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楔子 活下去
「嘩嘩」屋頭的瓦片傳來幾聲脆響之後,隨即雨水傾瀉而下,落在缺了角的石階上灰色的水花四濺開來。屋內桌案上摞著的紙箋此刻已經吹散落地,墨跡暈開了,看不清上面寫了什麼,只能隱約看到密密麻麻的一片。
「碧水……」榻上有了一絲響動,十四五歲的纖弱少女翕動著泛白的嘴唇,聲音沙啞地喚著她的婢女。
沒有回應,除了雨聲,這裡彷彿被隔絕了一樣,只剩下她一個人。她掙扎坐起來,身子不由得晃了晃,額頭的滾燙帶來一陣又一陣的頭暈目眩。
祖母被「送」去了城外的庵堂持齋,想來回來時又會消瘦許多。碧水被叫回了祖宅「幫忙」,想必此刻正被支使地團團轉。啞娘此刻定然被尋了錯處,在這所破敗的宅子的某個角落罰跪,冰涼的雨水定然漫過了她的膝蓋和小腿,她年少時便失了聲音,這幾年連眼淚也很少有了。
強撐著爬起來,她跌跌撞撞地向門口走去,桌子、窗棱……手扶著能碰到的一切。指尖將要觸到門板的瞬間,無力的垂了下來。
母親過世后,她便從繁華的西都來到這裡,交給嬸娘教養。她已經有好多年沒有見過父親了,她如今的嫡母想要她的命,叔父、嬸娘即是幫凶,疼愛她的祖母被當了家的妾室欺凌已是自身難保,也不知道這樣的日子還能熬多久。
她靠在門上,大口大口地喘著粗氣,彷彿只有這樣才不至於窒息。
「也不知道那丫頭還有氣沒,三夫人,只要您一句話,奴婢保准讓她見不著明天得日頭。」年老的僕婦陰狠地道。
僕婦話里的那位夫人聲音冷而平靜地道:「這丫頭的事若是那麼簡單,我那新嫂子早就自己動手了,哪裡會託付給我這做嬸娘的。哥哥也是的,娶了新人忘了舊人,連帶著舊人所出的親生女兒也不要了。不要了也就罷了,還不給個痛快的。」
「這位新來的二夫人也真是的,這丫頭已經是她的女兒了,她不動手,卻把人送回崑山,讓您擔著苛待侄女的罵名。」僕婦不滿地道。
那夫人冷冷一笑,涼薄地道:「誰讓三老爺不爭氣,咱們三房總得求著他們二房。」她頓了一下,「不過這丫頭沒了,對我還有別的好處。沒了她,我的女兒可就不僅是三房的嫡女了,她會是整個許氏宗族唯一的嫡女,還能沒了好前程?」
屋內的少女無力地靠在門上,她已經三天三夜水米未進,想必門外的人還會在此守上兩三日。
十年了,每一年這樣的戲碼都會來上幾次。她們不能明著要她的命,但是每一次,她都要熬下去,必須熬下去。
熬不下去,她會從這世上徹底地消失,對外人來說,她或許只是死於一場疫病,應該連祖墳也是入不了的。
眼前漸漸地模糊了,她彷彿看見她的堂妹穿著華麗的蜀錦衣裙蹲在院子里隨意地彈著翡翠珠子,銀鈴般地笑聲迴響著久久不去。
她彷彿看見那一年父親從西都回來祭祖,帶著她同父異母的姐妹站在高階之上,目光掠過她時沒有絲毫的停留。那一刻,她甚至連冰冷的感覺都沒有感受到。
不,她不能這樣,不能就這樣了此一生,她要活下去,哪怕什麼都沒有。
她用力地大口吸著氣,嘗試著動了動手腳,待知覺漸漸恢復,她掙扎著向另一邊的牆角爬去。那裡的屋頂漏了,有雨水滴滴答答、時斷時續地落下。
她沒有力氣站起來,拿不到案上破舊的茶盞,於是只能手腳並用地湊到牆角,張開嘴,等待那冰涼的水珠落入口中
「啪啪」輕輕地響動是雨滴落入唇齒間發出的聲音,喉間的火熱頓時緩解了一些。
她長舒了口氣,枕頭裡還有半個饅頭,和著雨水吃下去,她一定可以撐下去……只要熬過了及笄之年,按照律法,官府必會過問她的婚事,那時,她就有了活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