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6章 三姓家奴郭藥師
「漢時設樂浪、玄菟、真番、臨屯四郡,三韓僅占極南一隅。唐時以浿水為界,浿水由西京入海,西京亦為唐疆。有遼以來,伐高麗者三。高麗奉遼正統,遼賜高麗女真故地。自此高麗得以飲馬鴨淥江。」
李處能突然悠悠開口。聽話音,貌似是對這次的戰果還不夠滿意?
於艮「哦」了一聲,開機調出離線地圖。所謂浿水,應該是流經平壤的大同江吧。合著此番征伐,不過是恢復了大唐故土,離著漢朝疆界還遠著呢!
依李處能所述,大遼第一次伐高麗,時蕭太后臨朝未久。宋遼征戰,高麗蠢蠢欲動,蕭太后先攝以兵威,后賜予女真故土。第二次伐高麗,乃宋遼澶淵之盟既成,蕭太后崩,四十萬大軍直抵開京,高麗王遠遁。后因戰線過長,退回鴨淥江,築保、定二州。第三次伐高麗則損兵折將,大敗虧輸。
合著大遼三次攻伐高麗,結果卻是把邊界從平壤一線,退到了北緯四十度左近。此後近百年未有戰事,高麗又逐漸蠶食到了鴨淥江下游。期間大遼每況愈下,卻也管不了那麼許多了。
於艮愕然,賣國賊原來是大名鼎鼎的蕭太后啊,這遼奸!
如此說來,蕭太后和她的老對手宋真宗還真是有點相類——仗是打贏了,但一個賠錢,一個割地……
「漢魏隋唐遼之徵伐高麗,皆是十萬兵卒起數,民實苦之。上師以七千眾而得西京,誠古之未有也!」李處能這才把話說完。
好么,這彎拐的……於艮接受了李處能的恭維,並再度伸出橄欖枝,「呵呵,十年之內,收高麗全境,三韓謀極南一隅而不可得。任之可願為我見證之?」
聽了最新軍情以後,李處能一直沉吟不語,現在終於發聲。於艮對此也能夠理解,空口白話畢竟沒有說服力。想讓人投效,其一須讓人看見實力,其二須讓人看見未來。對雙方來說,都是穩妥之計。
這就是征伐高麗的副產品了。換言之,哥已經得到李處能的認可了嗎?
「身為炎黃苗裔,樂見漢人開疆。」李處能拱了拱手,三觀很正。
其實,北地漢人已被契丹統治近兩百年,還有幾多向漢之心?大字不識的老百姓,其實並不管城頭變幻,只要人活著,就得種地納糧。士人階層則多是趨利避害,修身持家治國平天下,以身為重,以家為先。
兵禍紛擾,所謂節操,實在是太過奢侈。蒙元入主中原,衍聖公率先投誠,孔夫子得封文宣王,前所未有的榮耀。滿清治漢近三百年,直把旗袍當漢服,剪辮子時反倒是如喪考妣。
於艮有心經營漢家故土,卻也未曾想過以「向漢之心」號召漢人。
不過,馬上得天下,不可馬上治之。北地漢人士子,可理內政。這也是拿下高麗三分之一疆域后凸顯出來的需要。若此時於艮手上有大把人才,就應該派遣文官前去接收了。
另外,七千獵人征異域,並沒有多少軍需負擔的。因糧於敵可矣,說什麼仁義之師。不殺絕就是仁義,殺絕了也剩下仁義。所以平壤此時需要文官,卻也不是那麼迫切的。
但內戰奪權就不能過多搶劫殺戮,軍隊組織形式也需改變游牧習俗,屆時軍需問題就是大問題了,這也要倚仗內政人才。
穆遜和胡沙虎等殺才,從原始社會走出來,以部族為重,哪裡懂得安民。斡離不之天縱奇才,同樣僅限於戰爭。沃淩、兀朮、蘇都哩等弟子,當然是最優秀的人才,怎奈緩不濟急。
於是,李處能及其背後的家族,以及成千上萬的北地漢人家族,也就進入了於艮的籌劃。
且不說李處能之才具如何,「千金市馬骨」嘛,也得有個馬骨不是?
當然,李處能所表態,還是僅限於自身,並未涉及家族。雖然家族之存在,也只是於艮之推測。原因就是大遼的讀書人多是富貴出身,所謂「朝為田舍郎」,也是說家裡有田有舍的。況且李處能讀書又太多。
當然,李處能或者有破釜沉舟之心,也未見得能夠決定家族意志。大戶人家嘛,安全第一。不到形勢明朗時,是不肯擺明了車馬的。頂多是暗送款曲……
「這些漁夫,應該是劫後餘生的吧。」李處能轉換了話題。前面的話題,暫時就只能說到這裡了。
此時弟子們已經吃飽,大罐子里的魚粥還有剩餘。小乞丐們沒那麼拼了,小山賊也沒那麼強的戰鬥力了。漁夫們得到允許,回家取了碗來分食。用的倒是粗瓷大碗,比盆奴里的木碗強些。
馬車上的乾糧也還多的,逐漸就有人取了吃。總不能只給稀的不給乾的吧?倒也是其樂融融。盆奴里諸人,其實還沒有養成太多私產概念,有飯大家吃是件很正常的事情。沃淩就最慷慨,有存在感就好,不怕替師父做主。
「每次征伐,均架設浮橋,強征漁船以連,架木板於其上。無論勝負,浮橋總是毀掉。卻沒人顧及,漁船是漁家的全部生計。」李處能走南闖北,大概見慣了疾苦吧,還是有些文人情懷。
「興,百姓苦。亡,百姓苦。」於艮應了一聲。
語出元曲《山坡羊》,李處能果然沒有捫出來,大概覺得是於艮隨口說出的心聲吧,向於艮拱了拱手,「為百姓賀。」
傍晚時,天空中再次傳來雄庫魯的叫聲,穆遜回信了——得令,今晚執行。於艮在此留宿一晚,也就是等雄庫魯的。布敦諸人要跟隨於艮到蘇州,再從蘇州返回平壤,建立通訊鏈路的任務才算完成。
晚餐就真的變成了聚餐,一方出魚,一方出乾糧。漁民們有一種鼓舞,隨著鼓點晃動手臂,兩腿叉開行進,倒是有點像儺戲,看著古拙有趣。如果沒有和他們完全不相干的戰爭,此處或者也是個世外桃源吧。
此間事了,次日清晨離開沙河子村時,全村老少熱情洋溢地送行。於艮便把乾糧和麵粉都留給了他們,反正南下鹽州不過半日路程。
沒承想有人搓著手追了上來,正是那下水沒摸到底的黑漢子,表情有些靦腆,語氣卻生硬,不太習慣求人的那種,「阿布卡赫赫,我能不能跟著你老人家?」
大概是昨晚聚餐時,和諸弟子有所交流吧,阿布卡赫赫也未曾頒下個保密規定。這條黑漢子水性高超,倒也是個人才。於艮點頭應允。年輕人嘛,大概是想出去闖一闖,得見阿布卡赫赫嘛,好大的機緣不是?
結果,隊伍又多出來了五個青壯,十個適齡娃娃,這隊伍是越來越複雜嘍!
這黑漢子下水處,應該是個條件不錯的河港。後世的丹東,既有河港又有海港,海港是中國海岸線最北端的深水不凍良港,集裝箱吞吐量在全國排名中很靠前。
從地圖上看,鹽州大概在後世丹東所屬東港市區域,也就是丹東海港所在地。
此後經營朝鮮半島,鹽州就是一座橋頭堡,戰略價值高的。當然,可以跨過鴨綠江,也可以仁川登陸……
「上師,鹽州刺史名常孝孫,乃學生故舊,或可過府一敘。」眼見著鹽州的土築城牆,李處能拿出了一塊乾貨。點出刺史姓名,應該關係深厚的。即使不能說服之投效,也能確保不漏風聲,上師可放心會面。
於艮略一沉吟,卻是拒絕了,「時機未到,暫時不要牽扯太多因果了,今次只經營蘇州沿海一線。」
「學生故舊,多在南京道,上京也熟悉,東京倒是不多的。」李處能又解釋了一下,引起誤會就不好了。比如,淥州和開州,有沒有故舊?
「任之自去訪友吧!便說此去蘇州尋訪勝地,籌建廟宇如何?」於艮笑了笑,卻是沒有什麼不理解的。但此行最要緊的,還是悄悄地進村,勿生枝節。一切都要等阿骨打老兄發動了再說。李處能去打聽點消息,倒是無妨的。
回頭看一長溜的小沙彌,貌似真是有點多了。佛教在大遼有崇高地位,上師和沙彌的身份,識別度還是挺高的——寺院搬家?
此前一路穿山而行,必經的官府及駐軍倒是不多。但從鹽州開始,便是軍州密布了。據李處能介紹,東京道轄州、府、軍、城凡八十七,沿海者十九,散布在後世的營口、大連至丹東,也就是繞了遼東半島一圈。當然,每處也是就戶數百而已,很糊弄事。
一百五六十人,三十多匹馬,七輛大車,大模大樣地穿州越府,想必諸多不便。一路上發生的事情太多,孩子從二十齣頭變成了一百有餘,怎麼看也不像個商旅……
「甚好!學生也曾遍訪名山,大德高僧倒也認得幾個。來自鐵驪?」李處能贊同於艮意見。大遼屬國鐵驪,素以佞佛著稱。
「盆奴里亦無不可。」於艮不以為然,窮鄉僻壤也可以有大德傳教嘛!
「就依上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