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5章

張雲在獄中巨筆如椽，傑作未完，下文接續，讀者請讀：

有些毒犯自控力弱，不慎受誘惑沉溺毒品，到了監獄略有悔意，但人情卑劣，上癮難戒，尋樂至上，不顧一切，肉體與神經俱抵不住毒品的魅惑，從骨子裡就無法自拔。他們到了監獄后，幾塊牛肉一吃，又自坦然，還時常向人誇耀其販毒經歷中各種各樣、醜態百出的生意經、浮世繪。

假如我是一個毒犯，將心比心，我也會深信販毒之行為，既能為自己創造條件方便吸食毒品，又輕易可賺錢養家，甚而發財致富添置財產。孰不想金玉纏腰，美妾若雲，心想事成呢？

另則，販毒之時，同伴為友，可相偕同吸同食，互為表裡，娛樂盡致；買毒品的客戶亦可為友，既賺了他錢，又玩了他人；還可將家人一齊旁徵博引進來，一般地建設涉毒人脈圈子，齊勉齊勵，休戚與共。

其益處之多，時人不懂，時人不涉毒品圈，又豈能有切膚之體會？好似穿衣著色，非要光鮮而不罷休；又好像吃火鍋，非得丟入幾粒罌粟過把癮不可。曾有某犯理直氣壯地反問我：「販個一年毒，輕輕鬆鬆像玩兒一樣，就賺到三十萬，強似工人工資掙數十年的積蓄。會不會被抓，未有定數，我尚可逍遙於世。即使不慎被逮住，判刑不過年把工夫，相較之下，以一年的羈押為代價，換取數十年的豐收，豈有不划算之理？我們當然須得販毒，入獄后出來馬上就可重操舊業，連檯子都不須搭，直接就可以繼續萬貫家財，富得流油！」依他所言，販毒的誘惑，殊難拒絕。

無如，毒品毒品，毒在人身，毀滅人心。其危害人體健康，將血肉精華所聚的皮囊化為枯骨，醉生夢死，人性泯滅，天下共知，毋庸我再徒費唇舌。涉毒者自我感覺良好，即使身受荼毒，也在所不惜，算是淪於他們所謂的情理之中，從他們的角度，談毒品的毒害，只會是白費力氣。要談，就得從生命的時間上來說，似乎略有裨益。

人的生命極其短暫，一生坎坷，勉強活個幾十歲，到頭來還是不免一死。時間如梭，光陰金貴，而金貴短暫的生命里，方方面面，人都在折壽丟命中度過。

譬如，首先，人壽有限，人體老化不克長久；其次，吃五穀雜糧、紅肉白肉，難逃疫病，一病不起，送了性命；再者，人類發明的科學，造出來無數汽車、輪船、飛機、遊樂場、建築、橋樑……諸般文明的產物，人坐進去、呆裡頭，一旦出事有禍，有時死亡率百分百，瞬間奪命；還有別忘了我們所居住的星球——地球，它時刻用自然災害來殺死人類，諸如洪水猛獸、火災颶風、海嘯地震，甚至隕石撞地球……在在要剝奪人命！

想想人命可憐之極，喪失起來，睒眼成空，人若一旦死亡，前世今生，還有甚麼意思？毒犯們為了一時失足或沉淪刺激，行那如刀尖兒上走鋼絲一般的吸毒販毒，把生命中本該僥倖生活的部分，白白浪費在涉毒和坐牢上，提心弔膽一輩子，等如白活了。

涉毒人員失去了寶貴至重的生命，一旦有染，得不償失，算來算去，實在不上算得緊，愚蠢得無可救藥。Nozuonodie，whyyoutry？

五角場監獄利用國際禁毒日的契機，組織安排囚犯集體觀看有關毒品危害的視頻。諸般案例血淋淋觸目驚心，悚然惕徹雲兒的心肺。雲兒對現代世界的這個「死神」印象深刻，喟然長嘆，耿耿不已。

叵耐監獄內的徵文比賽，不須看文筆內容，只講究勞役情況：勞役幹得好、打點關係者，方才入彀。像雲兒這種小角色，無論文章寫什麼，投的稿如石沉大海，絕無迴響可循。

讀者聰明，想必有人會疑問：「既然如此，那麼萬一勞役出色的人、打點了關係的人，全是文盲咋辦？他們有資格的人，文章寫得糟糕又如何？豈非永無得獎之日乎？」呵呵，請諸君放心，若被獄警選中者文不識三字兒，墨水裝不下一克，一樣的可以順利得獎。為啥呢？因為啊，到時候獄警同志會親自替他們捉刀代筆，寫出煌煌美文，中獎登報，蓬蓽生輝，自不在話下！

六月忙忙碌碌地過去了，阿太減刑順利，提前釋放。車間里老虎已去，猢猻皆稱起了大王。人人都不服管，冒頭惹事。獄政管理一片聲兒的鬆散。新品管已折在雲兒手中，顏面掃地，此時更是無人將他放在眼裡，這小子只能徒呼負負罷了。

出工幹活的時候，囚犯們不約而同，盡其所能地偷懶、惰工，但凡有人努力幹活的，一齊被其他人所敵視、擠兌。因之，整個車間內百數十囚犯，無人有心幹活兒，夏天了，在車間里吹吹空調、聊聊閑天兒，日子都過得愜意非凡。

常有囚徒對雲兒說：「唉，你也快刑滿釋放了，否則吶，線長這一言九鼎的位子，非你老兄莫屬！你出去之後吶，干票大的，爭取判個無期玩玩兒，回來准能當老大！哈哈哈哈哈哈……」玩笑歸玩笑，雲兒的刑期也確是就要到頭兒了。雲兒忽然心頭一陣空落落的，不知今後如何生活，怎生在那更陌生的自由世界裡面措置日常。

雲兒循習履常，依著當年跟隨神龍叟張離蟠師傅時候東奔西走的慣例兒，囤積衣物，準擬出獄之後，在社會上對付著先過。凡有釋放的囚犯留下的衣物，他挑好的收幾件兒，日積月累，半年下來，柜子里包了老大兩包衣物。

人心本貪，監獄里的囚犯無所事事，惡性更熾，看到別人有的，心慕神羨；人家短少的，他們喜滋滋暗罵人窮。長蟲為首的一幫老東西，懷著強烈的嫉妒，生出無垠的歹毒惡意，羨慕死了雲兒所囤之豐。長蟲老是抱怨：「監獄內的東西也厚著臉皮帶出去，太晦氣啦！」

又有別的老頭騙雲兒說：「你釋放的時候，監獄里的人是不會給囚犯帶衣物出去的，你要帶他們警察就扣留下來，他們會把衣物送給監獄里別的囚犯穿的。」還有的老頭子憤憤不平：「人家坐牢呢，錢財物什全往監獄里送，這傢伙倒好，一分錢出不起，到頭來還敢往外拿那麼多東西，乖乖不得了！」

雲兒老實不客氣地回應：「嗐，監獄里一切用度全由政府養著，物什器件兒都挺好使的，我不僅要帶衣物出去，還恨不得把這獄內的床鋪、電視機、熱水瓶、碗筷瓢盆……樣樣式式統統帶出去過日子呢！」一班慾壑難填的老饕聞言，個個傻了眼，啞口無言，呆若木雞。

雲兒看著他們的神色好笑，對那三個老年囚犯加補道：「可惜床鋪太大，電視機不好拆卸，熱水瓶碗筷么你們大家都要接著用的，我就不帶了吧。唉，失去的東西只是我不應該得到的，正如一個孩子從一棵蘋果樹上摘了十個蘋果下來，嗣後三個先腐爛掉了一樣，我丟掉三個爛蘋果，絲毫不當一回事兒的！」說到「三個爛蘋果」，他似有意似無意地指了指眼面前兒的三個老頭子，「不應該沮喪腐敗者，而應當看到另七個完好。如果僅僅為了小小的失去，就拿出自己百分之百的傷心來，殊不值當了。」獄中閑時讀的一本書中有這麼一段話，雲兒此時觸景生情，拿來掉個書袋，口說手比，把一干老東西氣得吹鬍子瞪眼。

再說監獄里給臨近釋放的囚犯安排了「循環教育」、「出監教育」、「職業諮詢」等一系列課程，幫助新生兒重新撿拾起自由生活。雲兒潛心學習，爭分奪秒地獲取現代社會的知識，為融入現代社會張本。

簽「釋放領物證明單」的那天，天氣晴好，監獄內綠化滴翠，百花齊放，奼紫嫣紅，樹盈果而屹立；蜂採花而歡欣；貓覓食而沐陽光；人暢懷而湯湯。監組長大黃牙若鐵鏟迎風長；胖子一隻眼大一隻眼小，拱著豬鼻子遙望天際惆悵；長蟲一瘸一拐左右搖擺，一不小心絆了一腳，差一點點鬧個「嘴扎地」，拉長了臉子慌慌張張……雲兒笑哈哈，雲兒小碎步把「寒鴨式」無限地誇張，告訴了夏天：「歡迎你來啦！」

七月一日中國共產黨建黨紀念日，每名囚犯午餐加一塊炸豬排吃。雲兒口中大嚼，心下想：「聽師傅說，黑衣會眾英雄也是創建共產黨的元老骨幹，他們披肝瀝膽，肇建新中國，得來不易，可以說，新中國的建立，黑衣會功不可沒！它跟舊中國相比，到底哪個政府更好呢？」

雲兒念及民國政府媚洋，剝削百姓，橫徵暴斂，諸般刻毒嘴臉，覺得現代的政治好；忽爾想到現代監獄內人心險惡，互相欺騙，威嚇人心，博取同情，虛情假意沒有底線，騙人言行無恥之極，種種醜態，又立時覺得民國的人性子質樸些，相處起來簡單而心安，沒那麼多小九九、花花腸子。

無如，讀者須知，素來囚徒忙於以諂媚騙吃食物品，以吃食什物再去騙取別人的寬待，任何監牢，盡宥此律。囚犯無以自拔，競相互戕，古今雷同。依雲兒少年之眼光閱歷，所見亦僅僅是兩個時代的片面，有失周全，他的判斷，殊不足取。這孰好孰差的公評，須得俟雲兒接觸了外面自由世界，才可有所結論，此時妄斷，似有左右袒之嫌。

且說，雲兒在監獄的最後一程，獄內管理鬆散，日子比之剛來時好過上百倍，雲兒自然膽子日肥一日，手腳漸重，專找囚犯錯處，施以拳腳，拆之筋骨，將此前所受阿勇、阿太、及諸品管的打罵，一股腦兒發泄在新囚徒的身上，「以彼之道，還施他身」者乎！

五角場監獄三監區的囚犯多有中招者，從老到少，其中最奇葩的有二人，一個安徽人，一個廣西仔。安徽人與雲兒廝熟后，主動要求雲兒打他，本意是想讓雲兒給他捶背。雲兒卻不過他至賤無敵的懇求，每日里見著安徽人的面，就拳打足踢，將之當做拳擊沙袋，習練拳腳，打得過癮無比。

另一個廣西人，則因幹活不力，被雲兒打得七倒八歪。每一見面，雲兒二話不說，拳如雨下，腿似鞭抽。廣西仔皮糙肉厚，只挨打不還手，倒也硬挺得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