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75 章
趙菁淺淺的吐出了一口涼氣,方才如擂鼓一般的緊張心緒驟然卻平靜了下來,她曾如此害怕,可此刻卻有那麼點無所畏懼了。
「夫人在宮裡服侍了十多年,大概不會沒有聽過珠淚夫人的故事吧。」
柳清嫣端然的坐了下來,將趙菁的神色看在眼中,依舊緩緩道:「傳言珠淚夫人出宮的時候是身懷六甲的,可後來委身於寧遠侯的時候,那個孩子卻不見了,夫人難道沒有懷疑過自己的身世?」
她定定的看著趙菁,不自覺的絞動著指尖的絲帕。她也想象過趙菁知道此事後的表情,卻唯獨沒有想到是這般平淡而又坦然的。
趙菁垂下眉宇,將那畫卷緩緩合上,抬起頭來看著柳清嫣,淡淡道:「那麼,國舅夫人今兒找了我過來,除了告訴我這件事,又是所謂何事呢?」趙菁刻意避過自己的身世,轉而這樣問她。
柳清嫣略帶頹然的眸子便生出了幾分希望來,忍不住站起來道:「侯夫人能否看在……看在和國舅爺是同母異父的姐弟份上,勸國舅爺回家,寧遠侯府不能沒有國舅爺,老太太已經病了,她老人家雖然嚴厲,卻也是迫不得已的。」
趙菁聽了這話卻冷笑了一聲,她將那畫卷放在了一旁,挑眉問柳清嫣道:「國舅夫人為何覺得我就能勸回國舅爺呢?你才是她舉案齊眉的娘子,難道不應該是你更能勸回他來?」
「他不會聽我的,他若是肯聽我的,一早就聽了……」柳清嫣有些頹然的坐下,訥訥道:「夫人就算不願意,好歹再看珠淚夫人的份上,她就只有國舅爺這麼一個兒子!」
趙菁原是斷然要拒絕的,可聽了這一句卻也有幾分忍不下心來。珠淚夫人如今常年幽居在靜慈庵,早已經斷了俗世之心,魏明箴執意要認她,只怕對她來說,也是徒增煩惱而已。時隔那麼多年,她早已經不是當年那個名動天下的珠淚夫人,只是一個六根清凈的居士了。
「罷了,國舅爺在哪兒,我隨你去便是了。」有些事情到了這個地步,已不是刻意隱瞞,便可瞞得住的了。
柳清嫣聽了這話卻破涕笑了出來,只點頭道:「這畫我並不曾給他人看過,夫人的身世,也不會有他人知曉,斷然不會對夫人有所影響。」
趙菁此時卻也顧不得其他,當下已經站起了身來,對柳清嫣道:「國舅夫人不必多言了,帶我去見國舅爺便是了。」
當下兩人出了醒月樓,趙菁上了侯府的馬車,跟在國舅府的馬車後頭。此時已是午時初刻,太陽越發熱辣了起來,綠蕪瞧著馬車並未往侯府的方向去,卻也不敢多言,只是小聲道:「太太今兒早上吃得不多,這時候可是餓了?不如先回府去?」
趙菁闔眸靠在車廂上,臉色卻是不大好,天氣又悶又熱,她雖然有些難受,卻也隱隱覺得有幾分飢餓。趙菁便搖了搖頭道:「我還不至於餓壞了,過一會兒回去也是一樣的。」
綠蕪不敢造次,挽了帘子往外頭看了一眼,卻驚道:「怎麼到長樂巷來了?」
趙菁雖對京城各地不算熟悉,可這長樂巷的名字也是聽過的,這裡早在前朝就已是花街柳巷,因此才會有長樂一名。
趙菁順著帘子往外頭看了一眼,正午時分,這花街柳巷上卻並沒有一個人。馬車順著巷子一直往前去,繞過了河堤,進了越發窄的一個巷子,這才停了下來。
綠蕪扶著趙菁下車,四下看了一眼,這裡應該是某一處青樓的後門,門口還堆著幾個泔水桶,裡頭的泔水雖然倒去了,可這大熱的天,味道確實不好聞。趙菁只看了一眼,便忍不住扶牆吐了起來。
柳清嫣這時候才明白過來,眼前的這位武安侯夫人已經有了身孕。
趙菁略略擦了擦嘴角,抬起頭來瞧見柳清嫣的神色,只淡淡道:「國舅夫人,請吧。」
柳清嫣怔了怔,倒是馬上回過了神來,只引著趙菁往裡頭去。
「他在這兒住了有幾個月了,只不肯回去,什麼人來勸都沒有用,公公如今已是病得起不來身了,寧遠侯府眼看就要……」柳清嫣說到這裡又紅了眼眶,趙菁卻沒有往心裡去,只淡淡道:「國舅夫人若只是因為這樣才要找國舅爺回去,那還不如不找他回去的好。」
柳清嫣便有些疑惑的看了趙菁一眼,卻並不發話,趙菁只淡淡道:「我雖然不明白國舅爺的心思,只是卻也能瞧出幾分,國舅夫人只把他當國舅爺,卻不是你的夫君,你如今雖來求我,卻也不是因為你將他放在心上,而是魏家不能沒有他而已。」
趙菁說完,見柳清嫣依舊是一副懵懂的樣子,只略略嘆了一口氣。
這些青樓歡館的後院卻是極大的,各處館閣樓榭竟毫不輸了那些官宦權貴之家。柳清嫣領著趙菁在一處小院門口停了下來,婆子們進去回話之後,便瞧見裡頭有一個裊裊娜娜的女子迎了出來。
只見那人穿著一身水紅色的透明紗衣,裡面粉色肚兜清晰可見,趙菁見了她這幅樣子忍不住擰了擰眉,只是淪落在這種風月之地的女子,大多都是這番摸樣罷了。
那人還不等兩人進門,便有些輕佻的笑了起來,只開口道:「原是國舅夫人又來了,國舅夫人這是又想念國舅爺了嗎?」
柳清嫣秀眉微擰,一臉正色,見那女子全然沒有半點廉恥的樣子,便也不與她多言,只吩咐了身邊的帶著的兩個丫鬟道:「你們進去,把國舅爺請出來,就說是武安侯夫人過來了。」
趙菁略略掃了一眼這房中的陳設,竟是一應的黃花梨傢具,再細細看那女子的眉眼身段,果真是容色絕艷,也當得上花魁之名,只是舉止卻太過輕浮妖媚,一看就是縱橫歡場之人。
那人聽了柳清嫣的話卻一收眉眼中的幾分妖艷,一雙眼睛便直勾勾的落到了趙菁的身上,她雖然貴為這春風樓的花魁,此時卻也覺得自己黯然失色了幾分。
趙菁穿著一襲湖藍色的褙子,底下的紗裙拽地,一雙杏眼清澈,眉間若蹙,高貴的瞬間讓自己低到了塵埃中。這種感覺,是柳清嫣無論來多少次,她都沒有感受過的。
「你怎麼過來了?」顏如玉的雙眸還沒在趙菁的身上移開,便聽見魏明箴已經從裡間走了出來,他方才正在房中小憩,這時候只穿著一身單薄的雪色中衣,看上去有些衣冠不整,但他向來是這樣不拘小節習慣的人,卻在發現趙菁在這裡的時候微微紅了臉頰。
趙菁垂下眸來,朝著魏明箴福了福身子,她抬起頭來,定定的看著魏明箴,毫不遲疑的開口道:「國舅爺流連花叢的時日已是不少了,也該回家去了。」
魏明箴卻不聽趙菁的話,只是轉過頭去,問柳清嫣道:「我問你,為什麼她會在這裡?」
柳清嫣這時候卻不知如何是好,只低垂著眉宇不搭話,指尖的帕子越發就擰的緊了幾分。
趙菁便道:「國舅爺何必非要問這些,若不是國舅爺在這裡,那我和國舅夫人自然也不會在這裡。」
魏明箴一向淡然的臉上卻有了幾分暴怒的氣息,步步逼緊的走到柳清嫣的跟前,一字一句的逼問她道:「你……想做什麼?」
趙菁此時卻是有口難言,只好轉身吩咐下去道:「還請這位姑娘在門外稍等片刻,我們有話要和國舅爺說。」
顏如玉聞言只開口道:「這是我的屋子,憑什麼要我出……」
她的話還沒說完,卻聽魏明箴陡然吼了一聲道:「出去,都給我滾出去!」
顏如玉下了一跳,將身上的紗衣攏了攏,帶著幾分不甘往外頭去了。
大廳里一時寂寂無聲,趙菁經了這一早上的奔走,這時候卻是有些累了。她扶著茶几坐在身後的椅子上,帶著幾分無奈道:「國舅爺,你為何非要這樣誤人誤己呢?」
魏明箴轉過頭來,看著趙菁的容貌,他當初便是被這副皮囊沖昏了頭腦,才會覺得她只是和自己生母長得像而已,她們兩人原本並無關係。他竟還痴心妄想的想要納她進門,當自己的妾室,想著有朝一日他若是認回了生母,生母必定也會對她這個兒媳喜愛萬分的。
當時的他哪裡會想到……這個他一心想要納回家的宮女,卻是自己同母異父的姐姐。他已是錯的太多了,多到完全沒有辦法原諒自己。
「如今你還要叫我國舅爺嗎?武安侯夫人?」魏明箴看著她,眸光中帶著絲絲無奈,伸手蓋住了自己的額頭。
過了良久,他才深深的嘆了一口氣,轉過頭去,對站在一旁的柳清嫣道:「守住這個秘密,我跟你回去。」
趙菁這時候卻已反應了過來,從頭至尾,自己才是最後一個知道真相的人。她有些頹然的嘆了一口氣,站起身來的時候,眼前卻忍不住一陣陣的發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