試探
路程不算遠,景修玄很快趕到了。
今日的他,依舊是一身深色的袍子。筆直的身姿,冰寒著臉,越發顯得眉如刀鋒,冷峻凌人。他先是看到外面捆著的婆子和丫頭,微皺著眉。
見那婆子嘴角還有油漬,眼神露出厭惡和一絲不易察覺的殺意。
他頎長的身影一出現,杜氏就抹著帕子哭起來,「侯爺…我們真是沒臉再呆在侯府了,請侯爺送我們回陸家吧…」
郁雲慈嘲諷一笑,這杜氏還知道以退為進。可是今日她打定主意要收拾這母女二人,怎麼可能會讓對方三言兩語就含糊過去。
景修玄的眼神掃一眼地上的狼藉,再看向她。
「怎麼回事?」
聲音冷淡,並沒有什麼起伏。
她心下一松,他不聽信杜氏一面之辭就好。
「侯爺,如您所見,這桌子是我掀翻的。實在是姨夫人為人處事太過份,我一時沒有忍住。錦兒這麼小,身邊沒有一個得用的人。外面那兩個下人是姨夫人買進府的,身契聽說是姨夫人收著。他們不好好照顧主子,連錦兒什麼時候不在屋子都不知道。而且更可氣的是,她們吃著錦兒的份例飯菜,只給錦兒喝冷掉的白粥。」
「侯爺,我知道您忙,之前府中些許小事就交由姨夫人打理。只是我弄不明白的是,敢問這兩人究竟算姨夫人的人,還是我們侯府的人。若是姨夫人的人,自然只能侍候姨夫人,若是我們侯府的人,為何身契要由姨夫人收著?」
「侯爺…」杜氏忙去到內室,取來身契,「是我思慮不周,先前夫人沒有進門,侯爺您又忙。我想著都是小事,就沒有去麻煩侯爺,哪成想著今日夫人會以此發難…環佩臊得都躲了起來…說是沒臉見人…」
杜氏也是個好口才,不知是古代的婦人都如此善狡辯,還是她碰到的都是同類的人,方氏和杜氏某些地方還真是有相似之處。
只是她可不是原主,也不是古代土生土長的,有些事情別人或許不好說。但她覺得沒什麼不能說的,尤其是對付杜氏這樣的慣會耍內宅把戲的人,就是要什麼都攤開來講,半點不用藏著掖著。
「侯爺,陸家表妹剛才衣衫不整的,哭著喊著要去找你。被我攔下,訓斥幾句。姨夫人就說什麼我羞辱她,讓她沒臉見人。敢問侯爺,這事我做錯了嗎?」
她望向緊抿著唇的男人,眼神里全是小心翼翼的試探。
如果這男人是向著杜氏,那麼她以後就不管侯府的任何事情,只管好吃好喝地混吃等死。要是這男人偏向自己,那麼她就要肅清侯府,讓自己以後能過上隨心所欲的自在日子。
景修玄的眼神幽深,烏沉沉地壓過來,令人止不住想要逃開。
她有些受不住,這眼神像一把利刃,懸在她的上方。她拍著小人兒的背,避開他的目光。他視線下移,看向她抱著的孩子。小人兒把臉埋在她的懷中,小心地用眼睛偷瞄著他。
他想起這是庶姐的孩子,去年被檀氏族人送來的。不過是多養一個人,他就留在府中。怎麼聽郁氏的口氣,竟然有下人虧待這孩子?
郁雲慈見他眼神有了一絲波瀾,忙接著道:「侯爺,表妹的事情暫且擱在一邊,我們今日就來說姨夫人買進府的下人。既然姨夫人是好心替侯爺分憂,那為何任由下人作踐錦兒。他是侯府的表少爺,姨夫人和陸表妹也是表親,本應一視同仁。但是您看看,她們早上吃的是什麼?陸表妹一大早就用燕窩,我那裡都沒有。而錦兒那裡,應有的份例都被那婆子和丫頭吃了,留給錦兒就是一小碗白粥。侯爺,我實在是氣不過,這才發了脾氣。」
景修玄的視線已移到地上,看著滿地的飯菜還有碎碗。
半晌,他抬起眸子,冷冷地望向杜氏。
杜氏忍不住打了一個寒戰,她怎麼會不知道那兩個下人所做所為,不過是裝做不知情罷了。眼下被郁雲慈拆穿,哪裡會認。
「侯爺,夫人,我是真不知道這兩個人如此大膽…」
「你是不知道,還是壓根就沒管過?你看你,一個大早的,又是雞又是肉的,我們錦兒可能都沒有吃過吧?」
郁雲慈說著,看向懷中的小人兒,「錦兒…你這幾天吃過肉嗎?」
小人兒搖著頭,「豆腐…好吃…」
她眼一紅,差點湧出淚水。連豆腐都是好吃的,從何談起有肉吃?心裡更加痛恨那兩個下人,眼神像刀子一樣的射過去。
再看向杜氏時,神色越發的痛恨。
「姨夫人,既然現在我已嫁進侯府,以後侯府的事情就不用你操心了。我聽說你幫侯府買了好幾個下人,身契都在哪裡?」
杜氏不由自主地望著景修玄,景修玄一言不發,並未阻止。她委委屈屈地進了內室,不大一會兒,又拿了幾張身契出來。
采青替郁雲慈收著。
雖然自己打定主意要抱住侯爺這根粗大腿,但是這男人在此事上確實太過不走心。明明是他的外甥,就算是庶姐的孩子,也沒有這樣隨意丟給下人的道理。
還有那陸表妹,她就不信,他會看不出來對方打的什麼主意?
「侯爺,所謂男女有別。像剛才陸表妹那樣一著急就不管不顧地去找你,若是傳揚出去,別人會怎麼想?」
「我們侯府好心收留姨夫人母女,若是陸表妹成了您的妾室,別人會怎麼說您?他們會說您會收留她們,就是別有用心。」
景修玄看著她,她還抱著檀錦,那義正言辭的模樣令她看起來生動無比。
他現在可是自己的金大腿,她不敢質問他。但在檀錦的事情上,最有過錯的就是他。若不是他的不在意,杜氏怎麼敢任由下人作踐錦兒。
她實在是心中有氣,不痛不癢地嘀咕一句,「當然,如果侯爺想納妾,那無論是誰都阻止不了的。」
景修玄眉眼一沉,她這是什麼意思?
他自問心思從不在男女之情上面,也從未想過什麼妾室之類的。她這話倒是提醒了自己,確實是不宜再把杜氏母女留在府中。
「你顧忌得是,我這就修書一封去陸家。另外,以後內宅之事,夫人不必派人請我,自行做主即可。」
說完,他利落地轉身,須臾間出了屋子。
杜氏嘴張了張,不敢相信自己聽到的。要是被送回陸家,就陸家那破落戶,環佩還怎麼找好人家?
郁雲慈看著她,露出一個勝利的眼神。再不屑地看一眼不知何時探頭出來的陸環佩,陸環佩被她的眼神一刺激,人就沖了出去。
「表哥…」
景修玄聽到聲音,身體一移,陸環佩撲了空,摔倒在地上。她的身邊,塵土飛揚,臉上全是土,看起來十分的狼狽。
而最令她崩潰的是,那修長的身影連頭都未回,徑直走出院子。
郁雲慈差點笑出聲來,雖然她認識這男人沒多久。但這男人的行為,有時候真得她的心。就好像順著自己的心意似的,半點都不拖泥帶水。
此番試探令她很滿意,她想,她應該把侯府清理乾淨,然後就可以過自己自在的小日子。
「走吧,等下把身契上的人都叫來,再找個人牙子。」
她吩咐采青,卻是故意說給杜氏聽的。杜氏買進府的人,她一個都不會留,等下就讓人賣了,再買兩個人進來照顧錦兒。
經過陸環佩的身邊時,她故意用不大不小的聲音說道:「表妹,女孩子家的名節何等重要。你要矜持,要不然會被人看輕的。不過…想想你和沈少爺的事情,再看看你現在的樣子,我覺得倒是說得過去。畢竟…你都能和外男相約在內宅,那還有什麼事情干不出來的…」
說完,她瞟一眼跟出來的杜氏。
杜氏命丫頭們上前,趕緊把女兒扶進去。
「夫人,做人不能太絕情,否則遲早會遭禍的。」
這人是在警告她?郁雲慈微微一笑,原主可沒惹杜氏吧,杜氏還不是照樣想害她。是禍是福,該來的總是會來,躲都躲不掉。
「是我絕情還是姨夫人絕情,我自問先前沒有得罪過姨夫人。姨夫人為何會聯合我那繼母一起想毀我的名節?」
杜氏臉一白,原來自己所做的一切,都被姓郁的看在眼裡,怪不得她現在要針對自己。
「姨夫人不承認也沒有關係,很多事情並不需要證據,也不用真的在人前爭個子丑寅卯,不過是天知地知你知我知。」
所以,她想收拾杜氏母女倆,根本就不需要什麼切實的證據。只要有一點把柄,再扯出其它的事情。一個大的帽子扣下去,她就不信,弄不走這母女倆。
當然,前提是,那位侯爺默許她的行為。
「姨夫人,你客居在我們侯府,雖然陸家很快就會來接你們母女。但做客要有做客的自覺,你們不覺得這住處離侯爺的院子太近了,連我都沒有你們住得近。你是長輩,還好說些,只不過陸表妹還是個姑娘家,傳揚出去別人會怎麼看?陸表妹還怎麼嫁人?」
杜氏被她氣得已經發暈了,看著她的嘴一張一合的,恨不得上前撕爛它。
郁雲慈才不管對方噴火的眼睛,剛才侯爺可是說了的。以後侯府內宅她說了算,她就不信,府中的下人敢不聽她的話。
「來人哪,幫姨夫人和表小姐收拾東西搬家,日落之間,我要看到她們住進新的院子。」
杜氏喘著氣,只管用眼神瞪著她。
已經撕破了臉,倒是不用再裝什麼長輩的慈祥。
郁雲慈輕輕一笑,「姨夫人,為了避嫌,你們是不是應該住得離侯爺的院子越遠越好?」
杜氏的眼睛像淬了毒汁一般,緊咬著牙關。
「采青,府里最遠的院子在哪,你把姨夫人安排過去吧。」
采青立刻召齊幾個下人,吩咐她們進了杜氏的屋子。
杜氏咬著牙,一字一句地道:「夫人,做人要留有餘地,否則遲早會有吃虧的時候!」
「在姨夫人這裡,我只知道我越是退讓,你們就會越得寸進尺。便是我什麼都不做,你還是恨不得我去死,對不對?既然如此,我何必要留有餘地,留著讓姨夫人你聯合別人來害我嗎?」
「我要是姨夫人,根本就不會這麼做。侯府是富貴,但再富貴也不是你們的。你要是聰明的,就應該討好我,我必會替陸表妹尋個好親事。但是顯然,姨夫人沒有那麼想,而是想取我而代之。只不過,你們低估了我,低估了侯爺。」
以她這兩天的了解,那個侯爺根本就不是一個能讓別人算計和擺布的主。
他的眼神是冷的,甚至在不經意間流露出來淡淡的肅殺。他不在乎任何人,杜氏母女也好,自己的外甥也好,他似乎都表現得漠不關心,任由他們在侯府自生自滅。
雖然他儘力克制著,努力表現得平常,但那種視旁人如無物的薄涼無法騙人。或許他根本就是冷眼看著一切發生,而冷漠地選擇袖手旁觀。
否則,就憑杜氏買進府的那幾個人,怎麼能把沈紹陵放進來?
是否,他曾漠然看著原主百般折騰,自尋死路?
如此想著,她心裡發寒,騰升起一股涼氣。
小人兒像是感她此刻身體的緊繃,小手怯怯地緊抓著她的衣服。
「舅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