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16.借假修真
靈素正愣神,忽然自覺神識一動,一道識念出現在了自己識海里:「哎呀!你怎麼不幫我攔著些兒?!還特地給你留話了的不是?!」
靈素心裡:「嘎?……」
這裡大管家上來開始張羅停床等事,這後事安排十分簡單,也都是燕先生事先定好的。看著眾人忙碌,靈素退後一步往湖邊去了。
識念再來,卻不是方才語氣了,「嘖,你們族裡怎麼會叫你這樣的下來?嗐,耽誤我的事兒……連我留的話都沒解化出來……」
靈素一聽留的話和解化,立時曉得是誰了,「大……大前輩?……」
那道識念道:「啊,嗯,客氣客氣。這也論不了輩分了,都省了吧。」
靈素急道:「您被困在此處了?是不是神靈被鎖?您現在身在何處,需要晚輩如何施為?……」
那道識念定了一下,大概是仔細探了探靈素的根底,遂道:「呃,你這是什麼也不知道哇……被鎖?我為什麼被鎖,哪個要鎖我……」
靈素這下都不知道該從何問起了。
過了一會兒,一團識念進了她的識海,靈素才大概曉得事情原委。
從來凡門一開,下來的修者都不屑同此間人打交道的。後來有人機緣巧合(閑得無聊)在凡間走了一遭,發現了此間的修法,雖瞧著笨了些,其能之大卻比在上頭修時厲害百倍。
只是他們那靈體特殊,便是看出了這裡的好,也沒法跟著玩去。加上他們都神識厲害,下來時候一眼看穿了多少事情,凡人能得的那些「歷練」,他們是沒福氣受的。只好乾看著道理眼饞。
卻有不服輸的,想盡了法子要蹭這裡的「修法」。這位大前輩就是其中佼佼者。
他短短時候就摸透了此間修行真意,之後近三百年都在打算怎麼留下來的事兒。最後總算叫他想出了個法子,——分靈自限。
他把自己的神靈裂出打算下凡的七七四十九份來,又再施法自限,終於能容於此間法則,充做新靈經過月谷下凡投胎為人。又在此前留下了無數的神跡線索,引導那幾十個「自己」悟出此界修行之道,依法行之。
如此一來,他的修鍊進度比在上界時候不曉得高了多少,真是一大妙法。
只是此間法則不止限進還限出,等那靈光聚能到了一定程度,就能破天轉星,依著緣法經北天星宿或南天星宿轉去上一層法界,那兩顆星便稱作「南天門」與「北天門」。
他那些分神本來就靈能極高,為了能一直留在凡間修行,回回到哪個要突破飛升時候,都得想法子攔下來才好。通常他都拜託當班的下凡修者伸一把手,自己也有些機緣設計,到此為止還沒哪個走脫的。
哪想到等到靈素這一班,這個下凡的修者自己神識太爛不說,還不自主地被塵緣所累,神靈被鎖,神識遭封,鬧得自身難保。他雖留下了一團識念,又順利送到了人識海里,卻沒被解化完。那口信卻是白留了。
靈素知道了事情始末,曉得「燕先生」就是這位大能前輩的一個分神,這回因為自己沒來得及出手,已經「目送」人家升往他界了。
「耽誤前輩修行,晚輩罪過……」靈素稀里糊塗地道著歉。
一道識念傳來:「你還真成凡人了……世事皆有因緣,哪有哪一個人的罪過。唔,看來我這便宜也撿到頭了,得,接下來你也不用管了,全都走脫了也好,換個地方接著玩兒。」
眼看這位就要離去,靈素趕緊挽留,她還好些事兒沒弄明白呢。
先問這識念的來處,那頭便回道:「數有五十,下凡的四十九,剩下這塊記著的事兒太多,瞞天過海投了胎也沒什麼用。一睜眼都想起來了,還修個什麼練個什麼!就在這世間逍遙逍遙算了,反正這殘靈天也不收。」
靈素聽說這位大前輩在世間遊歷許久了,立時許多事情想問。此間的出路方才聽准了,能過星去往更高界。只是這心念修法如何,渡法又如何?出路既有,奈何人不往那路上去,又該如何?人心已定,轉機在何處?
羅里吧嗦一堆丟出去,那邊就沉默了。
好一會兒,才過來一念:「你能下來歷練,神識還差成這樣,還真是……叫人羨慕啊……」
也不答她那些話,只道:「我瞧著你這般順遂,心裡妒忌,說不得要助你一臂之力了!」
靈素就覺著頭頂上一陣熱烘烘的,一會兒又有一念傳來:「神識可助不得你,只告訴你一個,這世上眼見著的都是『假』,後頭那『能』才是『真』……好了,你接著玩你的吧,我再跟他們也說一聲去……」
再之後就如深水沉石,沒一點動靜了。
靈素呆立了一會兒,再動用神識時,忽然在從前可見的之外又多看見一層各樣小點、小線匯成的漣漪,恐怕就是方才那位大前輩所說的「能」了。
還在猶豫,後頭方伯豐來了,上前攬了她道:「燕先生恐是個有來歷的,他去的自在,我們也需當節哀。」
靈素回過神來,一時木木的,方伯豐直道她心裡難受,只拍著她背輕嘆安慰。
兩人又回到正屋,堂前點起了香燭,供了一桌果品和兩樣出自苗十八之手的菜色,也沒有牌位,也沒把人挪出來,供案上放的是兩張符。一張出自燕先生之手,一張卻是湖兒的手筆。
湖兒還在裡頭跪著,說什麼也不肯起來,不出聲,眼淚卻流個不停。嶺兒陪著自家哥哥跪著,又每每去看已經躺下的燕先生,看他神色如生,好似一會兒就會醒來一般。
苗十八和魯夫子幾個都往外頭同管家商議後事去了,靈素進了裡間,拉了湖兒起來道:「燕先生……」
這後頭的話沒法兒說。燕先生飛升了?回去了?其實本來就沒有「燕先生」?——這些都是她看來的話,可對湖兒來說,那什麼大前輩什麼分神,同他都沒幹系。把他從小帶著教養,由著他胡鬧還一直給出主意、尋幫手的,就是眼前這個已經失了生機的「燕爺爺」。
湖兒抬著淚眼看著她娘,卻見她娘一臉的迷惑和為難,便抽噎著道:「我、我曉得,曉得燕爺爺是、是有來歷的……沒準、沒準還是神仙來、來的,可是,可是就算是神仙,我往後也再也見不著他了!」說完又哇地大哭起來。
靈素摸摸他頭頂:「你若有心,往後……總會再見的……」
嶺兒也靠過來,對靈素瓮聲瓮氣道:「我總覺著燕爺爺並沒有死……大概是……是換了個地方待著……」
靈素看她一眼,嶺兒見自家娘親沒有斥自己胡說,不僅沒有責怪,還有幾許讚許之意?心裡定下來,也不為自己不覺悲傷而自責了,反堅定了燕爺爺必定是去了其他什麼地方的想法。
之後喪事依照燕先生遺命辦理,幾乎沒什麼動靜,不過幾個至交好友送了一程,停靈也只三天,就埋在了遇仙湖南岸的北山上,與慈光神廟斜斜相望。
靈素一直木獃獃的,眾人曉得她性子憨直,自幼沒有父母,又遠別族人,夫家這邊也沒有什麼靠譜的長輩,這回就是頭一次經歷親近人的故去,恐怕心裡一時別不過來,也是常有之事。
倒是湖兒之後在讀書練功之時,還常不自覺墮淚。靈素想起他本是陣靈來投,細想來這陣法就同那位大前輩有頗深的淵源,加上他在湖底成靈時候,恰是燕先生能借符與陣法相通之際,這各種因緣,或者他心裡並不清楚,只是這依戀之情卻是實打實的。
這又叫她不覺想起大前輩那句話——「眼能見著的只此世間半成之能。」那另外的九成半呢?恐怕這樣輾轉的因緣,在這世上還不知道有多少。憑人的所知所見,又如何能了解到這些眼不能見耳不能聽之事……
這年的夏里就多雨,德源縣的湖塘河浦都漲得沒下去過,燕先生落葬后,這雨又開始下起來。起先還有點秋雨綿綿的意思,之後就開始下大了。多半個月下下停停,已經傳出一些田地遭淹的話,好在有遇仙湖在,好像多少水也盛不滿它似的。
農務司這時候吃勁了,遇仙湖雖厲害,離得遠的地方,那水一時不及疏泄到大河裡,難免有災損。偏偏這時候消息還難傳遞,只能分了小隊人馬分區片各管一攤,隔日聚頭商議。也只能儘力而為。
工建水利和河運調度的則忙著各處的河渠,萬幸早先疏浚過了一回,只要別水勢太大真給沖塌了某處,能捱過去就算大吉。
偏這時候,不曉得哪裡傳出話來,說是德源縣長久不敬神明,這回是天要降神罰了。只有歸信神廟,方有一線生機。
方伯豐回來提及此事,嘆道:「若是……若是大人在就好了……」想當年那些神侍、大神侍紛紛吃癟,是何等暢快人心,這會兒卻好似沒什麼法子能對付他們了。
靈素如今能約略看出些心念之能的流向,只是道行所限,什麼都是半吊子的功夫。只舍了這些,光憑她的所知所見來論,「鬧得人心惶惶,總不是什麼好事。」
卻在這個時候,方伯豐莫名其妙陞官了,毫無預兆地提了縣丞。之前的那位知縣大人幾次三番同他提起,他都沒接茬,原以為朝廷看在自己深研良種選育技術的份上,往後就能安耽做事了。沒想到還有這一出!
政令已下,又不好推拒,只好憋著心裡所想,僵著笑臉受了同僚們的恭賀。
沒兩天,縣令就把這回防洪防災的大事交到了他頭上。
靈素瞭然:「這就對了。」
方伯豐是個死心眼的,接了這活計,他就滿腦子想著要怎麼做才好。又拿起自己那套推算的法子,這回還有兒女為助,湖兒還帶著小毛弟一起幫忙,更便當了。
他換著法子算了幾回,又去幾處合流要地反覆實地勘察,選出了三種最接近事實的演算法。之後就是每日收集需要的水位、流速等數據,沒日沒夜地計算、核對、推演。
雨下個不停,方伯豐也算個不停。外頭的傳言卻越來越真,已經有遠地方受了災的民眾抬了東西來湖邊祭祀了。從前也是常有的祭湖之舉,這回卻不曉得遇著了什麼人,最後把東西抬去神廟了。
縣裡也開始有人冒雨往神廟祈福去,不久又傳出有人因為去神廟長跪,沒在家呆,恰那日他家屋子叫雨水給泡塌了,他們一家幾口因在神廟裡才逃過一劫云云。而那些遭災受難的,就被說成是早受指點、卻不肯信神示的愚頑之人。說白了就是——活該!
方伯豐幾次同縣令提及此事,說這些神廟趁機擾亂民心,需得加以管束才好。
縣令只搖頭:「連京城和靈都都動不了神廟。上回那兩個神侍說要捅些觀廟內幕,結果忽然就暴斃了。又有哪個會去追究?死了都白死!不管他們是因為得罪神靈受的天譴也好,還是神明借了人手也好,總之一句話,惹不起。」
又道,「現在這水都管不過來了,哪裡還有空管他們?容后再說吧!」
如此推脫著,又自有其理,方伯豐本就管著水勢不得空閑,也只好作罷。
水勢漸漲,接連幾天大雨之後,忽然有傳言,說德源縣久不敬神,如今遭受神罰,再不悔改只怕要遭大難。要說悔改,頭一個就得把那些侮神之處都一一改了,首當其衝就是南邊大清河出去的「無神渡」。只這個名兒在,事情就難善了。若想要逃出生天,非得先把那口子扒了不可。
這話叫明白人聽起來都覺好笑,那無神渡是什麼地方?那是湘澤和德源縣的交界處,德源這邊地勢高,湘澤那邊低。要是開了那口子,倒是能保住德源縣,水都衝去湘澤那頭了,德源縣可不就沒事兒了么?可這事兒就沒有這麼辦的。
明明是叫人啼笑皆非的不經之談,哪想到越到後來傳得越真,漸漸已經開始有歸信的百姓冒雨往那邊去,真想要動那口子了。
刑獄司的人跑去勸阻,回來又氣又笑:「就跟腦子裡塞了屎似的,就咬定了非得把那口子砸開不可。我們勸得都沒話了,他們還是照樣。」
接連幾日如此,人還越來越多,他們也笑不出來了:「他娘的,我看要不還是都先抓了吧?這樣腦子不好使的,放外頭也禍害人不是?」
鬧了幾日,湘澤那邊的刑獄司過來了,兩頭一碰上,
這邊的說:「怎麼你們也來了?信不過我們是怎麼的!」
那頭搖頭嘆氣:「鬼才愛管這事兒。沒法子,我們那裡都傳說你們要掀了堤拿我們漾水呢!」
一時都苦笑:「真他娘的無妄之災!這天氣還得出來弄這些,我看還不如下幾個雷都給他們劈死了乾淨……」
事情愈演愈烈,後來方伯豐直接同工建水利的一塊兒去了無神渡,拿了自己算的結果告訴眾人:「絕對無事,並不會淹。」他那倒是有理有據,可誰要聽他那些羅里吧嗦的話!尤其這聚起來的許多人,連字都不識一個的,你給他講怎麼算出來的水流量、怎麼測的水位,哪個聽得懂?又哪個有那心思去聽?
他們只認準了一個,這「不破無神」,神就不會庇佑德源縣,這回就一定會發大水。所以方伯豐這樣的,在他們看來,才是真正的「無知狗官」,根本不曉得神明之力,只在那裡憑自己的無知害一縣百姓。
之後停了兩天雨,縣衙里的人只當事情能好轉的時候,隔天下晌又下豪雨,次日清晨無神渡邊就滿聚了人,鬧得越發厲害。
正這時候,不曉得哪裡傳來幾聲悶響,眾人還沒反應過來。
快到中午時候,有人著急忙慌過來報信,說湘澤那邊都傳德源縣這兩日要開無神渡了,今早就有人先炸開了仙人堤,德源縣北地許多村鎮被淹了……
眾人大驚,趕緊分兵回去,又要打點人手前往北邊救援受災百姓,正忙慌之際,無神渡上游的一處堤壩被炸開了,大清河裡的水直泄向了湘澤的幾個村鎮……
方伯豐直奔了北邊,看雙羊鎮以西已經白茫茫一片,立在山頭上只覺著指尖冰冷。——明明不至於成澇的,明明不至於成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