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小村荒夜 上
深夜,小王村四下一片漆黑寂靜,農家點不起蠟燭,多數村民都已然入睡。只有村口李大頭一家卻奢侈地點著蠟燭,燭火如豆,瑩瑩點亮著陰晴不定的人臉。
村姑李秀蓮梗著脖子不說話,圓圓的臉盤上寫滿了悲憤和不滿。
李大頭嚼了嚼口中的煙葉,猶豫著,繼續說:「丫兒,這是醜事兒吧,既然已經傳開了,你在這片也沒法呆了。早點和你四伯姨去縣城,也是個出路。你不是早就想進城了嗎?」
李秀蓮粗著嗓子說:「四伯姨?她在縣城幹什麼,我不知道?怎麼,女兒被人糟蹋了,你們當爹媽的,不想著安慰,還要把人往火坑裡推?我是想去縣城,可不是這個去法啊。」
「怎麼說話呢?翅膀硬了是不是。」李大頭大怒。「你還有理了,要不是你大晚上地往外跑,能出這種事情嗎?鄰村張家原本都打算讓媒人來提親了,出了這麼一檔子事,我們一家的臉面都讓你給丟光了。」
李秀蓮還想犟嘴,一旁的李母過來拉住了她,說:「丫兒,我知道你心裡苦。咱們做女人的,碰上這種事情,那真的是滿肚子苦水倒也倒不出來。可這有什麼辦法呢,老天爺不給咱路子,咱只能認。聽娘的,這村裡你肯定待不下去了,風言風語的誰都受不了。去城裡多少也好些。」
李秀蓮彷彿有些被說動,想了想,說:「我去縣城,可以。把當初那人留下的十兩銀子給我,我一個人去城裡。從此你們就當沒我這個女兒,我也當沒你們這個爹媽,咱們各走各的路。你大可以說我是投河自殺了,也省得污衊咱李家的名聲。」
李大頭聽了這話,氣不打一處來,順手拿起身邊籮筐就砸了過去。
「你想得真好,自己帶了十兩銀子走,把你爹你娘和你弟弟留在這兒不管了?哪怕養個貓啊狗啊什麼的,還知道念著主人。老子從小把你拉扯這麼大,一點也不念著家裡?這麼大的姑娘家,沒法出嫁沒有聘禮也就罷了,這麼多年吃我的,穿我的,也不止十兩銀子了吧。」
李秀蓮閃過籮筐,說:「養我這麼大就是為了賣錢是嗎?就是為了給弟弟攢聘禮是嗎?」
李大頭說:「不然呢?現在世道是好了,不然……」
「嘟嘟嘟」一陣敲門聲響起,打斷了房內的爭吵。瞬間,幾人面面相覷,腦海里想著一個同樣的問題:這麼晚了,誰會找過來?
「誰?」李大頭大著膽子問道。
「這兒是李秀蓮家嗎?」
「是,你是誰?」
「我是張喜的朋友,特地來找李秀蓮一家的。」
李大頭瞪了李秀蓮一眼,回過頭來盯著木質的門栓,心中有些猶豫。
「爹,開門吧,人家能找的過來,躲不開的。「李秀蓮看出了自家父親的猶豫,勸道。
李大頭無可奈何,一邊嘴裡嚷嚷著「來了,來了」,一邊認命地打開了門栓。
「吱嘎」老舊的木門打開,邁入房中的是一名身著戎裝,腰佩彎刀的年輕士兵。他掃視整個屋子,看到一位被勞作壓垮了的中年男子,一名畏畏縮縮的中年婦女,一個被扯在中年婦女懷中尚且懵懂無知的小童,還有側坐在一旁,猶帶淚痕的年輕女性。他頓時胸有成竹,向眾人拱手為禮,然後向著那名青年女性問道:「你就是李秀蓮?」
李秀蓮反問:「問人之前,是不是應該自我介紹?」
他面色更加和藹,說:「是我疏忽了,在下陳翔,家兄與張喜是八拜之交。這次特地是受張喜的委託,前來拜會李秀蓮姑娘。」
「是是是,咱閨女就是。」李大頭見陳翔如此和氣,以為是又來送錢的,見李秀蓮沒有反應,忙不迭地應聲道。
陳翔扯來一隻胡凳,坐下來,語氣平靜地說:「張喜讓我來問你,當時說好了,東徵結束後會回來給你一個交代,當時答應得好好的。怎麼,為什麼又反悔,去軍營告發他?」
「啊,什麼時候的事情,你怎麼不說一聲。」李大頭嚇壞了,聒噪起來。陳翔抬起左手,作勢安靜。李家眾人一時為其聲勢所攝,不敢言語。
李秀蓮仰著頭說:「他剛剛姦汙我,一個壯漢,手裡拿著刀,當然是他說什麼就是什麼。至於為什麼要告發他,笑話,一個畜生,憑什麼不能告發?」
陳翔冷笑:「呵呵,一個畜生,罵得好。我也覺得,這件事,張喜做得太不地道了。你知道我想罵他什麼嗎?太蠢,太傻!弄得我現在得過來給他擦屁股,連夜策馬狂奔來給你們這些不知死活的傢伙講道理。當初事情辦完之後,張喜他大可以一刀殺了你李秀蓮,然後仰頭就走,誰能追查到他,這案子還不是只能上報個盜殺,無果而終?結果他沒有。他還給你身上所有的銀子,說是作為補償。十兩銀子都能在晉陽城最好的娼館里銷魂個三天三夜了,你又算個什麼東西。更可氣的是什麼?更可氣的是這個畜生良心發現,日夜不安,竟然自己主動自首了,哈哈,他的自首和你的首告竟然把這個案子做成了鐵案,下獄等死。你說,這個畜生,蠢不蠢。」
李秀蓮咬了咬嘴唇,說:「該。」
陳翔站起身來,呵斥:「你——」
「吼什麼吼!有人冤枉他了嗎?他做的事情,受到懲罰,不該嗎?你,你現在作為他的朋友,為他著想,你覺得氣憤,那我呢?我好好地走在路上,被他欺負,誰站在我這兒為我想過?」李秀蓮喊道。
陳翔一時失語。
李秀蓮平靜了一下情緒,問陳翔:「這位軍爺,如果,我是說如果,你的女性親屬碰上我的遭遇,你會怎麼做?」
話一出口,陳翔頓時色變,瞪了一眼李秀蓮,那一瞬間,素來膽大的李秀蓮感覺有一道涼氣從尾椎骨一直往上竄,竄到頭頂突然炸裂開來,讓全身的雞皮疙瘩都戰慄起來。那一眼,明明白白地訴說著冷寂堅決的殺意和熾熱滾燙的憤怒。
陳翔閉上眼,收斂住情緒,看似平淡地說:「我會讓那人後悔活著。」
李秀蓮不說話,她方才那驚鴻一瞥,讓她意識到,面前那個男人,在看似平和的外表下,是個肆無忌憚,極度危險的人物。
陳翔張開眼,顧盼自得,問李大頭:「你這女兒怎麼養出來的,一般的村姑可沒這麼膽子大,伶牙俐齒的。」
李大頭有些瑟縮地說:「她有個娘舅是貨郎,經常說些外面的事情,她有時也跟著人家一起往外跑。可能是因為這個。」
「哦,見多識廣所以膽子大,不錯,不錯。」陳翔笑著看向李秀蓮,「我就直說了,有個事情想請你幫忙。張喜那天其實並不是強暴了你,他只是花錢誘惑了你,但是事後你們對於金錢的數目產生了矛盾,因此你才告發了他。這件事請你去和軍法處澄清一下。我們這些張喜的同僚將不勝感激。」
陳翔的話語很平靜,但是平和的話語後面隱藏著威脅。
李秀蓮心理憋著一股氣,眉頭一豎,擠出了兩個字。「不去。」
陳翔笑了笑,神色卻更顯嚴肅。
「這位軍爺,你說的這個不就是作偽證嗎?」李大頭小心翼翼地問。
「怎麼,您這位當父親的有意見?」陳翔問道。
「不不不,我不是這個意思。我是說,您這空口白話就讓我們擔上作偽證的干係,是不是有些太勉強了。」李大頭說。
糟了,李秀蓮馬上意識到了自家的父親想說的是什麼。
「那你的意思是?」陳翔笑了,似乎也意識到李大頭想說什麼。
「你看,這張喜好歹也是鄉間大戶人家,人家的一條性命很值錢的。當然,軍爺您來回奔走辛苦的,您拿大頭理所應當,但是也得讓小人喝點湯啊。」
陳翔挑了挑眉,問:「那你想要多少?」
李秀蓮連忙喊道:「爹。」
李大頭回頭呵斥:「傻丫頭,倔個啥。」然後轉身討好地對陳翔說:「軍爺,您放心,我女兒不肯去,我去也是一樣的,我也不貪心,只要四十兩銀子,風裡雨里走一遭。」
陳翔說:「那哪裡行啊,張喜是他們家的獨子,四十兩銀子一條命,那是你看不起他。怎麼著也得一百兩吧。」
李大頭艱難地咽了一口口水,說:「不敢,都聽軍爺您的,您說多少就多少。」
陳翔接著說:「要我看,一百兩還不夠,還得加上點添頭。」說著,陳翔左手抬起腰間刀,右手握住刀把,作揮刀出鞘之勢。「還得加上你們一家四口的性命,不是嗎?」
李大頭夫妻連忙扯著幼子跪下,一邊向陳翔磕頭一邊說:「軍爺,你別嚇我啊,您說什麼就是什麼,就饒了我們吧,那之前的十兩銀子,都給你,都給你。」
陳翔輕笑一聲,說:「還裝,想糊弄我是嗎?假裝貪財哄著我,然後明天去軍法處告狀,說我來威脅你們?這種狡猾的農民的小聰明,你當我不知道?「
李大頭結結巴巴地說:「我,我怎麼敢騙你……」
陳翔說:「是啊,你怎麼敢騙我。可你既然沒有膽量騙我,又憑什麼有膽子騙軍法處呢?一把刀就讓你們驚慌失措,還有指望你們什麼?是我想差了,一方面要看你們能不能願意為我所用,另一方面還看你們有沒有這個本事為我所用,兩方面其實都指望不上,這趟我算是白來了。看來我是沒吃上羊肉惹得一身騷啊,不過,張喜的前車之鑒,還真得早點料理你們,以絕後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