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7章 阿布卡赫赫論財富
遠望鹽州,夯土城牆不過兩人高,長寬不過五六百米,實在是讓人提不起興緻。或者大遼的城市,只有五京可勉強入眼吧。怪不得天祚帝寧肯背著帳篷到處跑。
城外沿河有耕地,但荒野山林更多。看土地也算肥沃,是可以發展農耕的。城池離著海岸不遠,對照地圖上的東港市位置,此處應該就是後世的萬噸級海港了。卻未發現碼頭和船隻。
開州及其所轄鹽州、穆州、賀州,都屬於邊陲軍州,用於防範高麗的。但鴨淥江對岸仍有保、定二州駐軍,高麗人也從未打過鴨淥江來,久之也就形同虛設了。不過一條船也不見,實在是過分。
於艮所記得的遼金戰事,應該只在遼陽附近,或者也波及了渤海灣北岸。包括高永昌自立,實際上也未有幾次攻伐。不過是大遼根基已爛,遼陽義旗一樹,五十餘軍州便風行景從,其中大概也包括了鹽州。
換言之,沿黃海一線,既無資源又沒人口,沒什麼搞頭。港口嘛,游牧民族大概看不得太上……
「學生這舊友,但知飲酒度日爾。倒是央了學生幫忙運作,早日調離這荒僻邊陲,但求上京或南京一閑職。」李處能三言兩語便彙報了與鹽州刺史常孝孫會晤的情形,貌似情緒不太高的。
此時於艮正在河邊樹下吃烤魚。隨行保護李處能的衛士,倒是拎了兩罈子酒過來,大概是鹽州刺史的饋贈。
「可有高麗戰況傳來?」於艮遞給李處能一條烤魚。李處能謝絕了,刺史府當然會設宴款待貴賓,「學生問過高麗那邊有何異動,答曰高麗很遠,從未上心。此處畢竟是百年無戰事。」
想來保州或有諜報,也是傳遞到東京道的,東京道也未見得重視,甚至未必會上達天聽。高麗人內亂嘛,對大遼是好事,雖然天祚帝既無野心也無實力征伐高麗。就算偵查到更詳細的信息,知道有女真人或者胡里改人參與其中,卻也不是什麼新鮮事。兩者豬腦子打出狗腦子來,大遼也沒什麼興趣摻和。倒是有點東周末年諸侯相伐的味道。
「此人才具如何?」於艮手頭,確實是缺人,常孝孫好歹一刺史呢,算是有名有號的。
「進士出身,昔日也是風光,才具還是有的吧。惜乎仕宦不順,多年來沉淪下僚,漸次失了銳氣。說起來不過三十五六歲,倒是有些行將就木之感。」李處能認真地回顧了一下,態度慎重。
既然決定投身於阿布卡赫赫的革命與建設事業,李處能也是希望其中多些漢人的。數月來所見阿布卡赫赫麾下,確系衝鋒陷陣的好手,大遼罕有其匹。不過也僅此而已,破壞性遠大於建設性的。漢人士子之加入,當是大有作為的。阿布卡赫赫不也是漢人嗎?一直重視傳統教育。
「依你觀察,這等官僚,可願赴高麗建功立業?」於艮點頭表示了解。
「怕是不願的。」李處能直接搖頭,「雖然眼見著大遼日蹙,卻也不知道大廈之將傾。或者傾覆之日,仍是難以置信吧。」
李處能對大遼官宦的心態,還是有所把握。於艮玩味地問道,「以任之之見呢?」
「得見上師之前,學生亦是不信的。大遼享國兩百年,可簽兵馬百五十萬。女真人也好,胡里改人也好,不過數萬丁口,蚍蜉焉能撼大樹?想必常人眼中,大遼亦是能夠一直延續的。即使改朝換代,也不在這一代。恰如上師所言,人皆有惰性,昏昏然欲睡,無法喚醒,只能打醒。」
去年初夏,有涿州李弘者以左道聚眾為亂,自稱太上老君降世,「木子弓口,王治天下」。應讖稱王,聚眾數萬,卻是旋起旋滅,落了個五馬分屍的下場。李處能熟知此事,卻也未曾想過,此事與大遼國祚有何關聯。
此去盆奴里,李處能感到了一種勃勃生機,人人奮發爭先的,無論老幼。再看沿途大遼城池及官員,便覺暮氣沉沉,病入膏肓。或者真正喚醒夢中人的,還是七千騎破高麗吧。
「以學生淺見,年輕人或者更能接受上師理念,敢任事,肯做事,求名不求利。」李處能拱了拱手。
「不急的。明年此時,皆茫茫然如喪考妣矣。」於艮慢條斯理地嚼著烤魚,「待得蘇州穩定,任之可四處走走,若有賢良儘管薦來,嗯,年輕士子優先,寧缺毋濫。」
穆州離著鹽州不過三四十里,有保和軍數營駐守,凡正兵千餘,多為渤海人。澶淵之後,駐守遼兵亦關餉,主要方式是屯田自濟。也就是划給官田,不輸賦稅,種糧自食。李處能介紹時,於艮只是點了點頭。想來任之先生平素,並不關心這個吧?
此處已經進入遼東半島。半島地勢,中間高,周圍低,多有大小河流呈散髮狀入海,倒是行軍不便。好在高傢伙計對周邊道路很是熟悉,一行人離開海邊,一路翻山越嶺,過鎮海府,走順化城,三日後便進入了蘇州境內。
蘇州是節度州,駐有安復軍,官衙全稱為蘇州安復軍節度使司的,以節度使總領軍政大權。蘇州統縣二,來蘇縣附郭,懷化縣在州城東南方向。高家祖宅大院便在懷化縣境內,名叫大弧山的。大弧山伸入了黃海,南側海域便是著名的大連灣,位置絕佳。
於艮等人剛到大弧山腳下,便有探哨發現,一人上前迎接,一人飛馬回去報信。未久,魯庫、博多和移敵蹇諸人就率眾迎了出來。
這兩支人馬一路緊趕,早在五日前便已到達,駐紮在山腳下的一處空地里。也是面黃海的沙灘,四周無人煙。附近有條小河入海,可供取水。魯庫和博多老成持重,移敵蹇臉上倒是有些忿忿然。
於艮還沒來得及詢問詳情,便見高達帶著一人前來問安,臉上一絲尷尬,「見過阿布卡赫赫!這是舍弟高遠。」
「見過阿布卡赫赫!」高遠一身錦衣,年紀大概二十齣頭。僅從外貌和衣著來看,樸實穩重的高達倒像是高遠手下的夥計。
於艮記得,高達是長房獨子,其父早逝。這高遠莫不是是高達的堂弟?魯庫等人都沒有說話,唯移敵蹇面色不善,氣氛並不是很和諧。高遠貌似有些忐忑,卻做出鎮定自若的樣子,行禮還帶著點敷衍——敬鬼神而遠之?
「怎麼說?」於艮把麻布毛巾還給了沃淩。二十餘日長途奔波,且多是步行,到了地頭仍住帳篷,不能洗個熱水澡,睡個熱乎炕,確實有些不太爽快的。不過於艮並未介意,問話時一臉的慈祥。
「回阿布卡赫赫!」沒等高達開口,高遠又是一揖,貌似還咬了咬牙,「在下此來,專請阿布卡赫赫赴寒舍家宴,家父特命洒掃庭除以待貴賓。貴屬下也有牛酒送來,必不敢怠慢。」
「請代向令尊致謝,酒宴倒也不必,有勞令尊費心了。」於艮坐在馬扎子上笑了笑。畢竟是混跡官場多年,人情世故還是練達的。大致上的前因後果,於艮已經了解。
大帳里倒是有四五個馬扎子,但眾人都站在於艮身後。待會兒李處能也洗完了臉,自顧坐在於艮身側,也不插話。高達既急且憂,再三作揖,「阿布卡赫赫……」
高遠卻是打斷了高達的話頭,咬牙說了下去,「還請阿布卡赫赫原諒則個!值此亂世,高家向來守法經商,但求平安爾。家父躊躇再三,為闔家二百餘口計,不願沾惹太多因果,還請阿布卡赫赫體諒。」
「某等叨擾三五日,便自離開,還請貴府上下不必擔心。」於艮並不會強人所難,連帶著還向高達笑了笑。想來高達或曾據理力爭吧,卻是做不得主。高達果然是一臉的苦笑,一臉的慚愧。
「阿布卡赫赫果然大人大量!既如此,在下告退!」高遠又是深深一揖,臉上已有汗意,壓力也是不小。
高達還待說什麼,卻被高遠拉著走了。移敵蹇這才忿忿然道,「此等鄙俗村夫,端的是狗眼看人低!」
於艮似笑非笑地看了移敵蹇一眼。移敵蹇臉上一紅,連忙分辨道,「對上師倒是面上恭敬!某等到來時,高達引著入門,卻被其家丁阻擋。五日來別說牛酒了,清水也未見著一碗!若不是等上師前來定奪,某早已砸爛了這家的狗頭!」
「哈哈,移敵蹇離開了蕭相,倒是有些三世祖的派頭了!」於艮只管嘲弄,並未因這些小事影響心情。
按說移敵蹇乃根紅苗正的大遼貴族青年,對一介商家看不上眼也是應有之義。昔日商家上門拜會攀扯,移敵蹇還懶得理。而今卻被扔在了山谷里不管,兩廂對照還真是天壤之別。不過,移敵蹇肯定也沒告訴人家乃祖是蕭相吧?說是打打砸砸的就有點過了,莫不是受了胡沙虎等殺才的影響?
「嘿嘿,上師。」移敵蹇也知道自己失了平常心,撓撓後腦勺傻笑。
博多倒是恭敬地進言,「咱們遠來是客,往昔對高家商隊也極照顧的,高家卻是缺了待客之道。以後這生意,也無須作成與他了。」
「人家只是怕引入惡客而已。這高家家主,倒也是個妙人啊!至少是能忍住貪婪吧,知道取捨,明哲保身。此前也只是在商言商,此後卻是強扭的瓜不甜了。也罷!可曾察看周圍地形?且自尋一處地角,建築房屋就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