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8章
張雲想要報警,可惜沒有電話也不會用手機、電話;他想大喊大叫,但半夜三更,吵聲太過驚人,也顯得自己娘炮兒。正納悶之際,只覺身後咈咈哧哧,似有聞嗅之聲,雲兒不覺頭髮森然豎了起來。他由不得回頭一看,只見黑油油的一個東西在後面伸著鼻子聞他呢,那兩隻眼睛恰似電珠燈泡兒一般亮。
雲影橫空,月華如水。雲兒嚇得魂不附體,不覺失聲地咳了一聲,咳聲兒既響,倒教他醒悟地分辨出,那是有個人隔著窗帘兒聞嗅他,窗帘兒黑油油的,罩在那人身上,雲兒先兒還道是一條狗哩!
窗帘后倏然躥出一人,從陰暗裡走到燈光影兒中,看身姿步法,徐徐而來,但速度之快,睒眼即現,如鬼似魅。雲兒定睛細看,此人身材瘦瘦小小,短袖T恤、牛仔褲,腳蹬一雙黑色船形平底鞋,面目清癯,隱隱有一股秀氣。雲兒一看到他的眼睛,唬天跳地,就同適才夢裡所見的那雙突然閃現的眼睛一模式樣!
這人五官清楚,眉長目朗,語聲柔和悅耳:「你好,初次見面,來得唐突。這裡五顆人頭,悉是你的仇家:這個是那個『婚托兒』、那個是她女兒、還有她乾哥哥、替她們出謀劃策設局相害你的律師,以及她真正的姘頭!在下不才,區區五顆人頭就作為見面禮,請笑納!」
雲兒更吃了一驚,手心冒汗,強打精神,抱拳一揖,問:「不知足下貴姓台甫?在下張雲。」那人仰天打個哈哈,搖搖手說:「唉,目下不須多禮,現代社會中已不求禮儀,你直問姓名即可。我名叫紀子修,乃白少華的大徒弟,跟你的師傅一樣,同是黑衣會。我曾忝任黑衣會天龍壇長老,不過那都已是陳年舊曆,好漢不提當年勇,你就隨聽隨了吧。」
「哎唷,原來你便是紀師兄!白師叔向我介紹過你,家傳的岳氏聯拳,好生了得。我還見白師叔演練過你家岳氏散手的功夫呢,你可是他的得意門生呢!太好了!我真是陷入兩頭一片糊塗的境遇了,啥事兒都弄不明白,這究竟是怎麼了?我怎的會離開死牢,跑到了這麼個奇奇怪怪的地方來了呢?」雲兒如盲久重見光明,又如獲救命稻草般連珠炮地問長問短,詢東疑西,心中對紀子修生出無限的親近感。
紀子修雙目炯炯地瞅著他,並不遽答他話,突然雙目瞳仁由黑變綠。他口一張,口中牙齒瞬即暴長,尖尖的獠牙猶如利劍,從雙唇中伸出,露於唇外;十指如鉤,指甲亦同時暴長,長夠五寸。紀子修手屏刀形,往地上一顆女人的頭顱上虛劈一下,那頭顱竟自應手對半豁然切開!他將兩半頭雙手拿了,走近雲兒面前,讓他細看:兩半爿骷髏之間斷面光滑,猶如被利刃切割一般。雲兒看得毛髮倒豎,不禁顫聲道:「了不得,你的爪子……不,不,你的指甲恁的鋒銳!」
紀子修隨口開門見山地說:「這爪力之技不過爾爾,你也看到了,我其實不是個普通人類,我是血族,俗稱『吸血鬼』——身輕如煙,來去無痕,快若電閃,力大無窮。我只要吸食了人血,血液的主人一切經歷、基因信息就悉數保留在我的腦中。我還會使用催眠術,隨意抹去人的記憶、改變人的思想,易如反掌。我不受歲月、時空的管束,永葆青春,長生不老。」說著說著,雲兒見燈光下,紀子修原本白凈的臉上,慢慢地長出黑色的血管,血管從皮下蠕蠕爬上皮膚,像「爬山虎」一樣,須臾布滿臉盤,一道黑氣瀰漫他印堂。雲兒心說:「啊呀,我的媽呀!真是撞見鬼朋友啦!」嚇得他從床這一側,翻過床鋪,摔倒在另一側,連聲驚問:「師兄,師兄,我的好師兄,你還活著嗎?難不成你已經死掉了?」
紀子修收了法相,指甲縮短、獠牙縮回口內,雙睛由綠還黑,又復原成雲兒第一眼見到的瘦弱模樣,一雙眼睛清秀之極。紀子修得意地說:「我平時就是人樣,發功發力之時,會獠牙長爪,碧目黑臉,長出一副挺凶的尊容,你莫怕,我還依然是活生生的我,只不過有兩種狀態罷了。我除了上項特異之技外,還會隱身術,看!猜猜我在哪兒?」道言未了,雲兒眼前一空,紀子修竟憑空消失了,燈光如同白晝,咫尺之間,他會跑去哪裡?
雲兒東翻西找甚爾探頭窗外,外頭夜幕沉沉,偶有夜歸人停車,流浪狗狺狺,卻絕無紀子修的鬼影子。正不知所措,忽聞紀子修的聲音從背後響起:「我在這兒吶,你看不見我吧?」雲兒循聲回頭,沙發上空空如也,語聲卻確實發自該處。
雲兒懵然道:「師兄,您真會隱身,到底在哪?」紀子修的聲音已從背後如一絲細線,拂過他耳畔:「我在這兒呀!」雲兒刷的轉身,還是一片空蕩蕩。紀子修的聲音半空里打個哈哈,關照:「小子,且莫眨眼!」言下現身,雲兒撐大眼見他忽然出現,原來他斜倚在窗檯邊,正朝自己微笑呢!
雲兒嘆道:「了不起,神不知鬼不覺,真好本事!」紀子修自豪道:「嘿嘿,我要不讓人發覺,誰也別想發現我。自從你到了監獄,我就經常去看你,你的一言一行,所經歷的諸般情勢,我全知道,而你卻沒有發覺我吧?」雲兒拍手道:「原來師兄早就暗中在關照於小弟啦,萬幸萬幸,承情承情!」
紀子修頷首說:「我昨日見你已通讀了這屋子主人的手記,你一會兒笑一會兒哭,很是投入啊,我便忍住了沒出來跟你相見。後來你破口罵那女騙子歹毒,情切意憤,顯是恚忿已極。我早悉此中情由,便特意去將女騙子及其同夥兒賊人,一一殺掉,吸干她們的血,再將她們的屍體銼骨揚灰。辦完此事,撿了這五枚為首的惡人頭顱,拿來給你看看,就當是我給你小子的見面禮吧。」
雲兒幾日來全身心沉浸在手記簿冊的內容里,深替屋子的主人抱不平,確有推人及己之意而不自知。此時此刻,看到大仇已血刃,心頭說不出的痛快,彷彿這些賊人已成為了自己的仇人,分外眼紅。他雙目含淚,撲到紀子修身上,大大地擁抱了一把。紀子修哈哈笑說:「我知你定會高興,沒想到你恁般情不自禁,好了,好了,對我來講,殺幾個人也不是甚難事兒。」
雲兒也呵呵笑著鬆開他,又恭恭敬敬施禮拜見師兄,延子修上座,兩人促膝而談。雲兒問:「既如此,那麼這人寫的手記,師兄也已確認其實,事事屬實嗎?」
紀子修頷首說:「沒錯,千真萬確,這小子經歷這如許多事情的時候,我也是當事人,始終跟在旁邊靜觀其變。這事兒都看起來荒唐無稽,但實出有因。」雲兒詫然:「願聞其詳。」紀子修啞然失笑,曰:「傻瓜,其詳,不是已經寫在紙上了嘛,你這數十日,都白讀了嗎?」
雲兒臉上一紅,說:「師兄說的是,依我看來,這人一家著了道兒,被女騙子所欺,本來呢,也不算甚稀奇事兒,古往今來,騙子的騙術如出一轍,殊途同歸,不足為奇。再說那做父親的生了一種絕症,便登鬼籙,他之蚤逝也可說是女騙子運氣好,您說是不是?可是呢,這人說到女騙子朝訴暮啼,竟能引誘百姓相跟成風,群起構害他,莫道群眾賞不及勞,活脫脫便是義務勞動,豈不是天底下頂頂荒唐之事嗎?老百姓們替女騙子忙活兒,有甚好處?這人也夠堅強了的,倒也頂得住世人無恥無休止無厘頭的群起而攻!我越想越覺得人心可怕,人們竟會為了替於己毫不相干的女騙子圓謊、掩飾欺詐行為,無所不用其極,將道德、理智、公理、良知及社會公德、紀律……統統置諸腦後!這……這……這究竟是社會群眾實在太盲目而變得瘋狂呢,還是人們都中了魔、撞了邪?」
紀子修喟然長嘆,緩緩道:「賢弟,你所慮確實深中肯綮。女騙子騙術端的普通,全靠蠻力,硬逼男方寫遺書轉移財產,手法粗淺,毫無技術含量,怪只怪那兒子的父親愚魯。女騙子一家子那麼多人,呼朋引黨,還須得引誘群眾,挖空心思,群力群策地對付一個少年,卻含著骨頭露著肉地總要用半截兒話,訕訕地在他爹面前嚼舌根子。由此可見,這女騙子益發膽小無能之極。她本已在法律層面將財產悉數轉移殆盡,還用得著老百姓出力嗎?再者,老百姓出力之後,老百姓們自己根本撈不到好處,反倒成全了這被圍攻的少年之膽色和勇氣。群眾為何起意妄為呢?嘿嘿,這還得全怪中國百姓的病根子。」
雲兒愕然:「病根子?他們都是瘋子?現代中國正在流行瘟疫?」紀子修笑說:「哈哈哈,也差不多!」紀子修略想了想如何措辭,開言:「當年***領共產黨軍隊打下這花花江山,坐了全國權力至高無上的頭一把交椅,當了共產黨的主席。他雖猶如皇帝一般一言九鼎,但對經濟建設是一竅不通,中國老百姓的日子一日苦過一日,很快,這頭把交椅的美缺就被會搞經濟的***奪走了。***一世豪強,安肯甘心失權奪勢之苦?他竟暗中指使手下親信,發動了荒唐可笑至極的『*****』,組建紅衛兵,讓那些正在小學、中學念書的娃娃,群起造反,打垮當權者,由下而上,推倒***勢力,重新豎起***。紅衛兵全系毛頭小孩兒,懂得甚麼?***不讓他們讀書考試了,比啥都樂意,造反串聯,他們樣樣來得!」紀子修順嘴便將文革歷史典故給雲兒詳詳細細地講了一遍。
雲兒在監獄內就已著意學習近代、當代歷史,對那段晦澀的歷史了解一二,此時聽了親歷者的完整版本,不禁唏噓慨嘆:「當年中國沒有亡國,倒真是中國人的運氣好、老祖宗積德所致!」紀子修說:「可不是么!當年那幫紅衛兵,眼大心肥,哪裡還能夠有長進呢,全心全意投入動亂的局中,後來誰也沒落著好:失學則沒文化;一心一計地上山下鄉沒戶口,子女異地生出沒完沒了的孽債;經濟落後倒退,大家沒飯吃,遭外國人白眼兒……他們為此也吃盡了苦頭。但惟獨只有一件事兒,他們是嘗到了甜頭的!」
雲兒驚問:「有甜頭?瘋子才會幹出這種事兒,還會有好處?」紀子修搖頭糾正:「不是好處,而是甜頭。你想想啊,他們做的事情,無非是小孩整倒了大人嘛:隨便一幫子毛孩子,撒個潑兒、放個刁兒,輕易就能將原來處於管理地位的師長、領導一夜之間斗死鬥倒弄臭。被批鬥者徒然氣噎喉干,絕無處評理說情的。紅衛兵儘是些毛頭小子,成天兒不須讀書考試,倒好兒白白地衣租食稅,這樣的經歷,任哪一國的人,身臨其境都會覺得很刺激、特難忘,對不對?甚至還有很多當事人,做紅衛兵做得意猶未盡——他們還想再重演一遍、兩遍、三、四遍呢!」
雲兒聰明絕頂,紀子修這麼一解,他已品出了端倪,忍不住道:「因此現在的百姓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