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因一路跟著薛明珠來到上房,進去就見春姨娘和李姨娘分站在耿氏兩旁,看見她來,李姨娘目中懼意轉瞬即逝,倒更生出一絲怨毒。
春姨娘卻是笑顏如花,看見薛明珠,忙迎上前道:「聽說姐姐今兒個在普濟寺遭了賊,當真是受苦了,我本想去探望,苦於雜務纏身,太太聽說你的事,也嚇壞了,這不就趕緊叫人喊你過來看看。」
「太太坐得穩著呢,哪裡是受驚嚇的模樣,妹妹別自己受了驚,就著急往太太身上推。唔!我這話說的不對,你又沒做虧心事,有什麼好推卸的。」
果然不一樣了。
春姨娘此刻才真正確定,眼前這位懦弱大奶奶變了性情,一時間似乎有些無措,下意識看了耿氏一眼。
耿氏本來正在喝茶,此時聽了薛明珠的話,才抬起頭來,淡淡道:「山中林木茂盛,有幾個劫匪也是尋常事,你能得瑞王爺所救,算你的造化,這是因禍得福,有什麼可驚可嚇的。你們小孩子家到底沒經過事,跑來我這裡一驚一乍。」
「就是。我就說春姨娘不必這麼大驚小怪,左右不過這脖子上添了道傷而已,養幾天就好了。」
薛明珠抬起下巴,來到耿氏對面坐下,刻意沖她亮出脖頸那道腫起的紫紅傷痕。
耿氏果然被嚇了一跳,身子向後一縮,驚叫聲剛出了個音,就被死命吞下。她眼皮子跳著,沉下臉惡狠狠道:「這是什麼光彩的事嗎?生怕人瞧不見?你就不能換件高領的衣裳遮擋下?」
「確實不是光彩的事,我一個鏢師的女兒,本來拳腳功夫了得,如今竟讓兩個賊人險些要了命去,當真是丟臉。」
薛明珠點點頭,煞有介事道:「太太莫要怪我,你不知道,我回來后越想越是后怕,都快嚇死了,哪裡還記得更換衣裳。好在太太是經歷過世事的,膽子比我們大多了,應該不會驚嚇到您,萬幸萬幸。」
耿氏:……
「你哪裡有一點后怕的樣子,你就是故意過來嚇太太的,這會兒還裝模作樣。」
李姨娘實在忍不住了,跳出來沖薛明珠咬牙切齒地叫。
薛明珠面色一整,沉聲道:「你這是和我說話?老爺才寵了你幾天,就逞得你這樣不知天高地厚,竟敢對著我大呼小叫。傳出去,咱們付府的臉面還要不要?老爺的名聲還要不要?你是想讓他成為官場上的笑柄嗎?」
她知道耿氏最在意就是付青雲的前程,果然,這話一說出來,耿氏先是詫異,接著面色一變,就想發火,但旋即扭頭沖李姨娘道:「這裡哪有你說話的資格?還不退下。」
「我……」
李姨娘滿心委屈,只得退後。這裡薛明珠又悠悠道:「何況這話聽著就糊塗,我嚇太太?我是讓豬油蒙了心嗎?太太就是這府里的天,她怕過什麼?什麼陰謀詭計的手段,能逃過她老人家的法眼。」
一面說著,目光便盯在春姨娘身上。耿氏眉頭一挑,不動聲色看了春姨娘一眼,咳一聲道:「行了,這裡都是自家人,說這些做什麼?讓人聽著,還以為府里都是些不光明的陰私事。明珠,你今日既受了驚嚇,就早些回房吧。」
「好。」
薛明珠站起身,輕施一禮,款款出門。綠玉愣了一下,接著才又忙行禮,目光和春姨娘一接觸,旋即滑開,轉身跟在主子身後離去。
「太太,您看她……」
「閉嘴。」耿氏斷喝一聲,打斷了李姨娘的話,目光冷冷瞪著她:「今天究竟是怎麼回事?你心裡清楚。我懶得理會你們這些勾心鬥角,你等著青雲回來收拾你。」
「我……太太,不是……」
李姨娘慌亂的連連擺手,卻見耿氏漠然道:「滾出去。」她張了張口,到底不敢辯解,一跺腳,低頭灰溜溜出門了。
「太太,您沒察覺,姐姐今兒有些不一樣么?」
春姨娘微垂眼眸,輕聲說了一句,卻聽耿氏淡淡道:「人之將死其性也變。你們素日里欺負的她也太狠了。」
春姨娘目光一凝,幾不可察的撇了撇嘴,口中卻應道:「是。都是我的錯,素日里忙於家務,疏忽了對丫頭婆子們的管教。」
耿氏慢慢撥著茶碗蓋兒,悠悠道:「她是個什麼貨?貧門寒戶里出來的,我確實打心眼裡瞧不上她。不過你也沒比她強到哪兒,只是素日里會看眼色行事,八面玲瓏長袖善舞,我便將這個家托給了你照管。平時怎麼作,只要不出格兒,我也懶得管。但若是損了青雲在外的名聲……」
她說到這裡,便沒有再說下去,只是冷冷看了春姨娘一眼,沉聲道:「在這個家裡,青雲就是那片天,天塌了,咱們誰也別想落著好,你是個聰明的,這道理不必我說給你聽。」
「是。」
春姨娘垂頭答應著,耿氏深吸一口氣,擺擺手:「行了,你出去吧。」
待走出門,春姨娘身旁丫頭荔枝不由抱怨道:「太太也是,這會兒就把鍋都推給了姨娘,說什麼咱們欺負奶奶,好像她平日里沒欺負似得。」
「行了。有些事情自己心知肚明就好,非要說出來,有什麼益處?」
春姨娘揉揉額頭,荔枝忙關切道:「姨娘頭痛病又犯了?快回去歇會兒吧,要不要奴婢讓人請大夫?」
「不用。」春姨娘嘆了口氣擺擺手,抬頭看向天空,只見晴空萬里,朗朗乾坤,她喃喃道:「這些年得心應手,我只以為上天眷顧我,不成想今日突逢大變,也不知這府里的天,今後是不是就要變了。」
「怎麼會?」荔枝大吃一驚:「哪裡就到這個地步?姨娘是不是多慮了?奶奶今日雖然不似往常,許是她差點兒死了,性情改變,也是有的。過不了兩日,就恢復了,哪裡就能變了這府里的天?」
「怕就怕她這性子不會恢復。」春姨娘冷笑一聲:「不過你說得沒錯,哪裡就能讓她變了府里的天?這些年我機關算盡,步步為營,只一次失手,算得了什麼?」
「就是。」荔枝鬆了口氣,接著小心翼翼道:「那柳枝……姨娘打算怎麼處置?」
「打三十板子,發去洗衣房做苦力。」
春姨娘眼皮一沉,聽見身旁荔枝倒吸一口冷氣,喃喃道:「柳枝其實也沒犯什麼錯,姨娘何至於……」
「她犯沒犯錯,都要這般處置。一則給奶奶出氣;二則給老爺交代;三則,如今且還要保著李姨娘那個蠢貨。」
春姨娘說完,心中也感煩躁,這是她進入付家以來,頭一回,事情脫出了她的掌控,這令她心中有一股不祥的預感,只是不敢細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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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奶奶做什麼?有事吩咐奴婢一聲就是。」
綠玉從廚房回來,剛進院子,就見薛明珠進了小廚房,她忙趕過去,只見這位主子正翻箱倒櫃,不知道找什麼。
「靠人不如靠己。雖然你是我的丫頭,我卻也得防著你呢。」薛明珠一笑,拍拍手上灰塵:「我說這是咱們院里的小廚房?怎麼什麼都沒有啊?」
「咱們的小廚房向來沒用,奶奶要吃什麼,都是奴婢去廚房拿。」
綠玉答應著,心裡遠不似面上這般平靜,薛明珠那句防著她,讓她沒辦法不多心,偏偏對方又是一副坦坦蕩蕩的樣子,也不說發落她,這倒讓她摸不著底,心中甚至升起一個念頭:還不如像柳枝一樣被攆出去呢。
想到這裡,自己也是吃了一驚,暗道這位奶奶性情改變也就罷了,怎麼連心機也變得這樣深沉?一句話就能讓自己疑神疑鬼,甚至想要妥協投降。看來錢果然不是那麼好賺的,從前躺著收錢的好日子,一去不返了。
「你這不是剛從廚房回來?都拿了什麼?」
薛明珠看向綠玉手中食盒,好奇問道。
「奴婢看太陽都落下去了,就去廚房拿了晚飯,趁這會兒還熱著,奶奶儘快吃吧,今晚爺應該會過來探望您。」
綠玉說著,就走出小廚房,來到正屋的廳里,將晚飯一樣樣擺出來。
薛明珠看過去,只見都是些清淡素菜,並一碗白粥,兩個小饅頭,竟是一點葷腥不見。
「這不該是春姨娘的行事作風。」
她摸著下巴,忽然轉頭看向綠玉:「今日我才露鋒芒,以春姨娘的精明,怎麼著也得囑咐廚房一聲,哪怕做做樣子呢。更何況,她肯定知道爺今晚會過來。」
「奴婢不知。」
綠玉搖頭,卻見薛明珠用手點了點,抿嘴笑道:「你就和我裝吧,你會不知道?也罷,你不肯說,就讓我來猜猜。」
她說完,便在地上來來回回地慢慢踱著步子,一邊正色道:「春姨娘讓我今日借著賣慘壓了一頭,太太再不喜歡我,為了爺的前程,也會敲打她一下。這個時候做樣子給我好吃好喝的,她不甘心,且也不願妥協,於是呢,一切維持原狀,若我因此向爺訴苦,她就說我今天脖子上有傷,不宜大魚大肉……嗯?你這麼看著我做什麼?」
薛明珠忽然停下腳步,納悶看著綠玉:這目光也太複雜了吧?至於嗎?不過是最普通的推測,就震住這個狡猾的丫頭了?
「奶奶,奴婢只是沒想到,原來您是這麼精明的。」綠玉深吸一口氣,拿手背擦了擦眼角:「奴婢真是太感動了。」
薛明珠:……
「現在知道也不晚啊。如何?考慮考慮棄暗投明?」
是個好丫頭,精明有眼色,最重要是演技過人,很有把人賣了還讓對方幫她數錢的潛質,要努力爭取過來,不說別的,這樣丫頭,日後用著也順手。
「奶奶若不計前嫌,奴婢必定肝腦塗地。」綠玉一臉真誠:「從前都是奴婢有眼不識泰山,有些地方慢怠了奶奶,您大人大量,別和我一般見識。日後奴婢必定會小心服侍您,讓您如沐春風。」
薛明珠:……
罷了,哪有立刻就能爭取過來的,真以為這是那些無腦快穿小說,主角初到貴地,就能王霸之氣側漏,讓一眾丫頭婆子心服口服,從此後忠心耿耿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