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第十二章

春姨娘垂下眼,沒說什麼,有些話是不能出口的,但心裡一定要有數:男人?那是天下間最不可靠的東西,關鍵時候,只怕還不如你養的一條狗。但可悲的是,女人又天生要依靠男人,不然便是無根的浮萍,只能隨波逐流。

只做個姨娘是不行的,什麼都拿捏在人家手裡,厭了你,就可以棄如敝履。女人在這個世道要過得好,唯一可靠者便是身份,只有做了誥命夫人,鳳冠霞帔,再生個孩子,到那一天,即便爺生出二心,我也不用怕了。

春姨娘在心裡默默算計,又恨李姨娘不得力,自己苦心積慮才給她謀了一個絕佳機會,誰知那女人不但沒死成,回來后反而比從前棘手百倍。

正抱怨著,忽聽身旁荔枝小聲道:「不過話說回來,她們終究不是姨娘的人,和您不貼心。姨娘若要長長久久得寵下去,還得有個自己的人手,幫您籠住爺的心才成。」

春姨娘便瞥了荔枝一眼,心中暗自冷笑,只說這是個蠢貨。面上卻悠悠道:「如今時機還不成熟,且奶奶的情狀不同以往,我哪裡還有這些心思。什麼時候她不鬧了,闔府清靜,我再考慮這些吧。說起來,你這模樣倒是不錯,又伺候了我幾年,論理,我把你放在爺身邊,是最放心的。」

「姨娘說的是。」荔枝眼睛一亮,旋即醒悟過來,臊得低了頭,連聲道:「奴婢哪敢這樣想,姨娘別來打趣我。」

「傻丫頭,有什麼不敢想的?你比李姨娘她們差在哪兒?不過是爺素日在我這裡,不好沖你下手。你等著,奶奶這事兒完了,咱們仔細議一下此事。」

一個蠢丫頭,如果能借她的手,為除掉薛明珠出點力,倒也不錯。事後正好將鍋都推到她頭上,可不是乾淨利落。到時重新買兩個得用的奴婢,自己可要好好挑選,再不能要這樣眼空心大隻會奉承的。

且說付青雲,一路來到梅院,剛進院里,就聽到肚子咕咕叫了兩聲。

想到自家後院一向和諧,春姨娘打理的井井有條,什麼時候讓他受過這種罪,一切根源都因這不安分的女人而起,你一個貧寒人家的凡俗女子,如今做了夫人,還有什麼不知足?為什麼要尋死?自己多年經營的名聲,險些毀於一旦,你竟還有臉鬧。

越想越氣,一向的養氣功夫就有些破功,面色也十分陰沉了。

綠玉剛收拾好飯桌碗筷,出門就看見付青雲面沉如水走進來,饒是她早有心理準備,也不由打了個突,忙退到一旁,輕聲道:「爺來了。」

「你們奶奶呢?」付青雲鼻子不是鼻子臉不是臉,聲音也高。

綠玉就明白,這是給主子下馬威來的。如果是從前的奶奶,這會兒怕早就唬得戰戰兢兢過來跪接了,如今這位卻不知會如何應對。

一念及此,心中不由也升起好奇,正要答話,就聽屋裡傳來清脆聲音:「我在屋裡。今兒又是什麼風把爺吹過來了?」

付青雲等了好一會兒,竟沒等到人來接,更是肝火上升。綠玉忙打起帘子讓他進屋,就聽他高聲道:「這沒有個小丫頭太不方便,打帘子的都沒有,回頭我就讓春兒送兩個過來。」

這是故意和薛明珠反著來了,畢竟昨日對方才說過要親自挑選丫頭。

綠玉看向主子,就見對方笑吟吟倚著門框,悠悠道:「爺這是在哪屋裡受了氣,跑我這逞威風來了?春姨娘還捨得給我好丫頭?她能給我送兩根燒火棍子,我就謝天謝地了。」

「這是你對夫君說話的態度?」

付青雲皺眉盯著薛明珠,卻見她聳聳肩膀:「是啊。我自己的夫君,我難道還得搞上山采蘼蕪那一套?你可還沒休了我呢。春姨娘不就是因為那份談笑不忌,才深得爺的喜愛。我向來不被爺放在眼中,這不這兩日就深刻反省,打算向人家學習學習。」

「你不用向她學,你有你的好處。」

薛明珠這樣說,付青雲倒不好發火,將要出口的惡言惡語都憋在心裡,憋得有些難受。卻見薛明珠冷笑一聲:「好處?什麼好處?爺看看我這裡,比春姨娘的屋子,說它一句家徒四壁不過分吧?」

付青雲從前半年未必來梅院一趟,哪裡會在意這屋裡的擺設,此時被薛明珠一說,方轉頭打量了一番,心裡便翻了個個兒,皺眉道:「怎麼就到了這個光景?這也太不像了,總不成是一開始便這樣吧?萬一來了人,看著像什麼話?」

「春姨娘的話,我性子孤僻,這屋裡也沒有人來,倒不用十分奢華。從前好歹還是有點東西的,這個來借那個來借,從沒見還過,最後就是這樣了。」

「所以你今日就讓綠玉去她那裡鬧?不但拿了許多東西回娘家,還支領了二十兩銀子,你這以後是不打算委曲求全,要擺一擺奶奶的譜兒了?」

付青雲沉下臉,冷聲道:「你知不知道?你夫君我只是個六品官,一個月也不過十兩銀子的俸祿,家裡這麼些年攢的一點家底,你是要敗光才能彌補從前受的委屈?春兒再怎麼薄待你,月錢總有吧?你要往娘家捎東西,什麼時候不能捎?非要今天拉一車過去,這是給誰看?」

「給誰看?我能給誰看?」

面對付青雲壓迫感十足的質問,薛明珠絲毫不懼,面上甚至還泛起一絲淺淡嘲諷的笑:「爺說話要憑良心。成婚五年,我何曾往娘家捎過一指東西?我但凡看顧娘家一點兒,我娘也用不著給人洗衣服賺家用。至於說咱們府里,就算敗光家產,那也別想賴到我頭上。」

她忽然直起身,一把拉住付青雲手腕,冷冷道:「爺每日和幾位姨娘耳鬢廝磨,你又是個疼人的,想必描眉梳頭的事兒沒少做吧?那幾位屋裡光景,你應該很熟悉才是,來來來,今兒你再看看我的。」

「放手,你這是幹什麼?」

付青雲意識到薛明珠要反客為主,不由又驚又怒,連連甩手,卻聽她高聲叫道:「我憑什麼放手?我是爺明媒正娶八抬大轎抬進家門的,就許那些狐媚子摟著你貼著你,我連牽下手都不行?我今兒還非要這個志氣。」

一面說著,手上故意用力,付青雲本就是個文弱書生,薛明珠這具身體幾年未曾習武,也要比他強些,因此竟甩不脫,那手腕上更是傳來一陣劇痛,這把渣男氣得,臉色都鐵青了,嘴裡叫著「不像話不像話,你是要造反。」,一面就被薛明珠拖到了梳妝鏡前。

這妝台上比起付青雲幾個妾室的妝台,乾淨的甚至有些寒酸,只有一把梳子和一個脂粉盒子,再就一個看上去十分陳舊的首飾盒。

薛明珠將梳子拿起來,舉到付青雲面前:爺看看,這梳子都快掉一半齒兒了,你再看看這脂粉盒子,說出來都不怕人笑話,就這一盒脂粉,我用了一年,還沒用到一半,你知道是為什麼嗎?因為我怕用完了,就沒有脂粉用了。」

她說完摔下脂粉盒,又將那首飾盒打開:「爺再看看,我這裡除了一根銀釵,還有什麼?知道為什麼必須留下這根釵子嗎?是因為一旦要出門,要家宴,我得留著這根銀釵撐場面。」

她又拉著付青雲,緊走幾步來到箱櫃前,一個個打開,指著給他看,憤憤道:「別人的箱子柜子都裝不下了,我這裡呢?老鼠都不稀得來。就這樣,爺說我要把家敗光?你也太高估妾身了,比起你那幾位知冷知熱的枕邊人,我這算得上什麼。」

「怎麼也不至於到這個地步吧?」付青雲狐疑地看著薛明珠:「我記得清楚,最開始不是這樣的,你常年在府里,也沒有花錢的地方。不說別的,就說首飾,從前三五樣總是有的,怎麼就只剩下一枝銀釵?」

「怎麼只剩下這個?別的自然都當了啊。你以為我在這府里,就只受著幾位姨娘的氣?那些婆子丫頭,哪個把我放在眼裡?也是我從前懦弱,素日里人來一趟,就要陪著笑臉給賞錢,偏偏月錢是發一個月漏一個月,去問就說是暫時沒錢,讓我忍一忍。就這樣的日子,我過了這些年,眼看著把屋裡能當的東西都當了。你只問我為什麼尋死?呵呵!你看看,我若不尋死,往後還有活路嗎?我還指望著春姨娘給我丫頭?她到時不帶人過來,扣我一口『私自倒賣』的黑鍋,就是積德行善了。」

付青雲無話可說,他的確不在意薛明珠的死活,然而此情此景,委實是過分了。

因心中一腔怒火又轉移到春姨娘和幾個妾室身上,暗道:她們存著什麼心思我明白,只是不該如此刻薄,昨日這女人若真的死了,被人尋到,發現她是自己上吊,我要費多少周折才能應付過去?

一面想著,就見薛明珠喘了幾口氣,回到榻上坐下,淡淡道:「我今兒和爺把醜話說在前頭,往後我不會再這樣忍氣吞聲。我這算什麼正室奶奶?春姨娘的狗,吃得還比我好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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誥命不如做寡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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