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5章 十福
入夜,照舊是默槿睡在裡面,外面則是唐墨歌弓著身子,面朝里,只是這會兒人似乎睡著了,呼吸十分規律,又輕,默槿才敢轉過身子去看他。
對於眼前的這張臉,默槿實在覺得自己應當是看厭了的,畢竟看過三世,總是這一人與自己糾纏不休,光是聽得也覺得煩悶。但現下借著幾分偷來的月光,默槿卻又瞧出些不一樣的。
相比於她自己,唐墨歌這張臉的稜角更為分明,眉眼細長,略微上挑,平日里總是一副生人勿進的模樣,可一旦笑起來,彎了眉眼,便親和了許多,小時他便是用這副模樣騙得教書的先生早早放了他和自己的課,留下皇兄們發悶地坐在裡面。
從被褥中伸出手來,默槿用手指在唐墨歌的眼前虛晃而過,下滑到了他的鼻樑骨,再往下,落在了柔軟的唇上。
嘴巴,大約是他二人最為相似的地方,皆是薄唇,抿起的時候整張臉都會帶出幾分殺伐果斷的氣勢來,唇角更是鋒利,尖銳得如同刀刃一般。
不過這張嘴的觸感倒不似他平日里的冷言冷語那般,點上去軟軟的,隨著唐墨歌的呼吸規律地掃過,默槿感覺自己的指尖都要燒起來。
她還來不及收回手,便感覺指尖一痛,咬著她指尖的唐墨歌好整以暇地睜開了眼睛,似笑非笑地看著他。
「你…」默槿想抽回手,偏偏唐墨歌雙唇一攏貼上了她的手指,兩人間的氣氛越發曖昧起來,「你鬆開…」
發狠地抽了一下手,這次倒是鬆開了,可唐墨歌的手卻不知什麼時候不規矩地搭上了她的腰,兩人四目相對,相顧無言。
半晌,唐墨歌略帶沙啞的聲音才在默槿耳邊響起:「待觀完禮,你隨我回宮一趟吧。」
「為何?」
唐墨歌愣了一瞬,垂著眉眼似乎想到了什麼,沉聲道:「你不在,她們的靈位都無人去看,我想恐怕已積了灰吧。」
默槿沒想到唐墨歌會如此直率地提起之前的事情,先前面對月華君和詠稚時,默槿總是騙自己,雖是同魂同魄,可這兩世與自己的爹娘都沒有什麼干係。
等到面對唐墨歌時,她也試著這麼騙過自己,偏偏沒想到,如今被他先說了出來。
看到默槿的愣神,唐墨歌忽然笑了一下,可表情看著比哭好不了多少:「我知你在想什麼,但你放不下,所以我不攔著你。」
「你根本不知道!」
方才還乖順躺在他懷中的默槿突然發難,直接掀開被子坐了起來,又像是不解氣一般,重重地一圈砸在了身旁的被褥上,還沒等她感覺到那種鈍痛,手腕被狠狠鎖住,唐墨歌不知何時也坐了起來,剛巧握住她砸下的手腕。
「你想要我的命,而我…」唐墨歌握住默槿手腕的手向下,最終將她的拳頭包裹在了自己的掌心之內,「只希望能讓你開心。」
這一晚上,兩人都沒睡好,各自心思里流轉的內容,也只有自己才知道。
兩日後,大婚。
默槿在新娘子的房中看著媒婆和侍婢左右伺候著,遠遠站著也不靠近,越過窗,便能看到唐墨歌的身影,他仍舊是一身玄色的衣袍,與落石谷紅紅火火的氣氛怎麼瞧怎麼不搭。
或者這塵世間,他自己也沒有給自己留有個合適的位置吧?
「默槿,」那邊陸綺擋開圍著的侍婢,探著身子看了過來,「你來給我梳頭。」說著,她從媒婆手中拿過了梳子,高高舉著,似乎默槿不過來她便不會放下似的。
在默槿收回目光的同時,站在外面樹下陰影處的唐墨歌像是感覺到了什麼,轉過頭,卻只看看空空的窗框。
「怎得能讓我梳?這不合規矩。」
雖然接過了梳子,當默槿仍舊是擰著眉不願靠近,左右看了看媒婆和侍婢,只希望她們也能幫忙勸勸,別讓新娘子胡鬧。
顯然媒婆也覺得這樣不和禮數,雙手搭上陸綺的肩頭,弓著腰與她說話:「新娘子,這…這位姑娘尚未婚嫁,庚午子嗣,這…怎麼能讓她給你梳頭呢。」
「是啊是啊,」一旁的侍婢見有人開了頭,自然也應和道,「可不能壞了規矩,否則以後有什麼…」
另一位見這位侍婢說話越來越不著調,連忙伸手推了一下她的肩頭,:「說什麼呢?但是,這新娘子的頭可不能隨便梳,你先成了親,同姑爺有了后,等到這位姑娘大婚,你給她梳頭才合適。」
被吵得頭大的陸綺猛然一拍桌子,借著面前的銅鏡一一掃過身後的人,突然紅了眼眶:「你們不懂!你們…你們懂什麼啊?」她擰過身子拉著再次被擠到後面的默槿的胳膊,將她的手搭在了自己肩上,抽了幾下鼻子,說話間還帶著點點哭腔,「我就要默槿給我梳,默槿,你來,你給我梳頭。」
這大喜的日子,新娘子可不能掉眼淚,陸綺連忙抹了幾下眼睛,重又笑了一下。
「默槿,你來給我梳頭。」
見爭執不下,默槿抿了一下嘴唇,還是伸手攬起了一縷陸綺的頭髮,木梳插入細軟的髮絲,一梳到底,同時口中念念有詞。
「一梳白頭到老,二梳舉案齊眉,三梳…三梳子孫滿堂…」
默槿的聲音很輕,但室內靜得沒有一個人開口說話,彷彿冥冥之中,有什麼力量在阻止著此間的喧嚷似的。
透過銅鏡,陸綺發紅的眼眶落在了默槿低垂的眼眸之中,心下越發緊地難受,似乎又要落下淚來。
突然默槿抬起了頭,沖她宛然一笑,同時伸手在她的臉頰邊接了一下,正巧接住一顆晶瑩的淚珠。
手掌一攏一張,那顆淚珠便成了一枚透著異色的珍珠。默槿弓下腰,將珍珠放入了陸綺的手中,又拍了拍她的手背:「大喜的日子,新娘子可不能哭。」
說完,她直起身重新開始為陸綺梳頭:「四梳永結連理,五梳和翁順娌,六梳福臨家地,七梳吉逢禍避,八梳一本萬利,九梳樂膳百味,十梳百無禁忌。」
隨著默槿將梳子重新放回媒婆手中,圍著的眾人才似找回了自己的聲音一般,有的稱讚這陸綺的美貌,有的叮囑東西可不能忘了,還有的看著時間,催促著快些,別讓新郎和大伙兒久等。
在如此繁雜的聲音之中,只有陸綺看到,為她梳完頭的默槿暗自退到了最後,一個晃神的工夫,竟然再也沒了蹤影。
她站起身想去尋,卻在邁出第一步前猶豫了,頓了一下還是乖乖坐回了鏡前。
「怎麼這麼快?」聽著背後的腳步聲,唐墨歌未語先笑,轉過身看向了默槿,「你以神諭送了她十福,足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