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這就不關功夫的事兒你明白嗎?看看我這身材,這體形,比春姨娘她們還要弱柳扶風,我憑什麼不用?反正你給我盯著點兒,但凡春姨娘房裡有了柴炭,我這裡就要有。」
「是。」
綠玉點頭答應著,心想:好嘛,奶奶這是和春姨娘杠上了。只是聽她話中意思,對爺已經死心,現下不過是虛情假意應付著,如此一旦被爺知道了,到那時他會如何對奶奶?更別提太太從來都是看奶奶不順眼。
這樣一想,不由就有些擔憂,因默默去床邊鋪好被褥,見薛明珠慢慢悠悠走過來,她張了張口,卻終是欲言又止。
「怎麼了?有什麼話直說唄。」薛明珠拍拍綠玉肩膀:「不要有壓力,你應該已經發現,我是個很好講話的上司,哦不,主子。」
「奶奶。奴婢不知道您如今心裡是什麼想法,但您千萬別小看了爺。您別以為,這兩日爺被你和春姨娘支使的團團轉,他就是那耳根子軟的。你只知道男人靠不住,卻不知,男人一旦惱羞成怒,他們……更何況太太也不喜歡你,奶奶看破世情,奴婢也為你高興,卻也怕你一時得意忘形……」
薛明珠定定看著綠玉,直看得她閉口不語,這才嫣然一笑,攀著她肩膀道:「怎麼?傻丫頭,這就讓我收服了?才哪兒到哪兒呢。」
「奶奶說得哪裡話?奴婢是您的丫頭,自然對您忠心耿耿肝腦塗地,哪來的收服之說。」
「切!老實不過三秒。」薛明珠撇撇嘴,旋即笑道:「不過看你仍是這樣狡黠,我就放心了。被幾句開誠布公的好話就能哄騙住的丫頭,不該是我們綠玉。」
綠玉哭笑不得,扶額道:「奴婢一條賤命,算什麼?倒是奶奶,你要把奴婢的話放在心上才是。奴婢是真向著您,才說這番話。」
「我明白。我能連個好歹都不知嗎?」薛明珠點點頭:「你放心,太太和爺想害死我,沒那麼容易。」
綠玉聽她這樣說,顯然清醒得很,都能想到這一層上,當下也就放了心。
兩人笑著說了會兒閑話,薛明珠躺進被窩,她吹熄燭火,也在暖閣里躺下,自己尋思著道:天冷了,既然奶奶下定決心要和春姨娘比肩,不如就趁著爺高興,在暖閣里添個熏籠,就要春姨娘屋裡擺著的那種,又大氣又精緻,能睡人的……
就這樣想著,迷迷糊糊也慢慢睡了。
第二天一早,眼睛還沒睜開,便聽見外面傳來呼喝聲:喲嘿……吼哈……
綠玉慢慢睜開眼,滿心疑惑,暗道這是誰啊?一大早的擾人清夢,還不如廚房裡公雞懂事。
一面想著,便慢慢爬起來,扭頭看了眼窗外。
這一看不打緊,只嚇了一大跳,連忙披衣下床,一面嘟囔著:「怎麼天就大亮了?我竟睡到這個時候,真真怎麼說?該打該打。奶奶……奶奶……」
一邊喊著,就到了裡屋,發現床上早就沒了人影,被褥疊的整整齊齊,看上去比自己疊的還要齊整,竟是將稜角都疊出來了。
綠玉愣在當地,這才慢慢醒悟自己晚起的原因:從前晚上值夜,總要起來幾次,薛明珠膽子小,但凡夜裡醒了,就必要喊人點蠟燭。為此,柳枝抱怨天抱怨地,她懶得聽,反正自己睡得也好,所以多是她值夜。
如此經年累月,她也不覺著有什麼,直到昨晚睡得實沉,才驚覺夜裡起幾次,睡得再好,終究還是費神。
這樣一想,不由輕輕嘆了口氣,來到床邊摸著被褥,喃喃道:「奶奶性子改了,竟連習慣都改了。難怪我夜裡睡得死,別說,這會兒倒真比往日精神的多。」
因伸個懶腰,往外尋來,就見薛明珠正在院里打拳,長衫掖在褲子里,腳踩七星輾轉騰挪,雙臂舞的眼花繚亂,秋日晨光中,甚至能聽到虎虎風聲,忽然她凌空而起,竟跳起一人多高,連著幾個飛踢,又在空中堪堪飄了一個圈子,才落地收勢,穩穩站住。
「原來這就是做女俠的感覺,太爽了。」
薛明珠打完一套拳,只覺自己的靈魂和這具身體以及生前那些記憶完全融合,這種感覺美好的簡直就像要乘風而去。
說完轉身,見綠玉站在門口,正靜靜看著她,於是揮手打了個招呼:「早啊。醒了?先前看你睡得香,就沒忍心喊你。伺候我三年,可憐你竟是沒睡過一個好覺。」
「奶奶該叫我的。」綠玉一笑,走上前看著薛明珠紅撲撲的臉,原本滄桑暗沉的面孔,此時竟透出幾分嬌艷。
她替對方整理了下衣衫,好笑道:「別說,這身打扮雖然怪,倒是英姿颯爽。奶奶真該早點兒撿起功夫,多好啊。」
「可不是。不過現在醒悟也不晚。」
薛明珠擦擦頭上汗水:「我剛讓婆子燒了水,你拿過來,兌一些,咱們梳洗了好吃飯,吃完飯還要和你們爺去徐府。」
「好。」
綠玉點點頭,忽聽門外一個沒好氣的聲音道:「有人沒?答個話。」
「嘿!可見我還不夠作天作地,府里竟還有人敢和我這樣說話。」薛明珠將手中帕子一摔:「我這暴脾氣……」
「奶奶有什麼暴脾氣,也先收起,和一個奴婢較真兒,沒得跌了身份。我知道,這是春姨娘房裡的珍珠,從來最莽撞的,待奴婢教訓她。」
綠玉忙攔住,一面叫道:「進來說話,大門開著,你長眼睛是喘氣的?看不見?在門外鬼叫什麼。」
下一刻,一個十六七歲打扮俏麗的丫頭走進來,吊梢眉高高挑著:「喲!真看是得了勢,連綠玉都敢這樣說話了,是奶奶給你撐的腰?我們……」
不等說完,就見薛明珠倚在門框上,悠悠道:「是我給她撐的腰,又如何?」
「奶奶。」綠玉轉身,無奈看著這位喜歡親自上陣的主子:「您就不能回去高高端坐,讓奴婢來處置這種事嗎?再這樣下去,奴婢拿月錢都拿得不安心。」
薛明珠「哈」的一笑:「你說什麼不好說這個?錢就是你親姐妹,你會不安心?」
綠玉:……
薛明珠不理她,只看著珍珠,就見對方走上台階,鼻子不是鼻子臉不是臉的,將手中一個檀木箱子往綠玉懷裡一塞,冷哼道:「姨娘說,這些首飾給奶奶裝點一下門面,免得出去太寒酸,給我們府里丟人。」
「你這是和我說話?」
薛明珠陰惻惻一笑,探身向前湊近珍珠:「春姨娘沒告訴你?如今的我不同往日,進我的門,是要把尾巴夾起來的。似你這般趾高氣揚,信不信我將你送去和柳枝作伴?」
珍珠果然嚇了一跳,就見薛明珠又挺直身子,冷笑道:「從今後,別想著我再不會和你們一般見識,我這人小心眼,記仇,且有仇必報,都不帶隔夜的,若態度言語間得罪衝撞了我,立刻就辦了。」
她盯著對方:「現在你知道該怎麼做了嗎?我再給你一次機會。」
珍珠心下半信半疑,只是想想這兩日連主子都奈何對方不得,爺今天早上還吩咐送首飾過來,爺走後姨娘發了好大一通脾氣,最後也仍是打發自己過來,無論如何,先暫且忍一時之氣,別落得和柳枝一樣,今早姨娘已把對方發配到洗衣房去了。
一念及此,忙陪上笑臉,盈盈福身道:「奶奶大人大量,別和奴婢計較,剛剛同人拌了嘴,心裡窩著火,才莽撞了,以後我不敢了。」
薛明珠盯著她,片刻后冷笑一聲:「滾吧。」
「是。」
珍珠鬆了口氣,一溜煙兒跑走,這裡綠玉便笑道:「好了,是不是心裡暢快許多?那趕緊去梳洗,等會兒爺就過來了。」
「好。」薛明珠抿嘴一笑:「你幫我好好打扮一下,我窩囊了五年,今天要爭口氣,也讓你們見識見識,我才二十多歲,還正是風華茂盛的時候,遠不是什麼黃臉婆。」
「奶奶……」綠玉當真疑惑了,這又和奶奶昨晚的貼心話不對,不是說爺的心籠不住嗎?
「笨了吧。」薛明珠一眼就看穿綠玉的想法,伸手在她臉上擰了擰:「道理放在心裡,要時刻警醒自己。但是事情嘛,還是可以做一做,為自己爭取利益。行吧,你只要跟著我,時日長了,自然就會明白。在這個府里,說一套做一套心裡有一套,那是必須具備的基本技能。」
綠玉忍不住一笑:「奶奶說得對。其實用不著跟著您時日長了才明白,奴婢現在就懂呢。」
薛明珠白了她一眼:「幾個意思?是故意拆我的台,告訴我你不用靠著我,讓我以後對你也客氣些?」
「奴婢不敢。」
綠玉笑得越發歡快,薛明珠冷哼一聲:「你有什麼不敢的?哼!我看你膽子比熊還大呢。」
「奶奶,那個……熊是心大,豹才是膽子大,所以人都說熊心豹子膽。「
「我當然知道,不過一時口誤,你能不能就當不知道?有你這麼做奴婢的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