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見解
伯仁一番責罵之後，頓覺爽了，可是，隨即又悔恨起來了。
惜春被罵的笑容僵在了臉上，感覺無地自容，要哭了。
「好了，些許小節，不必再爭吵了。」仲信略帶嚴厲的語氣說著，兩人暫時壓住了衝動。隨即，他又轉而看著惜春，說道：「青竹，你先帶表妹到屋裡去吧。」
青竹應了一聲，便半推著惜春去了屋裡，只留下仲信與懊惱的伯仁。
望著兩人進了屋，仲信轉而看向伯仁，微微一笑，饒有興緻地說道：「想不到惜春表妹也有如此潑辣的一面，大哥不必放在心上。」
伯仁尷尬一笑，搖搖頭，嘆息道：「我怎會放在心上，惜春還小，小女生心性。這都怪我，我不與她爭辯就沒事了。」
仲信嘿嘿一笑，清官難斷家務事，這件事，他是說不清楚的，也分辨不出是非。如果惜春猜測的都是真的，那就是只許州官放火，不許百姓點燈，伯仁蠻橫有罪；如果惜春猜測的都是假的，那就是惜春刁蠻驕橫，不服管教，亦受不得半分委屈，無理也要攪出三分理來。
這到底是真是假，卻是難以立刻見分曉的。然而，事情終歸如伯仁所言，惜春無憑無證，卻說得煞有其事一般，而伯仁恰好抓住了她的痛腳。這是惜春理虧在先！
面對這種事，仲信奉行兩不相幫的原則。在他看來，下臣們之間有小矛盾，那是好事，若是一團和氣，那才要引起警惕。
「大哥，今日叫你過來，是有一件事情要與你商量。」仲信開門見山地說道。
伯仁聞言，神情凝肅，仲信要與之商量的事情，必是大事。
「周家想要發展壯大，勢必會與地方官府，千戶所以及地主士紳爭奪掌控權和話語權，遠的，就不說了；只說這四縣之地，大哥認為該當如何對待這些人？」
仲信頓了頓，看向伯仁，伯仁聽罷，目注院門，凝神細思。
仲信又繼續說道：「孔叔建議我抓大放小，殺一儆百。項城縣令乃是五縣之首，又是文官，是最合適的人選。」
伯仁聞言，只是敷衍地點點頭，隨即又陷入了沉思，踱步在院中，沿著院牆行走。
仲信並不催促，這個問題關係到周家未來的走向，是值得花時間思考的。
直到一刻鐘以後，伯仁又回來了，臉上露出了輕鬆愉悅的表情，想來是想通了。
「二弟，我以為抓大放小是對的，因為在地方上，官府是地主士紳之首，倘若抓住了蛇頭，整條蛇自然就入我彀中。但是，我不同意殺一儆百，因為殺人就終難掩痕迹，遲早是要引火上身，這可稱之為掩耳盜鈴，愚不可及。何況，擅殺朝廷命官，與造反無異。試問，周家是要準備造反了嗎？」
伯仁思路清晰，娓娓道來，也是有理有據的，尤其是最後一問，稱得上是當頭棒喝。
仲信凝神細聽，不覺點頭，又望向伯仁，希望他繼續說下去。
這時，伯仁已經陷入了自己的思緒之中了，有種一吐為快的衝動，又繼續說道：「按照慣例，歷朝歷代，皇朝能享國祚三百年，已經殊為不易了，大明莫不如是！現如今，大明就像是一位風燭殘年的老人，她一身的毛病已經不堪就醫了。從民間來看，地主士紳窮奢極欲地享受，從而加重了對黎民百姓的盤剝，加劇了土地兼并，再加上水旱蟲災，整個農村瀕臨破產，小規模農民起義此起彼伏，大規模農民起義暗潮湧動；從朝堂上來看，萬曆帝二十年不上朝，東林黨和閹黨權爭，雙方不僅都無心治國，反而使得國家千瘡百孔，以致於國力日衰，外患頻頻發生，邊陲少數民族覬覦中原富庶物產，危機日重，西北有韃靼屢次入侵，東北有愛新覺羅族的建奴崛起，東南沿海不斷有倭寇騷擾，大明就像一艘破爛不堪的頭等戰艦，不知何時就會沉沒。是以，當此之時，我周家要做的就是靜靜蟄伏，積蓄力量，不與大明同沉。」
伯仁說了長篇大論，又是一氣呵成，不禁有了爽了，看著仲信，臉上洋溢著輕鬆愜意的笑容。
仲信微微一笑，還是比較滿意的。因為，暫不論伯仁沒有正面回答問題，只說伯仁的見識，還是讓人驚奇的，於是，他不吝誇讚道：「大哥對國家時弊研究日深了！」
伯仁哈哈一笑，謙虛道：「陳慶之現居北京，消息靈通，我時常與他互通書信，向他討教，因而，知道的多一些。」
仲信點點頭，接受了這個解釋。因為，陳慶之，他是知道的，去年開封府的舉人，今春要到北京參加春闈，是一位允文允武，又有理想的青年。
「那請大哥再具體說說周家如何收服四縣之地。」
仲信又言歸正傳了，實際上，周家的大致方針是由仲信來掌握的，而這方針是參考下屬們的主要思想傾向以及具體的主張措施的。就比如，下屬們都想反抗朝廷了，周家才能扯旗造反；又比如眼下，儘管伯仁與樹春主張措施不同，但是，這兩種意見都在方針以內，只是，畢竟，他們是有分歧的，會使得方針在小範圍內左右偏移。
這也是周家下臣們的許可權，既體現了仲信集思廣益和從善如流的思想主張，又統一了內部戰線，使得眾人調轉槍口，一致對外。
伯仁不禁尷尬，他倒是說爽了，也表現出自己卓爾不群的見識了，讓仲信刮目相看了。只是，他卻是忘記說主要問題了。
於是，他趕緊補充道：「我以為可以以拉攏合作為主，賄賂為輔。現在的地方官員日子也很不好過，朝廷的俸祿是只夠他們一家老小吃喝的，可是，人家做官還是為了光宗耀祖，日進斗金，三妻四妾，揮金如土，俗話說：一人明知府，十萬雪花銀。而周家可以滿足他們想要享受的需求，讓他們跟周家合夥掙銀子，他們看著有利可圖，自然會對周家兼并百姓的土地睜一隻眼閉一隻眼，這是合作雙贏的局面。」
仲信點點頭，只是兼并百姓的土地，不觸碰地主士紳的利益，官府就能夠罩得住，這就等於是複製了周家在殷川的模式了，只是，這些官員能夠像陳縣令那樣靠得住嗎？周家還是要做兩手準備的！
「可是，我聽說這些縣令貪贓枉法，魚肉百姓，這是否與周家名聲有礙？」
「二弟多慮了，周家的名聲，並不會比那些巧取豪奪的地方豪強好的。」伯仁如實說道。
仲信一時錯愕，隨即又哈哈一笑，心道：自己真是糊塗了，居然問了這麼愚蠢的問題，正因為縣令貪贓枉法，魚肉百姓，周家才有機會賄賂他們；何況，周家要乾的事情，可是與豪強一般無二！
「嗯，你回去吧，我再仔細想想。」
待伯仁走後，仲信也踱步在院中，圍著老樹行走，在老樹盤根縫隙中，有幾朵盛開著的不知名野花，沒有被春旱打焉。
未幾，仲信駐足在老樹下，心中已有了決斷，他上前摘下野花，信步往堂屋裡走去。
屋內，惜春正坐在椅子上慪氣，身旁的桌子上放著一盞茶杯，青竹正站在身後。
仲信走進屋裡，她也不理，仲信不以為意，將想去倒茶的青竹招來，又將手中的小花交給她，說道：「去給你家小姐戴在頭上。」
惜春好奇地抬起頭，正看到青竹手中捻著一株小紅花，走了過來。她不禁臉頰紅紅的，那對杏眼兒也開始含著溫情了，突然，她又急忙低下頭，裝作繼續慪氣的樣子。
青竹捕捉到了惜春眼裡的喜悅，笑盈盈地走到惜春跟前，將小紅花輕輕插到惜春的秀髮上，並拍手稱讚，道：「公子你看，小姐真漂亮！」
這時，惜春才後知後覺地抬起頭來，臉上仍有餘韻，驚訝地問道：「你這個死丫頭，往我頭上插得什麼呀？」
青竹嘻嘻一笑，快步跑開了，道：「我去拿鏡子給小姐看。」
青竹跑開了，仲信便無遮無攔地出現在了惜春眼裡，惜春看到他，有些嗔怒和窘迫，便轉過身去，背對著他。
仲信微微一笑，道：「我代大哥向表妹道歉了，表妹不必耿耿於懷。」
惜春回道：「我是你請來的客人，你卻坐視我被欺負，這不是待客之道。你也要跟我道歉才行。」
仲信微微一笑，惜春還真是要強的性子，死不服輸。
「我已經道過謙了。」仲信悠悠地說道：「我的道歉之禮，都插在表妹頭上了。」
「小氣鬼！」
惜春嘀咕一聲，便轉過身來。這時，青竹也抱著銅鏡回來了，擺在惜春身前，惜春好奇地照著鏡子，左看右看，秀髮上那一朵突兀的紅花，彷彿永遠也看不厭似的。
仲信站在一側觀賞著，他發現惜春不僅是在看紅花，還在擺弄著衣襟，並擺出各種姿勢，當真是十分地臭美。
惜春看遍了各種姿勢下的紅花，心裡美滋滋的，心情也是十分的愉悅，這時，她擺擺手，示意青竹拿開了銅鏡。
「表哥，你當真是會騙女孩子開心！」惜春臉蛋紅紅的，襲上了一層紅暈，大膽地望著仲信，含羞待放地調笑著。
仲信心說：這真是不算什麼，送花只是最簡單的套路了。正要炫耀一番，卻有侍衛進來稟報：三位開封來的商賈求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