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回 一般不與蟲獸異(一)
正談論間,忽然外邊傳來一陣呼喊之聲,城中似乎出了什麼大事。玉龍公主住了口,道:「出了什麼事?」
敏樓吉忙道:「公主請稍坐,微臣即刻遣人去察。」說著,轉身出門。
只聽外面聲間越來越響,玉龍公主越覺得奇怪,道:「岳少俠,咱們出去看看。」岳中影忙勸道:「公主,咱們初來通海,還是小心些為好。」玉龍公主笑道:「你替我擔心么?」岳中影微微一愣,卻見玉龍公主只隨口一說,便要出門。
此時,敏樓吉轉了進來,道:「啟稟公主,是城內百姓迎段思良大軍回城。」玉龍公主愣道:「回城?為什麼要迎?」敏樓吉笑道:「是微臣沒有說清楚,前些日子,黑齒部紛結數萬軍隊,擾擄棠魔部一帶。棠魔部請求段思平出兵相助,段思平便遣段思良統五萬大軍南征,數日前,段思良大勝黑齒部,黑齒部敗退女王國。段思良便即班師回城。今日大軍已到,城中百姓便雲勞軍。」
玉龍公主道:「段思平調動五萬大軍南征,此事本宮怎麼不知道?」敏樓吉道:「皇上授予段思平專征之權,向來調兵征戰,並無人上奏。」玉龍公主冷哼一聲,道:「黑齒十部帶甲甚眾,意不敵段思平五萬軍隊?」敏樓吉道:「聽聞黑齒十部分裂,有四部陣前突然倒戈,投奔段思良,是以全軍潰敗。」玉龍公主心中暗驚,問道:「如此說來,黑齒部所部數千里地,盡歸段氏了嗎?」敏樓吉道:「段思平未要黑齒一帶半寸土地,盡數分給了投奔四部。」玉龍公主倒吸一口冷氣,段思平捨得數千里土地不要,意在籠絡十部人眾,其志果然不小,當即道:「那咱們出去看看。」說著,當先出門。岳中影急忙跟出。
只見大街上擠滿了人,百姓遮道歡迎,四下高呼,聲勢極盛。看了半日方見南面大街上,緩緩過來百餘人,盡騎駿馬。岳中影見那領先之人,金甲銀飾,約略中十來歲年紀,形容較段思平果有三四分想像,只是略顯精明之氣,同段思平那般慷慨豪邁的英雄之氣多有不同,心下暗思:「此人莫不便是段大哥哥的弟弟段思良」。
正懷疑時,果聽敏樓吉低聲向玉龍公主道:「稟公主,此人便是段思良。」玉龍公主看了半日,道:「奇怪,段思良班師回城,怎麼只帶了百餘人眾。」敏樓吉道:「公主有所不知,段思平帶兵極嚴,嚴禁士兵擾民,所以班師的軍隊,悉數駐在城外的四處兵營,不許回城。段思良所統帶的這百餘人,乃是段思平招來的死士,以為衛士使用。」玉龍公主哼道:「收買人心,狼子野心。」話雖如此,臉上卻露出深深的憂色:以今日之勢看來,段思平不惟精兵難敵,更是極得人心,只怕一旦作亂,當真無人能敵,可父皇仍舊置之不理,一心想要北進中原,玉龍公主雖然才志極高,卻也實不知如何收拾此危局。
想了半日,只覺得國勢危難,實是積重難返,無法挽回,想到此處,忽覺眼前一黑,差點向前裁倒。
岳中影眼尖,急忙上前扶住,道:「公主,你怎麼了?」玉龍公主定了定神,道:「沒事,起來連日趕路,有些累。岳少俠,你在此處稍查看一番罷,本宮先行回去信息片刻。」說著,再不理會段思良,轉身回院中去了。
岳中影再看段思良,已經快到近處。只見城中百姓,大多擔酒攜肉,向前勞軍。然段思良身後百餘部屬,竟絲毫不以為動,即不去接酒肉,也無一言半語相謝,嚴守軍紀,進然而過。只有在前導的段思良,滿含笑意,不住的遜謝。
岳中影不禁心中微微讚歎:段大哥治軍如此之嚴,施政又是良善,未及起事,已經先行贏下了一半。
不多時,段思良率部已過,城中百姓跟了一陣,也漸自散去。岳中影心憂董雲楚,竟欲在城中探尋,可是他從未曾來過通海城,亦不知道這五毒教是在什麼地方,一時彷徨無計,不知從何處查起。
這時,看見路邊一家酒樓,站在櫃檯中伏身算賬的掌柜,身著漢人裝束,想來必是漢人,當下便踱了進去。
那掌柜的抬頭看了一眼岳中影,忙陪笑道:「客官,裡面請?」岳中影點點頭,隨意坐了,那掌柜的便跟了上來,道:「客官從中原來?」岳中影點點頭,道:「不錯。」那掌柜的甚是殷勤,忙叫了小二來,為岳中影點菜,自已卻在岳中影一側坐了下來,陪笑道:「小老兒姓范,是河東人氏,打小便隨著父母來南彊混飯吃,唉,快二十多年沒有回過中原了,所以見著了中原的客商,總想打聽打聽家鄉的近況,只不過這裡的客商,大多來自蜀中,河北如何,卻不得而知,小老兒聽公子的口音,似乎是北方人吧。」
岳中影微微一笑,道:「掌柜的猜得不錯,在下祖籍青州,不過自小流落四地,從未回過青州,也不知河北一帶,情形如何,倒較掌柜的失望了。不過,話又說回來,如今中原各地,大多一樣,只怕一時還難有太平之象。」那掌柜的哦了一聲,果然露出失望之色。
岳中影心中一動,便道:「范掌柜的在通海多年,想來對這裡頗為熟悉了吧。」那掌柜的點點頭,道:「小老兒在通海怕有十三四年了,雖談不上熟稔,但四處之地,倒還約略知道個大概,不知公子想打聽什麼?」
岳中影道:「不知掌柜的可知道五毒教在何處?」那掌柜的臉色一變,眼中露出些許懼怕之意,左右看了一眼,輕聲道:「菜來了,客官請慢用。」說著,竟起身去了。
岳中影一愣,不知掌柜的為何如此,有心上前再問,卻見掌柜的遠遠的對他搖了搖頭,仍舊低頭算賬,再也不理會他。岳中影心中微動:看來五毒教在此地勢力甚大,再加上用毒厲害,所以城中百姓談而色變。
想到這裡,不便再去追問那掌柜的,此時早有小二端上酒菜,岳中影本無飢意,但見了酒菜,也不免吃了幾口。偶一抬頭,忽見隔著三四長桌子外的一人,正盯著自己,看到岳中影忽然抬頭,那人急忙轉頭,卻轉得急了,將一口酒噴了出來。
岳中影本沒有在意,見那人居然如此,倒有些上心,細看那人,只是一般擺夷男子的打扮,並沒有什麼特異之處。看了片刻,那人頭微一抬,又偷向岳中影看來,哪料道岳中影正看著他,兩人目光一接,那人急又轉了過去。
岳中影心中一動,暗想方才同那掌柜的詢問五毒教所在,聲音雖不甚響,但身懷武功之人,聽力異於常人,自會聽得見。那人忽然注意自己,自是聽到了兩人的談話。
正在此時,只見那人起身結賬,低對快衝出店去。岳中影急忙跟了出來。只見那人在街角回頭看了一眼,急步向前。岳中影緊緊跟上,轉過了幾個街角,卻不見了那人蹤影。
岳中影快步上前,只見前面是一個極大的院落,院中靜悄悄的,並無一點動靜。岳中影在門前猶豫了片刻,不知那人是否當真便進了此院。
只聽吱呀一聲,就在岳中影猶豫不決時,那院門忽然緩緩打開。院中出來一名家丁,走到岳中影身前,施禮道:「岳少俠,我家主人有請。」
岳中影一奇,這院中主人居然知道自己姓名,不由得暗暗警惕,跟著那人進了院來,直到客廳。只見那客廳極廣,兩邊各設了十張竹椅,岳中影只在左中間一張椅上坐了,便見侍女上了茶來,那家丁道:「岳少俠且請稍坐,我家主人稍候便到。」說著,一躬身,退了下去。
岳中影見那碗中之茶,色澤暗紅,並無中原之茶碧綠之色,雖然花香四溢,卻也不肯喝,暗想此地既然同五毒教有關,自當十分小心才是。
忽聽得外面腳步聲響,岳中影只道主人已到,正要起身迎接,哪知門口人影一晃,卻進來了個赤身露背的壯漢,肩上扛了個金色的長棍,虎背熊腰,目光兇悍,見了岳中影,也不理睬,自顧的緊靠著坐在岳中影下,也不將那棍放下,只扛在肩上,一隻左手扶著,右手隨手抓起桌上的茶點,塞進嘴裡。只聽那椅子吱吱吱似乎不能承受其重,隨時要散架一般。
岳中影見那人凶氣外露,心下暗暗戒備。便在此時,外面忽又傳來一陣讀書之聲,岳中影聽來,卻是一陣《道德經》:「天之道,其猶張弓乎,有餘者損之,不足者補之,天這道,損有餘而補不足。」
那人越念越近,人影一閃,走進門來,卻是個文士打扮,手中拿了一捆竹簡,也不理岳中影及那壯漢,一邊搖頭晃腦,一邊高聲朗誦,走到岳中影面前,指著他上的一張椅子,道:「公子,這座沒人吧?」岳中影搖搖頭,那人便緊靠著岳中影坐下,又大聲念起書來,這樣一來,兩人便將岳中影夾在了中間。
那壯漢吃得正香,卻被這書生打攪,不由得大怒,喝道:「究酸鬼,給我閉嘴,再敢打擾大爺吃東西,大爺一棍了下來,將你打成肉餅。」那書生一縮頭,似是極為害怕,啪地一聲,將那竹簡丟在桌上,「是,是,是」應了幾聲,忙放低了聲音,將大志吟誦變成了小聲默念。
岳中影聽那書簡落在桌上,出極重的聲音,聽來似乎並非竹子所做,倒似是鐵卷一般,只見那書生嘴唇動得極快,竟不像是在讀書,岳中影傾耳細聽,卻聽那書生道:「死飯桶,吃沒吃相,坐沒坐相,也不怕噎死你,太上老君急急律如令,噎死這個死飯桶。」那壯漢聽不清那書生口中念叨什麼,只是見書生一臉懼怕之象,顯出極得意的神情。
岳中影雖見這場面甚是好笑,但心中卻笑不出來,倒越小心警惕。
這時,忽然聽得外面有人道:「阿彌陀佛」聲音甚是輕柔,但岳中影卻覺耳膜微震,這聲音之中竟然挾著極深厚的內功。
話音方落,門處進來一個僧人,身形甚為瘦削,雙目深陷,似乎是生了重病一般,走路搖搖晃晃,只走得幾步,差點便摔倒在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