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雨燕6
其實她並不覺得他欠了自己,是那刀客暗算她在先,才自尋死路,但既然他要謝,她還是順勢接過為好,以免被他視作不領情,將來再生出其他拉扯就不好辦了。
景陽走後,她手握地形圖推門入室,飛快搓亮油燈,就著火點,直接將它付之一炬。
窄小的房間出現片刻明亮,但很快火星熄滅,一切又復歸昏暗……
是夜,一群醉漢在天井鬧事,吵得人不能安睡,到子時方休,總算迷迷糊糊的閉上眼睛,後方又傳來了其他動靜。
她有些好奇地走到窗前,一抬頭,見灰牆之上,柚子葉間,正穩當地立著一道紫色身影。
景陽三尺銀劍已出,此刻正背對著她,左手扶著枝椏,腰間的彩絛被風掠到身後,像鸚鵡梳理自己時撐開的飛羽,漫不經心卻奪人心神。
他斂著氣息,上身連基本的起伏都沒有,一直潛望著某處。
在迎面吹送而來的風裡,她聽到一場瘮人的廝殺聲,不禁想,景陽出身華貴,來歷不凡,卻囹圄於一場又一場的爭鬥,上天最公平之處,便在於誰的幸福都是充滿缺憾的。
她沒有去幫手,因為,已經兩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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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不願參與的廝殺,結束在大約半個時辰之後。
須臾,傳來他對下面人發令的聲音:「好好厚葬。」
他果然還活著。
「是……」那個低沉而帶有殺性的聲音,此時竟在微風裡顫慄,不知是出於不忍,還是受了傷。
此戰不似上回的偷襲,陣勢之大,已經驚動到了其他客人。
「這也是常有的事。」
隔天早上,她算是早到的,但依然沒有早過許堅與劉占鰲。
還未走近,就聽喜歡打聽各路消息的許堅分析:「越是排名靠前的門派,越是容易遭人排擠。」
她欠身入座,許堅自然而然地為她傾了盞熱茶,目光卻一直望著劉占鰲。
劉占鰲道:「敢跟雙烈山莊抗衡的,也就只有那幾個門派了,其中又以南方的毒蚨派與之惡交最深,你猜這次的事情會不會是他們所為?」
許堅飲了一口茶,緩緩道:「很有可能。聽說昨夜有人中了毒弩,而毒蚨派嘛,最擅長的正是暗器與下毒。」
說到毒物,她聞了一口竹盞里的茶,像是突然被誰施下定身咒般,驀地一動不動,緩緩張大了眼睛。
二位師兄光顧著說話,誰也沒有留意到她的異常反應,就在許堅打算續飲第二口茶水時,她伸手拉住了他的袖子,「別喝,茶里有毒。」
她斯斯文文的一個小丫頭,向來聲細如蚊,但此時客堂一片寂然,無論是誰發出點動靜,都會引發關注,是以她話聲剛落,散布在四下的稀稀拉拉的幾雙眼睛立馬投了過來。
許堅嚇得摔掉了竹盞,霍然站起,驚恐萬狀地瞪著她:「當真?」
她沒有回答,目光不錯地盯著手中的盞子,左手拇指在食指上輕輕一劃,用鋒利的靈炁劃出一道血口,擠出兩滴鮮紅的血滴入茶湯,轉眼盞中便緩緩騰出一道清煙。
再往盞內一探,裡頭已然爬滿無數顏色赤紅、細如髮絲、長約半指的蠱蟲。
嚇得許堅哆哆嗦嗦道:「這可如何是好?我倆剛剛都飲了這茶。」
她臉色由白轉青,認真分辨著那些蠱蟲,須臾,目光稍緩:「無妨,這只是普通致人拉稀的中匯蠱,服一些止瀉的丸子也就成了。」
兩位師兄這才鬆了口氣。
為了拿葯,她立馬折回房間,路上思慮此事,總覺得有些蹊蹺,這毒正好下在景陽遇刺的翌日,又是在他的地盤上,很難令人不作聯想。
走到門前,她竟然再次探出了那個若有似無的呼吸聲。
一樣,就在她猶豫不決之際,景陽冷冷的聲音透了出來:「既然是姑娘的房間,姑娘大可隨意進出。」
既然是我的房間,你怎麼也隨意進出?——她將話壓在心裡,有所隱忍的,推開了門。
只敢開啟一道細縫,將身閃入,然後立馬閉緊。
這副作賊心虛的樣子立馬引來桌邊那人的幾聲譏笑。
屋裡滿是自後窗透進來的晨光,他右手放在圓桌上,左膀衣物盡退,左臂大約消濼穴的位置上敞著一個銅板大小的血洞,看樣子已經被人用藥汁清理過,因為血洞朝外翻卷的肌肉上呈現出一種令人驚悚的碧綠色。
觀這血洞的大小,應是被弩箭一類的暗器所傷。
她望著傷口,抽了一口氣,頓時頭皮發麻。
但挂彩之人卻一臉無所謂,悠然地啜飲著茶水,眨著眼睛觀望著她的表情。
他所飲用的盞具並非她屋裡原有的,仔細一看,所坐的椅子,也並非這張圓桌的原配,透過桌腳可以看見,椅子上墊著一張發黃的虎皮,花紋耀眼奪目,卻威嚴盡失。
「你顯然從未作過賊。」他終於張開嘴巴,緩緩取笑道:「你應該大大方方地走進來,才不會引起別人的懷疑。」
她正色道:「我年紀尚小,閱歷不夠,自然不像景少爺般深諳此道。」
景陽執盞的手微微一頓,然後別有深意地笑開。
她腹誹,這人故意將受傷的手臂曝露在強光中,卻把臉上的表情隱匿在陰暗處,多半是為了讓她一推開門就能瞧見傷勢。
這樣強勢的作派,又充滿了動機,想來今次他是絕不會善罷干休了。
她心裡已經有所認定,便不再那麼矯情與感到為難了,快步走到床頭,翻開包袱,徑自查找起能治療中匯蠱的藥丸。
秦家本就依靠賣葯維生,雖然她在家中並不受待見,但從小耳濡目染,對於基礎的病理與常見的蠱毒,多少還是知道一些。
這也是她能被選中參賽的原因。
「能分辨出茶里有毒,勉強還算是個稱職的醫女。」身後傳來他慢悠悠的聲音。
她立馬有所警覺,轉首瞪著他道:「你怎麼知道茶里有毒?……是你下的!」
他搖頭笑開:「我還需要親自動手?」
循著這話,她腦海中立馬聯想到精明又陰沉的掌柜和量小但盡忠的來福。
「你為何要這麼做?」她皺眉問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