朝中,成為姐姐的助力?「這兩個孩子啊!」
「也許我們錯了。」
「恐怕是的。」
人的緣分真是難以預料,本想要嵐兒與靖海侯之子多來往,但不想他們一再錯過,但是太子卻與嵐兒在京城結下深深的情誼。想來自己和玉瀚在西南時,太子和嵐兒兩個孩子時常在一處。以他們的性子,一定非尋常少男少女們般的卿卿我我,反能在一處商量國中府中的大事,越發相處得好了,不知不覺就有了心思。
就是湯家守孝,也沒有擋得住這情誼。
湯玉瀚和杜雲娘早年都經歷過感情的挫折,因此再做出棒打鴛鴦的事。
但是皇家,他們卻又不能放心。
這一夜,兩人輾轉反側睡不著,說了半夜的話。第二日用過早飯後,玉瀚帶了崑兒去了書房,正色向他道:「你要去羽林衛當差的事情,眼下是不成的。以你的年齡,現在最重要的是要將武功根基打得再牢固些,同時多讀書,充實自己,再過兩年,父親考較你一番,如果能通過,我便為你在羽林衛謀一個小旗的職位,以後就全看你自己的了。」說著,拿出一個書單,「上面的書都是父親覺得應該讀的,你一定細讀。」
崑兒接了,明白父親的深意,「既然父親要我再用功兩年,我這兩年一定專心於學業,將來出仕再不會墮我們侯府和父親的聲望!更要報效朝廷,就像父親一樣,以不世之功贏得皇家和天下人的尊重!」
「萬事需要度其形勢,順勢而為,千萬不要過於牽強,」湯玉瀚道:「父親為什麼不讓你現在出仕?以你的武功才學,其實也已經盡夠出仕的了,但是在心性上還是差上一籌。」
「就比如只靠著掌握權柄得到名聲地位,固然風光一時,終還是難以為長久,這些道理你還是沒有真正悟通。所以,父親還是寧願你再於府里沉澱兩年。」
崑兒點頭,方才悟了,「我也是想著姐姐的親事,就有些著急。」
「你們姐弟自然要相互照應,但是如果你姐姐需要靠著你才能在宮中立足,那麼她便不必進宮了。就如你將來若要靠著你姐姐才能在朝堂立足,那麼也不必出仕了。」
崑兒低下了頭,「父親教導得是,我是有些浮躁了……」
與此同時,雲娘將嵐兒留在自己房裡,也與她細細道來,「當年我和父親相識出於偶然,後來他便遣了媒人,卻是要納我妾……你想想,當初若不是你父親一片真心,母親豈能離開江南?」
「母親不是不信太子對你是真心的,但是你想想,若是你沒有子嗣,太子會怎麼樣?若是將來他再遇到比你美比你可愛的人,太子會怎麼樣?若是皇宮裡有對你不好的人,太子又會怎麼樣?」
「太子雖然答應要如你父親對母親一般對你,可是他哪裡知道這些,當初父親和母親成親時以為母親是不能生養的,打算好了過繼子嗣的……」
「……」
「就算這些都不是問題了,你還要想到,皇家永遠不同於別家,母親也曾與你父親賭氣要回江南,可是如果你進了宮,恐怕再不能出來了……」
嵐兒聽著,慢慢收了笑容,「母親,我會認真再想想的。」
「母親也願意你多想想,畢竟除了皇家,不管你嫁到了哪裡,父親和母親都能幫上你,唯獨皇宮,我們有時也是有心無力……」
「不過母親,我若嫁了還要父母親跟著我操心的人家,就不如不嫁了……」
玉瀚與兒子在書房盤桓了一日,而嵐兒就在母親房裡一起說話,一起用了午飯,然後又一同做針線。昨日的她未免有些張揚,今日聽了母親的話竟沉靜下來。
但是,她思量了幾日,心意卻始終沒變,「我信他!」
展眼就到了端午節,湯玉瀚雖然已經辭了左都督、兵部尚書等官職,可他還有武定侯的爵位、太子太保的虛銜,自然要入宮朝賀。雲娘也按品大妝入了內宮。
方到了殿外,見一眾夫人們正在等候,卻有小內侍將雲娘先引進了宮中,皇後娘娘正在殿後理妝,見了雲娘便笑,「前兩日便想招你進宮,想著你們府里事情一定極多,就放下了。今日特別早些叫你進來,我們先說說話兒。」
雲娘才要行禮,早被皇後娘娘命人拉起來,「你要弄那些勞什子等一會兒到大殿上弄去,眼下我們不講虛的,」又笑問:「嵐兒的親事你可有主意了?」
太子和嵐兒的情愫皇後娘娘豈能不知?因此雲娘便無助地一笑,「娘娘,如今你還來打趣臣妾!」
「我哪裡是打趣,是想幫兒子說情呢。」
「這不是打趣,又是什麼?」
「難道許靖海侯夫婦去說情,就不許我來說情!」
「敢情這些小事都瞞不過皇後娘娘!」
「你說是小事,我卻說是大事,」皇後娘娘便笑,「你們家的侯爺打仗,最重視的就是知已知彼,百戰百勝,我雖在深宮,卻也懂這麼個道理!」
「如今皇後娘娘是成竹在胸了!」
「瞧你這模樣,彷彿我們家要強搶民女呢!」
雲娘撇嘴,心道,若真強搶民女就好了,武定侯府有了理再不會許的,可是偏偏嵐兒的心在太子身上,這才是任誰也沒辦法呢。
皇後娘娘卻是極喜悅的,笑了半晌終於安撫雲娘,「我們相交這麼久,你還不知道我,我是真心喜歡嵐兒的,從小便願意她和太子能成親,且他們年紀又相合。」
「先前我也未免不會有借武定侯府之勢穩定太子之位的心思,可是你們侯爺事情樣樣做得漂亮,雖然是容妃的外家,卻再堅定不過地支持正統,支持太子,以家國之大計為任,倒讓我明白聯姻其實十分淺陋,遠比不了世間正道、家國大義。」
「可是,在我已經準備為太子另選妃嬪的時候,太子卻非嵐兒不娶,這要本宮怎麼辦?」皇後娘娘說著,戲謔地攤了攤手,十分無奈,「我又不能違心地說嵐兒哪裡不夠做太子妃的吧!」
先前太子年少,又有承恩侯府屢次不稱上意,貴妃當寵等等許多原因,太子的地位並不夠穩固。但是,過了這幾年,太子以他的嫡出身份、出色的才能和穩重的風格得到了皇上的肯定,以及朝中包括玉瀚在內的肱股之臣的支持,他的地位已經不容置疑。
承恩侯府早已經被打壓,寵妃又換了新人,但這些其實對太子毫無關係,他憑藉的是自己,而非外物。
近兩年,皇上頭風日益加重,時常不能親視朝政,倒將朝中一多半的事情交給太子,又隱隱露出憚位之意,皇後娘娘再不若過去一般擔憂,竟露出少有的可愛之態。
雲娘卻氣了,「皇後娘娘又不是沒嫁過女兒,偏在我面前炫耀!」
「正是因為我嫁了兩個女兒,還有一個未嫁,才懂得你患得患失之心!」皇後娘娘輕聲向雲娘細論,「廣平和湖陽選駙馬時我也一樣,總怕她們所嫁非人,誤了一生。你如今就是如此,我自己生的兒子,只論人才,不比靖海侯二公子、永昌侯世子等人差吧。」
雲娘點頭,但依舊不能釋去全部心病,
皇後娘娘便拉了雲娘的手道:「我知你心裡不自在的是什麼,你和武定侯爺情深意重,只怕嵐兒將來遇到了負心的,其實我亦對太子說過,如果他想娶嵐兒為太子妃,就要付出全部的心,若心有旁鶩,不如早做他想。你道太子怎麼說?」
「太子道,他不想將來攜手共生的人對他如本宮對他的父皇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