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章 試探
上邪!
我欲與君相知,長命無絕衰。
山無陵,江水為竭,
冬雷震震,夏雨雪,
天地合,乃敢與君絕!
秦鈺看著紙片上熟悉的字跡,他沒料到不經意的一句話竟然換來楊凝兒的「海誓山盟」,感動之餘又覺得心頭沉甸甸的。
「少爺,凝兒小姐寫的這是什麼?」
伊人給秦鈺梳完頭,她一臉好奇的問道。
「你若是肯用心識字,現在就不用特意問我了。」秦鈺笑著將楊凝兒的「情書」珍而重之的收了起來。
「人家已經很努力的識字了,」伊人嘟著嘴不服氣的說道,「你不說我也知道,少爺是想娶少奶奶了。」
認識楊凝兒、楊馥兒姐妹以後,伊人才意識到楊家人不都是洪水猛獸,尤其這位三小姐,不僅對她客客氣氣,而且時不時送她一些上好的胭脂亦或是時興的首飾。
在伊人心中,大少爺遲早要娶親,她並不排斥三小姐做未來的主母。
「小丫頭片子,別瞎打聽!」
伊人不依的跺著腳,她甚至故意挺了挺小胸脯,固執道:「少爺,我不是小丫頭片子,我是大姑娘了。」
秦鈺:「……」
轉天午後時分,謝沖登門造訪!
秦鈺吩咐將客人請進書房,伊人負責看茶,至於靈犀,她早就被支了出去。
「伊人,你也退下吧!」
「好的,少爺!」……
謝沖不到四十歲年紀,身段高而修長,鼻樑高挺,唇上蓄鬚,發濃須密,穿著寬袍大袖的衣服,舉手投足間洋溢著高貴的氣質。尤其令秦鈺印象深刻的是他那一雙時不時眯成兩道縫的眼睛,他甚至從中看出了邪狹的味道。
秦鈺同時也注意到謝沖在打量自己,那是一種從上到下的逡巡的目光。
秦鈺精通行為心理學,他能猜到謝沖目光中對他的輕蔑與審視。
「謝家這位恐怕帶著與生俱來的優越感。」秦鈺暗暗想道。
這也並不出人意料,堂堂陳郡謝氏的子弟自然瞧不上他區區益州彈丸之地一個二流家族的庶子。
當謝沖聽到秦鈺提及伊人的名字時破天慌的睜大了眼睛,他驚訝道,「這位姑娘就是秦記香水大名鼎鼎的伊人姑娘?」
謝沖瞧不上益州府秦家這樣的「小門小戶」,可跟財富無冤無仇;他來益州府的時間雖不長,卻是實打實的感受到了香水在他們這些高門大閥中引起的轟動:此次益州之行,包括吳僑郡虜四姓門閥在內大大小小的門閥不下百家,他們有兩件事不能不做。
其一,品嘗秦記食府的美味佳肴;其二,去食府旁邊的香水店鋪掃貨——天花疫情結束以後,秦鈺特意在秦記食府的旁邊開設了一家零售香水的店面——說是掃貨,一點也不誇張,別說討價還價,甚至有人為了多買幾瓶主動加價。
令人意想不到的卻是秦記香水的規矩,即便有客人溢價十倍百倍,店鋪也不肯打破每家限購五瓶的限購令。
謝沖門下的幕僚盤算過,秦家這小小一家店鋪,短短几天時間,其收益已高達三十萬貫。
三十萬貫絕非小數,即便以謝家的家底也不能輕視這項堪稱暴利的營生。謝沖此行除了要學習種牛痘的手法,他更打算拿下秦家香水在建康的經營權。
謝沖甚至聽說吳地顧氏已經搶在了他的前頭,如果能將香水賣到建康,他絕對有信心能賣出超過千貫的天價。
「謝先生謬讚了!」秦禹淡淡一笑,他這番話也算間接回答了謝沖的問題。
謝沖一時間竟不知該如何接話,他無論如何也不能相信秦家這位庶出的少爺竟然讓伊人這樣的「奇女子」斟茶倒水做些粗使丫頭的活計。這要是換成謝家有這樣的「調香師」,指派十個八個的丫鬟伺候她都不為過。
謝沖再次抬頭想恭維幾句,他忽然注意到了秦禹掛在書房裡的那首《臨江仙》。
一別都門三改火,天涯踏盡紅塵。依然一笑作春溫。
無波真古井,有節是秋筠……
當謝沖念到「有節是秋筠」這句時,秦鈺注意到他的眼神有些閃爍;尤其謝沖發現秦禹看向他時,他竟快速將自己的眼神從條幅上移開。
「久聞秦家大郎於詩詞一道頗有造詣,今日一見果然名不虛傳。」謝沖甚至沒有再看那首《臨江仙》一眼。
秦鈺嘴上跟謝沖寒暄客套,心裡卻知道他這是心虛的表象。
看來謝家的二叔真的不希望謝家的小公主回歸家族,秦鈺雖沒有百分之百的把握,想來也是八九不離十。
「謝先生,關於種牛痘防治天花的一應注意事項,在下特意編寫了一本小冊子;奈何登門拜訪者絡繹不絕,原本刊印好的已經都被派發了出去,等再版刊印之後,鈺定當親自登門拜訪。」
「如此有勞大郎了!」
謝沖拱手抱拳,秦鈺還禮。禮畢,謝沖又提起秦家香水分銷渠道的事兒,他信誓旦旦的道:「合則共贏,秦記香水想要在建康城打開局面,謝家絕對是最佳的選擇。」
秦鈺笑道:「我秦家近日準備在益州府舉辦一場品香會,屆時定會廣邀賓朋參與,陳郡謝氏自然也在應邀之列。」
謝沖有些遺憾的告辭,他想不到秦鈺年紀輕輕做事情竟然滴水不漏,回想與他攀談的整個過程,除了種牛痘的手法是他主動提出的,他謝沖竟沒有佔據任何主動權。
能讓四方閣忌憚的少年果真不可等閑視之,謝沖又想起秦禹借佛祖之名殺掉保安團五十七名武士的事兒;他自然不會盲從的相信佛宗真的會裁決犯人,可除此之外,他絞盡腦汁也沒想明白這個年輕人到底是怎麼做到的。
送走謝沖一行人,秦鈺重新坐回書案旁,他思索著該如何跟靈犀解釋。所謂疏不間親,想要讓靈犀相信她的二叔居心叵測絕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兒。
退一步說,如果沒有今天的試探就盲目的將靈犀送到謝沖跟前,秦鈺幾乎能肯定靈犀絕對不可能活著回到建康城;
秦鈺也想了將謝家小公主流落益州府的事情鬧到人盡皆知,謝沖投鼠忌器,肯定不敢明目張胆的讓人做掉靈犀;只不過從益州到建康,長路漫漫,誰能保證謝沖暗中不做點手腳?
如果靈犀活著回到建康城卻又突然暴斃,謝沖直接把責任推到益州府秦家身上,那他就是有一百張嘴也說不清,畢竟靈犀的身上烙著「秦」字的烙印。
想到這兒,秦鈺惆悵的揉了揉額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