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修
晨曦刺破霧蒙蒙的天際,在水面上映出第一道波光,又穿過密叢叢的樹葉,照見陰影下的枝丫。
蘇斐然坐在枝丫上,看天光破曉,嘆了口氣。
她已經在這裡枯坐了一夜,徹徹底底地證明了一件事。
她感受不到靈氣。
十年間,她無數次努力都以失敗告終,先前還可以安慰自己,修士通常十歲入道,她年齡尚小,發育不熟,不可揠苗助長。但如今她已經到了引氣入體的最佳年齡,卻依舊沒感受到半點靈氣,如果不是有前世經驗,她恐怕要懷疑自己的功法是個假的。
既然功法不是假的,那麼只有兩種可能:要麼這是個絕靈地帶;要麼,她是個天生廢材。
蘇斐然慢吞吞地爬下樹,一邊洗臉,一邊想接下來的日子該怎麼過。
河水倒映著她稍顯稚嫩的臉蛋,帶點嬰兒肥,像水晶皮的玫瑰糕,自雪白中透出些紅潤來。
蘇斐然餓了。
臨走的時候,谷先生給她打包了糕點。可惜昨天趕路的時候,不知名的動物跟了她一路,等她甩掉它的時候,吃的已經沒了,只能靠野果飽腹。
蘇斐然沿著河流向前走,河邊樹木都生長得茂盛,枝葉參天,偶爾有幾棵矮樹,樹梢掛著零星幾個果子。她摘了一顆下來,洗了洗放進嘴裡。
「咔嚓」一口,汁水四溢,清脆爽口——苦得要命。
蘇斐然泛起嘔來。
上輩子吃飯的記憶要追溯到數百年前,她早就忘了當時的口感,可這輩子她還沒吃過這麼難吃的東西。
可河邊只生長這樣難以下咽的果子。
蘇斐然稍作猶豫,邁開步子,走向旁側林中。
茂密的樹木幾乎遮住陽光,讓人分不清方向。蘇斐然每走出一段,都要轉身看一眼來路,直到視線中的河流消失,只有腳步落下時的輕微碾響。
「嘩啦啦!」羽翼翻飛的聲音響起,在安靜中尤其清晰。
蘇斐然抬頭,只看到被割裂的陽光細碎落下。
她繼續摘果子,摘下來嘗一口,好吃的吃掉,難吃的扔掉,感覺肚皮慢慢鼓脹,精力逐漸恢復,再抬眼時,前方又是一條河流。
與其回頭,不如向前,只要有河流,她便能走出這片樹林。
蘇斐然加快步伐,小跑起來。
突然,又是一陣群鳥振翅的聲音。
她停下腳步。
群鳥驚飛,這不是巧合。
河流近在眼前,蘇斐然卻沒有繼續向前,樹木遮擋了她的視線,但說話聲卻隱約傳入她耳中。
「呵,聽說賢門的人最喜歡多管閑事,今日一見,可真是名不虛傳啊。」男子說話帶刺。
「怎麼是多管閑事呢。殺魔修,可是最正經的事情了。」少男語氣閑散。
「那正好,殺儒修也是我愛乾的事。」男子惋惜:「你小小年紀就已經築基,看來天分不錯,怎麼就不知道珍惜呢。」
少男語含笑意:「既然有天分,用來殺你不是剛好么。」
「你找死!」
三個字之後,再無聲音,但前方樹木間,卻時不時閃現出兩個人移動的身影。
蘇斐然連忙躲到樹后,仰頭貼在樹上,深吸氣。
前方正在動手的是兩個修士。
她早知道這世界存在修士,所以並不意外,但是,她還看到了什麼?
她還看到他們在鬥法。
這意味著,這裡不是絕靈之地,這裡有靈氣。
可她卻一無所感。
兩個原因,劃掉一個只剩下另一個:她沒有靈根。
不能感受靈氣,不能修鍊,不能變強,哪怕她在其他方面努力補足,面對修士,也不過是一隻螻蟻。
就像現在,前方兩個築基修士鬥法,換做前世巔峰時期,碾碎他們就像碾碎螞蚱,可眼下她卻只能躲在樹后,寄希望於他們的神識不夠強大。
蘇斐然緩慢呼氣,瞥了眼身後戰況,然後悄悄離開。
築基期修士靈力低微,又缺乏經驗,戰鬥很難持久,眼下正處在高潮,蘇斐然脫身並不困難,只是分不清方向,不知道走到哪裡,直到前方豁然開朗。她腳步微頓,又走上前。
前方是一塊空地,空地上幾間茅屋,看起來結構十分脆弱,蘇斐然卻知道它牢固非常。
昨天她才離開這裡,並且以為今後不會再來,誰知今天便誤打誤撞轉了回來。
但是這個她住了十年的地方,昨天還完好無損,現在卻像是經歷了一場掃蕩。門前的樹木攔腰折斷,樹葉落了滿地,枝幹是遭遇雷劈后的焦枯,院子里各類物事七零八落,只有房屋依舊堅實地守在這裡。
可見戰鬥雙方實力都不容小覷,倘若對手還在這裡,以蘇斐然的凡人之體,恐怕不等接近茅屋,就已經一命嗚呼。
谷先生送她們離開時,蘇斐然便感到這個決定很倉促,當時她已經猜測是有什麼變故,今天來看恐怕是谷先生有仇家上門,才將這裡化為一片狼藉。
地上有點滴血跡,不知道是谷先生的還是對手的,蘇斐然蹭了些泥土掩上,又將幾間茅屋都看了一遍,果然找到一個匣子。
匣子沒有鎖,卻有一個水滴狀的凹槽。蘇斐然咬破指尖滴血上去,匣子彈開,露出裡面的東西。
一封信,一枚手環,一沓符紙,幾瓶丹藥。
蘇斐然先拿起手鐲打量一番。雖然叫不上名字,但猜得到是用來儲存物品的,而且,大概考慮到她沒有神識,這手鐲只需要滴血。她用血抹了抹,成功認主後向手腕上一扣。
符紙需要靈力,信只粗略掃了一眼,都放進手鐲。剩下幾瓶丹藥,瓷瓶上貼著名字和說明,蘇斐然仔細看完,才分門別類地放好。最後丟掉沒用的匣子,準備離開。
步子剛邁開,視線中忽然有什麼東西閃過。
蘇斐然立刻跨到牆后,探出去看了眼,發現有人向這裡走來。
這附近很少來人,她這一路看到的,只有方才鬥法的那兩人。當時視角太差,她沒有對上面孔,不知道眼前這位究竟是不是修士。
蘇斐然從發間拔下簪子。
如果對方是普通人,那很好對付,如果是修士……
蘇斐然沒有探頭再看,只依據聲音判斷。對方正輕快地哼著小調,倘若是那兩名修士之一,他應當是勝者,而且按照這個距離,只要留心,他就能發現蘇斐然的蹤跡。
可他還是在靠近。
越來越近。
近到門前。
男人的腳步不見停頓,哼歌的聲音也沒有半絲波折,彷彿對眼前的危險一無所知。
蘇斐然已經抬起簪子。
終於,他推開門。
看到女孩在鏡前梳妝,年紀小小,卻挽著髮髻,將銀簪緩慢推入。
他似有些驚訝:「小姑娘?」
聽到聲音,又見到人臉,蘇斐然便知道自己碰上了最壞的情況。
他是那個魔修。
同樣是修士,儒修修的是仁義之道,遇到普通人不至於動手,但魔修不同,他們性情不定,殺人如麻,便是第一眼不殺,相處中若有絲毫不如意,便會血濺當場。
而這樣的魔修,在看到茅屋時,絕不會毫無防備,方才他狀似不察,但蘇斐然一有動作,立刻就會身首異處。幸而蘇斐然最後改變計劃。與其見面即殺招,不如以凡人身份降低對方警戒。
魔修走了幾步,左右看看:「這家裡只有你一個?」
蘇斐然點頭。
他指指外面:「那樹是怎麼回事?」
「雷劈的。」
魔修點點頭,不經意地走上前。
蘇斐然有些瑟縮地向後,盯著他。
魔修察覺,表情親切了些,伸手要摸蘇斐然的頭,被躲過,便轉而去拍她的肩膀,聲音盡量柔和:「我是好人,好人,真的,別怕。」
蘇斐然看著他腦門上那魔修的標誌,再看向他力圖展現無害的神情,點了下頭。
對方應當已經判斷出她沒有靈力。
魔修果然放鬆許多,坐在旁邊聊天,問她些「家裡大人哪裡去了」之類的問題。
聊了一陣子,蘇斐然便指著他額頭,問:「你腦門上為什麼有朵花?」
魔修下意識摸了摸眉心:「因為我是魔修。」
「什麼是魔修?」
魔修哽了一下:「就是……走火入魔的修士。」
「什麼是走火入魔?」
魔修悵然:「就是修鍊的時候走錯了路。」
「那你會殺人嗎?」
魔修瞪大了眼睛,既而搖頭擺手:「魔修不殺人的!你別聽別人瞎說!」
蘇斐然似懂非懂地點頭,開口:「那什麼是……」
魔修連忙打斷她:「我們來玩遊戲吧。」
這個魔修居然還耐心哄小孩,或許,他不是那類窮凶極惡的魔修。
這時,魔修手中憑空出現了一塊圓潤透明的石頭,他把石頭在蘇斐然面前晃了晃:「這是塊會發光的石頭。」
蘇斐然第一眼就認出了,這是試靈石。
石頭在魔修手中發出了紅白兩色光,象徵火與金。
「你來試試,看會發出什麼顏色的光。」魔修將石頭塞入她手心。
蘇斐然知道石頭不會發光,便不抱期待。
然而,卻有什麼亮起在眼角余光中。
她看去,手中試靈石散發著柔和的光。
方才的一點動搖悉數退去。
這個魔修,必須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