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零二章 城門迎戰之三
走在牆根下，猶能清晰的聽見城牆之上來回奔跑的腳步聲，沉重而有序，一聲一聲猶如踩在人心上，每一聲都讓人心顫。利箭破空的聲音倒是停止了，偶爾有說話的聲音也消散在呼嘯的寒風冷雪中。
我更緊的拉了拉身上的斗篷，順著牆角朝前。
「你們是什麼人？」一個剛從城牆上跑下來的小兵猛一回頭便發現我和青平，想了想，掉頭跑過來。
「這位小姐，城牆上正在打仗，這裡很危險，你們趕緊回去吧！」
面前的小兵不過十二三歲，跑過來時氣喘吁吁的模樣，小臉通紅，不知道是凍的，還是累的，小手相互揉搓，手背上有幾道乾裂的傷痕。
「你怎麼跑的這樣急？」我說著把手裡的捧爐遞過去。
「小人可消受不起這樣的好東西。」小兵裂嘴笑著拒絕，笑容清澈又乾淨，讓我恍惚想起初遇時康玄楓時，他明朗的笑臉和甜溺的嗓音。
小兵的話猶如一根刺扎在我心裡，讓我陡然覺得自己是如此的矯情。
「小姐還是趕緊回去吧，刀劍無眼，傷到小姐可就不好了。」小兵又說了一句，擔憂和關心表露無遺，望了一眼大雪紛飛的天空，急忙道：「小人還得去南城門傳消息呢！小姐保重！」
說著轉身跑開，瘦小的身影不一會兒便消失在漫漫風雪裡。
我望了望隱在城門之下的樓梯，風雪到這裡停止，樓梯走到一半轉彎，轉彎處灰暗不明，回應著頂上沉沉的腳步，有一身陰沉冷森之氣在身邊圍繞，我不自覺的抖擻了一下。
「是不是冷了？」青平關切的問道。
我搖搖頭，繼續上樓梯。其實這裡沒有風雪，卻堪比風雪天氣更是陰冷。樓梯盡頭便是光明出口，頭頂上是一間三面防風，青磚堆徹的房屋，左右寬窄僅夠兩人並肩通過。
大雪瀰漫的城牆之上，身穿盔甲的戰士一次排開筆直的佇立在城門之上，後續有士兵來回奔走補幾，間或有將領般的人物匆匆走過，交待幾句，又匆匆走向下一處。
「啥子人？」一個虎背熊腰的滿臉大鬍子的將士不經意發現了我們，瞪著一雙虎目氣勢洶洶的朝我走來，「膽兒挺肥呀，捏個時候敢往城樓上跑，奶奶的，不是細作就是眼線！來人，給本督衛拿下！將她掛在城門之上，告訴那幫西瑟來的龜兒子，我們也不是好欺負的！」
一嗓子的橫腔怪調。
「是！」他身後一個小個士兵連忙領命，向我們走來，走了兩步，疑惑的扭頭，為難的開口：「督衛，這麼大的風雪，即使是掛在城牆之上，敵軍也看不到啊？」
「滾犢子！」滿臉大鬍子的督衛一腳踹過去，「本督衛自己看著爽，行不！」
「行！行！行！」那個小個士兵連連應喝。
大鬍子督衛抹一把臉，連吐了兩口舌頭，「奶奶的，這幫龜兒子真他媽會挑時候！」
小個士兵在大鬍子督衛面前點頭哈腰的，轉身走向我們面前就變成了一本正經，他正欲朝我伸出手，青平一個掌刀劈下，冷厲了臉色，道：「誰敢！」
「啊——」小個士兵一個慘叫，吃痛的甩了甩手。
「媽的！反了不是？」大鬍子一青平出手，立刻陰鬱了一張臉，一聲令下，周圍的士兵統統圍過來，「他是敵軍的細作，給我抓起來！」
圍攏過來的士兵一個個都咬牙切齒的，恨不得將人銼骨揚灰的感覺。我微微驚訝的一下，後退一步。青平護在我的前面，抓起腰間的宮牌向前一亮：
「神女殿下在此，我看誰敢動手！」
……
「神女殿下？」
「真的是神女殿下么……」
「神女殿下怎麼會上城牆上來？」
眾人一下子驚呆了神色，手中的明劍長茅不自覺的收了收，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一時不知道該怎麼辦。
大鬍子督衛本來就大的眼睛瞪的更大了，眼珠子彷彿都要掉出來一般。
「神女？」
大鬍子督衛撥開眾人走到我面前，我解開脖頸處的結系，放下帽子，一頭烏髮立時隨風飄揚，寒冷的風趁機爭先恐後的向脖子裡面灌，和暖的身子立時被冷意包圍。
我就那麼靜靜的站著，任由大鬍子督衛一雙駭人的眼睛在我身上上下打量。
「你……你真的是神女大人？」
我擋開青平，更上前一步，迎著大鬍子督衛的審核，凜聲道：「若是不信，可叫五皇子前來辨認！」
大鬍子督衛一聽，恍然大悟一般收回審量的視線，對著旁邊的小個士兵劈頭就是一巴掌。
「兔崽子聽到沒，還不快去請副將軍過來認認！」
「是！是！是！」小個士兵捂著頭連連就聲，然而拔腿，迎著風雪一溜煙跑了出去。
寒風還在呼呼的利著，圍攏我的士兵個個都猶如風雪裡的一樽雕像，沒有大鬍子的命令半步也不退開。大鬍子督衛又仔仔細細的將我打量了一番，眼裡漸漸生亮，咧嘴嘿嘿笑開，「果然是個美人兒！」
「大膽！」
青平喝斥一聲，就要動手，我一下子抓住她，微微笑開，淡定的開口：「無妨！」
「有膽識！」大鬍子陡然站真的身子，眼裡射出讚賞之色。
「謝督衛誇獎。」清淡的聲音在風雪中消散。
大鬍子督衛看似粗鄙，但也粗中有細，青平明明都亮出宮牌了，大鬍子督衛只瞄了一眼，便順著我的話叫人去請康玄陽，在他看似粗鄙大咧的性格中合情合理，實則是小心謹慎。以他的軍職大概是不夠進入皇宮這樣的地方，宮牌的真假他也許不能辨認，所以只匆匆看了一眼。
一時寂靜。
直到康玄陽頂著風雪臉色凝重，腳下匆忙的趕了過來。
「你怎麼上來了，不是說讓你在息廳里呆著的嗎？」康玄陽一臉厲色，朝身邊人吼道：「張禮呢，去哪了？」
那人輯一禮，道：「不知，卑職未見其人！」
「把他給本將拎過來！」康玄陽幾乎咬著牙，惱恨道：「撤離職守，軍法處置！」
「等等！」
我示意青平攔住那人，對康玄陽道：「明知道這裡戰火連天，我在下面如何呆的住？」
「上面也不是神女該呆的地方。」
一道凜聲穿雲裂石般直插進來，所有人一聽聲音立即回頭，迎著風雪中模糊不清的身影恭身行禮，敬一聲：「將軍！」就連康玄陽也向來人行了個半禮。
風雪中的身影越來越清晰，一張頭盔遮蓋了大半張臉頰，渾厚的聲音里透著一種年代的滄桑之感，眉毛結著冰霜，眼神犀利無比，彷彿一切的陰謀詭計在這雙犀目之下皆無所遁形，燕頷虯須，虎體猿臂，彪腹狼腰，黑甲銀槍，好一副威風凜凜的氣派。
他向康玄陽行了半禮，艴然不悅道：「女子混入軍營乃是大忌！」
康玄陽急色道：「賀大將軍，神女乃是父皇親賜，佑我國運昌隆的神女！」
「哼，什麼神女不神女的？」賀大將軍不屑的目光上下打量我，「不過就是個有點姿色的女娃娃！迷惑天下人罷了。若真有什麼了不得的神力，我軍又何至於到現在只能眼睜睜的看著敵軍步步緊逼而束手無策？」
原來是出師不利啊，怪不得每個人臉上都掛著一副愁深似海，咬牙切齒的表情。
康玄陽又道：「將軍可還記得，寧安王妃的生辰宴？」
賀大將軍攏了攏眉頭，擠掉一層冰雪，若有所思的看著我。
我不解的望著康玄陽，好端端的怎麼突然提起寧安王妃的生辰宴了？但看賀大將軍遲疑深思的態度，難道是有什麼事情在他們心裡形成了忌諱？
深吸一口氣，更加用力的端著氣勢。
賀大將軍正欲說什麼，城下響起「砰——」一聲巨響，伴隨著聲音的是地震山搖的顫抖。眾人臉上立即慌了神色，一個小兵跑過來吼道：「將軍不好啦，不好啦，敵軍正在攻撞城門！」
「什麼？」賀大將軍震驚的睜圓了眼睛，又迅速轉身，「弓箭手，弓箭手呢？」
「不行啊，將軍！」一個士兵驚慌失措的滾過來，「風雪太大，射出去的弓箭都迎風吹回來了……」
話音未落，只聽「嗖！」「嗖！」「嗖！」利箭破空之聲不絕於耳，漫天風雪中無數個黑點向我們急速飛來。士兵們立刻拔劍相擋，耳邊除了「嗖！」「嗖！」「嗖！」利箭破空的刺耳聲，便是利箭刺進肉里的「噗！」「噗！」聲，還有城牆上將士不絕於耳的慘叫。
一個小兵連滾帶爬的撲過來。
「將軍，敵軍開始箭攻，我軍不敵……」話未說完，幾個黑箭急速飛來「噗！」一聲扎進他的身體里，他張著嘴，瞪著眼睛緩緩的倒下去。
身邊越來多的人倒下去，風雪呼嘯，以潔凈的白去掩埋一切的罪惡。饒是做足了心理準備，但仍不及親眼目睹帶給我的震撼和驚駭，我手緊緊的抓著，明明想要逃跑，明明想要呼喊，整個人卻彷彿被冰雪凍僵了一樣，獃獃愣愣的不知道反應。
「走——」
不知誰猛拽了我一把，我一個趔趄，跟著往後猛栽一步，然後被塞進剛剛上來時的三面環風的小黑屋。
「神女，可有受傷？」
青平護在我後面，一邊焦急的問著，一邊利落的擋掉飛速而來的利箭。我恍惚回過神來，提起裙擺便往樓下跑——這種危及時刻，我成了最無用的累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