冊封

冊封

次日辰時正,所有的夫人們又被召齊在校場。看到校場之中圍好的柵欄,郁雲慈心裡有了數。這應該就是侯爺所說的斗獸。

自古皇家愛斗獸,那是上位者的嗜血愛好。

她抬眸看去,男人們興緻勃勃,似乎很是期待接下來的節目。而夫人們,臉色有些一言難盡。像是想看,又害怕著。

沒有女人喜歡血腥的場景。

正康帝和程皇后坐在上座,帝后二人都是盛裝,龍袍鳳冠,華麗威嚴。

安妃則坐在低一階的座位上,深紫的宮裝,繁複的頭飾。若說皇后是大氣端莊的牡丹,那她就是一朵空谷幽蘭。

恬淡的氣質以及罕見的花容月貌,舉首投足無不優雅如畫。郁雲慈突然有些明白皇帝為何不嫌她曾經身為人婦,也要把她納入後宮。

這樣的女子,是自己的親生母親。

她的心裡沒有半點的波瀾,一則她不是原主,二則她對安妃生不起一絲孺慕之情。拋夫棄女,無論是何原因,都算得上狠心之人。

在書中,原主已死,安妃的所作所為,不值得原諒。

坐在安妃下首是珊貴人和那位新封的薛貴人。珊貴人一身茜紅,襯得旁邊原本長相不出眾的薛人黯然無色。

她的視線再次看向安妃,想在對方完美無暇的臉上看出些什麼。但是什麼都沒有,可是她知道安妃的內心一定不會如表面上看到的那樣平靜。

不知道看著皇帝寵幸一個又一個女子,為愛不顧一切的安妃,可曾後悔過?

「看來你昨夜睡得不錯,怕是沒有好好細想我說過的話。」一道壓低的聲音響在耳邊,成冰蘭不知何時湊到她的身側。

她轉過頭,一臉茫然,「宋夫人昨夜喝多了,說了一些胡話,真真假假的我沒聽清。」

成冰蘭盯著她的眼,見她眼眸清澈,沒有半點作偽,譏笑一聲,「果然是母女,天生就會裝無辜,欺瞞世人。我倒要看看,你們還能瞞多久?」

「宋夫人,死者為大。我娘已死去多年,她可是你的嫡長姐,你如此不敬死者,就不怕遭來口舌之禍?」

「什麼禍能比得上我的遭遇,我還有什麼可怕的。」成冰蘭諷刺道,眼神瞟一眼安妃,「若她真是死了,那該多好!」

已經有人注意到她們,郁雲慈回過頭,不再搭理成冰蘭。

成冰蘭哼了一聲,別過頭就看到成舜華不贊同的眼神。她往旁邊挪了幾步,走到成舜華的身邊,就聽到成舜華低聲教訓她。

她臉一沉,「管好你自己,我的事情不用你管。」

成舜華氣得臉色煞白,礙於在外,不好再訓斥她。

她昂著頭,擠到最前面。

鼓聲一起,就見數十名黑衣侍衛抬著一個大大的鐵籠子放到柵欄里。那鐵籠子裡面,卧著一隻斑斕大虎。

隨著鐵籠子放下,大虎站起來,仰天長嘯一聲。

所有的命婦都恨不得捂著耳朵,郁雲慈也不例外。但沒有人那麼做,每個人都極力鎮定著,一眨不眨地看著那鐵籠子里抖著毛髮的老虎。

林苑裡養著許多的猛獸,便是昨日狩獵的野物們,大多都是圈養後放歸山林的。若不然,方圓數十里,哪裡來那麼多的野物供人獵殺。

鐵籠子上的鎖已開,老虎抖動著身體,晃動著毛髮,優雅地走出來。

很快,鼓聲四起,又急又快。

柵欄邊上,還有人朝老虎丟石子。老虎怒吼著,暴烈的脾氣被徹底激發出來。

此時,四個全黑的男子跳進柵欄,與老虎對峙著。老虎瞪著銅鈴大的眼,面對男子挑釁的眼神,發出震耳欲聾的虎嘯聲。

一場廝殺在即,男人們都興奮地睜大眼。

郁雲慈卻有些不敢看,幾名男子想必不止一次與老虎搏鬥過。他們身形健碩,虎背雄腰。但再是結實,亦不過是血肉之軀。如何能抵禦猛虎的利爪?

在他們之前,想必不知有多少人死於虎口。就為了上位者的血腥嗜好,枉送了多少人的性命。

「陛下,臣聽聞錦安侯驍勇,神似忠義公。且臣上月與錦安侯切磋比試過,才知傳言不虛。當年忠義公一身鐵膽,曾徒手殺虎。臣以為武學傳承,應效仿先人之功績。」

忠義公是匡長風死後的謚號。

說這話的是大司馬程世萬。

程世萬提出這樣的要求,眾人並不覺得過份。一來他是匡家的家將,懷念先主,合情合理。二來景侯爺曾打敗過他,他想知道對方與自己過世的主子誰更厲害,也在情理之中。

正康帝單手一揮,鼓聲立止。

柵欄中的老虎眯起眼,慢悠悠地匍匐在地。

郁雲慈只覺得一道驚雷炸響,那幾名陌生的男子,都能引起自己的憐憫,更何況事關自己的男人。

大司馬是何意?

居然會向陛下提議讓侯爺一人敵虎。

她的心提起來,擔憂地看了一眼鶴立雞群的男子。景修玄剛好望過來,微不可見地搖頭,讓她別擔心。

怎麼能不擔心?

那可是一隻壯年老虎,而且明顯處在飢餓中。

大臣們都在等待正康帝的決定,有人擔心,有人幸災樂禍。表情複雜,全部都看向景修玄。景修玄神色平色,站姿恭敬,一派淡定從容的模樣。

良久,聽得正康帝沉聲吐出一個字,「准。」

然後他看著景修玄,道:「朕自出生以來,常聽聞忠義公的英勇事迹,神交已久。景卿身為匡家劍法傳承之人,朕相信,你必不會讓人失望。」

帝王發了話,便是丟命也要迎頭而上。

郁雲慈提著的心跌落深淵,她多想指著那高高在上的帝王痛罵一頓。可是她不能,只能眼睜睜看著自己的男人一步步朝柵欄走去。

他的身姿筆直,腳步從容,一步一步卻似千鈞。那背影險峻的高山,冷峻淡漠。她的鼻頭有些發酸,好像他曾不止一次如此,帶著視死如歸的決心奔赴險境。

程世萬身子晃了一下,透過那身影,似乎看到了另外一個人。

他搖搖頭,覺得自己或許年紀真是大了,怎麼老產生幻覺。甚至夜裡開始作噩夢,總是夢到多年前的場景。

像是有了心魔,他發現自己所有的不對勁都是前段時間開始的,就在他與錦安侯在武神祠比試后。

所以,那擾了他心神的人,必須死!

在眾人的目光中,景修玄進了柵欄圈。

那老虎原本眯著的眼皮掀開,看了他一眼。就在此時,鼓聲四起,那老虎慢慢站起來,抖開毛髮。

一人一虎面面相立,互看了約半刻鐘,老虎的眼神從蔑視到怒視,最終大吼一聲,朝景修玄撲過去。

郁雲慈手緊握成拳,掌心全汗濕了。

事不關己,則高高掛起。相比別人看戲的心境,她恨不得衝進柵欄,把自己的男人帶出來。可是她深深明白,那是不可能的。

她能感覺到有幾道視線看過來,那些眼神中帶著同情。或許在別人看來,自己的男人身手再好,一人敵虎就算險勝,也會身受重傷。

就在這一會兒,柵欄中的一人一虎過著招。那老虎猛然變得暴躁起來,左撲右撕,恨不得一口把面前的人吞吃入腹。

景修玄的手中沒有兵器,自古以來,斗獸之人都是赤手空拳。

他察覺到老虎有些不對勁,心下瞭然。

看來,是有人想要自己的命。

但他的命是老天爺給的,誰都要不走!那些人想看他的熱鬧,他索性就鬧個大的,讓大家一起過過癮。

他慢慢退到柵欄邊,裝出力竭之勢。那老虎急吼吼地撲過來,不想他一個矮身,像是軟倒在地。老虎收勢不及,一下子撲到柵欄外面。

出了柵欄外的老虎,像是突然發現外面有許多的獵物。

它肚子餓得大叫,沖入人群之中。

大臣們失聲驚呼,就見它已撲倒站在最前面的程世萬。

「護駕!」

太監宮女們擋在正康帝的身前,被正康帝一個喝斥,全部散開。

一頭畜牲而已,就嚇得自己的臣子屁滾尿流。正康帝有些心塞,看著大叫著四散逃開大臣們,滿目的失望。

程世萬不比尋常人,奮力一拼,把老虎掀翻在地。很快就有程家一派的子侄上前把他扶住,極速躲遠。

他的衣服被撕爛,好在沒有傷到皮肉。

那老虎怒吼一聲,步步緊逼往後退的男人們,不知怎麼地掃到另一側呆若木雞的女眷。虎目危險眯起,那些獵物看起來細皮嫩肉,似乎更加可口。它一個轉身,朝那邊奔嘯而去。

後知後覺的女人尖叫起來,慌亂之中,郁雲慈被人一推,跌倒在地。

一抬頭,正對上老虎的銅鈴大眼。

她臉白著,身體僵住連逃都忘記了。

等她反應過來時,老虎已張著大口,朝她襲來。絕境之地,總會激起人的求生本能,她奮力用腳踢向老虎。

那老虎應聲而倒。

她有這麼厲害嗎?

暈乎乎地抬頭,就看到自己男人的臉。他額間有汗,眼神是從未有過的緊張。修長的手伸到她的面前,一把將她拉起來。

「我沒事。」

她活動了一下身體,向他證明自己一切安好。

他點點頭,眼見著剛才倒在地上的老虎爬起來。一個旋身,將她帶到幾步開外,「你找個地方躲躲。」

她明白過來,站到那些女眷身邊。

剛才推她的人是誰?她眼神看去,定在成冰蘭的身上。除了這個瘋女人,她想不出還會有誰要她的命。

成冰蘭也不避,眼底都是挑釁。

很好,果真是她!

「景夫人,您沒事嗎?」

一個夫人關切地問著,接著便有其他的夫人上前來。

「沒事。」

她說著,遠遠地離著成冰蘭。

皇帝沒有走,所有人再害怕,都不可能離開。

正康帝眯起眼,一瞬不眨地盯著校場。他將眾人的表現一一收在眼裡,對旁邊的程皇后道:「景夫人膽識過人,與景卿倒是相配。」

程皇后臉有些白,聞言擠出一個笑意,「陛下說得沒錯,聽說景夫人性子極烈,為討還生母的嫁妝,還曾鬧過將軍府。」

「還有這事?」

「陛下日理萬機,自不會注意這些內宅瑣事。」

正康帝點點頭,「如此說來,她倒是個烈性的。」

帝后說話間,斗虎又加入一人,正是匡庭生。少年身手不錯,與景修玄密切配合著,約半個時辰后,終於將老虎打得癱倒在地。

那老虎力已竭,正吐著白沫。

很快有侍衛上來,把它拖下去。

危機解除,所有人都鬆了一口氣,看向景修玄師徒的目光都變了。

「好,景卿果然沒令朕失望。」正康帝高聲道,看向景修玄身邊的匡庭生,「後生可畏,朕重重有賞。」

兩人各都賞了一身四爪金紋蟒袍,其他的大臣們看得眼熱。

郁雲慈想著,這蟒袍或許就類似戲文里的黃馬褂,不知能不能當免死金牌用?

「景夫人膽識過人,朕亦有賞。」

聽到皇帝提到自己的名字,她自然要走出來,跪到台階下。

突然,一支利箭凌射來,直直地朝著正康帝。想都沒有想,她一個往前撲去,擋在正康帝的面前。

想象中疼痛沒有到來,一回頭,景修玄護在她的身後,那箭被他緊緊地握在手上。箭頭在陽光下泛著淡綠色光澤。

這箭上淬了毒?

「護駕!」

這聲護駕比前次那聲顯得凄厲許多,片刻間弓箭手就位,正康帝被團團保護在中間。

校場空曠,那劍是從哪裡射來的?

不光是她疑惑,便是所有的大臣,都心存疑惑。

最震驚的是正康帝,正康帝身為先帝唯一的兒子,他沒有經歷過殘酷的奪嫡之爭。在他繼位后,因為沒有兄弟,所以沒有任何一個人可以威脅到他的皇位。

可是現在,在他的皇子們初露頭角之時,自己居然會遭遇刺殺。

校場外的一棵樹上,被發現有人踩踏的痕迹,除此之外,沒有搜尋到什麼結果。這個人能在那麼遠的距離射出一支箭,可見其箭術之感,令人膽寒。

帝王一怒,面前跪倒一大片。那箭已呈到他的面前,張東海得了景修玄的提示,在他的耳邊低語幾句。

「查,給朕仔細地查!」

正康帝怒沉著眉眼,好大的膽子,光天化日之下竟然敢行刺,還在箭上淬毒。看來是有人想謀位?

是誰呢?

他望著跪成一排的皇子們,再看到跪在前面的女子。

郁雲慈覺得她上一輩子加起來,都沒有今天這樣驚心動魄。但願陛下看在他們夫妻擋箭的份上,別把火氣撒到他們的頭上。

正康帝的視線移開,慢慢坐下。

眼神越過前面,掃視著後面的臣子們。他一個一個地看去,看得尤為仔細。在程世萬的身上停留片刻,轉到廣昌侯的身上。

所有的大臣都低著頭,伏貼著地。

「朕昨日得一夢。」

什麼?

眾人都以為自己耳朵出了問題,此般場景,眾人都在等著帝王的雷霆大怒,陛下居然說起夢來?

「夢中有猛虎朝朕撲來,朕身體受困不能動彈。突然一女子凌空而至,擊退猛虎。那女子拜倒在朕面前,口中喚朕父皇。朕想看清楚她的模樣,卻一直看不真切。」

程皇后臉一僵,「陛下可是想大公主了?」

大公主是德妃所出,還算得寵。

正康帝不語,斜睨她一眼。

下面有一個官員站起來出列,躬身行禮道:「臣恭喜陛下,賀喜陛下。此夢乃大喜,寓意陛下命中還有一女。」

「還有一女?」正康帝輕喃著,像是想起什麼,「愛卿說得沒錯,朕想起來了。不知皇后可記得,我們還有一個女兒?」

程皇后哪裡會不記得,在生太子之前,她還有過一胎。那是她的頭胎,其實是男是女都無所謂。

那時候她早就知道腹中的是女兒,彼時陛下還是東宮太子。

東宮之中,有兩位側妃,一位就是現在的德妃,還有一位姓關的側妃,關側妃很是受寵,受寵到能威脅她太子妃的地位。

後來,她忍痛犧牲了腹中六個月的骨肉,關側妃被賜毒酒。

這麼多年來,她都不敢去回想那個小產下來還活了一會的女兒。沒想到今天,陛下竟然當著群臣的面提及。

「朕記得,那是朕的第一個孩子,朕滿心期待著她的降生。為此,朕與天下所有的父親一般心懷雀躍。還曾偷偷出宮,買了一隻拔浪鼓…」

正康帝眼神放空,幽遠地看著前方,似陷入深深的懷念。

臣子們的心裡更是發懵,陛下不應該藉由刺殺一事,肅清朝中的隱患嗎?怎麼會如此平靜,還與他們說起後宮之事。

而且還是一個早夭的女兒?

那個早夭的大公主和今天的事情有什麼聯繫?

所有人都在心裡活動開,揣測著帝王的心思。

安妃心下一動,傷感道:「陛下許是思念公主太甚,感動了天地,才讓公主入夢中與自己的父皇相見。」

她話音一落,程皇后覺得心驚肉跳,看了她一眼。

「沒錯,一定是的…」

正康帝呢喃著,那出列的大臣又道:「陛下夢中的是一位少女,說明公主已經長大,或許是早已重新投胎為人。」

這都是什麼跟什麼?

眾人心裡疑惑著,覺得有些怪異,卻不知怪在哪裡。

「當真?」正康帝面露喜色,問道:「依愛卿所說,朕的公主真的已經投胎長大成人?」

「陛下,臣覺得應是如此。公主雖然轉世為人,卻還感受到陛下的思念。」

程皇后覺得有些不對勁,隱約覺得有什麼不好的事情要發生。可除了用帕子按壓眼角作出傷心的樣子,似乎沒有什麼好的辦法。

她心思轉了幾個彎,仍然不知道陛下突然提起陳年往事是何用意?

「陛下,您多年來,一直讓老奴收著那拔浪鼓…」

張東海說著,拿出一面拔浪鼓。

眾人更是覺得莫名。

陛下到底要做什麼?

在所有人驚訝的眼神中,正康帝搖響了那拔浪鼓,「方才景夫人以身擋箭之時,朕彷彿看到了夢中的女子。」

此言一出,眾臣嘩然。

郁雲慈低著頭,眉眼凝著。

皇帝這是鬧哪出?自己怎麼會是他與程皇后的女兒轉世?若是成冰蘭說的是真的,那麼她就是郁亮和安妃的女兒。

以帝王的心性,自己是他的女人和別的男人生的孩子,他不應該視自己為眼中釘,欲除之而後快嗎?

正康帝話說到這個份上,身為臣子若是還看不出來門道,那就是白在官場混了。最先出列的官員立馬高呼恭喜陛下。

接著所有的官員全部站出來,跪著恭喜陛下喜得愛女。

郁雲慈腦子一片空白,這事也太胡鬧了些?如此荒誕的事情,為何會發生在她的身上?陛下到底是什麼意思?

她聽到張東海尖細的聲音,聽到許多人的恭喜聲。

聖旨一下,她成了一名皇家公主,賜封號為雲孝。取用她名字中的一個字,加上她之前護主的孝義,倒是貼切。

高座之上,程皇后喜極而泣,淚眼朦朧。

正康帝側過頭,定定地看著她。

「我們的公主失而復得,皇后您高興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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侯爺的原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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