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侯門棄女
同化年間,大同國,崑山
南方的冬天是極冷的,尤其是在雪后初霽的時候,濕氣大,再無時無刻地伴著陣陣幽風,即使穿著厚厚的棉裘,也忍不住要打幾個寒顫。
此時的中原王朝和諸國正樂此不疲地上演著權力更替,只有大同國維持著特有的安定富庶,即使只是崑山這樣的小縣鎮,也有著令人艷羨的繁華。
這時,天剛蒙蒙亮,朦朧的光讓巷子盡頭一戶破落的院子看起來柔和了一些。那用木片紮成的後門嘩啦一響,又嘩啦一聲關上了。
一個纖弱的女子攏了攏單薄的衣衫,捂著乾癟的肚子,拿著一匹包好的布帛,低著頭迅速地穿過後巷。她面色有些黃,衣裙簡陋黯淡,可是細細一看,這一切都掩不住她的娟秀高華之氣。她沒有留意到,即將影響她一生命運的一行人已經到了巷子的另一邊。
一輛由四匹棗紅駿馬拉著的馬車穿過白日里繁華的街市,進入一條只容得下這輛馬車穿過的幽暗巷子。巷子的青石地上結了一層冰,兩邊的牆角下散落著陳年的碎石,顯然已經很久沒有清理了。
「開門,本家三爺到了。」車夫掄起拳頭砸上裂了縫的老舊木門,輕蔑地看著來開門的小廝,「還不去把太夫人叫出來,三爺有要緊事。」
小廝早已習慣了這樣的輕視,開了門,為他們帶路。院子老舊得很,沒有任何裝飾擺設,絲毫沒有公侯之家居所的樣子,就連服侍的下人也寥寥無幾、衣著寒酸。
這裡是崑山名門世家許家最破敗的私宅,裡面住著兩位主子。一位是本該在祖宅頤養天年的太夫人曹氏,自她唯一的兒子無後而亡之後,她便長年卧病,在丈夫許老太爺過世后,貴妾李氏終於倚仗著兩個正春風得意的兒子和多年暗中扶植的勢力將她驅逐至此,美其名曰靜養。
另一位是孫輩的嫡長女,許家四姑娘許嘉彤。她的父親許孝祖由貴妾李氏所出,卻因著一些緣由在族譜上是由曹太夫人所出,也是嫡出,歷任大同國諫議大夫、工部侍郎。按理說許四姑娘不該和曹太夫人一般落魄,可她偏偏一出世就剋死了自己的母親和那時尚未被許孝祖扶正的填房林氏肚子里的兒子,對她厭惡之極的許孝祖將她送回了祖宅,只當沒生過她。她輾轉被交由嫡祖母曹太夫人撫養,後來也就隨著曹太夫人一起被驅逐至此,十餘年來她的血緣至親許孝祖和李氏對她的事連問都沒有問過一句。
許家三爺許孝賢領著兩個管事的並兩個婆子到了前廳,眼見著缺了角的石階前擺著幾盆水仙,他嫌惡地瞥了一眼,留下幾人,徑自向主位走去。
「老三,你的位子在那兒。」
主位上竟早已有了人,一襲暗灰色長衣的曹太夫人正閑適地用軟布擦拭著一支梭子,不理會來者的不滿,身板兒端正,紋絲未動。只這一句,便讓來者降了聲勢。
「自從二哥來了信,府里上下就忙得人仰馬翻,倒是母親這裡清靜。」許孝賢長眉一挑,冷笑了一下在旁邊坐下,「母親」二字說的咬牙切齒。
「老三,聽你這一聲母親叫的彆扭,就不必勉強了。叫我一聲太夫人,你省心,我也不會折壽。本來么,在你和老二的心裡也只有你們的生母李太姨娘才當得起這聲母親,即使把我這正室趕出了祖宅,她也只是個妾。你們既不想被朝中言官、宗族長輩詬病,又想當孝子,怕是不能了。」曹太夫人眼皮都沒抬一下。
若非投鼠忌器,眼前的老婦豈能還在此安坐,許孝賢起身上前,不耐地將他二哥許孝祖的信撂在她面前。
信是給許孝賢和太姨娘李氏的,說是當今王上御旨令公卿大臣、名門世族各薦宗族中有德行的嫡女一人入宮,為幾位王子選妃,讓他們儘快安排他的嫡出女兒四姑娘許嘉彤去西都待選。不過因為許家老太爺在世時做主將許嘉彤養在了曹氏身邊,此事要同曹氏說明,絕不能因此鬧出紛爭惹怒幾位族佬。
許孝賢回了座,陰冷地哼笑了一聲:「太夫人,這人一走,這兒可就剩下您一個人了,吃穿用度定是又要削減的。不過雖說當年祖父憐憫您的失子之痛,將四姑娘交由您撫育。可她畢竟是二哥的女兒,終有一日是要回去的,您該明白您遲早會有這一天。」
「讓我猜猜他是如何想起還有阿彤這個女兒的?他統共只有三個女兒,六姑娘是庶出,就不提了。他的掌上明珠三姑娘如今算是嫡出了,可當年她出世時生母還未扶正,在貴人們眼裡,她骨子裡和六姑娘一樣都是妾生的庶女。從前被嬌妻美妾哄得昏了頭,等到攀龍附鳳的機會盡在眼前了,才發現他名正言順的嫡女竟然只有阿彤一個,也難怪要著急。」曹太夫人道。
「自小長在私宅的嫡女算得了什麼,能入高門為妾就是她的體面了,入宮也不怕被人恥笑。二哥心裡只有他二房的榮辱,卻忘了許氏宗族的榮辱。近水樓台先得月,他當然只想著獻上自己的女兒,可許家的嫡女不只有四姑娘,還有我們三房的五姑娘阿晴,她是我的夫人鄭氏所出,自幼教以聖賢之言、琴棋書畫……」許孝賢目露玄機。
「有話直說,別扯上宗族大義,虛偽至極。」曹太夫人打斷了他。
「只要由太夫人您出面作證,說四姑娘身染重疾,不能入宮,我就可以說服二哥和幾位族佬支持阿晴。事成之後,我可保您晚年衣食無憂,四姑娘的婚事也由您說了算。」許孝賢以利相誘,若是不成,便要威逼。
「你這番話若是讓老二和李太姨娘聽見了,他們定會問你可知四姑娘閨名里的『彤』字的出自何處。當今王上御筆親書賜名的閨秀豈是什麼人都能頂替的!老三,你攔不得她的路。」曹太夫人斜睨了他一眼,她一手指天,聲音忽然尖利起來。
「當今王上?不可能,不可能,不然二哥當年怎麼會……」許孝賢不可置信地道。
曹太夫人冷笑道:「你見過朝中哪位續弦的大員是像他一樣把妾室扶正的?以妾為妻,做得出這種糊塗事的人,還能指望什麼。不過老三你比他更糊塗,老二隻於情一字上糊塗,心思、手段豈是你能比的,你做下這樣的事又能瞞的了多久?若是他知道了,你以為他會放過你么?」
許孝賢高壯的身子為之一震,方才的咄咄逼人已不復存在。階下的幾個管事的、婆子也低下了頭,他們和許孝賢一樣從沒有想過許嘉彤還有這麼大的來頭,也沒有想過眾人眼中已然窮途末路的曹太夫人竟還有如此威勢。
「我們是同父同母的親兄弟,二哥他不會和我計較。」許孝賢妄自想要保留最後一點鎮定。
「宮中之事不僅關乎富貴,還關乎生死。你今日奪他富貴,他日便可奪他性命。富貴他或許還肯讓,生死……易地而處,老三,你肯么?」曹太夫人終於正眼看向他,目光分毫不退。
在一陣寒顫中許孝賢醒過神來,目光凌厲地射向階下,厲聲道:「四姑娘呢?準是又出去野了,還不去找?半個時辰找不回來,通通發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