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84 章
「為什麼?」師炎歪了一下腦袋,笑容依舊是和煦的,但在此刻看起來真令人心寒,「陪你玩師慈徒孝嗎?世上相似的人那麼多,何必非要我?」
菱歌搖搖頭:「相似?不,我不要相似,就要你!」
師炎低著頭笑了一下,在提到「師翩」兩個字時咬了一下:「我不是師翩,我不想借他的妖力來對付你。你我師徒一場,好聚好散,不好嗎?」
菱歌神色漸漸冷下去,一言不發,只站在那兒靜靜盯著師炎,好像只要一直盯到他,他便會收回這話一樣。
師炎閉了閉雙眼,聲音一如既往,溫和,語氣舒緩:「你我本非同類,勉強不得。如果能就此分手,未嘗不是好事,是不是?」
幾乎在同時,師炎猝然睜開雙眼,瞳孔深處是晶瑩剔透的淺綠色,額頭的妖紋也隨之顯現在額頭,妖異地閃著微光。
歸來出鞘,裹挾著巨大的妖力朝著菱歌飛去。
菱歌瞳孔緊縮,瞬間倒射余丈,直退到門口。
歸來「嗖」地飛回師炎身邊,師炎只這一擊,便不再動手,他本意並非要擊中,似乎只是展示自己的妖力而已。
木桌上的那壺酒因這充沛的妖力而晃動、歪倒在一側,壺中酒釀飛斜而出,被劍氣化為星光點點,頃刻間化為虛無。再也不用擔心那一壺酒是喝了還是留著更吉利了。
「我就知道,沒那麼好的事!你又騙我!」菱歌身上突然爆發出一股巨大的魔氣,黑色瞬間籠罩新房內的一切紅色,顯示出一種詭異的違和,紅色不再意味著喜慶,更像鮮血。
「菱歌,我們多年未見,你我早就不是從前的師徒。你總說我騙你,騙你的或許根本不是我。你說是不是?」
師炎自認自己是非常冷靜的人。如果因為一時歡愉入了魔界,那真是□□昏心。和菱歌成親之禮,已經是他最大的讓步了,也是他對徒弟最後的溫和;再深陷一步,恐怕會萬劫不復。
菱歌雙眼已經赤紅,死死盯著師炎,道:「一定要這樣對我嗎?」
師炎彷彿感受不到他的怒火,依舊和風細雨的講道理:「如果……你一直未曾離開兜靈島就好了,可以一直陪著我,我曾告誡你很多次:不可修魔。我也不想這樣對你,對付常人用常道,而你——是非常人。」
菱歌臉色瞬間蒼白,「魔族」兩個字彷彿兩道見不得人的暗刺,時時要來刺他,尤其從師炎口中說出,最令人心痛:「我本就是魔族,不修魔修什麼?不修魔我怎麼解開封印?不解開封印怎麼調動靈力?我要是使不出來靈力,就會成為兜靈島的笑話,那些流言蜚語你可以不在意我不能!難道你要我永遠當一個混吃等死的徒弟,一無是處嗎?你遲早會嫌棄我!你總是這樣容易放手!」
師炎臉上掛著凝結的笑容,彷彿在耐心聽他講。
猛然間,菱歌聽到身側一聲輕微的風聲從耳邊掠過。
下一刻,一片紅色倏忽飛過眼前,師炎無聲無息地靠近了一剎那,周圍空氣的流動剎那間幾乎停止。
菱歌反手一揮劍,破開風聲,金紅色袖袍上的金色如意圖案「嘩」地一聲被撕裂,那一截衣袖隨之在空中飛成灰煙。成灰的衣袖定在半空中,竟然不掉落。
空氣被一股妖力所凍結,但無聲無息,更沒有靈力的波動。
這就是妖的能力,能化風雨雷電為己用,像擁有師翩這種妖力的大妖,連空氣都能操縱自如。
殺人於無形之間。
師炎雖未置他於死地,但此舉無疑給他們的關係判了死刑。
師炎偷襲不成,不惱不氣,竟然柔聲道:「可惜……」
師炎伸出手指撥開面前的空氣,空中飛煙緩緩下落,他的衣袖也自然流動起來。
菱歌陷入了沉默,如果是純粹的師炎,他知道如何做;如果是純粹的師翩,他也該知道如何做。但此刻的師炎很明顯和平常不太一樣,隱隱有些師翩的行事方式,他對此有些焦躁,態度又強硬起來:「兜靈島已經在建了。師尊,你哪兒都別想走,只能乖乖呆在這裡!」
時常的威脅和飄忽不定的性情,師炎早就有些疲於應付。尤其是此刻紅衣鬼附身,令師炎有些恍惚起來,這種時候,他彷彿像個旁觀者,抽離出對菱歌那種不知所謂的感情,他便能夠極度冷靜,連出口的話都輕飄飄的淡然:「哪有師尊聽徒弟的道理?不要總是威脅我,我討厭威脅。」
菱歌臉上的陰霾更甚,隱隱露出煩亂的心思:「方玉影走了,藍三葉你不管了嗎?她不是你最喜歡的妹妹嗎?」
師炎聽了這話,沉默了一會兒,突然笑了,緩緩道:「我從來沒教過你『呆萌』這個詞。她能留到現在,一定不是因為我吧?」
菱歌盯著師炎的瞳孔,突然道:「為什麼不能是因為你?你本來就是我的!不管你承不承認,都已經不是人了,大妖!」
師炎皺了皺眉頭,他忌諱別人說他是大妖,難道有大妖身就是大妖心嗎?他只是個善良的人類而已。他總覺得菱歌在按頭,按頭讓他做「師翩」。他這麼一想,心隨意動,一層一層的金粉緩緩顯現在空中,漂浮著,擰成一道光朝著菱歌襲來。
菱歌身上的魔氣陡然間往上一漲,化為一團黑霧沿著金光沖了過去。一陣光芒之後,黑霧消散,金粉紛紛回歸,圍繞在師炎四周。
菱歌突然道:「師尊,你看看你現在的樣子,裝得再像人也是只大妖!」
師炎的手重重一揮,金粉化為一把利劍,蓄勢待發,他真的生氣了:「與你魔不同!我只是借用妖力,你要是再……」
菱歌突兀地打斷他:「你借師翩的法力,但為什麼你能借他的法力?碧霄地界去的人那麼多,為什麼他要上你的身?師尊,別再自欺欺人了,你——就是大妖!師尊,你為什麼要壓制那一縷殘魂?你在害怕,你怕變成大妖!因為你不敢承認!」
師炎很清醒自己說的每一句話,很清醒自己在壓制著師翩,如果他能壓制那一縷魂魄,他們當然不是一個人!
颶風席捲而來,裹挾著金粉,鋪天蓋地,周遭的空氣似乎都被扭曲了。
五感彷彿被一股巨大的力量所衝擊,菱歌耳中似有雷霆轟鳴,眼前有一瞬間的發黑,他忍著噁心繼續道:「我們現在頂多算再續前緣,為什麼就不肯呢?」
續你ma的大頭鬼!
師炎聽到說什麼壓制,就已經又驚又怒,再聽他又要提「師翩」的架勢,想要不想,他突然揚起佩劍,重重一揮!
哪知菱歌絲毫不知道收斂,變本加厲,在躲避的間隙說道:「我們第一次是你手把手教的,你在床上花樣很多……」
可想而知師炎心中的驚濤駭浪。一瞬間的茫然之後,是驚恐——以及怒氣!他剛才自傲的冷靜,全數化為驚濤駭浪,從來沒被人這麼調戲過!還是菱歌!
如果剛才師炎覺得自己冷靜清晰到極致,那麼這一刻,腦海里有根弦突然地斷了,幾乎想斬斷他的嘴,令他閉嘴!
從前的一切,他都未曾參與過!
「閉嘴!」師炎此話一出,像突然想起什麼一樣,手指結印,口中念念有詞。
菱歌猝然向後倒去,一下抓住身旁的紅綢,勉強站穩了,心口急劇的絞痛,幾乎令他喘不過氣來。雙膝猛地跪了下來,他顫抖著膝蓋想要爬起來,甚至連手上都沒有了力氣,他驚恐起來:「師尊……」
師炎面色微微有些發白,顯然還沒有從剛才令人震驚的話中回過神來,聽到菱歌這一聲「師尊」,這才緩和了,冷靜下來:「咒粉而已,過了這個時間段,就沒事了。」
菱歌跪倒在剛剛換新的木板上。為了師炎,他特地換成和蘭洲局一模一樣的淺色木板,現在滑跪在地上,師炎站得那麼遠,神情那麼冷。一陣陣絞痛直擊心臟,他看了一眼剛才的酒壺,怪不得師炎遞他酒時那麼親和,那麼溫柔,他想都沒想就喝下去了,他有些傷心起來:「師尊從來不屑於對人這種伎倆,為什麼對我……」
「你又不是人。」師炎已經走到門檻邊,背對著他,看不清臉上神情,只有如幻覺一樣的聲音從他飛揚的衣袖中流露出來。
菱歌倒在地上,頭頂的耳朵怎麼收都收不住,一頭銀髮突然瘋長起來,鋪散在地板上,他幾次想要爬起來,那銀髮便從地上滑了起來,一半依舊拖在地上,散亂到心慌:「我不說了,我錯了……師尊,你回來……」
風從平地起,師炎沒有回頭,溫和的嗓音中帶著疏離和平穩:「菱歌,你好之為之。」
菱歌只覺得自己眼前昏暗起來,只有微微的燭光,映照著屋內一片通紅,他往外爬了兩步,清風從空蕩蕩的門檻處吹進來,沒有師炎的溫度。
如銀的月光灑下來,安靜的好像什麼都沒發生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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