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六章 深山(1)
很多年前的嶸城,高大護牆下,屍潮洶湧,殘肢斷骸遍地,無數人哀嚎,猶如人間地域。
城牆垛口上,一個還未成年的半大小子,懷裡緊緊抱著個正在不停嚎哭的三歲幼-童。淚流滿面的他,手掌顫抖著捂住幼-童總是想要看向城牆下某處悲慘的眼睛,嘴裡還不停地說著「別怕別怕!」。
幼-童看似懵懂,可哪裡又不知道城牆下慘叫連連的父母正在遭受巨大的折磨。
在眼前手掌總是不停去遮擋他的視線后,情急的幼-童發橫,狠狠咬在了那手掌的薄弱虎口處。
三歲多的孩子牙齒雖然已經長齊,可終究只是稚子乳牙,入體不深,只咬出滴滴血珠漸漸滲出。
被乳牙咬住的少年吃痛,也不敢用力掙脫,只得輕聲安撫,以求懷裡小弟可以平靜下來。
血液染紅雪白乳牙,護牆下年輕父母也被分食殆盡,幼-童嘴裡的嗚咽哭泣聲也嘎然而止,那對本該如珍珠般純凈的眼瞳中,極不相稱地出現了濃烈的恨意。
那日軍帳中,被北沖一群少年在稠院的那一系列動作弄到進退不得的曲正,一巴掌扇飛跪在堂下的曲強數顆大牙,正要吩咐帳外親兵押送曲正去往嶸城躲避風頭,再由他去到北沖武院負荊請罪,用莫大的代價換取那群少年不再追究,甚至可以自斷一臂了卻恩怨時,倔強著起身的陰婺青年,吐出帶牙污血后忽然狂笑不止。
「大哥,被那心魔誓言給嚇傻啦?!」
曲正在那時才徹底明白,這個自己視為性命的堂弟會變得如此陰婺殘忍,原來根源就在叔父嬸娘遇難的那一天。
原來自己每一次違背本性替他收拾爛攤子時的難堪,最後統統都化作了他心底的無比快意。
一掌劈下,斷去身前這個對他來說最是重要的親人生機后,曲正終於破開了門后迷霧,一步邁進上三品,從此了無牽挂,絕情絕性!
「哎!」
目送曲正離開的絡腮鬍壯漢嘆息一聲,久久沒有收回視線。
回到軍帳,綽號陳大炮的漢子翻看桌上軍印壓著的那本冊子,找到了已經撒出去的那近百精銳名單,稍加細看后,他起身來到一旁的巨幅地圖旁,粗壯手指越過代表稠城的那一塊界面,一路指指點點,最後定格在了地圖西北的一處小小凹地。
群山巍峨,綿延千里,至西向東遮住了凌江畔的稠城。
矮壯漢子的粗張手指在那處凹地上連續重點幾下,好似用足了全身氣力,在那以堅韌布匹製成的軍事地圖忽然裂開一道口子后,他方才吐出胸中一口濁氣,輕聲說道:
「一世人,兩兄弟,既然你下定了決心,我自然會以死相陪!來人!」
片刻后。
軍號雄壯響起,整齊的踏步聲從校場四方轟然響起,一列列戎裝甲士嚴整而來,漸漸匯成鐵血方陣,那矮壯漢子,已然在點將台上昂首而立。
稠城軍權,至此全在他手。
......
翌日。
大個子何雍紅奔跑時時下沉彎腰,以不符合高大體型的敏捷躲過前方撞來的那根粗壯樹榦后,在地面滑跪的膝蓋陡然彈起,於空中轉折身體,面向來路。
甫一落地,他又再度躍起,套著猙獰拳套的雙手猛然同時揮出,如雙峰貫耳般砸在了身後撲來的那團人型生物頭部。
拳套十指上鑲嵌的金屬棱塊拉出數道深可見骨的傷口,那些傷口看上去灰白滲人,並無鮮紅血液噴洒,只有慘綠濃液緩緩溢出。
這一招看似轟了個正著,但何雍紅並沒有掉以輕心,反而急退數步。
果然,那個被兩道鐵掌重重砸在雙側額頭的人形生物只是踉蹌兩下,就又再度激射而出,撲向還在迅捷後撤的大個子少年。
「咻!」
一根羽箭陰狠而來,從交戰兩人的右側位置,何雍紅不退反進,踏實地面的右腳借力反蹬,趕在那隻變異喪屍想要加速躲避羽箭時揮拳而出,直奔喪屍面門而去。
既然能在獅子山脈中殘喘至今,這隻體型普通,卻極為敏捷的喪屍自然早就脫離蠢笨行列,戰鬥本能顯得極為敏銳。
鐵拳呼嘯而至時,它於迅猛前沖時突然矮身,就要蜷成一團,撞進何雍紅懷中,背後數根變異骨刺,猙獰無比。
何雍紅嘴角微微一抽,出拳角度不改,力度不減,就這樣直愣愣轟向似乎將會虛無的半空。
「歘!」
「砰!」
如中敗革的聲音和骨肉相撞的對碰聲幾乎同時響起,當何雍紅收拳落定時,那隻喪屍已然被轟爆了腦袋,脖子上還插著根鋒銳羽箭。
右側一顆爬滿綠色苔蘚的大樹下,綽號茂總的少年李茂悠然顯出了身形,身披斑斕偽裝服的他幾步來到何雍紅身邊,抬腳踢了踢地上喪屍被轟開的爛腦袋,確認無誤後方才鬆開了手中弦拉近滿月的金屬彎弓。
方才喪屍矮身躲避重拳時,那根羽箭尾羽上忽然綠芒一閃,遊絲狀的虛幻靈光悄然壓趴了幾根漂亮尾羽,改變了羽箭的前進方向,然後筆直扎進了喪屍的脖頸位置,停滯了喪屍的矮身舉動,讓它結結實實地挨上了大個子少年的這記鐵拳。
「咋樣,沒事吧?」
解除了威脅的李茂轉頭問了何雍紅一句,他問這句的意思應該是擔心負責誘敵的大個子在剛才被喪屍追逐時負傷。
何雍紅搖了搖頭,咧嘴笑道:
「毛都沒掉一根,太雞兒沒難度了!」
說著話時,何雍紅拔出腿上的短刃,鋒銳刀刃剖開喪屍的胸腔,絞動兩下后即刻停止,他伸兩指沿著刀脊探下,挾出了喪屍唯一可以產出的收穫,一顆灰濛中夾雜著綠色的元石。
與撇了撇嘴,對收穫有些失望的李茂不同,缺席了曠野兩場試煉的大個子少年顯得比較滿意,他拉開李茂身後的背囊,將那個花生米大小的元石放置在隱秘小袋裡,拉好拉鏈后對李茂說道:
「我說茂總,這樣小心謹慎速度太慢了,也沒有足夠刺激的壓力。要不我來硬扛,你專心爆頭,保證你箭無虛發!」
此次搭對的兩人其實優勢極為相配,何雍紅是屬性厚重,防禦出色的土屬性武者。強弓在手的李茂又新換上了數十根武院發放的稀有羽箭,本就迅捷靈活的他就如蒼鷹磨利了爪牙,攻擊更加犀利。
但與這兩日來想得太多的李茂不同,沒有經歷過曠野和稠院那幾場生死攸關場面震撼的大個子少年,心中膽氣似乎要膨脹許多,他對李茂選擇的這種謹慎有餘,威勢不足的試煉戰法有些不以為意,認為效率有些底下了,特別是在他重傷楚愈破入八品,對自己的體內那些厚重靈能生出極大信心后。
在大個子少年的復盤推演中,他認為要是以現在的狀態回到郭裂出現的那一天,定可讓那兩隻兀出現的變異巨屍寸步難進,身旁兄弟們可以像砍木樁那樣輕鬆放到被限制在狹縫中的強大敵人。
只是回收了羽箭的李茂卻搖了搖頭,他擦拭乾凈棱形箭矢,又細細捋直尾羽后說道:
「雖然我們統一了思想,不能再有抱著郭裂大腿輕鬆升級的心態,但並不代表我們就要埋頭直衝,魯莽行事。要知道此地兇險,就算有郭裂提供的粗略地圖,可你也知道,這獅子山中比起我們山下,還要來得弱肉強食,情況隨時都在變化,千萬不能自己把自己逼上絕路!」
何雍紅聳了聳肩膀,無奈說道:
「雖然我還是覺得沒有壓力就沒有動力,但你是臨時隊長,一切都聽你的。不過下次修整之後,我可是要帶上那面盾牌,到時候讓你甘心當個炮台,只管爆射,絕對讓你娃殫精竭力!」
「但願如此!」
李茂笑著回應了何雍紅難得的齷齪,然後拉上了頸后的斑斕兜帽,腳步錯亂下,就重新隱在了四周的那些蔥蘢綠植中。
.....
分作五隊的少年們左右散開后,站在谷口那處瀑布崖口處的郭裂遠眺良久後轉身進了山谷,沿著小徑往山谷深處走去。
不同於那天塑體后的歸心似箭,這一次,他走得極為緩慢,就如觀景的路人遊客般優哉游哉,不時還抬頭看看逐漸變得狹窄的山谷天空。
這一走,就走了足有大半天的功夫,從旭日初升走到日過正午。
一路採摘無名野果吃得不停飽嗝的少年站在顯得冷清的溶洞口時,居然生出了近鄉情怯的荒謬感覺,他低聲自語道:
「看來還是少了輥大人的緣故啊,這裡的陰氣似乎變得讓老子恐慌了起來!」
打趣了一下自己的莫名情緒,郭裂閉著眼撞開了遮蔽的那層無形幕布,真正進到了他以魂體生活了多年的溶洞里。
因為垂直而下的光線還極為明亮的緣故,洞中懸垂的那些夜明珠發出光芒還十分暗淡,沒有那天看上去那麼的如夢如幻。
郭裂緩步走到溶洞深處,站在自己銘刻在心的那片虛無處,伸手與空中。
有淡淡波紋徜徉開來,只是在第一圈波紋堪堪觸及到他時,空間忽然劇烈一震,波紋陡然消失於無形,站在雲霄仰望天門的郭裂也被這一震之力逼退數步,有殷紅血液從嘴角汨汨留出。
「呵,還真是生人勿進啊!」
突遭重創的郭裂沒有去擦拭嘴角的血液,只是無奈苦笑說著。
黑色眼瞳里,極有強烈的擔憂,也有濃濃的想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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