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連雲山寨
陳翔收好了斬邪刀,回到座位上,說:「給我個解釋。」
孫正義剛剛殺完人,獨眼更顯灼人:「兩天前,他來到我這兒,拿著斬邪刀,說大當家的下令,要誅殺陳翔陳季雲。我當時就明白,這必然是假。但是,居然能摸到我這個暗點,並且拿的出斬邪刀,可見定有連雲寨中人與他勾連。我套話不成,只能將計就計。」
「明明可以直接拿下,拷打逼供,為何要畫蛇添足,多此一舉?」陳翔的口氣已經有幾分不善。
孫正義後撤半步,低頭說道:「我想的是,這等悍勇之徒,就算拷打也沒什麼效果。直接殺了,不知道他有沒有後手,處理屍首也挺麻煩的,索性就做一個局,在這兒解決他。我們收拾好現場,隱去關於連雲寨的所有信息,做出一副純粹的行刺士族案。這樣您是苦主,我是見證人,報了官,可以反過來利用官府的人力物力來追查這傢伙的根腳。」
陳翔有些驚訝地看了一眼孫正義,沒說話。
「當然,您能套出他是偽齊故人,也是意外之喜了。此事疑點叢叢,斬邪刀失竊,連雲寨內居然出了這麼大的紕漏,我已悄悄派人彙報了三當家。黑道白道兩條線查下去,我就不信查不出這孫二愣的底細。」
陳翔說:「你的主意很好。一個他,一個董大目,我們現在不知道他們背後有誰,只知道他們一直若有若無地把事往連雲寨上引,這幕後黑手,一定得找出來。不過,你這主意時候不對,倒是有些弄巧成拙了。」
「怎麼了?」孫正義問。
「我要從征,是不可能再盯著祁縣縣衙處理這件事兒了。」陳翔說。
一件士族行刺案,如果成功了,真有士族子弟死了,那麼郡內士族人人自危,自然是影響巨大,縣令勢必限期破案,來安定人心。但是如果沒有死人,那對於縣令來說,優先順序就很低了,畢竟官府的資源有限,在沒有實際損傷和上級壓力的情況下,是沒有這個閑心來處理「行刺未遂」案的。如果陳翔能一直留下來,時不時去官府首告,施加壓力,甚至自己牽頭借用官府的資源追查,到還有幾分希望。可這苦主陳翔一走,這件案子多半也就在案牘之間不知不覺地消磨掉了。
自家從征之事,本來就沒有和田奇說的很清楚。田奇和孫家兄弟在賭坊接頭,也不可能說得很詳細。這樣,就導致了孫正義將計就計謀划的方案,變成了雞肋。
「這次還是按照你的計劃布置,祁縣縣衙那邊我來收尾。下次,自作主張前,和我說一聲。」陳翔說著,從懷裡掏出一本線裝的薄賬簿,扔到孫正義的懷中,接著說。
「這是下一批貨的價格,交接時間、地點、方式,你趕快報到山寨中,準備去吧。」
孫正義不敢怠慢,打開賬簿仔細核查,手指還不停地擺弄著,似乎在計算著什麼。半晌,抬頭,疑惑的說:「這糧食和布匹的價格,比之前幾次還要貴上三成,這是為什麼?」
「大軍行動,徵發糧食,市面上的糧食更少了,糧價也高了,這不是很正常的事情嗎?廢話什麼。」
陳翔有些不耐煩。
「可是,這不是才秋收嗎,應該是一年中糧價最便宜的時候了。」孫正義小聲地議論著,聲音正好能讓陳翔聽到。
「你覺得不對?可我覺得沒問題。你說,這事兒是聽你的,還是聽我的。」
「可這價格變動的也太大了,我要是同意了,山寨里都要懷疑我收了你陳家的回扣呢。」孫正義裝出一副無奈的樣子說。陳翔這一邊是連雲寨十四當家,是買家。一邊又是祁縣陳家的三公子,是賣家。一手聯絡兩家,中間情弊,惹人猜忌。孫正義在祁縣,本身也有替連雲寨第一時間核算賬目,監督行為的責任。
陳翔神情輕鬆:「如果你拿不定主意,你就找三當家的彙報好了。只不過我這幾天就要從征去了,等你請示好了,如果沒改動,就這麼做。有改動,那就跑到軍營里來找我吧。」
孫正義苦著個臉:「你這是在逼我啊。」山賊怎麼可能去軍營里討論銷贓的價位呢。
陳翔也不說話,只是板著個臉,默默地盯著孫正義。
「也罷,這事兒我就報上去,讓當家的去定奪吧。」孫正義無奈地嘆了口氣,妥協了。
陳翔面色稍霽,說:「這就是了。「
「十四當家,看在您即將出征,兵凶戰危的份上,這次我可以通融,不過下不為例。」
「好說,好說。」
「戰場,凶地也,千金之子不坐垂堂,願陳公子謹言慎行,擅保其身,得勝歸來。」
陳翔有些意外地抬頭看了孫正義一眼,笑道:「那就借您吉言了。不過要想出征,得先把手頭上這事解決掉,不然壓在縣中牢房,也從不了征。來來來,我們對一下口供,好好布置了一下現場,別露出馬腳。」
……
傍晚,陳翔和劉方兩人從縣衙中肩並肩走出,各自心事重重。
「志剛兄,我知道你在愁什麼。」
劉方無奈地苦笑:「為吏第一天,便知為吏之不易。」
「縣尊讓你來送我,無非是藉助你我之間的交情,勸我別對這起行刺案多加追問。如今多事之秋,縣衙沒有那麼多人力來追究一個無頭行刺案的真偽,對嗎?」陳翔好似有些憤懣地說。
「可堂堂青天白日之下,竟然有人公然行刺士族子弟,此等大案,我身為吏員,不能查明原委,還一個公道,反要來勸苦主不要追究,我……」劉方有些激動,更多的是恥辱感。
「你不是捕盜吏,這事兒怎麼也算不到你頭上。」陳翔勸慰道。
「不能澄清縣治,使路無拾遺,野無盜匪,是縣尊失賢。放縱兇徒,坐視不理,是縣尊失德。失賢猶可補,失德如奈何?縣尊如此,身為佐吏,豈能不辱。可我最難以接受的,可偏偏縣尊這樣做也是無奈之舉,戰事將啟,民夫、糧秣、百工,千頭萬緒,叢雜浩繁……唉。」劉方長嘆。
陳翔說:「所以啊,不當家不知柴米油鹽,不出仕不知世事艱難。學堂之中,聖人言論,說的是世事應當如何。而自家著手之後,卻發現,往往面對的是能夠如何。應為與實為,天壤之別。知善而從,知惡而去,看似簡單平實,卻有談何容易啊。」
「季雲如此通情達理,倒是讓我等無地自容了。說到底,還是季雲給了我一個面子,讓我在縣尊面前好做人。」劉方感慨地說。
「你我之間,何必談論這些。」陳翔說著,突然感覺有些不對,「等等,我什麼時候說不追究這個事了?」
「就是剛才啊。」劉方笑道。
「好你個劉志剛,你在這兒糊弄我呢。」
「順水人情,季雲又何必吝嗇呢?」
「以貌取人,不可信啊。看著濃眉大眼的,誰要是真把你當書獃子,可是得吃虧了。」陳翔笑著打趣,默認允諾不再追究這件事。
劉方笑起來,眼睛眯成了一條縫:「誰讓我是陳懷瑾的弟子呢?「
哈哈哈哈,兩人相視而笑。透著一股彼此相知的惺惺相惜。
劉方伸出右拳,輕擊陳翔左胸,說:「征途兇險。」
陳翔回擊,說:「宦途不易。」
兩人雙拳輕輕相擊,同聲說:「一路保重。」
說罷,劉方扭頭,揚長而去,不再回頭。
陳翔盯著他的背影,欣賞之色更濃,心有所動,張口想要說些什麼,卻又遲疑了。
韓青走過來,說:「要叫住劉方嗎?」
陳翔用手輕輕叩擊眉心,說:「這事不急。你記著讓陳桐去查一下,孫正義最近是不是有了什麼女人或者親眷。」
「啊?」韓青沒有反應過來,方才不是和劉方之間的惺惺相惜嗎?怎麼突然就想到了孫正義。
「孫正義在這兒,本身就有監督我的職責,可此番見面,卻有討好之意,賬目之事,寬縱的也太快了。禮下於人,必有所求,我能給而連雲寨不能給的,無非是個合法的身份與安定的生活。一個悍匪,如果厭戰求安,多半是受了女色之累。你去查訪一番,我也好心中有數。」
「是,我記下了。」韓青答道。
月上枝頭,夜色昏沉,陳翔獨自來到書房,陳瑜醒來,緩緩點起蠟燭,兩人對坐。
陳翔詳細地介紹了今天的情況,包括了孫二愣的行刺和與孫正義交涉的情況。陳瑜想了想,問:「說回來,當時我們知道,伏擊商隊的不可能是連雲寨,事情又多,就暫且擱下了。如今此事出了後續,還要刺殺你,你怎麼看?」
陳翔說:「我想,也許我們是恰逢其會,城門失火殃及池魚。」
陳瑜說:「仔細說說。」
陳翔說:「無論是董大目在官道設伏,還是孫二愣在祁縣行兇,都留下了足夠多的線索,想要把矛頭引到連雲寨上。連雲寨胡云彪與偽齊皇族有血仇,個中骨幹多半也對偽齊並無好感,如果偽齊舊人想要復國,一方面無法期待拉攏連雲寨,另一方面也勢必忌憚連雲寨的消息網路。大周朝廷是斷絕社稷,滅國破家的仇敵。東征在即,將大周朝廷的目光引導到連雲寨上,不失為妙招。」
陳瑜說:「偽齊皇統斷絕,或有一二心懷怨憤的孤魂野鬼,也無號召英才,重開社稷的聲望。又如何敢火中取栗,在朝廷和連雲寨之間搬弄是非?就不怕引火燒身嗎?「
陳翔說:「這就不是兒子所能知道的了。也許是為了泄憤,也許是別有后招,也許是有不得已的苦衷,此中原委,非外人所能忖度。」
陳瑜說:「連續兩次,不是襲擊你的商隊,就是暗殺你。當然,因為你殺了董大目所以要報復你,似乎說得通。但是時間之緊,來勢之洶,當真只是巧合嗎?」
陳翔沉默了片刻,說:「父親,我想儘早就啟程,趕往太原,早日從軍。」
「為何。」
「一來,回家諸事已畢,該見到的,該吩咐的,都已辦妥,多留無益。二來,也算躲躲這個晦氣,在開戰之前,軍中多少安全些。三來,若真的還有人要謀害我,早點出發也能打他個措手不及。只是……」陳翔看了看陳瑜,話語間有些猶豫。
「連雲寨交易之事,我親自盯著,這點你放心好了。」陳瑜知道自家小兒子想說什麼。
「唉,早點出發也好。我既是你的父親,也是你的師長,出發前給你上最後一課吧。」
「兒子洗耳恭聽。」
陳瑜:「好,那你給我聽好了。首先,我要告訴你兩個字。」
陳翔抬起頭,對上陳瑜那漸漸嚴肅威嚴的雙眼。
陳瑜一聲斷呵。
「跪——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