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9章
張雲愕然一呆,紀子修忙解釋:「人類生來就必須死亡,不論什麼人,何等生活狀況,結局唯有一死。好人壞人共命運,野獸家畜齊奔死。目下,這世界變得離譜、虛偽、無恥且毫無意義,早已變成了一座無邊無垠的瘋人院。這名字叫『地球』的瘋人院里,各種人思想不同,行為卻統一了起來,無休無止地同類相戕、樂此不疲地損害侵害,只為尋求精神刺激,最後人人一樣無兩,接受死亡的結局。
「我是吸血鬼,各種超能力我都有,隱身、飛縱、殺人、催眠、穿越時空、飛躍歷史、清除人腦記憶、改變世界……等等,不勝枚舉。但是我不吃雞鴨魚肉、蔬菜水果,我只能吸食人血為生。」紀子修侃侃而談,雲兒聽得臉色煞白如紙。
「心理健康,身體也健康的人,血純不濁,我喝起來,口味酸澀,十分難吃;而心理變態、壞肚壞腸的人呢,血濁如垢,口味香甜,端的美味好吃!」紀子修說著說著,去搬起女騙子的頭,將斷口處湊到鼻端,深深吸了口氣,一臉陶醉地說:「壞人的這種香甜味兒你絕想象不到,比之揉碎的薰衣草、玫瑰花瓣,甜香百倍,口感綿密順滑,乃人間仙品,甘美至矣,盡矣,蔑以復加矣!」
雲兒口唇發紫,微微發抖:「因之,目下許多人參與害人,明知不善,還要故意肆意妄為,已然全成了邪惡之人,血液就由酸澀難咽,變得美味香甜了?」
紀子修伸舌頭在女騙子早已乾涸的傷口處舔了一舔,歡笑點頭,樂不可支,格格而鳴。只剩一個頭顱的女騙子,雙目圓睜,皮肉乾癟,隱隱泛黑,臉骨支楞撐開臉皮,模樣鬼氣森森。這顆邪祟的頭顱似乎還有生命,隨著紀子修舌尖所之,它臨死前驚怖的神情似依然在向臉龐四周擴張、延伸,死魚一樣的眼珠恨不得也快要再次跟著舌尖轉動起來了。這般驚怖的表情,是否暗示她死後在地獄已然幡然醒悟了呢?幽冥之情,我們也不得而知了。死人脖子斷口處白色的筋腱露出來,雲兒忽然覺得白白的筋腱像煞塑料吸管兒,把美味可口的血漿,輸送入了紀子修的口中,咕嘟咕嘟有聲,雲兒不由自主地皺起了眉頭。
紀子修的話仍在耳畔迴響:「如此一來,我倒真心希望人類繼續瞎胡鬧下去,這樣的話,我就有取之不盡的美味喝了。再說了,這些不完美的人類,本就容易死,且必將等死,他們的伎倆,對於不死族來講,微不足道,脆弱之極,何足道哉!」雲兒像一塊擰乾的布,隨著頭一陣悲痛如潮水般消褪,他精疲力盡,而心裡卻意想不到地竟自放鬆下來了。
雲兒想了半天,忽然問:「然則,師兄,你會不會吸我的血?」此言一出,紀子修竟連連擺手,身子往後趨避,搖頭嘆道:「你跟我一樣,同屬不死族,不死族的血液對吸血鬼來講,劇毒無比,你別毒死我就行了,我燒高香拜你!」
雲兒愕然道:「我不會死嗎?」他的眼睛里放出期待而閃亮的精光。
紀子修長嘆一聲,解釋說:「你這一類不死族,世間罕有。喏,超自然生物,如狼人、人狼、吸血鬼等諸般族類,凡人常有所見,人們在文學和影視作品中常常以之為題材,編出驚心動魄的情節,搞得劇情烏七八糟也在所不惜。」雲兒樂道:「對,對,我到了現代世界,看過好多類似的電影,甚麼《吸血鬼》、《德古拉》、《黑夜傳說》、《暮光之城》,還有許多狼人和吸血鬼勢不兩立的故事,真挺好看的,劇情好帶勁兒,一點兒也不烏七八糟!」
「呸,人類把我瞎編成是被毒蝙蝠咬死變異成吸血鬼,非是胡扯,還會是什麼?」紀子修瞪眼啐了一口,妄口數落,「你小子廢話真多,別羅唣打岔,且聽我講!你和這身子的主人,俱系一類,俗稱『異人』。你們壽數無限制之外,只有一項超能,余則一無所長,與凡人無異。這項超能力呢,就是『交換肉體』之術!」
紀子修見雲兒一臉茫然又自眼裡充滿好奇,白了他一眼,說:「唉,得從頭說起,你才聽得懂。話說,人之存於世,分為肉身和靈魂,靈魂主心、腦、神,永不滅亡;肉體主日常行為的動、靜、止,必將隨著年齡的增長而老化病亡。因此,從物質的角度來講,人的死亡,就僅僅只是肉身老化生病之後,體官能衰竭而死,而每個人的靈魂是恆久不滅的。人死後身子被火化,而一靈尚存,游渡奈河去訖。倘若肉身也永生不亡的話,則人亦屬不死族矣。你的這一族與我不同,我受天然所限,須吸食人血以固肉身之陽根,方得永生;而你則須依靠更換新身子來永續靈魂和意識。
「當你這一族人活到老年之時,肉身龍鐘不堪,你就須得捨棄舊身子,換一具新的、新鮮嬌嫩的身體,繼續承載你的靈魂,通過老而更新,從而往複不休,生生不息,如此這般永存世上。你這一族在不死族圈內,屬於稀有種族,人類尚不知道有你們這麼一個族類存在。」說到這裡,紀子修呵呵發笑,「你們跟凡人一模一樣,吃五穀雜糧、吃紅肉白肉,體質相埒,一般的無用,只比凡人好在到了臨死能夠脫下老舊疲敝的皮囊而更新重生,因此被咱們不死族界戲稱為『異人』族,取其略異於常人之意。」
雲兒終於心領神會,初聞道,豈有不蹁然興奮之理?他欣聞佳音,拍手舞蹈,亂哼民謠:「螢火蟲,夜夜紅,飛來飛去望舅公。舅公勿在家,回去望阿爹。阿爹屋裡客人多,貓掃地,狗燒火,活猻拿凳客人坐,客人吃酒笑呵呵。」紀子修心下暗道:「這小子真聰明,才來上海一年多,光靠監獄里極少的時間讀書,上海話就講得溜不說,連滬上民謠也顛來倒去念得純熟,記性真好!」
雲兒扭了一會兒屁股,忽爾想起一件重要的事體,忙問:「唉,師兄,不對吶,您莫不是在誆我吧?」紀子修一本正經:「小子,我哪兒騙你了?」雲兒一字一頓道:「既然我們異人一族到老了換身子續命,那麼為啥我的身子還幼小靈活、鮮嫩無比,就這麼冷不丁地把魂靈頭兒換到了這裡來呢,豈非大大的詭異嗎?」
紀子修拍頭大笑,撇撇嘴補充說:「怪我少說一句話,被你抓了語病。你們異人與異人之間吶,挺奇怪的,隨時隨地皆可互換軀體,以之避禍躲災。這種情況系你們異人與異人之間內部的特徵,這中間的原委曲折,我也不甚了了,如今你倆的例子啊,我活了近百年,也是頭一遭所見。想來呢,我推測哦,你當年關押黑牢之內,心中絕望;而齊巧這小子呢,也在苦苦尋仇中度日,天緣湊合,你倆又同系異人,天機莫測,你倆竟自行互相交換了身子,你來了現代,他去了民國。」
雲兒驚愕得下巴也快要掉到地上去了,大驚小怪地道:「哎唷,我的媽呀,我的個老天呀,還興這般調換法子的呀!如此一來,我原先那鏰兒棒的身子就白白地給那小子佔用去了?」紀子修點頭格格笑著說:「可不是么!那小子運氣好,你跟他換了身子后不久,你的師傅就把你的身子從黑牢中劫了出去,此後隱姓埋名居于山東泰山,日子過得快活得不得了。你那如花似玉的小翠妹妹也已許配給他為妻。嘖嘖嘖,啊呀呀,沒想到,沒曾想啊,小翠這丫頭女大十八變啊,成年後出落得芙蓉一般,其小模樣跟舊上海灘的明星周璇長得差不多!」
雲兒聽他講得腸子也青了,搶著說:「等等等等,我換身子之後至今也不過一年半的時間,小翠哪有長得恁般快法?」紀子修更樂,回答:「你們時代不同,在兩種截然相反的空間內,時間不同步。我前年穿越時空,見到了你師父和小翠他們一面,小翠已三十歲啦,生了兩個胖娃娃。你師父和小翠,還是管那小子叫『雲兒』呢。」幾句話還沒講完,雲兒已自哭得稀里嘩啦,淚流滿面。
他不依起來,叫喚道:「師兄,師兄,我的好師兄,您行行好吧,帶我去見見小翠。」紀子修皺眉為難地說:「吸血鬼確有穿越時空的超能力,隨便想去哪兒就去哪兒,想去哪時,就倏忽可去那時、那年代,想去幾個吸血鬼,就能同時幾個穿行無阻。嘿嘿,如假包換,千真萬確。可惜啊,可惜,你這異人族,可沒有這本事和資格,我也不能像火車、汽車、飛機、輪船那樣,載著你穿越時空。抱歉之至,慚愧慚愧!」
雲兒傻了眼,呆了半晌,捶頭跺腳,恨恨地說:「哼,這也不行,那也不可,我要這長生不死,又有何用?難不成我就永無見小翠之日了?」紀子修腳底板踏了兩下,仰頭作沉思狀,緩緩地言:「也不是絕無可能,還得看緣分。倘若你倆真的有緣,等你這具身子老邁了,或可換回到小翠的時代。興許你到了下個身軀內還不行,你天天燒燒高香,祈求再下個身子,或可行也未可知!但是,即使真回到了小翠健在的民國時代,你那時不知何等尊容,也不知小翠能否相認乎?」雲兒越聽心越冷,腳底冷汗如瀑,絕望已極,卻兀自負隅頑抗,手指胸口問:「那麼有沒有法子讓我再跟這小子換回來,我就吃點虧了,幫他小子打掃乾淨了房間,就不問他收錢了。」
紀子修噗的吐了口氣,眼一橫,蔑視地冷笑道:「告訴你吧,我也不知道,就看你的造化嘍!我呸,你當換身子是換轎車、換衣服嗎?我至今從沒見過異人換了一次身之後還能逆反著換回來的,如果你說的真有可能的話,那麼你們異人老軀換掉了,不知哪天又會換回來,你們異人不就白忙活了嘛,豈能永生?」
雲兒目眥含淚,倔強地咕噥:「我就不要永生了,換回去跟小翠好好過,跟師傅好好學功夫,我再不偷懶了,不行么?」他自己也知是無稽之談,語聲越說越輕,至后輕如蚊蚋之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