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00 章
師炎醒來的時候,發現「白臨」正躺在他旁邊。他反應了一會兒,才從夢境里回過神來,現在躺在他旁邊的是菱歌。
師炎側頭看了他一會兒。
他能明確地區分現在的菱歌和從前的白臨,擁有那些記憶,但又能在記憶中抽離出來,不會受到從前記憶的影響,而做出不理智的行為。這是一件他自己都想不明白的事情。
菱歌一醒過來,立刻發現師炎一動、迅速將頭扭回去了。
他側身面向師炎,睜著一雙眼睛,定定地看著他。
師炎:「……」
別這樣啊!
菱歌剛開始不敢住客棧,因為師炎妖紋時不時出現,而且經常現實和夢境和記憶混淆。有幾次師炎一睜開眼睛,手一動,空氣就開始扭曲。他也不敢碰師炎。眼看著師炎精神狀態一天比一天好,他倒是越來越不好了,因為師炎一恢復過來,腦子清醒,明明知道自己想要什麼,偏偏和他作對。
好像故意氣走他,他就能放手似的!
他是不會放手的!
菱歌手一伸,將師炎往自己懷裡一抱。
「……」
師炎現在是案板上的魚,去哪都依仗著菱歌;但他時不時地想要擺脫這種被菱歌掌控的境地,因此隨時隨地地作死:「菱歌,睡飽了就下去。」
菱歌的手一僵,將師炎抱緊了一些,道:「師尊,我們已經拜過堂了。」
司清谷的婚禮盛大而隆重。師炎跑了,但儀式一樣不落,菱歌舊事重提,希望師炎能夠承認。
「你是指你穿著一身白衣,一天後拜堂嗎?」
記憶繁雜而無序。師炎說這話,只是因為在自己記憶里找到這麼一段,所以說了出來,並未多想。
長久以來的習慣,令師炎生成一種自我保護機制,一切以自我保護為中心,一旦偏離此方向,會潛意識地調整策略,做出一些行為來避免影響決斷。
他在失去作為大妖的記憶時,為了防止身份泄露,便將這種「自我保護」轉化為一個信念:努力做個人,做個溫和無害的人。所以他一直在安全範圍內做人,與妖魔涇渭分明,與其說是厭惡妖魔,不如說是偽裝。
一旦真相過往被揭開,被血淋淋地撕開,擺在自己面前,無疑是痛苦的。正因為過往難以承受,他選擇性地只保留記憶,儘力摒除情緒化帶來的選擇偏差,防止自己再次做出錯誤的行為。
所以此時此刻的他,並未意識到自己說了什麼不得了的話。只當一件別人的事情說出來。
菱歌聽到這話,瞳孔猛地放大了,臉上血色盡數褪去。
他們成親不止一回。每一次的記憶都不大好。當看到師翩小白軒穿著一身喜服等他時,說不介意時,他以為此事就此揭過。他們可以當做什麼都沒發生過。但後果相當慘烈。
菱歌翻身下榻。
「我要破魔鏈只是試探你,你卻早就想甩了我!」
師炎:「……」
「你是不是又想甩掉我?你死了我都要把你魂魄招回來,你!現在我不會放你走了!」
菱歌說這話時,彷彿受了很大的氣憤,臉色變幻莫測起來,最終任由魔氣肆意生長,臉上顯現出紋路,魔氣開始往臉上遊走。
師炎有些不明白為什麼菱歌這樣氣憤。記憶存在,並不意味著感同身受。他現在沒有時間去感同身受,他在努力地從記憶中抽離出來,盡量避免過去的記憶影響現在的自己。
因為這樣安全。
師炎驚訝地看著菱歌身上的變化,驚著了。這些天以來,菱歌時而生氣,但挺容易哄好,這還是第一次發這麼大的火!
關鍵是,這火氣好像影響到他對法力的控制了!魔氣遊走,肆意地在他臉上生長,意味著他有可能會走火入魔。僅僅因為一句話!
如果這麼容易走火入魔,那boss太危險了!
「你……的臉……」
菱歌驚他一提醒,這才驚覺自己又失控了。他從師炎震驚的眼神中,似乎看到了「嫌棄」,因為師炎嫌丑愛美!
他迅速轉過身,從自己的儲物袋中掏出了個面具,給戴上了……
「……」
師炎眼見他又掏出個丑得不一樣的面具,默默無言。看來這是boss出行必備啊!
自從這次失控之後,菱歌便徹底不休息了。因為要寸步不離地守著他!!!
即便接個水,也要抱上師炎一起,好像他這雙腳能飛了似的;如果是客棧,那就方便了,上個鎖,再封一道法力。
師炎一睜開眼睛,便能看到菱歌滿臉陰鬱,一雙眼睛熬得通紅通紅,陰森森地守在他旁邊。
越接近兜靈島,師炎越憂心。
按照boss的脾性,就算他能勉強控制自己的法力、安穩的進兜靈島,那也得時刻提心弔膽。誰知道這傢伙會不會一言不合突然發飆,到時候魔氣遮天,他想保都保不住。要是再糟糕點,直接暴露身份……
「你還好嗎?」
在菱歌第三次暴露那張魔氣肆意的臉蛋時,師炎不得不慎重考慮了。沒有了木神璽的加持,菱歌就是只隨時失控的boss!
菱歌一轉身,變戲法似的戴了張面具,一雙眸子寒意十足地盯著師炎:「很好。」
都這樣了,哪裡好了?!
師炎斟酌再三,在某一次菱歌心情還算好,沒有漫身魔氣瞎放的時候,委婉道:「兜靈島換了護島大陣,堅如鐵桶。」
菱歌垂下眸子,在他身側坐下,一言不發。
師炎繼續道:「要不你送我到門口?」
菱歌一臉不善地問:「然後呢?」
「你可以趁此機會在島外修整一段時間,等我腳好了,再去找你?」
菱歌始終垂著眸子。師炎好奇,不由地伸頭過去瞧他。
後來,他的脖頸便被一隻黑氣騰騰的手拎了起來。
師炎:「……!」
菱歌怒氣沖沖:「你又想甩開我?」
師炎照著他的耳朵,揪了一下。因為菱歌對那兩隻耳朵比較敏感!
菱歌被揪了耳朵,果然一下鬆開了他,耳朵也倏忽收了回去,唯有一頭銀髮里冒著黑氣。
菱歌最怕的是師炎要離開他。一次又一次的,說什麼讓他等?那他恐怕永遠都等不到了!
師炎一看不得了,又發火了!徹底發火了!
師炎不懷疑他的真心,但也不懷疑他的陰謀。他知道菱歌很好哄,唯一的障礙是,菱歌若是一切都完美,那他便捨不得放手了。
當然,不完美的菱歌,他也很喜歡。
喜歡是一件很沒道理的事。不管過多久,不管何地,不管何種身份,只要遇見,最終會掉到同一個坑裡。喜歡同一個人。
面對發火噴火的boss,師炎沒轍了。甩掉是不可能的,師炎現在特別想將菱歌那一身的魔氣給按回去。怎麼按回去?當然只能哄!他不知道腦子裡哪根筋抽了,湊過去,在他那魔氣騰騰的手上親了一口……
魔氣肉眼可見地消散,從被師炎碰過的地方開始。
「……」
原來自己有這種奇效!
不知道是因為奇效還是因為什麼,師炎鬼使神差地想幫他驅散臉上溢出來的魔氣。
師炎的腳還不能放在地上,只好雙手環著他的脖子從榻上爬起來,膝蓋跪在榻上,伸直了上身去親他的臉頰。臉頰的黑氣並不像手上那樣自如,反而在黑氣之下的皮膚上染了一層輕紅。
菱歌:?
突如其來的驚喜,菱歌懵了瞬間。
他不敢動師炎,是怕他生氣。師炎生氣起來,前一日可以陪他共赴巫山,后一日便直接決裂、再無挽回可能;寧願孤身赴死,也不肯回頭。這種事情他不想再經歷第二次。
有這種好機會,菱歌當然不會放過。
他彎下腰來,一把摟住師炎,將他往上抱了抱。心跳開始加快,甚至有一點兒欣喜若狂。
然後扣著師炎的腰,撲了上去……
師炎猝不及防:「菱歌!」
「碰到腳了?」
「……沒有。」
再撲。
師炎忽然記起從前的菱歌也是這樣,屢教不改,有些呼吸不暢道:「你能不能矜持一點?」
菱歌含糊不清地「嗯」了一聲。
菱歌所有的矜持只限於師炎會生氣。一旦沒有這種顧慮,矜持的度他都不知道是什麼!
因為佔有就是擁有。
師炎的手很軟,捏起來柔若無骨。他都多久沒碰過師炎了,現在才記起來,原來他的身體也這麼軟。他覺得師炎瘦了不少,一直以為摸起來會是一把骨頭,但這骨頭現在在自己懷裡變成了軟骨頭,柔軟香甜。
屋外雷雨交加。
師炎在恍惚中,體會了許久未曾有過的「感同身受」。
黑雲鏡里也是這樣,隨手劃出的結界外一片紅霧、凶獸出沒,荒蕪的焦黑,危機四伏,危險從未消失;但在他們倆創造的結界里,他們在彼此的身上學習,一點點摸索,探索未知的領域,熟悉彼此。
「可以……」
話音突然被截斷,師炎提了一口氣又放鬆下來。菱歌不需要他教了。他們在無數次的交鋒中早就熟悉了彼此。
在充實和空虛之間,奇妙的觸覺和聽覺。
大雨傾盆,夾雜著雷鳴聲,但在師炎聽來,這些雜音被過濾了一樣。他只能聽到微弱流水的聲音,有韻律地跳動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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