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2章 軟禁
在李歡庭的怒喝聲中,邱逸棠終究是低下了頭,不再多說什麼。
敦親王看看坐在輪椅中的女子,掃了一眼李盜酒,語氣稍稍緩和,關切地詢問:「身上的傷怎麼樣了?」
邱逸棠道:「只是皮外傷,無礙。」
李歡庭又盯著李盜酒,沉聲問道:「你大費周章宴請群臣,就為了上演這樣一齣戲?」
李盜酒把玩著手中薄薄劍刃,長眉一揚,卻不理會李歡庭的問話,而是逼視著邱逸棠,「剛才我一劍刺來,你不躲不避,是早知道刺客是我,還是你已經看出,那一劍不會傷了你的性命?亦或者……」他聲音稍稍一頓,語氣轉涼:「或者以你的能耐,根本沒將那一劍放在眼裡。」
邱逸棠苦笑道:「我只是被嚇住了。」
「你可不像是這麼膽小的人!在你殺劉穎時,殺小葫蘆時,殺死玄貓時,殺秦嵐和弦月國探子時;在你設計流民窟那一場天災時,在你殺死李泉的時候,你邱逸棠的心裡,可曾有一絲一毫的恐懼?」
一樁樁陳年舊案從世子口中娓娓道來,如數家珍。可那向兩邊高高挑起的嘴角,那雙桃花眼中顯露出來的悲徹骨的清涼,那語氣中的陰冷,無一不在說明這個男人胸腔中壓抑著的怒火。
而他每說出一句,輪椅上的邱逸棠臉色便沉一分,直至話音落下,那張精緻白皙的面龐已經完全僵住,搭在輪椅上的纖細十指緊緊地拽成了拳頭,卻一言不發。
半晌之後,是李歡庭沉聲說道:「是他們該死!」
李盜酒卻沒理會他,仍舊似笑非笑地望著邱逸棠,「我曾經很努力地在想,究竟要如何還你這雙腿,可現在看來,你好像不需要我還了。」
森森庭院內,邱逸棠的目光虛虛地掃過了將將擺開卻已經人走茶涼的宴席,掃過了滿庭青黃交接的植被,掃過了白髮蒼蒼的老王爺,最後將目光停留在了李盜酒的臉上。
在她的記憶中,那個居住在破爛小屋子裡的少年總是灰頭土臉的樣子,可一雙眼卻永遠閃閃亮亮地透著狡黠與歡樂。可自從到了王府後,那雙明亮澄澈的眼仍舊狡黠,卻添了很多她也看不懂的雜質。
「你知道我第一次殺人是什麼時候嗎?」她忽然輕聲地問,不等對面的人回答,自己便答了出來,「八歲,剛到王府兩個月的時候,府上的小子偷偷摸進了我的房間,我用陶罐砸碎了他的腦袋。」
李盜酒微微蹙眉,他並不知道這件事。
邱逸棠好似看穿了他的心思,笑了笑,「當時你被人打得半死,差點連自己命都沒保住。我看著那具屍體的時候就在想,與其靠著別人保護,倒不如自己保護自己。」
李盜酒漠然地望著她,一時不知該說什麼。
邱逸棠輕輕一嘆,將前塵過往一併揭過。她將要開口說什麼,卻見門口有個小廝探頭探腦的,顯然是有事要稟,便斂了聲色喚他進來。
那小廝進來行了禮,卻將目光掃向了李盜酒,並不答話。
眾人都明了了他的意思,李歡庭喚了沐大進來,沉聲吩咐:「世子舊疾犯了,帶回東院好生看護,不要讓他隨意出門招惹是非。連同東院的所有人也一併隔離,沒有本王的命令,誰也不得進出。」
沐大聽出王爺這是將世子軟禁了,不敢多說什麼,只得轉身同世子揖了一禮,「世子請吧,莫要讓小人難做。」
李盜酒沒再多說,起身去了,臨到院子門口時,他回頭看了邱逸棠一眼。那一眼裡包含了太多難以言說的情緒,那些情緒是從未在他眼中出現過的。他張了張嘴,有什麼話剛到嘴邊,又給噎了回去,終究是什麼都沒說,就那樣走了。
「關於那兩張藥單已經查驗出來了,其中一張具有強效止痛作用,而另一張藥單雖然全是劇毒之物,但若是調配得當,有起死回生之效。只不過用藥之人不僅需要承受巨大的痛苦,一旦停止用藥,命也就沒了。」
恭謹的聲音消失只有,書房裡一片沉寂,端坐案后的老王爺想起了中秋朱雀城樓上皇帝倒下的那一幕,想起了明堂之上君王滿臉的隱忍,想起皇帝沒底病倒只讓秦嵐服侍在側,一切好像都有了合理的解釋。
邱逸棠打發了小廝下去,見敦親王臉上慢慢析出了笑容,知道他心中對此事定然有了定論,忍不住問:「王爺看出了什麼?」
李歡庭沉吟著說:「當年先帝患上怪疾,太醫院束手無策,從病發到去世只不過短短一個月的時間。看皇帝先前的樣子,恐怕病發已經有了一段時日,若此事但真屬實,那麼現在的皇帝就是全靠那些劇毒藥物維持著性命。太子年幼,群臣不附,絕谷與擎牙關兩處開戰,以皇帝的性格,做得出這樣的事來,這也就可以屆時他為何突然之間要急著收權了。」
邱逸棠沉默片刻,擔憂道:「這會不會是他們設下的圈套?」
李歡庭笑了笑,「是不是圈套,把杞憫拿住就試一試不就知道了嗎?」
邱逸棠仍是擔憂:「可若是但真屬實,把杞憫拿了,皇帝有閃失怎麼辦?」
敦親王的目光慢慢地挪到了擱在他正前方的一本公文上,抬手覆了上去。那是從絕谷送來的戰報,在寒老太師去世的情況下第一時間穩定了軍心,並且一舉擊退了弦月,令他們在與中陽聯手的大好形勢之下再次提出了議和!無論怎麼看,蔣言都做不到,除非是寒老太師臨終做好了安排。」
「寒門!」略顯枯瘦的五指沉緩地敲擊著公文,李歡庭的聲音低沉似在自語:「太子早已立下,就算現在皇帝出事,鈞天也亂不起來。張覓和蔣言都不足為懼,可一旦寒門的人重新回到朝堂之上,形勢可就大不一樣了。」
邱逸棠凝眉思了片刻,突然眸中寒光一閃,壓低了聲音道:「絕谷的戰事是完了,但擎牙關還在打,戰場之上刀劍無眼,寒家接連失去了一老一少,唯有右相……」
「不可!」邱逸棠話未說完,李歡庭便知道她話中深意,冷聲打斷:「寒翼比不得寒老太師,寒淺等人也不是蔣言,他要是死了,單憑那群愣頭青根本收不住擎牙關。到時候國門大開,後患無窮。」
見他神情嚴肅,隱隱有發怒之態,邱逸棠也就不敢再多話了,只說:「逸棠知道了。」
—
隨著絕谷捷報傳來,原本因寒老太師的死而籠在皎城上空的陰霾消散了不少,可寒府仍舊是一派蕭涼景象。
寒老太師的靈柩已經入了老宅,府上正廳設有靈堂共奉爺孫二人的靈位,不時有遠道而來的人為老爺子上香祭拜。直至九月初十,寒府大門緊閉,拒絕任何人上門祭拜,到了日中,偏巷中駛出一輛寬敞的青帳馬車停在石階之下,片刻后府門打開,言若公主在一眾宮婢的簇擁下緩緩行出,與老管家辭別後上了馬車。
待得馬車一走,寒門重新閉上,只余喪巾白幡於秋末的涼風微陽中輕輕晃動。
馬車緩緩向前行駛,車內的何四妹靜靜看著對面合眼養神的小女子。經由寒門長孫及寒老太師的死,年才十八的言若公主已然褪去了往昔的任性俏皮,這幾日間下來,主持老爺子的喪事紋絲不亂,舉手投足皆是一國公主的氣派;而那對水靈靈的眼再不似從前那般靈動可愛!
漫長的行車途中,何四妹想了很多。她想到母親的死,想到初次與李盜酒相遇,想到第一次見到眼前這個小姑娘,想起這些年經歷的種種,一切的一切恍如就發生在昨日;可那些烙印在他們心間的傷骨上的痛,卻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地昭示著滄桑曾變歲月已遠。
「四姐。」李言若忽然睜開了眼,看著對面的人笑了笑,「別用這樣的神情看著我,會讓我覺得自己很可憐。」她的一隻手靠在扶手上,一隻手小心地護著小腹,微微垂眉:「我現在還不是一無所有。」
被她這麼一說,何四妹眼中憐惜一收,露出些許笑意,抬首在李言若額頭輕輕一敲,漫聲道:「是,寒少夫人!」
李言若笑了笑,掀起帘子往外頭看了一眼。杏子巷並不寬,兩邊靠牆有人擺攤賣果蔬,寬敞的馬車行在其間,令行人紛紛避讓到了兩側。到街口時,她往敦親王府的方向望了望,隨口問道:「昨日我讓劍竹送禮到王府,她回來后和你嘀咕了什麼?」
何四妹微微一怔,隨後如實應道:「說是阿酒染了疾,被隔離了。」
李言若聞言微微蹙了蹙眉頭,隨即輕哼一聲,「俗語說禍害遺千年,他從小胡打海摔慣了的,那些傳染病才不會找上他,分明是他又作死得罪了王叔,王叔忍無可忍下關了他禁閉罷。」
何四妹笑道:「我是不是該說你們兄妹心有靈犀呢?」她如此一句調侃落下,卻不再多說。
李言若也不追問,眼見馬車離了杏子巷,便將帘子放了下來,仍舊合眼說道:「自老爹去世后,他再不肯過生辰,此番折騰出這麼大的動靜,也不知道又鬧得哪一出。」
何四妹沒有答話。她實在是太害怕了,怕自己一旦開口,會把事情和盤托出。
李言若仍舊神態平靜地說道:「左右他自作自受,王叔只是小懲大誡,又不會真要了他的性命,我如今也懶怠管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