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須盡歡
三人循聲望去,看見方信身後跟著一個病懨懨的公子,陽光灑在拿白色的裘皮上,讓這公子看起來無比的落寞。
南宮恨我走入里門,與幾人保持著九尺遠近,定定的站在了那裡,方信這才發現,自己與南宮恨我一路走來,南宮恨我也與自己保持著距離,他就像是井中之月,看得見,卻永遠也摸不到。
南宮恨我站住了,向著三人躬身行禮:「在下太平當鋪南宮恨我,拜見幾位前輩。」
劉之喬與陸雲舒自是不知南宮恨我之事,而花無錯也萬萬沒想到,王不空老爺子找來幫忙的,竟是這樣一個一臉病相的公子。
方信那方塊一般的身軀擠到了前邊,大喊道:「花鏢頭,你說南宮公子要是幫忙,就先不當了,這是咱們鏢局的房契,」言畢,一邊掏出房契,一邊擦掉臉上那豆大的汗珠,南宮恨我看到方信那滑稽的樣子,不由得露出一絲微笑。
這抹微笑浮現在南宮恨我的臉上,才讓他有了一絲絲活著的感覺。
方信把房契遞給了花無錯,又嚷嚷道:「太平當鋪真是藏龍卧虎,那個朝奉內力深厚,面色發紫,想必是武當俗家弟子中的翹楚;那個小廝也是輕功了得,還會隨意縮骨;還有那個掃地的老頭,真是差點要了我的命……」
南宮恨我連忙打斷方信的話:「方兄弟,在我當鋪之人,總是在江湖上有些不方便,還望……」言下之意,就是讓方信不要再說了。
方信連忙住嘴:「得罪得罪。」
南宮恨我微微頜首,以示謝意,心中對方信的見識卻也不免讚賞有加。
南宮恨我轉身對著三人,遺憾說道:「在下幾年前與王不空老爺子相識,相交莫逆,這幾年在下病痛纏身,與王老爺子僅有數面之緣,想不到……唉……」
陸雲舒問道:「公子這病可找過大夫看過?」
南宮恨我雙眼之中又是無盡的落寞:「在下是被一個卑鄙無恥、醜陋齷齪的該死小人所傷,好是好不了了,留著在下一條賤命,在這世上苟延殘喘。」
三人聽罷大驚,也不知是誰將這南宮公子傷成這樣,讓這麼一個溫文有禮的公子口吐惡言,卻也不禁好奇究竟是誰傷了南宮恨我,但是礙於對方,卻也不好相問。
陸雲舒略覺尷尬,清咳一聲,面色微紅,說道:「閣下氣宇不凡,可是棄劍閣的南宮?」
南宮恨我苦笑一聲:「在下確實是棄劍閣的南宮,卻也不能完全算是棄劍閣的人。」言畢些微掀起了裘皮,大衣之下,懸挂的並不是長劍,而是一柄三尺余長的長刀,刀鞘上並無一絲一毫的裝飾,刀把處用破布緊緊的裹住,這一把破舊的長刀與這看起來錦衣玉食溫文爾雅的公子相差甚遠,況且,以劍聞名江湖的棄劍閣之人,又怎會不用劍而用刀,南宮恨我又說自己雖是棄劍閣的南宮,卻不完全算是棄劍閣的人,讓這幾人越發覺得這病公子的神秘。
南宮恨我看眾人臉上浮現疑慮,繼續說道:「棄劍閣雖在江湖上略有薄名,卻也不至於讓恨我冒名,在下確與王老爺子是故交,請幾位相信。」
花無錯最為豪爽,哈哈一笑:「不錯不錯,我也是洛陽花家的人,不過四大世家也沒什麼了不起,小兄弟,沖你這句話,我老花相信你!」
南宮恨我點頭示謝,說道:「我聽方兄弟說,山統想要四海鏢局的鏢,因此害死了王老爺子,是與不是?」
方信口直嘴快,接到:「是啊,咱們干鏢師的人,對於毒也算是有點戒心,老爺子平時更是注意,誰料到山統的惡賊不知用什麼辦法下毒害了老爺子。」
劉之喬點頭道:「是啊,大哥那鐵打的漢子,不喝酒就疼的胡言亂語,好幾次求我們殺了他,唉……」
南宮恨我嘆氣道:「這種毒,在下略有耳聞,但是我實在想不到誰會用這種毒。」
陸雲舒驚道:「公子知道是什麼毒?」
南宮恨我道:「幾位前輩,王老爺子月前,可去過什麼地方,或者吃過什麼特別的東西?」
眾人搖頭,劉之喬若有所思,突地叫道:「是了,你們可記得老爺子八九年前,與那個當世第一的青年高手叫什的交過手?」
花無錯道:「』天絕公子』楚天雲!」
陸雲舒一驚:「大哥與他交過手?」
花無錯道:「是,那時大哥不滿他的同門師弟馬不聞被楚天絕打傷,親自找楚天雲挑戰,豈料還是敗了一招,大哥還說,他輸的心服口服。」
劉之喬接著說道:「那楚天雲確實不愧青年第一高手,連敗多少強敵,未嘗一負,可惜,七年前,他竟也失蹤了……」
南宮恨我打斷了劉之喬,說到:「劉前輩,那王老爺子,可是當時負了內傷,然後這幾年複發了?」
劉之喬道:「不錯,大哥都已經年過六甲,身體雖然比一般人康健一些,卻也敵不過這個』老』字,這幾年感覺當時的內傷隱隱複發,就託人從無恙谷夏神醫那裡,買回來溫補傷勢的參精丸,日日服用好些日子了,可是這葯里……」
南宮恨我搖手道:「夏神醫的葯沒有問題,害王老爺子的人卻是真的歹毒。」
陸雲舒急問:「此話怎講?」他這一急,白凈的臉色愈發紅潤了。
南宮恨我徐徐說道:「是』須盡歡』!」
花無錯皺眉道:「須盡歡是什麼?我行走江湖這麼些年,為何沒有聽過?」
南宮恨我道:「幾位前輩,這不怪你們沒聽過,在下曾與唐門門主唐影有一面之緣,他曾和我說過,唐門有個棄徒唐甜,研製一種特別的毒,這種毒無色無味,旁人根本無從發現,最關鍵的是,這種毒,對一般人是沒有害處的。」
花無錯問道:「那這種毒有什麼用?」
南宮恨我說道:「這種毒只會與其他的補藥產生毒性,這個唐甜處心積慮,研究了各種溫補之葯,吃了溫補的葯后,這種毒就會侵蝕人的經脈,只有喝酒才可以緩解,因此她把這種毒起名叫做』須盡歡』」南宮恨我頓了一頓,續道:「最可怕的是,這種毒,無葯可解。」
花無錯喃喃道:「死前須盡歡,唉,大哥他……」
突地,花無錯眼內神光暴現,大喝一聲:「大哥吃藥的事,只有我們三個知道,難道是你倆下的毒!」
劉之喬與陸雲舒全身一震,異口同聲驚到:「什麼?」
眾人面面相覷,一時無人言語,只聽得王不空靈位前的香竟啪的一聲斷裂了。
陸雲舒臉色更紅,轉向劉之喬道:「三哥,難道……」
劉之喬一愣,大怒:「放你媽的屁!」
陸雲舒突地如鬼魅般滑到了劉之喬的面前,雙手握拳,中指指骨凸起,閃電般連點了劉之喬十三下,每一擊看似著力,卻沒有分毫聲響,電光火石之間,劉之喬已經如軟掉的麵條一般,癱倒在地,眼中是無盡的驚訝。
方信喊到:「陸鏢頭,你這,這天煞十三擊,也太,太……」話音未落,劉之喬一口鮮血已然噴了出來,氣若遊絲。
花無錯驚愕道:「四弟,你這下手也太狠辣了,也不先問個明白……」突然,他看到陸雲舒眼神詭譎,面色潮紅,花無錯終於明白了。
不是劉之喬,害死大哥的是這個他們一直疼愛有加的四弟!他剛才一直在暗運霞血功,就是為了這一擊殺死劉之喬!
就是這個人面獸心的人害死了大哥王不空!
花無錯怒氣沖大喝道:「狗賊!我們什麼地方對不起你!我殺了你!」花無錯鋼槍出手,卻覺得身上像變成了棉花一樣,砰地一聲摔在了地上,一絲也不能動了。
南宮恨我忙向前一步,卻腳步踉蹌,走了兩步,終於也全身脫力,倒在了一旁的椅子上。
方信還沒有反應過來,看著這幾人不知怎麼才好,花無錯大喊:「方信!跑!」
陸雲舒嘿嘿冷笑,閃身到了方信身前,猛地一指點向了方信的眉心。
花無錯那一聲大喝驚醒了方信,方信那鐵塊一般的身軀橫向一錯,避開了眉心的一指,方信拔刀向前,想也未想便是那兩敗俱傷的招式——傷!
可惜他遇到的是陸雲舒。
這兩敗俱傷同歸於盡的招式,本來就是他們兄弟四人一起琢磨出來的,為的就是在對方武功勝於自己的時候嚇住對方。
可既然是嚇住,那就不是殺招。
陸雲舒面如血色,大喝道:「破!」那本就超過常人的手臂又向前了半尺,砰的一聲正中方信的心口。
方信那像鐵塊一樣的身體竟如豆腐一樣,軟軟的倒了下去,陸雲舒又向前半步,在方信的身體上補了三掌,方信再也一動不動了。
陸雲舒連殺兩人後,仰天哈哈大笑,對著花無錯啐了一口,又看向了南宮恨我,說道:「幸虧來的是個病哥兒,要不還難對付得很。」
花無錯青筋暴漲,奈何身上難動分毫,他恨恨罵道:「姓陸的,你今天不殺老子,老子總有一天要殺了你!」
陸雲舒臉上血色褪去,又恢復了他那白凈靦腆的表情,慢悠悠地說:「殺你?山統說過,絕對不要碰四大世家的人,一個南宮一個花家,我是碰也不會去碰的。」
南宮恨我氣息微弱,問道:「你從哪裡得來唐甜的』須盡歡』,還有燕家的』醉清風』?」
陸雲舒搖搖頭:「我可不知什麼』須盡歡』』醉清風』,我只知道這兩種葯的用法,一個專克各種補藥,另一個就只對受過大傷的人起作用,」他伸出他那長長的手指,指向靈位前那斷掉的香,「老爺子都在幫我,哈哈哈!」
南宮恨我道:「你在香里放了』醉清風』?」
陸雲舒得意洋洋,走到花無錯的身邊,掏出了花無錯懷中的小盒,笑道:「可不是,兩個受過傷的中了那個什麼』醉清風』,至少一個時辰動不了,正好還是四大世家的人,就這麼躺著罷了。」
花無錯睚眥欲裂:「陸老四,我們哪裡對不起你,你殺了大哥有殺了三弟,你他媽還是人嗎?我們兄弟出生入死這麼多年,情分都不在了嗎?」
陸雲舒恨恨地看向花無錯:「情分?出生入死?對,就是這二十幾年出生入死,我得到了什麼?多少銀子?老大死了,鏢局也是你的,不是你的也是那個姓劉的,永遠也輪不到我!我能怎麼辦?你是洛陽花家的人,誰不讓著你幾分?我呢?我有什麼?你們都是孤家一人,我不一樣,我有家室,我有兒女,陪著你們去和山統拚命?我瘋了嗎?四兄弟?我他媽一直就是孤身一人!」
南宮恨我看到陸雲舒狀若鬼魅,形態瘋狂,不由得搖了搖頭。
陸雲舒看向花無錯,道:「王老爺子接個鏢,要不是山統的人告訴我,我還真不知道你們接了鏢,哈哈,十兩黃金,你們兩人平分是嗎,我告訴你,山統已經給了我五十兩黃金!我離開青州之後,山統就會幫我找個立腳安身的地方,我就退出江湖,任你們四大五大世家也找不到我!」
霎時間,陸雲舒直覺一道寒氣逼來,周身打了個寒噤,他猛地一驚,向後飛速退去,卻見那南宮恨我不知何時抽出了腰間長刀,向他斬了過來。
這一刀沒有任何花俏,沒有任何招式,甚至看不出有任何威力,就像是情人的手,溫柔的拂向你的臉龐。
可陸雲舒一連換了三個姿勢,退了六次,也無法躲過那一刀,這刀就像是天上的月光,溫柔的讓人不想去躲。
陸雲舒冷汗流了出來,他只看到了那一抹溫柔的銀色,他甚至連手都不敢用力,生怕驚醒了這月色的柔光。
可這一刀,確實會要了他的命。
只是,這一刀突然停了下來,南宮恨我真氣已盡,再一次癱在地上,口鼻流出了一絲鮮血,想必是強行運功所致。
陸雲舒從鬼門關走了一遭,連褲襠里都是冷汗,他跌坐在地上,半晌沒有緩過神來。他望向那病懨懨的公子,一股恐懼油然而生。
這是何等恐怖的刀法!
如果沒有這醉清風,他在這病公子手底下絕對走不過一招,那他現在無疑已經是個死人!
恐懼變成了恨意,陸雲舒一腳踢向了南宮恨我的面門,南宮恨我已無力反抗,這一腳讓他的口鼻頓時噴出了鮮血,但那病懨懨的公子卻連哼也沒有哼一下。
花無錯大喊:「住手!他是四大世家的人!」
陸雲舒正想再踢,聽到花無錯的叫聲後腳懸在空中,半晌終於還是放下了。
南宮恨我努力抬起頭,看向瘋魔般的陸雲舒,用微弱的聲音一字一句道:「終有……一天,我……會找到你……殺了……你。」
這本是溫文爾雅的公子,這幾個字說出來,卻如同妖魔的耳語,陸雲舒臉上扭曲,卻止不住冷汗涔涔而下。
陸雲舒調息運定,放好了那個小匣子,看向南宮恨我那鬼魂一樣的雙眼,冷冷道:「你不會找到我,我是山統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