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陸見微沒忍住笑出聲來,「越將軍莫不是從來沒有求過人?」
越湛凝眉瞥向她,「什麼意思?」
陸見微「嘖嘖」搖頭,手臂在身前環抱著,出來時候只穿了薄衣,雨停了風吹著有些冷,「只是覺得越將軍這態度,不知道的還以為是命令呢。」
她說得十分輕快,只是嘴角輕揚帶著嘲諷,眉梢也盡數是挑釁。
聽得越湛眉頭越皺越緊,唇也幾乎抿成一條縫。
殷訣清咳了幾聲,觀言上前給他倒水,他抿了一口,才道:「澄之,淤牢已經全數交由聽楓負責,我已是白身一人,身邊只有觀言觀語二人。」
淤牢——在亂世將數百城聯繫起來的組織,也是殷訣清一手成立起來的組織。
陸聽楓自從昏迷之後,就再沒有聽到淤牢的消息,就連號令淤牢的令牌也不知所蹤。
越湛上前兩步,微低了些頭,黑衣在夜色下卻也醒目得很,「吹寒,即便是聽楓昏睡,你也應當有號令淤牢的手段才對。」
殷訣清停下自己的動作,手指拉了拉自己身上的大氅,抬眸看到陸見微手臂環抱動作隱晦地摩擦手臂的模樣,轉頭低聲吩咐:「去拿件披風過來。」
在場誰才是那個需要披風的人實在是太明顯了。
觀言看了眼陸見微,剛想反駁什麼,扭頭注意到到殷訣清的表情,淡漠清冷的面容,似乎沒有什麼情緒在。
他抿唇,低頭,「是。」
平日里再怎麼樣,主子終究還是主子,尊卑不可越。
等觀言離開,殷訣清才開口:「我確實是有辦法聯繫到淤牢的人手,只是並不確定他們會不會再聽我號令。」
說完,他又低頭咳了起來,比之剛才的輕咳要嚴重很多,像是壓制久了之後開始爆發一樣。
陸見微站在原地,有幾分緊張地想,也不知道殷訣清的身體撐不撐得到自己攻略完成的時候。
萬一她攻略中途,殷訣清已經重病身亡,那她怎麼辦?
之前一直知道殷訣清的身子不好,卻也沒有想到會不好到這種程度。
只在這裡還沒有半個時辰,就已經咳了好幾次,雖然動作不大,除去這一次其餘甚至可以看作是入秋喉嚨不舒服。
可是看著他眉頭忍不住蹙起隱忍疼痛的模樣,根本不是不舒服這麼簡單。
越湛依舊皺著眉,聽到殷訣清的咳聲,就要上前,卻被觀語擋住。
比起觀言的心直口快活潑好動,他要顯得穩重很多,兩個人原本是雙胞胎,默契十分,見殷訣清咳聲不止,心下也忍不住有些遷怒,語氣冷淡。
「越將軍,我家公子說了會聯繫淤牢的人,只是還需要些時間,越將軍要是擔心,不如給皇上通信說明大概,或許我們這裡雖然沒有什麼辦法,皇后在之前已經告訴了皇上怎麼聯繫淤牢也不一定。」
越湛猶豫了片刻,見殷訣清咳聲不止,眉頭沒有鬆開,點頭,「有勞觀語照顧吹寒好好休息,我就先回軍營等候消息了。」
說罷,他轉過身就要帶著陸見微離開。
陸見微一個閃身錯開了他的動作,笑著後退,一直退到亭子前。
月光將她身上的衣裳照得朦朧,白凈面孔攜著笑,眉梢浸透了涼意。
「越將軍,怎麼說剛剛吹寒公子也是同意了我的條件,你現在這樣,我們怕是不合適吧?」
越湛瞳眸深沉,盯著她得意的表情嗤笑一聲,再看了眼後面並沒有說話的殷訣清,面容更緊繃了幾分,卻也沒有再說什麼,轉身運起輕功離開庭院。
觀言恰好拿著披風從外面回來,聽到陸見微更加愉悅的笑聲,忍不住低聲嘟囔了一句,「膚淺。」
可不就是膚淺,一時小人得志就笑得這麼暢快,真是沒有想過,明朝若是沒有公子在,她要怎麼辦。
陸見微走到殷訣清身邊,想接過觀語的手去扶著殷訣清,卻被他制止。
「陸小姐,你該知道,我原本是不願留下你的。」
面龐俊美的男人已經不在咳嗽,聲音依舊低啞,有幾分氣絲纏繞著,聽起來有些模糊。
陸見微收回自己的手,眉梢一挑,展顏笑開,「是啊,我知道。」
「所以你也不必在我身上下什麼功夫,」殷訣清嘆了口氣,站起身,眉梢溫淡,「只要治好聽楓我就保證你的平安。」
似乎是漫不經心,可是陸見微知道,殷訣清此刻說的話都是真的。
而所謂的平安,也不是只活下去。
他也許還會很體面地給她宅子,銀錢,讓她遠走高飛,以後都不需要擔心生活。
坦白講,陸見微如果是原主,這是一個很豐厚的條件。
聽起來也足夠仁慈足夠滿足。
可假如他真的是這樣,頂多是一個痴情男配而已,稱不上什麼反派。
之所以後來成為反派,完全是因為他在陸聽楓醒來,被陸聽楓揭發了他所謂的悲憫以及能力,都不過先前是殘忍手段。
淤牢更是翹楚。
而結尾,事情揭露之後的第三天。
他遣散了所有奴僕,獨自在宅子中彈了一曲《和寡》,等宅子外的人闖進去,卻發現他已經死於琴案前。
死時,臉上還帶著笑容。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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陸見微只是搖頭笑著,聲音比起剛剛對著越湛時候的冷嘲,多了幾分真誠,神情也正色了許多,「吹寒公子,我說的話也並非是騙你,我要留在你身邊,也是認真的。」
殷訣清只是淡淡瞥了她一眼就收回了自己的目光,被觀語扶著往房間走。
曇花依舊開著,只是沒有之前的光輝,反而多了些蕭索。
臨路過從不遠處走過來的觀言身邊時,他說:「給陸小姐找個住處。」
陸見微回頭看了一眼,聽到觀言的聲音,「陸小姐,披風。」
她接過披風披在身上,和觀言一起往前走,一路上很沉默。
或許是因為之前她的冒犯,觀言對她十分不滿,也不屑同她講話。
一直帶著她走到一個小院才停下來。
院門牌匾上寫著——攬月閣。
陸見微怔怔地盯著三個字看了會兒,被觀言出聲打斷才回過神來。
「陸小姐,從今兒個開始,你就住在這兒,沒事別去打擾我們公子,公子不喜見外人的。」
觀言的話說得毫不客氣,陸見微低聲笑了半瞬,眉目微斂,「有勞了。」
聲音很淡,態度也並不高傲。
觀言看了她一眼,卻也沒看出她到底是什麼意思,抿了抿唇,有些彆扭地「嗯」了一聲。
剛剛對她的態度一點都不好,但是她好像也沒怎麼在意啊。
也......沒有傳言中那麼凶神惡煞。
觀言再次看了她一眼,這才往殷訣清的院子走。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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殷訣清喝過葯,躺在塌上看書,燭光跳躍,映在他白得透明的皮膚上,照出幾分頹唐。
注意到觀言從門口走進來,他合上書頁,微眯了眯眼睛,「已經安置好了么?」
觀言走近了幾步,回:「安置好了。」
「安置到了何處?」
「攬月閣。」
聽到攬月閣三個字,殷訣清手指緊了緊,抿著的唇在燭光下完全倒映著跳躍火焰的顏色,想到之前那個說不明道不清的吻,盯著書封頁的眸光劃過幾分異色。
最終,他道:「罷了,既然安置下了,便讓她暫且住在那裡罷。」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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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殷訣清歇下,觀言和觀語退出寢室。
觀言問:「哥,你知道公子剛剛的話到底是什麼意思嗎?」
觀語搖頭,「不知,我們跟在公子身邊也不過兩年時間,對於皇後娘娘昏迷前的事情更是不清楚。」
「只是剛剛看公子的模樣,似乎不希望陸小姐住在攬月閣啊。」
「不知。」
「難道公子是覺得我擅自把陸小姐帶到離掀瀾軒最遠的一處院子所以生氣了嗎?」
「別腦補,公子既然沒有說什麼,我們就當什麼都不知道做好分內的事情就好。」
「也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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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日。
越湛接到完顏烈到了狄城城門口的消息,讓人將他請進了軍中。
完顏烈雖然是戎國人,卻也沒有戎國人那般五大三粗,反而生了一張秀氣面孔,十分書生氣。
「越將軍。」
還沒有走進帳篷,男人的聲音就已經先一步從掀開的帘子躍了過去。
越湛起身相迎,表情和緩,「烈王公請坐。」
完顏烈笑著坐下,旁邊有侍人為他倒茶。
他環視了一圈帳篷內,眸中劃過幾分意外和潛意,「怎麼不見裕和公主?莫非華朝依舊同前朝一般,女子成婚前不能見外人?」
說著,又低笑了聲,「之前倒還聽說貴朝皇后的事迹,對她十分欽佩呢。」
越湛手指緩緩握緊,想到昨天陸見微的態度,心下有幾分煩躁,嘴角卻扯出笑,「自然不是,只是裕和公主近日感染了風寒,正在休息,不方便見人。」
「欸,」完顏烈止住了他的話,笑容依舊,「我戎國男子身剛體壯,怎會害怕區區風寒。」
「既然大家都有誠意建立兩國邦交,那麼讓我見一次裕和公主,應當也不為過吧?」
他雖然笑著,但是已經有了些怒氣,甚至就要轉身出去,越湛給了站立在一邊的將士一個眼神,將士立刻領命走了出去。
完顏烈注意到,眼底的冷意已經讓他手指將桌上的茶杯攥緊,嘴角掛著笑,等著越湛說話。
越湛沒有答話,帳篷外卻聽到了另一個聲音——
「既然戎國王公要見本公主,本公主即便是身染風寒,也是該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