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來自開封城裡的朋友
這一次,三位商賈衣著華麗,腰佩美玉,倒真像是富貴人家的做派了,被仲信請到堂屋落座。
堂屋裝飾簡樸,除去幾副桌椅,少許點綴,別無它物了。這讓三人見了,都覺得不可思議。
仲信少有與人拐彎抹角的時候,因為他把時間看的很重要,於是,便開門見山地問道:「三位先生遠道而來,不知有何要教我的?」
三人見仲信說話如此直截了當,一時間還不太適應,有些錯愕在場。這時,趙姓商賈率先反應過來了,笑著說道:「我等三人昨夜曾言:要與周家主做一筆大生意,今日便是為此而來的。」
仲信禮節性笑著,道:「請先生詳細說說。」
三人都是人情世故中的頂尖,明顯感覺到仲信不同常人,他說話簡單直接,故而顯得咄咄逼人,又耐心有限,不接受旁人不露目的的閑聊。
於是,趙姓商賈便一五一十地說道:「好叫周家主知道,我等三人都是開封城裡的布莊商人,開封府里的布匹基本上都是我三家供應的。最近,我等三人聽說白沙鎮周府有意涉足布匹行業,這布匹生產出來也是與我等三家競爭,故而,特來與周家主相商出來一個相宜的辦法。」
仲信點點頭,原本同行是冤家,這三人也是怕周家攪了他們生意,這才火急火燎的跑來了白沙鎮。仲信想來,這種事,周家是佔據主動的,因為周家是侵略者,他們是傳統勢力,他們若是不能商量出來一個妥當的辦法,這事就難以善了。
「那三位可有辦法避免爭鬥?」
三人對視一眼,趙姓商賈又看向仲信,起身鄭重一禮,問道:「聽說周家的紡機和織機在效率上,是普通作坊里的十倍,還請周家主告知真假。」
仲信微微詫異,這三人倒是消息靈通之輩。周家棉紡,棉織廠正在試運行,也出產了不少紗錠和布匹,質量和觸感比尋常家庭、作坊里出產的相差無幾,暫時都囤積著,還沒有出售。至於效率,若是只論紡機和織機,的確是十倍,但是,效率是不能這麼算的,周家採用的是工廠制度化生產,等到正式生產以後,這出產的布匹是同等機器,工人的家庭、小作坊十五倍都不止的。
「確有其事。」仲信淡淡地說道。
三人一陣驚喜。仲信見了,卻是納悶了,己方火力太強,敵方反而歡欣鼓舞的,這是嚇傻了嗎?
趙姓商賈按耐著內心裡的激動,又是向仲信躬身一禮,問道:「那不知這新式紡機和織機生產的紗錠和布匹質量如何?」
「比家庭、作坊里生產的更加規整了。」
三人又是一陣驚喜。這次,仲信強烈意識到三人是別有所圖的,當是要借周家的勢,達到自己的目的,隨即,他不由得謹慎了幾分。
果然,趙姓商賈笑盈盈地拱拱手,喜形於色,誠懇地說道:「今有一樁富貴要贈與周家。」
仲信淡淡一笑,情知這人改不了賣關子的毛病,不過,這倒是也勾起了仲信的好奇心,便問道:「不知是何富貴啊?」
「我等三人願意為周家每年承銷五萬匹土布,價格按照市價來算。」趙姓商賈目注仲信,篤定地說道。
仲信心中一曬,土布並不值錢的,這三人倒是打的好算盤,買了周家的土布,回去染色后,便能高價售賣。說是給周家富貴,其實是肥了自己。
仲信不以為意,商人重利,才是一名有前途的商人。只是,人所處的位置不同,視野和認知差別極大。在三人看來,幫助周家售賣五萬匹布,那對周家就是天大的恩德了,周家就不好意思再與三家爭奪開封府的市場了吧。只是,他們還不清楚,周家根本就不打算售賣土布的,而且,五萬匹布,對周家來說只是九牛一毛而已。
然而,仲信還不準備就此打住,他還想探探三人的謀划。
「那不知三位有什麼條件?」
三人見仲信跳過了那個話題,只以為他已經默認了這種回饋,只看代價是否與之對等了。於是,三人會心一笑,頓時輕鬆了許多,不必像之前那般拘謹了。趙姓商賈更是感覺與仲信拉近了關係,放縱一笑,道:「我等三人只希望周家布匹生意不要涉足開封城。」
仲信微微點頭,這三人倒也是實在,幫助周家承銷五萬匹布,換來周家布匹不涉足開封城,這確是可以避免雙方廝殺,似乎對雙方都是皆大歡喜的事情。只是,這不過是三人的如意算盤罷了。
仲信更好奇的是,三人買入五萬匹布,是要售賣到哪裡去呢?現如今,他們已經填滿了開封城的市場了,這平白多出來五萬匹布,不可能再擺放在那裡了,而其它地方,都有可能遭受周家低價布匹的傾銷,那麼,這五萬匹布豈不是要砸在手裡了。以三人的精明,不像是會幹顧頭不顧尾的事情的。
「此事,甚好。只是,這五萬匹布,不知你們是要售賣到哪裡?」
趙姓商賈聞言,搖搖頭,得意一笑,道:「非是售賣旁人,而是朝廷,實不相瞞,我等三人是朝廷買辦,專供布匹。」
朝廷買辦,既是皇商的前身。在當代,朝廷發放官員、藩王俸祿,是不會直接發放銀錢的,都是由糧食和布絹替代的。這些布絹原本是由朝廷徵收的賦稅中抽取的,只是,自「一條鞭」法實施后,百姓多繳納銀錢,替代糧食和布絹,但是,朝廷發放俸祿的形式並未因此而改變,這就是使得朝廷徵收來的布絹,不足以支付官員、藩王俸祿,於是,朝廷只得向民間購買布絹湊數。因而,便催生了一批買辦。
只是,這明眼人一看就明白,這買辦是一個極好的差事,朝廷自有體面,不會拖欠銀錢,而且,朝廷需求量大,這裡面的利潤是十分大的。另外,商賈替朝廷辦事,自會披上一層官衣,這對商賈來說,是巨大的榮耀,除此之外,還有諸多妙處,唯有身在其中,方能體會到買辦之樂。是以,商賈們趨之若鶩。
最後,但凡成了買辦,這身後都有了權貴的身影。
仲信不覺驚訝,這三人皆是買辦,那就是頂大的商賈了。現在卻是巴巴地跑來白沙鎮講和,這也算是高瞻遠矚吧,看到了不久後周家對他們的致命打擊。
仲信有意與他們講和,只是,他們的回饋還不夠,須得想個主意,讓他們一退再退。
「三位真是好本事。」仲信誇讚了一句,又謙卑地問道:「不知三位是託庇在哪一位貴人之下?可否引薦周家也投入門下?」
趙姓商賈見仲信低眉順目的模樣,還真是可笑,按說,這商賈託庇在權貴門下,是商賈之間的潛規則,大家都心照不宣,也不會去刻意打聽或者宣揚的。這就與地主士紳將土地歸到朝廷官員名下一般無二,可以減免賦稅。
而仲信這般直白的詢問,顯然是因為涉世未深,不明就裡的緣故,不過,三人不欲得罪仲信,倒是也願意周家能夠與他們同出一門。
於是,趙姓商賈便答道:「我等三人都託庇在周王門下。」
仲信聞言,臉色聚變,猛然站起身來,勃然大怒,將茶杯推倒在地上,摔了個粉碎,又怒視著三人,冷聲說道:「周王曾將祖父趕出了開封城,我不和與周王有牽連的人做生意。」
隨即,一擺衣袖,沖院外喊道:「來人,送客。」
「周家主......」
三人頓時受到了驚嚇,正處在迷茫之際,就被衝進來的侍衛請了出去。
這時,聽到外面的動靜,惜春急忙從書房裡走了出來,看到仲信正笑盈盈地看向院門,又看了看地上粉碎的茶杯,一臉不解地問道:「表哥,沒事,你摔什麼茶杯啊?怪嚇人的。」
仲信哈哈一笑,他還未從剛才浮誇的演技中回過神來,有些禁不住想笑,嘆道:終歸不是科班出身,這演技真是糟糕透了!以後,要多多磨礪才是。
「我是故意要驅趕他們離開,再抬一抬我們的要求。」
惜春頓時明悟了,嫵媚地白了仲信一眼,走了過去,嬌嗔道:「驅人的方式千百種,你卻是非要摔杯子,害的我們也跟著嚇了一跳,筆險些都握不住了,弄髒了你的記錄。」
仲信望著她嫵媚的模樣,心中痒痒的,不禁嘿嘿一笑。
惜春與仲信並肩,看著青竹收拾碎片,又好奇地轉目看向仲信,意味深長地問道:「表哥,據說,只有皇帝的言行起居,有專門的史官記錄。現在你也要我記錄這些,那你是想做皇帝嗎?」
仲信聞言,轉目看著惜春,搖搖頭,笑著回道:「天下只有一個皇帝,那就是萬曆帝。我讓你記錄言行,只是為了查漏補缺。」隨即,他望向院子,解釋道:「我每天總是會做處理幾件事,因為種種原因,有時會思慮不周,有所缺漏,過後,想彌補缺漏,又會想不起來了。讓你記錄言行,我可以時常拿來翻看,琢磨是否說錯了話,是否做錯了事,是否有更有效的方法和途經。如此三省吾身,方能不斷提高自己,領導好周家的事業。所以,你這份新差事是任重而道遠,要努力讀書識字了。」
惜春乖巧地點點頭,一臉敬佩地看著仲信,眼神里都是亮晶晶的,道:「表哥真是勤勉啊!凡是都要做到盡善盡美,比萬曆帝強一萬倍。」
仲信不由得哈哈大笑,這話溜須拍馬的痕迹就太過明顯了,惜春怕也是道聽途說萬曆帝二十年不上朝的事了,就妄自斷定萬曆帝二十年不理朝政了,這豈會對等!而且她還拿自己與皇帝想比,這不就是阿諛奉承嗎?仲信真覺得惜春無知的可愛。
仲信看著惜春,真是由衷的歡喜,這就是一隻開心果啊!遂抬起手想捏捏她的鼻子,然而,惜春見了,驚愕一下,隨即就低下了頭,望著腳尖,臉頰襲滿了紅暈,一直蔓延到胸脯,雙手更是撥弄著衣角,一副不勝嬌羞,任君採擷的模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