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雨燕12
拎著七個滿滿當當的水囊,她腳步發沉地往營地回趕。
路上猶思量著那位賀家少年,想起他解釋自己的傷勢並非外人所致,是他一時沒看清前路,被硬木枝挺中,才會傷成那樣。
這令她不禁腹誹,這少年果然與眾不同,就連受傷的路數都令人意想不到。
約摸半個時辰,她回到了營地。
火堆里的炭塊猶還熱著,其他師兄師姐卻不見了蹤影。
四下空蕩蕩的,寂涼的山風卷著地上的枯葉向遠處逃亡,驀然夜蟲的孤叫彈開,引人心頭髮怵。
她低頭翻動火堆,發現最下層猶還燃著點點火星,猜到他們應該剛走不久,內心不禁懊惱,要是自己腳程放快些,興許就能趕上隊伍了。
鎮了鎮神后,她開始四下翻找。
一般來說,遇上這樣的事,師兄師姐們必定會留下暗號。
但令人心涼的是,來來回回查看了好幾圈,卻是連半點有用的線索都沒找到。
難道,大家出什麼意外了?還是又遇上了什麼棘手的仇家?
腦海中正浮想連篇,乍然身後傳來誰的躡手躡腳,在距離允許的情況下,她沒有躲避,而是猛然轉過了頭。
四目一對,來人咧開嘴角一笑,圓圓的臉上一派和氣,贊道:「秦姑娘好耳力!」
她吃了一驚,失聲道:「奔師兄,怎麼是你?」
奔雷停住步子,眼神愉快地望著她,道:「方才我們一行途經這裡,正好遇上你的同門,少主看他們有傷在身,不免動了惻隱之心,便帶著他們一道往水邊紮營去了。原以為會在路上與姑娘碰頭,哪知左右搜尋,始終沒瞧見姑娘的蹤影,少主這才派我回到這裡尋覓,果然你就在此。你倆人真是心有靈犀。」
什麼心有靈犀的鬼話,她只想當作耳旁風,兩頰邊卻已然臊得又熱又癢。
「既如此,」她瞪了瞪眼睛,內心雖一再告誡自己要鎮靜一些,雙眼卻仍不受控地眨個不停,「就有勞奔師兄帶路了。」
他又展顏而笑,赧然道:「既然秦姑娘不與我見外,實不相瞞,我姓王,不姓奔。」
「哦……王,王師兄,失禮了……」
轉眼,她提氣斂息,展動身形,再度施展出蜻蜓點水般的上乘輕功,緊緊咬著他的背影,片刻不到,就來到了大家紮營的附近。
他還算貼心,隔得老遠就停下步子,剩下一截路程,他倆是一前一後徐步湊到大家面前的。
一大簇耀眼的橙色篝火堆在碎石之上,此地離水源不遠,已經隱約可以聽見漱漱的溪流聲。
敢在此時此刻,明目張胆地升起這麼一大簇篝火,還無心戒備有人暗中偷襲的,註定只有真正的高手。
因為有恃,方才無恐。
景陽本來正偏著身子與章任爾敘話,亮眼的橙光罩在他華麗的紫衣上,竟染出了幾分凡間不配有的酡色。
探到他倆的到來,景陽立馬端正身子,扭過頭,很是滿意地沖奔雷頷首。
奔雷一記抱手,什麼都沒多說,快速撤站到一邊。
章任爾沖她笑道:「快過來,讓你汲趟水,是不是又迷路了?」
她先將水囊溫柔地擱在地上,才步子溫吞地走到他倆面前。
見她不答,章任爾又問:「你先前幫過少莊主一事,怎麼從沒聽你提起?」
她垂下臉龐,右手兩指一直緊摳著某條衣帶,顯得很是局促,仍沒有答覆。
因為她尚不清楚,景陽所謂的「幫忙」,到底「幫」到了哪個份上,是全都據實說了,還是只說了其中的某一部分。
章任爾眉頭輕蹙,轉過了臉,沖景陽埋怨:「少莊主莫要見怪,我這小師妹生來害羞得很。」
「無妨。」傳來景陽很是洒脫的一句。
昏夜很深時,天角起了黑雲,漏出疏疏幾顆灼灼的星子,大家相繼睡下,她獨自摸著被露水沾濕的夜路,來到了小溪邊。
坐下不久,聞到一熟悉的腳步聲。
一回頭,正是景陽來了。
闃寂的夜裡,他白皙的臉龐,竟然在熒熒發亮。
她往邊上挪了挪,好讓景陽也坐下。
沁人的溪流與寒氣從他倆的足下淌過,她手裡輕輕把玩著那隻竹促織,倆人只是靜靜呆著,很長時間,誰都沒有說話。
迎面拂來柔和的夜風,濕土與草木的清香一點點增加,一點點淹上身來,像時間腌制蜜餞一般緩慢。
振了振肩頭,她先嘆了口氣,然後才道:「多謝你。」
他將遙望星空的目光全數收回,轉而傾向她的臉龐,微微一笑,道:「碰巧而已。」
她惦記起某樁正事,須臾,從懷裡掏出了兩塊參賽令,「都給你。」
她看到他一雙眼睛瞪大了一倍不止,不禁赧然起來,接道:「你先別問我是如何得來的,實在說來話長……如今兩塊都交給你,你留下一塊,另一塊交給我大師兄吧。」
他笑著接過,眼睛眨個不停,慢悠悠地,竟然也從懷中掏出了兩塊參賽令。
這下,輪到她目瞪口呆了。
「我們竟然想到一塊去了,人海茫茫,得多幸運,才能找到一個心意相通的朋友啊!可為何……偏偏……已經時日不多了……」她陡地痛苦起來,一時思緒萬千。
景陽觀望著她的臉龐,亦隨她一道皺起眉頭,「你不高興?」
「我……」她抿了一下嘴,低下頭,囁嚅道:「我只是在想,又有兩個倒霉的門派拿不到參賽資格了。」
夜風中,景陽低聲笑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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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天氣陰沉,像是個雨天。
只是雨水遲遲不願降下來,憋得四下悶悶的。
景陽一大早就送出了參賽令,引來師兄師姐們一派感激。
章任爾向他大發感激之辭,那段時間,她正在為大家換藥。
角落裡,忽然傳來何顯詩的痛吟,像昏睡中的狗被鞭炮炸醒,也是一樣充滿了惡躁與凶性。
她趕忙湊上前。
高燒一夜,面前人一臉病容,眼睛里一點光彩都沒有,活像現殺的死魚。
忽然,那對死魚眼一瞬瞪圓,死死鎖著她,「啪!」,左手一伸,猝不及防,響亮地給了她一巴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