鼻血
景修玄盯著她看了一會兒,這女子方才提裙跑著,頗有些不成體統。可偏生他卻覺得跑起來的樣子生機勃勃,並不惹人厭。
對於這個名義上的妻子,他並沒有怎麼注意過。他娶她,僅是因為成氏所託。若真是如她所說,過去多年在將軍府里都是裝的,倒還不算太蠢。
郁雲慈被他盯著頭皮發麻,肚子又不爭氣地叫喚兩聲。好大一會兒,才聽到一聲極淡的話。
「進來吧。」
他轉身進院子,院門口守著兩個黑臉侍衛,兩個侍衛朝她行禮,她心道,認得她就好,免得她下次再來,還要自我介紹一番。
一進院門便見兩排綠樹成蔭,看粗細不下幾十年。枝繁葉茂遮天蔽日,行走其間,涼爽中夾雜著樹木獨有的清香。
走出林蔭路,入目處是一片空地。看樣子是個校場,正中一架大鼓,紅漆牛皮,兩邊銅提環處垂著長長的紅布條。
校場的兩邊,各有兩排兵器架,上面插滿各種兵器。
她小心地瞄著前面的男子,身姿如松,步履閑適中透著規律,分明就像是在軍中呆過的男子。難怪她覺得他身上有股沙場之氣,原來是常年習武所致。
在書中,男主是一個處處被人稱讚滿腹經綸的男子,溫潤如玉。論氣質,兩人截然不同,有著根本的區別。
他很高,從背後看去,寬肩窄腰,說不定衣服底下就是那傳聞中的公狗腰。他行走有力,恐怕連腿上都是結實的肌肉。
慢慢地她的腦海中現出那令人血脈賁張的畫面,剎都剎不住。
真是見鬼了,她想的是什麼鬼東西?
她忙搖著頭,揮去那腦中的畫面。猛然覺得天氣更加的燥熱,鼻子有些發癢。心道不好,莫不是自己剛才胡思亂想,引起血氣噴發?
忙停下來,捂著鼻子仰著頭。灼烈的陽光直愣愣地照在她的臉上,她眯著眼,心裡念著,可千萬不能流下來。
但事與願違,前面的男子回頭時,正好看到她鼻子下的兩管鮮紅的血。
這下,真是糗大了。
「侯爺,天氣太熱…我上火了。」
他冷著臉,像是猶豫了一下,然後走上前來。一把抓著她的手,在手臂上的某個穴位按壓著。很快,她就感覺血不再流。
然後,他命一個侍衛去打水,帶她進了正廳。
她尷尬不已,洗凈臉后,低著頭,不知說什麼好。更不敢看他,生怕多看一眼,腦海里又浮現出不可描述的畫面。不過是肖想了一下他的身體,就害得自己出盡洋相。
心裡氣自己,也不看看什麼時候,什麼處境,怎麼還能如此心大,想些有的沒的?
景修玄不知對外面的侍衛吩咐了什麼,就見那侍衛行禮后離開。他人未轉身,淡淡的聲音傳來,「我在隔壁的書房,你吃完後來找我。」
說著,他就掀簾出了門。
她暗鬆口氣,這才有心思打量四周。屋子裡布置簡單,東側一個多寶閣,上面擺著一些器物。除了桌子和凳椅之類,臨窗還有一個坑榻,牆上掛著一幅字畫。
畫的是山水,意境幽美。上面的字蒼勁有力,定是出自男子之手。
許是屋子裡冰放得足,一進門就覺得很是涼爽。片刻間,她就感覺自己汗已干透,渾身上下透著舒暢。
不大一會兒,進來一個婆子。手中端著托盤,上面有三盤小菜和一碗湯,還有一碗粳米飯。婆子把東西擱在桌子上,立在她的旁邊。
看樣子,是要侍候她。
她坐到桌子邊,看著碟子中的菜色。一盤酥肉,一盤什錦時蔬和一盤涼伴雞絲。湯則是用雞和菌子煨得,很是濃郁。
「你是…?」
「回夫人的話,奴婢姓楊,是廚房的管事。現在已過膳點,奴婢先前還想著,怎麼不見如晴和如翠姑娘去廚房取飯,原來夫人是在侯爺院子里。」
郁雲慈心中一動,問道:「原來是楊管事,楊管事進府多久了?」
「回夫人的話,奴婢生在侯府,在灶下已有二十個年頭,是府里的老人。」
這麼說,楊氏不是杜氏的人。她思忖著,看那侯爺的性子,不像是能被別人拿捏的。可能她想錯了,杜氏並沒有掌握侯府的大小事務。
「二十年了,真不容易,想必府里像你這樣的老人不多吧。」
楊氏長著一張圓臉,眼睛不大,聞言半抬著頭,「府中像奴婢這樣的老人很多,若不是姨夫人接管府中雜事後,買了幾個下人,恐怕府里的全都是老人。」
郁雲慈意味深長地看了楊氏一眼,這楊氏回答得實在是太合她的心意。竟像是能揣摩到她的心思一般。
古代宅子里的女人真不能小覷。
從楊氏的說法來看,杜氏在侯府里能用的就是那幾個新人。而其它的人,都是聽命於侯爺的。她放下心來,畢竟以後要吃住在侯府,若是侯府的事務都是杜氏做主,她還真怕不知不覺就被別人給弄死了。
「好了,你先回去吧。」她不習慣吃飯的時候有人在旁邊看著。
「是,夫人。」
楊氏走後,她立馬拿起筷子。實在是餓得狠,吃飯的樣子談不上優雅,且速度很快。最後菜沒用完,飯和湯都用得精光。
吃完飯後,她出門去尋侯爺。書房門口的侍衛沒有攔她,她徑直就走了進去。
景修玄坐到書桌后,桌上有一本厚厚的書。書未合上,就那樣攤著。她走近前行禮,眼睛一眺,瞄到上面的字,像是兵書。
幸好,不是什麼稀奇古怪的文字,而是她所知道的繁體字。雖然繁體字她認不全,但連蒙帶猜,總不至於做個睜眼瞎。
他合上書,眼睛睨著她,「你找我何事?就是為了吃飯?」
「不是…也算是。侯爺,我身邊沒有丫頭,屋子亂糟糟的沒人收拾。且姨夫人和二嬸一直拉著我問東問西,我實在是疲於應付,只好來找侯爺」
她說著,眼皮垂著。
過了一會兒,沒有等到他的回答。她又道:「說起今天,可真是巧,怎麼姨夫人和二嬸都去得那麼及時?」
她沒有提及陸表妹的心思和姨夫人的謀划,因為她拿不準,眼前的男人對她的信任有多少。若是他與杜氏更親近些,自己給杜氏上眼藥,就顯得有些可笑。
他冷哼一聲,「將門之後,行事畏首畏尾,剛才砍人的狠勁去了哪裡?不喜歡的人直接趕出去便是。」
「她們到底是長輩…」
「長輩?」他淡淡地瞥她一眼,她對方氏的態度可不像是個尊長的人。這女子在郁家做慣了戲,不會在他面前也在做戲吧?
「長輩不慈,該當如何,還用我來教你嗎?」
她心頭一喜,要的就是他這句話,抬起頭來,笑容燦爛,「侯爺英明,如此,我記下了。」
他被她明麗的笑容晃到,不自主地眯起眼。沒有再說話,把書一擱,站起身來。
「跟著。」
經過她身邊時,他丟下兩個字。
她立馬跟著起身,走在他的身後。心裡猜測著,他要把她帶到哪裡去?
在她用飯的那會兒,策馬提劍的郁亮已在侯府的前廳等了半天。他等得很不耐煩,拉著一個侍衛問道:「你們侯爺當真在府里,怎麼這麼久還不見人?」
那姓景的小子不會是在躲他吧?
侍衛答著,「我們侯爺馬上就到。」
郁亮「呼哧呼哧」吐著氣,大刀闊斧地坐在凳子上。他好歹也是景小子的岳丈,諒那小子也不敢躲他。
突然臉一沉,那小子是個六親不認的狠角色,都能彈劾他的人還會顧及他的臉面?
他莫名煩躁起來,心裡罵死去的成氏。偏偏要替女兒訂下這樣一門親事,害得他變成了全鄶京人的笑柄。
誰家姑爺不是捧著老丈人的,他的這個倒好,恨不得和岳家變仇家。他「呼」地站起來,來回地踱著步子。手按了幾下劍柄,終是忍住了。
約摸過了半個時辰,景修玄帶著郁雲慈走進廳堂。
郁雲慈一眼瞧見坐著的中年男子。他一身窄袖青袍,身材壯實高大,虎背雄腰,五官周正。正叉開腿站著,手中握著一把劍。
她一看他這架勢,心裡就猜到對方的身份。
方氏受了氣,回去哪有不告狀的。她那好丈夫聽到自己心愛的女人受委屈,豈有不來問罪的道理?
看看這個叫郁亮的男子,虎目瞪著她,哪裡像一個父親看女兒,就好像他看的是個十惡不赦的罪人。
「你說,你是怎麼氣你母親的?快走,跟老子回去!趕緊跪到你母親面前賠罪。」
他大手一伸,就要來拉她。
她一躲,躲在景修玄的身後,嚶嚶地哭起來。
「父親…女兒哪敢氣她,是她當著侯爺的面,非說我和沈家表哥有染。你說,女兒現在已經嫁入侯府,她這樣說女兒,不是逼我去死嗎?」
「你和紹陵…」郁亮說著,看了一眼景修玄。
景修玄面無表情,既沒有和他打招呼,也沒有說話。一撩袍子,坐下。
這下,郁雲慈不得不和郁亮面對著面。她心裡想著,莫非侯爺還在考驗她?也難怪侯爺不信任她,原主確實沒有什麼讓人值得信任的地方。
她掩著面,實在眼中沒有一滴淚水。拚命擠著,總算是有了些許濕意。
「我和沈表哥什麼事情都沒有,反倒是我那丫頭如晴,和沈表哥一直暗中有往來。也是湊巧,被侯爺給碰上了。侯爺覺得是下人失職,要發賣如晴和如翠,誰知女兒根本拿不出她們的身契,侯爺一怒之下,這才讓母親上門領人。」
她邊說著,邊小心地觀察著景修玄的臉色,心中祈禱他可千萬別拆她的台。
「母親上門后,不分青紅皂白,一口咬定我與沈表哥有私情。你說,天下哪有這樣當娘的,簡直是恨不得女兒去死。」
郁亮的臉色有些掛不住,想起嬌妻的模樣,不像是有心機的。這個女兒,一直都聽愛妻的話,應該也不會撒謊。
「你母親必是急暈了頭,她對你的疼愛,你不是不知道。」
這個死男人,被美色迷暈了頭,連親生女兒的話都不信。一顆心全偏向方氏,色迷心竅。看他的樣子,就是個頭腦簡單四肢發達的莽夫。
郁雲慈心裡罵著,一臉傷心地道:「女兒原本也是那樣以為的,可是…她完全不肯聽我解釋,非要侯爺休棄我。你說,若真是親娘,會這樣害親生女兒嗎?」
「她事事為你著想,你就是這樣想她的。怪不得她說,你未曾把她當過親生母親。你這個不孝女,趕緊隨我歸家。」
郁亮說著,眼睛又瞪起來。
郁雲慈也不怕他,抬頭迎視,「父親以為,她真的視我為親生?父親可知,她為何一口咬定我與沈表哥有私情?父親可知,為何沈表哥能常常出入我們將軍府?那是她故意引來的,就是想讓沈表哥接近我。當然父親一定不會信的,但我還是要說,她這樣做就是要毀了我。她恨我的親生母親,所以她恨我,恨我擁有的一切,包括婚事,她都想親手毀掉。本來她確實能毀掉的,但她有了私心,她想在世人面前表現她的大度,想讓侯爺高看她,高看她生的女兒。她最終的目的,就是想讓郁霜清嫁進侯府!」
「你…你這個不孝女,我看你是瘋了!竟然敢如此說你的母親。」郁亮說著,大手一伸,要來抓她。
她忙跑到景修玄的面前,跪下。
「侯爺,救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