願望
街市上,酒樓鋪子林立,兩邊亦有一些賣著小吃的攤販。還有占著空地搭擺上四方桌子和長凳的茶棚。
郁雲慈四下打量著,這個茶棚略簡。原木的桌凳,還有旁邊兩個泥爐子,一個燒水,一個在蒸著茶點。
雖然提供的食物簡單,可是每張桌子都坐了人,甚至棚子外面還有搬著凳子來坐的人。她收回視線,狐疑地看著身邊的男人。
今日這是怎麼了?
一大早就拉著她出門,也不說去哪裡,就說是隨意逛逛。她還想著是逛什麼鋪子,哪裡想到他居然把她帶到街邊攤子。
以他們的身份,就算穿得再普通,與這個茶棚也是格格不入的。
而且他的長相氣度,一看就不是平頭百姓。便是她自己,怎麼看也不像是市井出來的女子。這一會兒,她就感覺棚子里的人都在偷偷打量著他們。
「夫君…」她輕輕地扯著他的衣裙,為怕別人聽到,連侯爺二字都不敢喚,生怕引起不必要的騷動。
他輕輕握著她的手,眼神安撫。
她其實是無所謂的,倒不是怕別人看,而是被人盯著,有些渾身不自在。同時心裡納悶著,他怎麼會帶自己坐到路邊棚子里?
「客官,你們慢用。」
茶棚的老闆端著兩盤剛出籠的糕點,擺在他們的桌上。
糕點是普通的白糖糕,還有一盤桂花糕,聞起來香氣撲鼻。這個茶棚能開得下去,一定是自己的獨到之處。
比如說美味的糕點。
過了一會兒,她知道自己錯了。
只見茶棚正中的桌子前,不知何時坐著一會花白鬍須的老者。剛才她還有些不解那桌子是做什麼用的,眼下倒是明白過來。
敢情老者是個說書的。
她恍然想起有一次自己和侯爺在酒樓吃飯時,似乎就聽見外面傳來說書聲,原來就是這個茶棚傳過去的。
「你怎麼會想起帶我來聽人說書?」她壓低聲音問道。
他不語,眼神深邃。
很快,說書人一拍醒木,茶棚里安靜下來。
「上回說到匡長風…」
說書人說的還是匡長風的故事,茶棚里的人都豎耳認真聽著。英雄的故事,就算是聽了一百遍,也還是同樣的熱血沸騰,何況是在娛樂匱乏的古代。
感覺沒有人再打量自己,她放鬆下來,開始認真聽故事。茶水自然是有些粗澀的,但好在糕點不錯,香糯可口。
一個回合后,說書人停頓休息。
景修玄便拉著她出了茶棚,他們一走,茶棚的老闆也鬆了口氣。
他們市井小民,就算再沒眼色,也能看出那對夫妻身份不凡。那樣富貴的人坐在茶棚里,其他的客人都很拘謹。
走了一段路,她心裡覺得更加的納悶。
「侯爺,我們還要去哪裡?」
他不語,看了一眼後面跟著的馬車。
「上車吧。」
兩人坐上馬車,前面駕車的是左三,他一揮鞭子,馬車就不疾不慢地開跑。
「侯爺,您今天不太對勁哦?」郁雲慈眼露懷疑,這男人在做什麼,莫不是有些心虛,所以才會討好她?
哼,她可是知道的,一個男人突然變得對你好,一定是有原因的。
莫不是他因為自己以前的身份,還有曾經娶妻生過子的事情對自己有所愧疚,所以想著法子補償她?
如此一想,莫名泛酸。
「你說我哪裡不對勁?」
他側過頭,目不灼灼。
她別過頭去,悶聲道:「我哪裡知道。」
他垂眸,不禁失笑。
一路無言,直到馬車停了下來。
下了馬車,她才發現是一個全然陌生的地方。此地頗有些荒涼,卻瀰漫著香火氣。她抬頭一個,看到高高的匾額。
上面寫著武神祠三個字。
這裡是…祠堂?
兩人邁進門檻,裡面人還不少,院子正中的香爐中都插滿了香,香氣繚繞。三兩結伴的人虔誠地跪拜著。
他眉頭輕皺,怎麼這麼多人?
猶記得從前,這裡鮮少有人來。
「聽說武神在天顯靈了,要不然怎麼會時隔多年,還會指引別人替自己的心腹申冤。你們要多拜拜,一定會心想事成。」一個婦人說著,滿臉的虔誠。
另一個婦人接話道:「沒錯,我聽說前兩天巷子口的老張家就是因為拜過武神,果然得了一個大胖孫子。」
「真的嗎?那我可得好好求求武神,讓我家的媳婦早些懷上身孕…」
郁雲慈聽著,覺得有些違和。
武神是殺將,就算是封神,也是戰神,怎麼會保佑別人懷孕生兒子。這些人,真是太過盲目迷信。
她臉上的懷疑,看在他的眼裡。
「你不信?」
「我才不信呢,武神是什麼人,就算在世的時候也只知道打仗,他哪裡會管內宅婦人懷孕生孩子。就算是應驗,那也是巧合。」
他意味深長地看著她,道:「既然來了,你何不求一個?」
她指了指自己,搖搖頭,「我沒什麼好求的。」
最緊要的是調養身體,求神拜佛有什麼用。生孩子這樣的事情,就得隨緣。再說她年紀還輕,便是多調養幾年也可以。
「去求一個吧。」
他說著,人已進了神祠。
她跟上去,只見他點燃一柱香,放在她的手上,示意她上前。
「不會吧,侯爺,您也信這個啊?」
「寧可信其有。」
她笑了笑,也是,求個心裡安慰吧。想了想,道:「那我求什麼?」
「求子吧。」
他的臉色認真,看得她莫名其妙。按理來說,他不應該是相信子虛烏有神靈之說的人,怎麼會在此事上如此熱衷。
「求子?我向一個戰神求子,怪怪的吧?」她壓低著身影,小心地看了一眼,不想看到那高掛的武神畫像。
長得很是英俊,一臉霸氣,而且十分年輕。
雖然畫像並不能和現代的照片相比,但是卻畫得還算傳神。她覺得有些可惜,這樣一個英武不凡的男子,怎麼就英年早逝,連妻子兒女都沒有。
他順著她的目光,也看到了那畫像,眼神複雜起來。
「別人求靈不靈我不知道,但是我知道,你若是相求,一定靈驗。」
說得這麼明顯,以她聰明,會不會猜到他的來歷?他暗思著,正是因為他們的身世太過離奇,所以比別人更多疑。
他能從她的舉動中猜出不是原來的郁雲慈,而她,是不是同樣用懷疑的眼光在看自己?若不然,怎麼解釋她無緣無故提到李山,還去看李山的妻子?
只是,她到底是怎麼看出來的?
他看著她,眼眸幽深。
她目光狐疑,她求就一定靈嗎?憑什麼?他哪裡來的篤定?
雖如此想著,人卻是在蒲團上跪下去,叩了三下,起身把香插進爐中。目光不經意間,又看到那武神的畫像。
畫像中的人目光清冷孤傲,似乎有些熟悉。
這樣出色的男子,真是太可惜了。
「走吧。」她對他道。
進來燒香的人不少,這些人跪拜著,嘴裡念念有詞。她挑了一下眉,對身邊的人輕語道:「你怎麼就覺得我所求一定會靈驗,他們求的就不靈嗎?我看你,是對柳神醫的醫術十分有信心,所以才敢誇下海口。」
他低眸,別人的事情他哪裡管得了。但是自己的妻子,他還是有信心能搞定的。
夫妻倆走了出去,她再次回頭,喃喃道:「真是可惜,我覺得武神長得很俊,怎麼就沒有留下後代呢?」
他眸一閃,這女人,只怕自己真有後代,她就要把滿府的醋缸子打翻。
她猶自沉浸在遺憾中,沒有看到他的眼神。
上了馬車,她感覺他有些愉悅。
她嘴角抽了一下,這個男人,嘴裡說著不在乎有沒有孩子。一看自己求子,居然心情大好。真是心口不一。
伸出手,在他手臂上掐一下,臉色忿忿然。
他眉頭重新皺起,眸色深深,不明白她又在生哪門子的氣。剛才還誇自己長得好,怎麼一會兒就翻臉了?
「可是肚子餓了?」
她翻一個白眼,悶聲道:「沒有,回去吧。」
他命左三直接回府,一直到進府,她都沒有再理他。
看著前面邊走邊踢小石子的女子,他長長地嘆了一口氣。
「侯爺,寧王殿下來了。」
左四過來,輕輕地在他耳邊低語著,他眼一沉,交待下人照顧好夫人之類的,便轉身朝原來的院子走去。
他一走,郁雲慈心裡百般不是滋味。覺得自己有些莫名其妙,好好的兩人約會都被她弄得不歡而散。
而那邊,景修玄見到了寧王。
寧王依舊是穿得招搖,金冠錦衣,生怕別人不知道自己的身份。
「臣見過殿下。」
「景侯爺一定在心時怪本王不請自來吧?」寧王抖開扇子,扇面金光閃閃。
「臣不敢。」
寧王嘴角帶著笑,以扇掩嘴,故作神秘道:「本王來避禍的。」
避禍?
景修玄眉眼一沉,就聽到左四在外面說話,「寧王殿下,侯爺,信國公府的梁小姐求見。」
寧王搖著扇子,嘆著氣,「景侯爺,你看,本王沒有說錯吧。那個醜女天天追著本王,真是煩不勝煩。」
見他不說話,寧王試探道:「若不然,景侯爺出去,替本王把人打發了吧。」
景修玄低著頭,一言不發地出去。
梁小姐已被請進來,安置在前廳。說實話,她長得並不差,算得上清秀。但對於見怪後宮美女的寧王來說,她這樣的姿色確實是連宮女都不如。
「景侯爺,怎麼是您?寧王殿下呢?」
景修玄離在三步之外,道:「殿下讓臣來打發梁小姐。」
梁小姐一聽,臉色通紅,「好一個趙乾,竟然派別人來打發我。他當我是什麼人?若不是他開口醜女閉口醜女的,我至於追著他問個明白嗎?真不想娶我,他何不去聖上那裡言明,在言語上折辱一個女人,算什麼男人?」
景修詳細低著頭,並不接她的話。
闔京皆知,寧王愛美色,嫌棄梁小姐貌丑無顏。
梁小姐說著,眼裡含著淚光,「景侯爺可知,今日我與成國公府的小姐恰巧在鋪子里遇上,沒成想,寧王殿下也在。」
「他當著成小姐的面,折辱我…」
景修玄眸色一冷,看著旁邊的樹冠,寧王這是什麼意思?他與梁小姐鬧騰,怎麼折騰到自己的府邸?
寧王是何用意?
「梁小姐,你若是願意等,就候著殿下出來。」
說完,景修玄就離開了。
梁小姐一跺腳,咬咬牙,跟上去。
他沒有回頭,像是無所察覺。
寧王看到跟他過來的梁小姐,作勢要跑,被梁小姐攔住,「殿下,臣女自知容顏醜陋,污了殿下的眼。若是有可能,臣女願離殿下遠遠的,不再相見。」
可是他們是陛下指的婚,絕無退親的可能。
她的眼神堅毅,直直地望著寧王。
寧王收起扇子,看了一旁鼻眼觀心的景修玄,「梁小姐能如此想,本王很欣慰,希望以後梁小姐能記住今日的話,莫要管本王的事情。」
他的話意思明顯,是指婚後,他可以隨意納妾。
梁小姐咬著唇,覺得自己之前十幾年沒有受過這樣的羞辱。偏生對方還是一個王爺,還是自己未來的丈夫。
她可以想得到,倘若有一天,她真的嫁進寧王府,等待她的一定是獨守空房的日子。
為什麼?
寧王殿下要如此待她?
她掩面跑出侯府,寧王挑眉聳肩。
「這女人哪…」寧王搖起扇子來,斜了一眼景修玄。
景修玄低著頭,「殿下,臣送您出去。」
敢情是趕客?寧王桃光眼一閃,倒是沒有生氣,反倒是搖著扇子,風流倜儻地出了侯府。一出府門,他伸手拉住景修玄。
「景侯爺,趕日不如撞日,若不本王請你喝杯薄酒。」
景修玄不著痕迹地抽開衣袖,「王爺相請,臣恭敬不如從命。」
到了酒樓,要了一個雅間,兩人面面對坐著。寧王收起玩世不恭的樣子,自斟一杯酒,道:「景侯爺一定覺得奇怪,為何本王不中意梁小姐?」
「臣不敢隨意揣測殿下的心思。」
「你看你,如此嚴肅,倒叫本王不知從何說起。」寧王喝了一口酒,有些嫌棄地挑眉,「這酒水寡淡了些,年頭太淺。若是再多藏個三五年,必是另一番滋味。」
景修玄低頭抿一口,臉色平靜。
「像景侯爺這樣的端正之人,必是不會精於酒的好壞。然本王自小隨意慣了,就愛肆意的日子。梁小姐太過端莊,與本王大相徑庭。本王沒有雄才大略,唯願以後花月相隨,自在洒脫。」
他話音一落,景修玄的眼神就看了過去。
兩人用眼神試探著,他最先落下陣來,「本王知道,景侯爺不會相信。」
「殿下想做什麼,何必告訴臣?」
沒錯,他們往日並無交情,寧王貿然在一個外人面前剖白心跡,到底是什麼意思?
寧王微微一笑,別人不知道,他可是知道的。若說滿朝文武,最為深藏不露的人就是面前的男子。
他無意那個位子,可是他知道皇祖母不會同意,方家也不允許他退縮。
如果有一天,宮中生變,景侯爺一定是關鍵人物。真到了那個時候,只怕無論上位的是誰,都不想留下隱患,他不想無辜被滅。
「本王覺得景侯爺是可信之人,本王願意對你表明心跡。」
說完,他便定定地看著對方。從對方幽深的眼神中,他看出了許多。慶幸自己眼光不錯,找對了人。
景修玄這人,絕不是泛泛之輩。
皇祖母和方家都在做夢。
「殿下今日說的話,臣已記下,絕不會入第二人的耳。」
景修玄站起來,「梁小姐那裡,殿下用如此法子,只怕不會有什麼效果。」
他們是賜婚,輕易不能言退。寧王再表現得討厭梁小姐,梁小姐還是會嫁進寧王府,這是不可更改的事實。
寧王挑著眉,「本王不想把事情變得更糟,能拖一時是一時,大不了,本王跑去江南,一走了之。」
景修玄沒有嘲笑他,反倒很是認真地看了他一眼。
寧王是否真的沒有爭嫡之心,以後就知道了。
但是可以肯定的是,寧王是一個極其聰明的人。他故意討厭梁小姐,信國公府定會慎重考慮,是否要把注押到他的身上。
只要信國公府不動作,光憑方家和宮裡的方太后,還真翻不起多大的浪。
兩人前後腳出去,在門口道別,然後分道揚鑣。
遠去的人無論是長相還是姿態,都極盡招搖。是不是真的無心皇位,現在斷言,還為時尚早。景修玄想著,朝相反的方向邁步。
侯府的內院之中,郁雲慈本以為他會很快處理完事情會過來,自己再解釋一番。不想一直等到天黑,也沒看到人。
她先是帶著采青繞了府中的園子走上一圈,又在檀錦下學后,一大一小玩了一會兒。眼神一直往他院子那邊瞄,就是什麼也沒看到。
最後,她自己都覺得自己莫名奇妙,索性回了屋子,什麼都不做。
他和自己一樣,都是重生之人。那麼就註定他們都有過去,她不會與他細說自己的過往,憑什麼要求別人坦白自己的曾經。
房間里燈已點亮,她靠在軟榻上看書。
采青和傳畫一人侍候著,一人進出忙活。
秋意漸濃,屋內的燈火映出一室的暖色。她突然生出一種家的溫馨,安祥美好,寧靜自在。自己在以前從未體會過這樣的感覺,心慢慢盈滿溫暖。
或許,她太過苛求了。
從昨天起到現在,一直在鬧彆扭,實在是可笑至極。
放下手中的書,喚來采青,「替我更衣吧。」
采青看了一眼沙漏,去衣櫃中取衣服。在采青的侍候下,她換上寢衣脫鞋躺到床上。閉上眼睛,決定不等他。
眼看著到了亥時三刻,門才發出聲響。
她立馬睜開眼睛,視線之中,長身玉立的男子掀著帘子進來。很快到了床前,他伸手解著著腰帶,和衣服一起隨手搭在矮凳上。
他的身體頎長勁瘦,結實的腰腹,隔著寢衣都能看出賁張的力量。
美色當前,她突然起了促狹之心。
他眼角餘光看到她睜大的眼睛,還有紅撲撲的臉蛋,低聲問道:「怎麼還沒有睡?」
「我在等您。」
她說著故意裝作害怕的樣子別過臉,身體往裡面縮著。
他眉頭一皺,長手長腳地上了床。
「侯爺,您要做什麼?」
帶著顫抖的聲音,情意涌動的雙眸以及緊咬的櫻唇。一副欲迎還拒,既害怕又期待的模樣勾得人氣血翻滾。
他喉結滑動,眼一眯,人已欺身上前。
近在咫尺,彼此氣息交纏著。
一個清冽,一個甜香。
他的修長的腿壓住她的身體,將她困在身下。
她仰望著他,嬌軟成泥。到了此時,還不忘拿話來勾他,「侯爺,小女子害怕,您要對我做什麼?」
「聽說你今日在武神面前許了願,為夫豈能不如你所願。」他的聲音低啞,飽含慾念。
她笑靨如花,拋出一個媚眼,「所以,侯爺您是來做什麼的?」
他目光濃烈似火,灼熱的氣息噴在她的皮膚上,吞沒了她所有的話語。
唇齒交纏中,她聽到他唇間逸出兩個字。
「…送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