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山統
方信循聲望去看見一個一臉病容的公子,看似三十幾歲的年紀,這雖是初秋天氣,不過晌午時分,也並不十分涼爽,可這病公子身著裘皮,臉色蠟黃,看不見一絲的血色,頭上更是一粒汗珠也沒有。這病公子若說長相,自是十分普通,厚唇矮鼻,兩頰深陷,不知是否因病痛所致,這公子一直雙眉緊縮。但方信看到這公子的眼睛,卻是讓他全身一震,這公子狹長的眼內,似乎蘊含著無數的生命,殘忍、善良、痛苦、歡樂、欣喜、嫉妒、慷慨、憤怒、平和、無情、多情、絕情……無論是何種人類的感情,都能在這雙眼內看到,彷彿這個身著裘皮的公子不過是一個皮囊,而這雙眼才是他那真正的靈魂。
未等方信開口,這病公子躬身道:「在下南宮恨我,不知鏢局王老爺子最近可安好?」
方信眨了眨眼睛,似乎不相信這病公子就是王老鏢頭要求助的南宮公子,方信囁嚅道:「王老爺子,仙逝了!」
南宮恨我一驚:「老爺子……什麼時候的事?」
方信雙目含淚,咬牙道:「老爺子本來身體好好的,就在一月之前,突然渾身劇痛,每天都要喝個爛醉,不喝酒的話就疼的要把身上的肉剜下來,我們找遍了附近的大夫,卻也看不出來是什麼毛病,老爺子半個月前,就這麼沒了,我來這鏢局三年了,老爺子信得過我,臨走之前給我寫的便條,說鏢局要有難了,有難的話就來這太平當鋪找南宮公子,可幫我們鏢局躲過這一劫,我來這裡,幫忙的沒有,刁難的倒是不少。」言畢還恨恨地看了一眼朝奉,語氣里儘是不忿。
那朝奉自南宮恨我進來之後,就在一旁垂手而立,這時把那張字條遞給了南宮恨我,低聲道:「公子過目。」言語之中很是謙恭。
南宮恨我接過字條,上面只是用墨汁塗上了濃濃的一團,下年落款處是一個歪歪扭扭的「王」字,相必王老鏢頭臨終之時,連筆也握不住了。
南宮恨我眼裡閃過一絲悵然,嘆氣道:「故人之託,恨我必當儘力,只是不知四海鏢局遇到何事,王老爺子手下還有花無錯、劉之喬和陸雲舒三大高手,閣下身手也堪稱一流,又有誰敢對威震四海鏢行八方的四海鏢局下手?」
方信搖了搖頭,壓低了聲音,一字一句的說道:「公子可聽過』山統』?」
花無錯坐在四海鏢局的椅子上,他身形魁梧,鬚髮花白,眉宇之中透著一股凜然正氣,左肩處的袖子空空蕩蕩,一條左臂早已連根斷掉,他輕撫自己的那把精鋼短槍,眼裡流露著無盡的落寞。
四海鏢局由王不空老爺子一手創立,後來他和劉之喬、陸雲舒仰慕王老爺子的不空神劍,加入了四海鏢局,一起出生入死二十餘年,從未失過一次鏢,可這王老爺子卻稀里糊塗的死了,花無錯在那次鏢行湘西被人砍掉左臂之時都沒有感覺出現了,那就是恐懼。
他被人砍掉了手臂,也沒有恐懼,因為他的鋼槍也洞穿了對方的咽喉;他失去了手臂,他也沒有恐懼,他現在單手雙槍,一樣是一等一的高手,他恐懼的是,這四海鏢局,究竟會變成什麼樣子。
他看了看鏢局樑柱上的木匾,兩側木匾上是龍飛鳳舞的八個大字:「威震四海,鏢行八方。」他不由得露出一絲苦笑,也許,王老爺子一生心血,終要放棄了。
門口傳來了腳步聲,他昂首道:「方信你回來了嗎?」
門外徐徐走進了兩個人,這兩人不過四十歲左右年紀,一個黑面長須,腰間別著一把長劍,另一個白面無須,長手長腳,神色甚是靦腆。
那黑面的男子見到花無錯,大聲道:「花二哥,四海鏢局誰是總鏢頭還未定論,你現在就坐在那把椅子上,恐怕有點好說不好聽吧。」
花無錯表情凝重,沉聲道:「劉之喬,大哥被賊人害死了,你還在惦記這總鏢頭,大哥當年真是看錯你了。」花無錯頓了頓,繼續道:「今天,我就是要坐上這總鏢頭的位置,憑你,還攔不住我。」
劉之喬面色微紅,轉身向那白面漢子說道:「四弟,你看,我還沒說什麼,他先急了,你說話公允,我是不是就怕四海鏢局群龍無首,想先把總鏢頭定下來,好帶著大夥一起為大哥報仇,你看這老二說的像話嗎?」
四弟陸雲舒嘆了口氣,低聲道:「二哥三哥,先別爭了。」
花無錯哈哈一笑,大聲道:「劉之喬,你別想著把老四拉攏過去,我花某一輩子不爭不搶,可這次,總鏢頭的位置,我坐定了。」
陸雲舒看了看花無錯,在邊上找了把椅子坐下了,不再言語。
劉之喬啐了口痰,指著花無錯道:「花無錯,我叫你一聲二哥,那是你年歲比我大,可不是我怕你,誰做總鏢頭,咱倆兵刃上見!」
陸雲舒一見倆人撕破了臉皮,忙又從椅子上站起來,低聲勸道:「二哥三哥,何必呢,咱都是一家子……」
花無錯打斷了陸雲舒的話,朗聲道:「四弟,二哥知道你沒那個野心,不過今天你勸不住二哥,我花某一定要坐上這個位置!」言畢,短槍一聲龍吟,在花無錯手中嗡嗡作響,如毒蛇吐芯一般直指劉之喬。
劉之喬大怒,拔劍而起:「老花,你看看王大哥的靈位還在那裡,咱倆就在這大哥面前比個高下,讓大哥做個見證!」
花無錯面無表情,冷冷地道:「出招吧。」
劉之喬身形一閃,長劍從鞘中衝天而起,如迅雷一般刺向了花無錯。
哪想花無錯避也不避,用左肩直直接下了劉之喬的長劍,只聽哧的一聲,劉之喬的長劍洞穿了花無錯的左肩,一時鮮血四濺。
花無錯的短槍卻也抵住了劉之喬的咽喉。
花無錯仍是面無表情,冷冷地道:「你輸了。」
劉之喬大愕,繞是他口才了得,卻也一時語塞:「花……二哥,你……你這是何必……」言畢,像個泄氣的皮球一般坐在了椅子上,長劍也鬆脫了手。
花無錯反手把長劍拔出來,鮮血汩汩而下,花無錯絲毫不以為意,沉聲道:「現在,我要坐這個總鏢頭的位置,可否?」
劉之喬腦袋低垂,聲音幾不可聞:「二哥,你是總鏢頭,但你先去包紮包紮吧。」
花無錯點頭,單手將左邊那空蕩蕩的袖子摘了下來,陸雲舒見狀忙上前幫他包紮起來。
花無錯將傷口包紮好后,又重新坐在了總鏢頭的位置上,朗聲道:「好,既然我是總鏢頭,那這鏢局的所有事,由我決定,是與不是?」
劉之喬訕訕道:「你是總鏢頭,都聽你的。」
花無錯微微頜首,繼續道:「好,那從現在開始,四海鏢局只剩我一人,你們所有人,都回家去吧。」
劉之喬之前低垂著頭,聽到此話后如被針扎一般跳了起來,大聲喊到:「什麼?」
陸雲舒也詫異道:「二哥,你這是幹什麼?就算三哥做的不對……」說到後來,聲音又低了下去。
花無錯看向陸雲舒,眼裡竟露出一摸溫柔:「不,我的意思不是三弟,而是你們所有人,所有的鏢師、隨從、馬夫、車夫,都回家去吧,我已讓方信把這四海鏢局所有的東西都拿去當了,給你們養家養老,以後只有我花無錯是四海鏢局,四海鏢局也就是我花無錯,與你們所有人沒有一毫干係。」
花無錯看向這驚的合不攏嘴的兩人,繼續說道:「其他人我用打的罵的都已經趕回家去了,方信回來就會把銀子給你們送去了,」花無錯又看向了那兩方木匾,「老三老四,聽二哥一句話,我們認識二十年了,二哥什麼樣的人你們心裡清楚,回家就是了,不要問。」
劉之喬似乎總算明白了怎麼回事,咬牙道:「二哥,我姓劉的再不是人,也該問問這是為什麼,是不是和王大哥月前接的那趟鏢有關係?當時只有你、大哥和方信去接的鏢,一個月過去了,大哥沒了,鏢也沒走,這是怎麼回事?」
花無錯卻閉上了嘴,臉色鐵青,不發一言。
劉之喬恨恨地道:「二哥,咱要是真有難了,我姓劉的一起扛著,大不了一起死,我承認,我是想當總鏢頭,但是我也是個爺們!」
花無錯怒道:「閉嘴!滾!帶上小陸,回家,四海鏢局和你們沒有關係!」
劉之喬昂首向前:「你不說,我姓劉的就不走了!」言畢看向了陸雲舒。
陸雲舒仍是靦腆低聲答道:「三哥不走,那我也不走了。」
花無錯大怒,伸掌要拍向劉之喬,豈料劉之喬退也不退,反向前走到了花無錯的面前,花無錯那一掌軟軟的放下了。花無錯也像是隨著掌勁一般,軟軟地癱在了椅子上。
花無錯沉吟半晌,終於開口說道:「好,好,三弟,今天二哥說話有點重,別往心裡去。」言畢,從懷中掏出了一個三寸見方的小匣子,上面用精鋼鐵鏈封住,貼上了四海鏢局專門的封條——鏢行八方。
花無錯低聲道:「應該就是這個,要了大哥的命。」
陸雲舒問道:「二哥,你說這個,要了大哥的命?」
花無錯點了點頭,續道:「一月前,我和大哥帶著方信去接鏢,來者是個老頭,自稱塞北的商人,得到了一件寶貝,怕有賊人慾行不軌,托我們鏢局將此物帶到塞北十方渡,只有兩個條件,一是不可以看也不可以問裡面是什麼,二是一月後發鏢。我和大哥本有著疑慮,可對方開出的價格是黃金十兩,先付三成,我和大哥看著價錢高昂,也就接了。沒想到……」花無錯雙眼含淚,「回來后,大哥就開始渾身劇痛,只有飲酒才能緩解,我之前還託人想去無恙谷找夏神醫,可無恙谷不知為何,遍布瘴氣,人畜難進,最後大哥撒手人寰。我想找那托鏢的老者,卻遍尋不著,他留下的住的地方,根本空無一人,這也就罷了我本想慢慢找找,豈料昨天……」花無錯又從懷中拿出一小塊石頭,這石頭通體黝黑,上面刻著一個金色的「山」字。
陸雲舒驚呼道:「山統!」
花無錯點點頭:「山統,就是山統。山統要這個鏢,所以先害了大哥,現在輪到我們了。」
劉之喬看向花無錯,怒道:「老二,你他媽才不是人!我姓劉的是那怕死的人嗎?你斷胳膊那回,老子也不是一身傷差點交代了?你想自己做英雄,老子不幹!」
花無錯拍了拍劉之喬:「交了鏢,大哥這一輩子辛苦的名聲就毀了,不交,我怕連累你們,哥哥腦袋笨,只能想出個笨法子。」
陸雲舒拿出一束香,說道:「大哥在上,我們哥幾個不會給你老丟人,此香為證,這趟鏢,我們走定了。」言畢,拿到了王不空的靈位前,點上了。
花無錯嘆了口氣,說道:「也罷,那咱哥三個,就捨命護著這威震四海,鏢行八方,管他什麼山統四統,拼了!」
劉之喬也大笑道:「好!這才像我二哥!」
陸雲舒也笑到:「咱哥幾個,到老了,也一樣的豪氣干雲!」
這三人你一言我一語,之前的陰霾一掃而空。
就在三人交談甚歡之時,方信從門外跑了進來,大喊道:「花鏢頭,南宮公子來了!南宮公子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