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怎麼,吹寒公子早上那麼冷漠地拒絕,晚上卻親自過來送溫暖,是怕我不願意救陸聽楓么?」
也不知道是為了心裡突如其來的依賴,還是因為這恰到好處的溫暖讓她害怕,陸見微的聲音聽起來十分刺耳。
站在門外的殷訣清沉默了一會兒,「大約,這就是陸小姐傾國傾城的優待吧。」
為什麼聽說她一整天都在房間里沒有出來吃過東西而要過來送吃食?
他其實也沒有細想。
只是這些日子有陸見微在身邊,他確實比往日多了幾分不同。
他生來有疾,情緒也因為生病從來不會多有波動。
那日見她穿一身白衣過來說要留在他身邊,他只想到了記憶里那個身影。
再看她靈動鮮活的笑顏,開口便答應了她。
——即使並沒有真的打算一直留她在身邊。
陸見微從床上起來,穿上鞋子,點上蠟燭,將門拉開。
殷訣清手裡提著食盒,一張俊美得過分的面容被室內燭光落下條紋陰影,姿態是靜默且深沉的。
「吹寒公子難道不知道,這樣的優待,只會讓女孩子多想嗎?」
「陸小姐那麼自知,想必是不會的。不是么?」
「再自知的女孩子,也一樣會因為喜歡而忍不住幻想。」
「那陸小姐幻想了嗎?」
「......」
陸見微一時間不知道要說想還是說沒想。
好像不管怎麼說,都有問題。
看看這個男人,明明就是她反駁他的話,可是下一刻就是她被圈入陷阱。
「陸小姐還不餓么?」
殷訣清將食盒遞給她,低咳了幾聲,秋風寒,吹在他身上,讓他眉頭微皺。
陸見微看著他骨感修長的手指,眼睫顫了顫,最終道:「多謝吹寒公子。」
話音落下,殷訣清將食盒放在她手裡,聲音低低啞啞,身形似乎被風吹得動了動。
「陸小姐,用完早些休息,我們明日啟程。」
「不是要停留兩日嗎?」
「嗯,」殷訣清抿唇,「京城來信了,讓我們儘快趕到。」
「吹寒公子就不會嫉妒嗎?」
「嫉妒什麼?」
「你的心上人早已嫁作人婦,而你的情敵還要不顧你的身體催你儘快帶我去京城。」
「他只是希望儘快救醒聽楓。」
「你也是嗎?」
殷訣清微不可察地嘆息了一聲,「是的,陸小姐,我也希望聽楓儘快醒來。」
陸見微沉默,最終扯了扯嘴角,露出一個類似於自嘲的笑,「我知道了。」
「陸小姐,有些東西,說得多了,就連自己都相信了。」
「可是你沒有相信。」
「因為陸小姐的虛假太明顯了。」
「......」
虛假么?
她還以為自己就算是刻意了一點,但也算是個稱職的演員呢。
「陸小姐休息吧,我走了。」
殷訣清又咳了幾聲,臉色泛白,轉身離開。
陸見微看著食盒,手指收緊,半晌,輕笑出聲。
......
.
後面的路程並沒有意外發生。
到達京城是晌午時分,日色遲緩地打在人身上,天空雲層很厚,並不是很好的天氣。
陸見微和殷訣清並沒有去蘊庭別莊,馬車一路駛入皇宮。
如果說這個世界上還有人能夠不在宮門口下馬車,那就只有殷訣清一個人了。
陸見微進入京城之後一反往常的親近,面色淡了幾分。
殷訣清察覺到了,掃了一眼她的表情,沒有再說什麼。
華司衍在覽江殿,見到殷訣清和陸見微一道走進來,目光複雜。
隱忍在身側的手指緩緩攥起,看向陸見微的表情是十二分的厭惡。
不僅因為她害得聽楓變成現在的模樣,還因為她兩年來明明可以救醒卻默不作聲隱瞞。
這個女人,他從來就看不慣,要不是因為聽楓,他早就在陸見微第一次動手時候讓她消失在世界上了。
「陸見微,你還真是堅強。」
出口就是諷刺,即使知道陸見微回來是為了什麼也沒有半點收斂。
陸見微心情頗好地挑眉,「當然,不然也活不到今天,不是么?」
殷訣清沒有理會兩個人,說起正事,「聽楓現在的情況怎麼樣?」
「醫女每日給她按摩,依舊每日用些流食,虛弱得厲害,前日亓廊到了京城,診斷還是同兩年前一般。」
「一直沒有動過嗎?」
「沒有。」
陸見微見兩個人說完之後都看向自己,姿態蹁躚地低頭輕笑,「我說了會救醒她,自然是有我自己的辦法。」
「既然有辦法,之前怎麼不說?」
「在冷宮能有什麼不好呢,吃的雖然不好,卻也足夠填飽肚子,穿得雖然不暖,卻也不會凍死,房屋足夠遮風避雨,隔壁還有后妃日日上演荒唐戲曲。」
「.......但是我去了北戎,可只有死路一條呢。」
華司衍冷嗤,「你是說以前我還是太仁慈了么?」
「唔,」陸見微搖頭,笑得十分妖嬈,「那還是要感謝皇上的仁慈的。」
華司衍也沒興緻和她糾纏,「什麼時候開始治?」
陸見微:「看皇上什麼時候方便。」
「現在。」
「那就現在開始吧。」
陸見微說得輕鬆,甚至抬了抬下巴,十分自然高傲地讓他帶路。
華司衍掃了她一眼,沒有理會她的小人作態,抬步走在前面。
飄閣是如今陸聽楓休養的地方,建在溫泉周圍,環境適宜,十分適合休養。
走進去,亓廈正在斷脈。
亓廈,人稱亓神醫,字廊。
見到陸見微,亓廈十分有興趣地開口:「當年親手將她推下懸崖,現在卻要親自救醒,不覺得太過麻煩了些么?」
「怎麼會呢?能讓她兩年不在我面前出現,我實在是開心不過了。」
陸見微不緊不慢地反駁。
華司衍身上的寒意十分明顯,卻沒有說話。
亓廈低頭笑了一聲,「可惜,陸小姐馬上就要不開心了。」
陸見微嘖嘖感嘆,「你怎麼會這麼認為呢?」
亓廈挑眉,「哦?」
「到底只有我一個人太寂寞了些,陸況寵愛她又怎麼樣,最後還不是被她和姘頭聯手斬首示眾了,反而是我這個棋子去給他收屍,太可憐了。」
這些不算是秘密,只是被她親口說出來,在場的三個人都沉默了一會兒。
最後還是亓廈打破沉默,「陸小姐打算怎麼救?」
陸見微收起了臉上的笑,「我自然有我的辦法,你們出去等就是。」
亓廈:「不能讓我留下嗎?」
陸見微歪頭笑,聽著倒是有些調侃意味,「當然不能,獨家手藝要是被學了去,我可怎麼活下去呢?」
亓廈沒想到她的理由是這個,搖頭失笑,「我們出去就是。」
陸見微看著他們都走出去,才走到陸聽楓床邊,看著陸聽楓清秀一張臉,沒有睜開眼睛時候的氣質,此刻看起來不過是一個清秀的美人。
「我和你沒有仇,陸見微和你的仇她自己報了,現在我把你救醒,是不是你還欠我一個人情呢?」
想著,她有些好笑。
哪能算得那麼清楚呢?
何況,她的身份,根本就算不清楚。
她拿起簪子在自己的手臂劃下一道,把傷口放在陸聽楓唇邊,血液流的很快,陸見微的臉色越發蒼白,可還是久久不見陸聽楓醒來,不由得緊緊皺眉。
陸聽楓不是因為摔下懸崖變成了植物人,而是因為陸見微給她餵了自己的血,才把她推下懸崖。
陸見微是陸況精心培養的葯人,她的血可以作為毒藥,當然也可以作為解藥。
這都是這些日子,陸見微每天晚上做夢夢到的事情。
從那個虛無縹緲的夢裡,海棠紅女子說完要離開之後,她就日日夢到陸見微的前身。
隨著記憶一點點被她知道,陸見微才明白為什麼原身對陸聽楓那麼大的敵意。
怎麼會沒有敵意呢?
從小被作為棋子培養,而一心仰慕的父親卻其實只是為了自己的親生女兒。
要不是陸聽楓突然被現代的特工穿越佔有了身體,又和華司衍聯手讓前朝傾覆,恐怕陸況早就登上了皇位。
說起來也好笑,陸況到死都不知道,為什麼陸聽楓性情大變之後甚至對他兵戎相見。
而陸見微沒死,只是因為陸聽楓曾經說過,如果可以,留她一命。
說是仁慈也好,說是不屑對付她也好。
反正,總之,她就是活了下來。
不過,要是陸聽楓醒過來,只怕會恨死她才對。
現代冷血無情的特工鷹,最後卻被一個不放在眼裡的棋子設計昏迷兩年,想想都覺得很不可思議啊。
血一直在流,通通流入陸聽楓的嘴裡,卻沒有什麼效果。
陸見微眼前開始出現重影,想止血,可身體居然沒有一點力氣。
......
.
而一直等在外面的華司衍等了兩個時辰還是沒有聽到裡面有什麼動靜,正想要闖進去,卻被殷訣清攔住。
「不妨再等等,就算救不醒也沒有什麼損失,兩年都過來了,還差這兩個時辰嗎?」
華司衍唇抿得緊緊的,目光定在門上,久久沒有移動。
忽而聽到裡面一陣東西砸在地上的破碎雜亂聲,華司衍第一時間推開門闖進去。
裡間是陸見微臉色蒼白地昏迷在地上,身邊散亂著燭台和柜子,地上的蠟燭已經熄滅了。
陸聽楓還是沒有醒來。
華司衍沒有給地上的人施與半個眼神,只是看著陸聽楓的臉色,似乎是比之前更紅潤了些。
亓廈走到床邊給陸聽楓診脈,半晌,說:「脈象比之前更有力了,大約再過三次就可以醒過來了。」
華司衍鬆了口氣,再瞥向地上的人,「看看她怎麼樣了。」
亓廈走到陸見微身邊,手指摸上陸見微裸露的手臂,光潔如玉,有幾分沉思。
摸過脈,他說:「只是太累了,需要休息。」
華司衍微一點頭,吩咐外面的侍衛,「送她回去休息。」
殷訣清進來之後就蹲在陸見微身邊,看著侍衛將她抱走後,問亓廈:「阿廊認為,陸小姐救聽楓的方法是什麼?」
亓廈沉默了一下,「我不能肯定,但是有些猜測。」
「不妨說說看。」
「陸見微應當是用自己的血來救皇后。」
「哦?」
亓廈皺著眉,再去看陸聽楓,語氣微沉。
「皇後娘娘昏迷這麼久,脈象只是微弱,卻不管什麼方法都沒辦法讓她醒過來,之前一直以為是摔下懸崖的問題,如今想來,皇後娘娘摔下的懸崖並不高,身上也只是皮外傷,倒像是被推下懸崖之前就已經昏迷了。」
「所以呢?」
華司衍只想聽結果,看著亓廈問。
亓廈:「所以我認為,皇後娘娘是被下了葯。」
殷訣清掀了掀眼皮,「這個世界上能有什麼葯,居然連亓神醫也不知道?」
「家師曾遊歷天下,在《杏園百記》中記載過,這世上有一種葯人,其血能救人,也能殺人,這種葯人被稱為如意。」
華司衍皺眉:「你的意思是,陸見微是葯人?」
亓廈點頭,「如今看來,應當沒錯了。」
殷訣清面色淡然,「只要能救醒聽楓就好。」
亓廈舒了口氣,忽而想到了什麼一樣,「這倒是,我去給師父寫封信告訴他我找到如意了。」
華司衍沒說話,亓廈先走了出去。
殷訣清看了一眼兩個人,也走出了飄閣。
陸聽楓,字飄。
當年她說,因為她是一根沒有根的浮萍,所以才會給自己取字為飄。
殷訣清想到這裡,忽而想到了剛剛臉色蒼白被帶走的陸見微。
腳步一轉,走向陸見微被帶走的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