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越神獄
瘦削的年輕臉龐，這是眼前的男人給青年留下的第一印象。一頭偏灰的黑色長發隨意但不雜亂的披散在腦後，細細看去，他的五官與人類無異，而神情半帶輕佻、半帶疑惑，著一件古樸的黑色素袍，周身沒有過多的飾品，服飾本身也不華麗，但氣場卻散發著上位者的威嚴。
當青年與這個男人當面交流時，青年覺得自己的不適感略有減少，雖然不至於完全抵消，但終歸不像之前「被窺視」一般如坐針氈。
「你好。」
青年在男人報出姓名之後，禮貌的回應，但換來的卻是男人的一臉疑惑。
「你反應好冷淡哦。」自稱司馬懿的男人撓了撓下巴，失落之情溢於言表，「你叫什麼啊？為什麼我在這裡從來沒見過你啊？」
青年此時才覺得司馬懿這個名字過於耳熟了，但他一時半會竟沒反應過來，只覺得「自己應該知道卻不知道」這件事給對方帶來了困擾。
他木訥的再次回復：「我不知道我是誰，也不知道我為什麼會到這裡。」
旋即，出於一種莫名的愧疚感，青年把之前的經歷複述了一遍。
剛講完，司馬懿便嗤笑一聲，饒有興趣地說：「我懂了，你是從人界來的嘛。看樣子，好像還失去了一段記憶對嗎？」
青年聽到司馬懿的話語，心中頓時有了一絲希望，聯想到之前的經歷，他衝上去有些興奮又有些憨直的問：「你說我是從人界來的？那你......是神？你一定是神仙對么？你有辦法幫我找回記憶的，是嗎？」
「哈哈哈哈哈哈，你別激動，你別激動。」司馬懿按住了青年的肩膀，試圖讓他冷靜下來，同時笑眯眯地說，「這裡可是神獄，你想，如果每個人界監獄里的犯人都全副武裝，那監獄還能叫做『監獄』么？同理啊，神獄里的神仙，能力都是不完整的。雖然我很想幫你這個忙，但是心有餘而力不足啊。」
他的勸說半帶溫和，半帶嘲弄，好像是在逗小孩玩兒。
聽了這番話，青年的目光又黯淡了下來，真的就像是被人騙走了棒棒糖的小孩兒一樣，默默的垂下了頭。
但司馬懿隨後又說：「但即使不完整，也不是不能嘗試一下嘛。」
青年還沒回過神，就感覺一隻冰冷的手按在了他的額頭上，陰濕的觸感瞬間擾動他的神經，混亂而噁心，彷彿被拉入泥潭，他甚至來不及發出一聲驚叫，便整個人陷入了一種近乎純黑的視界之中。
像電影的開場，觀眾入座，場燈熄滅，大幕拉開。
之前的記憶碎片重現，這一次更清晰、更真實，除了刀與子彈的視覺之外，他感受到了硝煙味兒、機油味兒，以及伴隨著的喘息聲、汽笛聲，眼前的黑暗被車頭燈割開，老式火車頭噴著蒸汽衝出隧道，把所有渾濁的空氣甩在後面。而在車頭的正對面，青年看到了一個眼神複雜，荒蕪卻又決絕，手持一本棕色紙卷的男人。
緊接著，火車馬上要碾過男人，脆弱的身體馬上就要被銹鐵車頭壓碎，青年聽到汽笛尖鳴的聲音，如同命運為這個男人敲響的喪鐘，可就在這一剎那，萬物消散，所有的景象都變成了斑駁的色塊，如同油畫板上被打亂的油彩，支離破碎，伴隨著的是整個視界開始崩塌。而在這混亂的場景中，青年卻感覺原本空蕩蕩、悵然若失的內心反而出奇的飽滿，視線被奇異的色彩充斥，他的內心似乎有什麼東西開始慢慢滋長。
那不是我自己么？
青年以一個俯視視角觀察著一切，突然間，他想起了什麼，那雙眼睛、那個眼神、那些色彩，其中包含著的正是他曾經的「情感」。他慢慢伸出手，觸摸著那些光怪陸離的碎片，溫暖的觸感流過他的指尖，一些比記憶更抽象、卻同樣重要的東西在外界轟然倒塌時躲進了他的心房。心每增重一分，他都會有新的體驗，有重獲新生般的喜悅，也有迎戰千軍萬馬般的勇氣，還有高空墜落般的絕望......他丟失的情感體驗如鳥雀般還巢，雖然此時的他並不能將這些感情一一對應到具體的經歷上去，但總好過空白一片。
他開始覺得自己像個人了，雖然沒有記憶，但他仍然感覺自己的心中充實了很多。像是失落的拼圖找回了四片尖角，他覺得很開心，嘴角流露出一抹淺笑，他伸出右手輕輕的在胸口上拍了拍。
放映結束。
「有收穫嗎？」司馬懿還是笑嘻嘻的，彷彿剛才發生的一切都與他無關。他現在是個放映員，在影院門口期待著觀眾對這場電影的評價。
「嘿嘿，算有一點吧。雖然我的記憶還是難以追回，但我也算是重拾了一些失去的東西......」青年喃喃自語，他抬起頭，眼神中填入了一些神采，「謝謝您，司馬先生。我可以這樣稱呼您么？」
但司馬懿沒理他，嘆了口氣，轉過身，對著牆面躺下了。
「您怎麼了？」司馬懿的反應讓青年感到不解，為什麼感覺他好像有點失望？他不太明白，只能試探著詢問。
「你現在就沒有什麼別的感想么？」司馬懿的語調冷靜，甚至可以說沒有溫度，完全透露不出他此時的感情。
一陣沉默。
「我......我想回去。」青年慢慢說。這是他現在唯一的想法，他不知道自己為什麼會到這裡，但沒有記憶的滋味讓他很難受，他想回到自己曾經生活過的地方，渴望著回憶起自己的過去。
如果這是個夢，請讓我醒來吧！
「唉！」聽到這句話，司馬懿馬上起身，扭頭正視青年，他的臉上似乎是悲傷的神態，但語氣從之前的冰冷恢復了歡快，這顯得他整張臉都很滑稽，「這就是無奈的地方了呀！我一看你的狀態就知道，你肯定是在做這個打算！唉，唉！本來想著你取回了記憶就不會想著回去了，現在看來，你好像只是取回了情感，而記憶還是完全空缺著的呀。」
過了一會兒，他又說：「那這麼一來，你斷然是不會安心留在此地了。嘖，那看來幫你找回情感還是件蠢事了，倒不如讓你一直傻著，好在這裡陪我哦。」
青年徹底愣了，原來這傢伙是想我儘快找回記憶，斷了對過去的念想，好安心在這監獄里陪他？
他一時說不出話來，眼前這個人，他的行為讓人完全捉不著頭腦。
但話都說出口了，肯定是要爭取一下的。青年現在能做出的唯一決斷就是要儘早回歸人界、找回記憶，那這樣一來，眼前的神仙或許是他唯一能尋求幫助的對象。等著之前那個石膏像放他出來？不，這樣聽天由命的感覺太糟糕了，而且他總感覺那個石膏像有種說不出的詭異感，與其這樣坐以待斃，不如先把能試的手段先都嘗試一遍。
青年轉身，徑直朝著石室口的光幕走去。
「哈哈哈哈哈！別想了，這可是神獄，你以為想出去就能出去的咯？」司馬懿看著青年犯蠢的舉動，開心的笑出了聲，笑聲越來越大，毫不掩飾的諷刺著青年的想法，「我在這裡待了兩百年啦，早就想出去了，作為一個智慧絕倫、實力強悍的男神，我都沒有突破神聖光幕的法子，哪輪得到你？省點力氣......」
話未說完，他怔了一下，因為眼前的青年，竟直接穿過門口的光幕，走到了石室外面！
是的，沒有任何異樣和阻擋，青年輕鬆的走出了黑石牢獄！光幕像水紋一樣輕輕波動著，形容一下的話，簡直是吹彈可破。
「這是？」司馬懿有點意外的站起來，但還是笑著，「哈哈哈哈哈，那群老傢伙是放了新人進來之後，忘了加固了吧！」
說著，他迫不及待，大踏步走向門外。
哐！
他的頭重重的砸到了光幕上面。
「哦呀......」他肌肉好像都變形了，像一塊橡皮泥一樣沿著光幕慢慢滑下來。
「司馬先生？您還在嗎？您能出來嗎？」
青年的輕笑聲從外面傳進石室，緊接著他本人再次穿過光幕，回到司馬懿面前。此時的他臉上是掩飾不住的笑意，看著趴在地上的司馬懿，一種莫名的爽快感充斥著他的大腦。
說實話，他也沒想到會發生這樣的事。
一開始他只是抱著試試看的想法，結果沒成想，居然真的毫無阻礙的越過了那道看上去不可侵犯的光幕。要知道，這道光幕可是困了司馬懿整整兩百年！
原理暫且不論，但這樣又能如何呢？就算自己能無視這道屏障，可要說到接下來該如何行動，青年還是一籌莫展。
還是只能求助面前的這個男人么......
「好強啊你。」
還沒來得及青年發話，司馬懿的身影驟然幽暗下來，柏靈眼中，司馬懿抬起頭，最後一抹微笑如同殘月消隱於烏雲般褪色，人形盡消，身軀如墨水般傾瀉至地，而後黑氣升騰，鬼魅般的霧狀實體朝青年奔襲而來，先是纏繞，后是入侵，青年猝不及防，轉瞬間，身體已是被黑氣侵入。
「您這是？」青年大駭，但身體並未有任何不適之處。
「別緊張啦，我本體無法突破它的封鎖，卻可以用這種寄生的方法，借你之軀越獄......你不說我都忘了，你是凡人，體內自然沒有殘留的神格。那這道羅網自然也無法困住你。你不是要重返人界么？我可以送你一程。」斷斷續續的聲音直達青年的腦海。
「您......你這樣做有什麼目的嗎？你越獄之後會如何？」青年有些緊張了，他開始害怕，自己會不會一時失足鑄成大禍？將他放出去之後，他會怎麼樣？這個男人，似乎並不如他所想是一個好好先生。現在的司馬懿與惡魔並無兩樣，而青年現在在做的事，就是與這惡魔談論一起危險的交易。他知道，司馬懿打算幫他肯定不是出於好心，雖然青年似乎沒有拒絕的權利，但至少，他要弄清楚司馬懿的真實意圖究竟為何。
換句話說，青年一定要重獲自由，但在此之前，他要知曉自由的代價。
「我？我？我當然是和你一起去人界走一遭啦！千餘年，天界我已看厭，這黑牢更不必說，既然你想回到人界，我便與你一同去遊玩一趟——遊玩而已。」司馬懿的聲音變的超級愉悅，似乎在寬慰青年，「順便告訴你，通過正常途徑是沒辦法從天界躍遷到人界的哦，而非正常途徑，縱觀天界，本大神是最擅長的啦！你如果真的做了越獄、跨界的打算，也只能求助於我哦。」
青年活動了一下雙手，身體好像真的並無大礙。這種類似附身的方式，似乎沒有危害他的一絲一毫。
他確實想回去，隨著感情的回歸，他對於失去記憶的探求感也愈發強烈。
「你真的是想幫我？」他對司馬懿已經不那麼客氣了，這個傢伙給他的印象分在突然附身時降低了不少。
「互惠互利。」司馬懿並沒有生氣，笑著回答。
「你怎麼保證？」
「你可以不相信我呀，但我覺得，此時的你更想重返人界、找回記憶吧？如果我給不了你保證，你就會放棄這次機會么？」
青年也笑了笑，司馬懿的話沒錯，他絕不會放棄這個機會。
就在他的左腳踏出牢獄之時，司馬懿的聲音傳了進來：「小子，你真的不記得自己的名字啦？我這樣都不知道怎麼叫你，好麻煩哦。」
「可我真的不記得......」
「那我叫你柏靈怎麼樣？」
「百靈？」
「柏靈。」
「聽起來像只鳥的名字......」青年皺眉。
「你是在侮辱我的文化水平嗎......」司馬懿不滿。
「不敢不敢......好名字，好名字！」青年趕緊點了點頭，露出一個大大的微笑，這尊神喜怒無常，還是順著他的性子來好了，對於自己來說，現在的名字不過是個臨時代號，叫什麼都無所謂。
柏靈認下了這個名字，整個人跨出了石室。
「好哇！老賊！你竟然要越獄！」這時候，一個清冷的女聲從大廳的四層發出來。
柏靈聽在耳里，卻並未在意。他所關心之事不外乎重返人界的具體行程，這些天界恩怨，並不在他的好奇領域之內。
不理這個聲音——柏靈暗做打算。
「是啊，你要不要一起啊？」
結果柏靈還沒來得及走出大廳，司馬懿的聲音就搶先一步從柏靈的太陽穴處傳了出來。
這傢伙，果然不是省油的燈！
柏靈氣的跳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