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卷 繁華事散逐香塵
第八卷
繁華事散逐香塵
第八十九章端倪
齊澈回府後,悄悄調派了小院守備的兵士,之後便一直埋頭於書房之內,就連晚膳也命人端到房內用了。今晨所見的那隻木鳥乃是姜雲霄遣來報信之物,齊澈得到信后便將其留在跟前,以防有緊急事件備用,誰知今早與顧連城攀談一番,果真是派上了用場。
他剛將那木鳥放飛,透過半開的窗子聽見院外有些動靜,凝神靜氣地貼牆聽了片刻,他忙掣出長劍悄然出了房門。果然不出他所料,但見小院牆角的那抹修竹叢中有一黑影閃過,霎時便欺到了他的身前。
「王爺且慢動手!」
隨著一聲低呼,齊澈終於看清了來人,他收起明晃晃的長劍一把將來人拽到了書房。
「來就來了,幹嗎不光明正大的入府?難道你想放著將軍不做,去當那蟊賊?」齊澈掛好長劍,轉身望著恭敬立於對面的楚雲嗔怪道。
「微臣學那賊子翻牆而入實屬無奈,近來總覺有人跟蹤,為免有惡人刺客相隨,因此這才悄悄進了府。」楚雲垂首而答,時不時偷瞟著齊澈。
齊澈指了書桌對面的雕花大背椅讓他坐了,自己也自在地往太師椅上一躺,這才開了腔:「少跟我來這一套,你心裡打的什麼算盤,我難道會看不出來?說吧,連城公子到底給了你什麼好處了,讓你巴巴地為他牽線跑腿好讓他得以被皇上召見?」
楚雲聽后,不由面色微變,他與顧連城私下來往一直很隱秘,沒想到還是被齊澈發覺。前陣子顧連城雙手傷口已漸漸癒合,當時他已發覺鄭錦繡對他產生了懷疑,唯恐身在後宮的楚雙璧被她欺負暗害,便亟不可待地找她相助。那時他已尋了可靠的人準備送入宮中,便央顧連城為那人施針易容,誰知他卻說雙手筋脈受損,再無法做這種精細的活計。後來經他軟磨硬泡,他終於鬆了口,勉為其難地試上一試,不過條件是讓他入宮面聖。當時他雖不知這位公子目的何在,為了保護其妹,便找個時機在皇上面前提及了此事。
「王爺真是好眼力,微臣的事竟絲毫也瞞不過您的眼睛,只是對於某些事情,想必您也是霧裡看花,仍不知其中真相吧?」他極不情願惹惱了這位王爺,思忖片刻,卻只能大膽說出方才那番逆耳之言。
齊澈明知他言下之意,若是裝作懵懂無知必顯得做作,思量之下,便坦誠地說道:「楚雲啊楚雲,本王不願那後宮爭鬥殃及府中,家事與國事,你可要好生斟酌一番。錦瑟雖然是貴妃的胞妹,但她更是本王的妃子,她若真是做錯了什麼,那些也是本王家事,這些我自會料理,又何須別人插足?」
楚雲見他一語點破,抬眼怔怔地望著他說道:「王爺嘴上是這麼說,若是到了最後,您還能一視同仁、秉公對待嗎?」
「不管你信不信,後宮的那些紛爭,本王絕不會插手。若是有人心懷不軌,敢覬覦我齊氏江山,本王也自會秉公辦理!」齊澈瞧見他墨染的雙眸中飽含著疑惑與擔憂,便坦蕩地指天立地說道。
楚雲見狀,一時也沒了言語,隔了半晌,這才訥訥而言:「方才微臣胡言亂語,若是有得罪之處,還請王爺見諒!」
「罷了,這些話只當本王沒聽過。只是你以後也要好自為之,後宮的那汪渾水,千萬蹚不得,你妹妹如今是身不由己,可你也不能為了幫她而成為靶子,凡事還是三思而後行!」思及與楚雲多年的交情,齊澈忍不住提點了他幾句,便揮揮手命他退了。
這世上總是有些人,明知前方荊棘遍布,仍要披荊斬棘前行,就如同飛蛾撲火,自取滅亡。楚雙璧為了愛而自願承受宮內的洶湧風雲,鄭錦繡為了自己兒子的帝王之位而不擇手段地排除異己,然後鄭錦瑟卻又是為何犯下這樣的重錯?齊澈凝望著縈繞著書案上風燈打轉的小小飛蛾,真是百思而不得其解。或許人性是貪婪的,得隴望蜀,而他也不例外,明明有了鄭錦瑟,卻千方百計地想與顧連城重修舊好,只是她那樣的性子,卻讓他費盡了心機……
顧連城忙著籌備離京之事,也未曾在意院中守衛被調換成齊澈手下的親兵這些小事。近來兩日,秦仲倒未曾露面,每日皆用木鳥傳書也不曾引人生疑。只是他不曾料到齊澈早已得知了顧連城的真實身份,把她當寶貝似的軟禁於這小院之中,就連顧連城也以為齊澈不過是因為忌憚她的機關之術才不願讓她離開。她自以為堪比那登台的戲子,騙過了齊澈與楚雲的眼睛,殊不知齊澈精如狐狸,老早便看穿了她的把戲,只不過未到拆穿的時機而已。
這一日齊澈路過小院時,不經意抬頭一瞧,竟見一隻羽毛鮮艷的鳥兒撲棱著翅膀掠過小院的合歡樹斜斜地往城北飛去。他瞧著眼熟,須臾便記起這鳥與秦仲聯絡的木鳥很是相似,頓時心下生疑,難不成這京中還有千機派門徒?若真是如此,那麼想必顧連城的自信滿懷便來自於此,真沒想到,事到如今,她竟還有各種手段與他周旋。既然如此,那麼他也得演上一出好戲了!
第九十章作戲
當晚,顧連城所在的小院迎接了一幫來勢洶洶的刺客,就連武藝高強的人偶無情也在混戰中折了一條胳膊。正當刺客閃著寒光的長劍架在顧連城的脖頸上時,那群來自京營的精兵良將才慌慌張張地地沖入了室內。
顧連城來不及暗罵他們的無能,只覺身子一輕,便被那刺客攜出了內室。當時她只著一身輕薄衣衫,被外面的涼風一吹,不由打了個激靈。若是換作早前,她定不懼生死,只是她現今有了盼頭,自然便不願被這些來歷不明的刺客殺死。
她小心翼翼看著架在脖子上的寒氣四溢劍鋒,又恨鐵不成鋼地瞟著圍聚而來的所謂的精兵良將,只好開始搜腸刮肚地找一些能夠分散這刺客注意力的說辭。
「我知是有人出錢買我的命,只是壯士就沒想過總有一天,會有人出錢買你的命嗎?」她刻意掩藏著內心的恐慌,清了清嗓子說道。
說話間,她悄然用手指勾了勾小院門前燃著的一團鬼火似的東西,瞬間便見那團火迎面撲來,她忙將頭一低,趁著那人躲閃之際抽身逃出了他的掌控。只是她受了驚嚇,腳底虛浮發軟,才沒跑出幾步便要載到在地。沒等守衛上前,她便覺後頸一涼,那人的劍直指她腦後。
「這下完了!」她只覺心頭髮寒,前所未有的恐懼如潮水一般襲來。此刻,她萬分地後悔,悔不該聽雲娘之言出山襄助。她那些逍遙自在的日子,早在她答應之後如江水般一去不復返了。
說時遲,那時快,只聽到一陣金屬的撞擊聲,她被一隻手緊緊地拉扯起身,隨即落入了來人寬厚的懷抱之中。
「公子怎樣?有沒有傷著哪裡?」
耳邊傳來齊澈朗潤的聲音,讓顧連城覺得如墜夢幻,這深更半夜的,他是如何迅速趕至這裡?
「你……你怎麼來了?」她轉頭望向他,火光的照映下,他那張再熟悉不過的臉上掛滿了焦急關切,然而那一雙深邃雙眸卻是鎮定淡然。
齊澈攬著她的腰,略提內力,幾個翻飛跳躍便帶著顧連城退到了安全之處。但聽他一聲令下,趕來兩隊精兵瞬間將來襲的刺客重重包圍,縱使那幾人身手了得,最終是寡不敵眾,被那一干兵士生生擒住。
方才被刺客弄得凌亂不堪的卧房很快便被人收拾乾淨,牆角的香爐中被人添了安神靜心的檀香。顧連城披了件長衫坐於矮榻之上,把玩著手中那團「鬼火」。今晚之事雖讓她覺得心有餘悸,但她先前也算是經歷過生死,所以並不像普通人那般慌亂驚懼。
齊澈坐於對面的椅上,見她很快恢復了平靜,便開口說道:「公子居於此院已然不安全,還是搬到本王王府住上幾日吧。」
「多謝王爺好意,還有幾日在下便可離京,就不去叨擾王爺了!」顧連城斷然拒絕,她才不願去那敬王府,更何況府中還有個嬌滴滴的鄭錦瑟!
「哦,公子有所不知,皇上已將護送公子出京之事交由本王辦理,因此公子先搬入王府住下,到了公子離京之日,本王定會派人護送你出京。」
聽他淡然地話語,顧連城暗叫不妙,她哪裡料到那日皇帝親口應下之事竟被他攬了去,想來這其中必有蹊蹺。
「近日皇上為了太廟修繕之事頗費心思,因此便將朝中一些瑣事交由本王辦理。」好似是看穿了她的心思,齊澈又不慌不忙地補上了一句。
「既然王爺也是瑣事纏身,那本公子更不宜到府上叨擾了。況且這院中皆是精兵良將,對那些個刺客來說,不過是飛蛾撲火。」顧連城再三婉拒,她不想就此與秦仲失去聯繫,若是真搬到齊澈的府中,想必以齊澈的精明,發現他活著不過是早晚的事。
齊澈心知她冥頑不靈的脾氣,只覺再勸也是徒勞,索性上前為她系好衣袍,拉著她便往室外走去。
顧連城掙扎不過,狠狠心便將手中那團「鬼火」丟出,擦著齊澈的鬢角徐徐而過,落在了他的肩頭。
「王爺可還記得當日與漳營交戰時的那些火硝?只消我動動手指,這火團便會『砰』地一聲爆炸,到時候傷著了您可別怪我沒提醒!」
「顧連城,你可別不識抬舉,本王這是在保護你!」齊澈倒絲毫不懼怕,攬上她纖腰的手箍得更緊,幾乎勒得她喘不過氣來。
他將頭湊到她的耳邊,終於忍無可忍地開了口:「連城,我知道你是當初的古蓮兒!」
他這輕語仿若一聲響雷,驚得顧連城心神俱喪,原本幽黑的瞳眸染瞬間上了血色,她心知掙扎無果,只得狠命往他肩頭咬去。濃濃的腥甜之意溢滿她的喉頭,卻化解不開她心頭的憤恨,這些天來,她被齊澈當成了猴耍!
「連兒,對不起,無論如何,請你原諒我!」隨著他輕柔的話語,一個手刀落下,顧連城頓時陷入了一片黑甜。
第九十一章火花
皇城腳下的那些雞毛蒜皮的小事時常被人說叨,一兩天的功夫便傳遍了全京城,更何況碧衣巷遭遇異國刺客這樁重大的事情了。秦仲在一家小鋪吃早點的時候聽見旁邊一桌人湊頭聊天的時候聽到了這消息,他倒算冷靜,側耳聽了半天,只聽得那群刺客已被擒住押往了刑部大牢,至於那小院中的主人安危,倒不曾聽到半點消息。
早點吃到了一半,秦仲再沒了以往的淡定自如,如今他死裡逃生,又得顧連城諒解並答應與他一同回北漠,這對他來說,無疑是幸運的重生。在節骨眼上,他怎能讓顧連城出半點差池?思及此,他隨手丟了幾塊碎銀便甩袖出了小吃鋪子直奔碧衣巷。
他踏入小巷,先是遠遠地瞧著,見那小院仍如當初,門邊的守衛倒是比往日多了些。趁著巷中無人,他輕輕躍上身後一處無人居住的宅子牆頭,細細地瞧了半晌,覺得院中與常日無異,這才放心地落下地來。
他仿製楚雲的名帖順利地矇騙了小院的守衛,當他挑著湘竹帘子走入室內的時候,「連城」二字頓時哽在了喉頭。如今負手立於室內的頎長身影並非顧連城,而是讓他心懷怨懟的齊澈。
聽見門邊的動靜,齊澈轉身一瞧,差點兒以為自己見到了鬼。眼前這一身素衣、飛眉入鬢的俊秀男子,不正是當年漳國的右相秦仲?他千算萬算,也不曾料到來人竟然是他!
「竟然……是你?!」彷彿不受控制,這幾個疑惑的字眼由他口中迸出。
秦仲起初有些慌亂,但料想著終有這麼一日,須臾便平靜下來。但見他狹長的眼眸微眯,不由自主地用挑釁的語氣答道:「正是在下,別來無恙啊,敬王爺!」
看著他輕蔑的神情、聽著他倨傲的話語,齊澈這才回過神來:「你還活著?」
「是,算是大難不死!」秦仲挑唇而笑,斜挑的眉梢蘊藏著無限風情,當初在北漠的時候,同門的師兄私下裡總議論他生得比女子還要俊俏。
「既是如此,那如何還敢出現在這京城?而且還是在本王的小院中!」思及與顧連城聯絡多日的人是他,齊澈的語意竟帶著連他都不曾察覺的狠戾。與其說他吃醋,不如說他已然妒火中燒。
秦仲見他一雙明澈的眸子幾乎要噴出火,只覺又是好笑又是憂心。如今他這副要殺要砍的表情,難道是已經得知顧連城的真正身份?
「在下此次前來,只是想與同門師弟敘舊,難道這也犯了天朝法例嗎?」秦仲朝他淡淡一笑,狹長的眼眸直直地盯著齊澈俊逸的面龐,「今日王爺設下這局,可是要將在下緝拿入獄?」
「哼,這天下想要取你性命的大有人在,卻不是本王。若是你還想活命,還是就此離開,再也不要回來!」齊澈念在他救過連城一命的情分上,尚不願為難於他,更不願顯得自己器量狹隘。
「我與連城為同門師兄弟,早已與他說好同回北漠振興師門,如今王爺讓我離京,豈不是讓我失信於我師弟?」
秦仲說話間,不知不覺手中多出一枚摺扇,他以此撐著下巴,饒有興趣地打量著齊澈。此刻,他有些好奇,這位王爺是不是真的知曉了顧連城的身份。方才他急著趕他走,可是因為顧連城?
「顧連城乃是天朝的功臣,朝廷自有封賞,至於留京為官,還是賜予封地,一切皆要聽皇上的旨意!」
「可是在下聽說,皇上已答應了要護送我師弟離京,難道王爺還不知曉嗎?」方才聽他所言,秦仲算是看出了端倪,看來顧連城的身份已經被他拆穿,他是鐵了心不放她離開了。
齊澈聽他如是說,又聯想到顧連城篤定要離京的打算,看來她那日的自信便來自於她的師兄秦仲。真是沒想到,現今雲娘不在身邊,秦仲又成了她的依靠。她寧願信賴曾經對她下狠手的師兄,也不願依賴他,這一點令他覺得心頭鈍痛難忍。若是一切能夠從頭,他再不會做出當年那樣的選擇。
秦仲見他板著一張冷臉不語,不由輕笑道:「看來王爺是不願讓我師弟離京了?只是您不願,那我師弟呢?說起來,他可是歸心似箭吶!」
「秦仲,你這是跟本王揣著明白裝糊塗!」齊澈被人識破了意圖,不由惱羞成怒,尤其是被秦仲這樣的角色。
「那王爺不也一直跟連城裝模作樣嗎?說起來,您這齣戲演得真是好,就連那登台的戲子也不及您高明。可是您不覺得,這樣強留她在身邊,反而會害了她嗎?依照她那般桀驁的性子,只怕會與王爺拼個魚死網破!」秦仲款款而談,忽而斂了面上淡笑,竟肅然地朝著齊澈一揖,「還請王爺高抬貴手,給連城一條活路吧!」
齊澈被他這番言語堵得啞口無言,他深知顧連城的性子,只是心裡頭卻極度的不舍,更不願成全了面前這位倜儻風流的秦仲。
「連城的事,本王自會妥當處理,不勞公子費神,您還是擔心一下自個兒。若是各國得知您還活著,不知道您的下場會是如何?」齊澈望著他一臉嚴肅的神情,只覺心頭五味雜陳,可是直覺告訴他,只要秦仲就此消失,他總會有希望得到顧連城的諒解。
秦仲向來有自知之明,他不再與齊澈多廢口舌,只是垂首抱拳一揖:「在下今日有所叨擾,還請王爺海涵。方才王爺的警告在下心領,只是我與連城之約,必當履行!」
言罷,他轉身告辭,素白的身影漸行漸遠,很快便消失在齊澈的視野。齊澈並不著人去追,只是默默地注視著他離去的方向,不由重重地嘆了口氣。雖然當初這秦仲也曾傷害過顧連城,只是山崖上他捨命救過她,就此將功補過,得到了顧連城的諒解,然而他該如何做才能得到她的原諒?
第九十二章幽禁
顧連城被齊澈帶入王府後不吃不喝整整一日,底下伺候的人因她脾氣古怪皆不敢靠近,因此齊澈不在時,一個個也很不情願前去伺候。她仍舊居於出征前在王府時住過的前院客房,房內所準備的裝束仍是清一色的男裝。她心知他準備這些的原因,如今鄭錦瑟尚在月中,若是知曉府裡頭來了位女子,只怕是要氣出毛病來。看起來這齊澈,果真是要坐享齊人之福了!
她一改往日火爆的個性,客房內茶具瓷器完好無損,只是下人們送過來的飯食她卻沒怎麼動。如今人偶無情被損,又被齊澈藏在了不知何處,她可謂是叫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這樣不利的境況,與當年她被迫逃出北漠時的情形很是相似。若說是能指望得上的,便是身在京中的秦仲了。一早醒來,她趁人不備,組裝好隨身所帶的木鳥,在院中找了個偏僻的角落放飛,隨後便窩在了房中睡覺打發時間。
齊澈辦完事匆忙回府時,再不像往日那般一頭扎進書房處理政務,而是徑自往顧連城所在的前院客房奔去。
院中憊懶了的下人見狀,忙打起了精神上前伺候,誰知卻被他一個眼風掃過,忙縮著頭退出了小院。
踏入房門前,他轉身打量了四周,但見附近並無一人,這才放心地進了房內。
房內並無他想象的那般滿地狼藉,傢具擺設井井有條,偏廳桌上的食盒擺得也極為齊整。但見他長眉微挑,走到桌前掀了食盒一瞧,擺得滿滿當當的食碟絲毫未動,果然不出他所料,這顧連城無計可施,便鐵了心要絕食到底了。
「連城!」齊澈挑了帘子進屋,見裹了薄毯縮於床上的顧連城,忙坐於床前拍著她的後背輕喚。
顧連城自知不理會他仍會糾纏,索性掀了毯子坐起身來,一雙冷眸直直地盯著他道:「你將我帶入府中所為何事?若是謝我襄助漳國戰事,我便心領了,但請你高抬貴手,放我離京吧!」
「是放你與秦仲回北漠雙宿雙棲?」雖見著她神色憔悴,但他仍忍不住負氣質問。
顧連城先是一愣,隨即轉動一雙烏眸想了片刻,這才凄然地笑道:「想來昨晚那出刺客來襲的戲碼,是你編排出來的。你一番折騰,可不就是為了逼秦仲現身?只是我傻,而你太過精明,所以到頭來被你耍得團團轉,還帶累了我師兄!」
她越說越覺得心裡頭委屈氣憤,只是雙眼如乾涸的泉眼,明明酸澀難忍,竟流不出一點兒淚來。
「其實也說不上帶累,只要你願意,我便可放他毫髮無損地離京!」齊澈並非想氣她,只是一想到秦仲,便覺得腹內鬱氣難舒。他想讓她認清事實,想讓她乖乖地留在他身邊,想讓她給他補償的機會,僅此而已。
「他能不能安然離京與我何干?」顧連城只是笑,無神的雙眸掠過他認真嚴肅的面龐,隨口甩給他一句,「若是他死了,那我自然也活不了了!」
齊澈的怒火與妒意徹底被她這輕描淡寫的一句引爆,他心內有些委屈,更多是不解與嫉妒。想當初秦仲曾逼得她走投無路,甚至朝不保夕,只因在落崖時捨身相救便讓她就此放下怨恨與他重修於好,而他,並未曾將她逼到那般田地,為何她卻一直不肯諒解?自從聶城回京的路上,他一直耐心體貼地照料,為何仍無法令她正眼相看?
「顧連城,你到底要怎麼樣?」他湊向她耳邊,語意極是複雜酸澀,「到底要怎樣你才能原諒我?」
溫熱的氣流拂過她的耳邊,她一時失神了,怔然望了他半晌,這才挑唇而笑:「你要我原諒什麼?先前與漳國之戰我已履約,如今該是你遵守承諾放我自由了吧?」
「你是我八抬大轎娶進門的王妃,我怎能讓你跟別人離開?連城,除了這個條件,其他的我都能答應!」他說著便攬上她的腰際,湊近她的面龐,當雙唇正要落向她額頭,卻見她將頭一偏,不著痕迹地避過。
顧連城聽了這話只覺好笑,她抬手推開他,捂著肚子無聲地笑,末了才抬起眼皮看他:「齊澈,一年多前你有過一次選擇的機會,可是你選了鄭錦瑟。你如今再向我討原諒,已經晚了!無論我是否原諒,都沒了意義,因為我不再是當初那個古蓮兒了,我心底里沒了你,你留我在府上還有何意義?」
夏末的涼風透過半支著的窗子灌入,吹得齊澈全身發涼,如寒天臘月的刺骨冷風,瞬間將他凍得遍體透寒。雖然親耳聽到她這些絕情的話,可他心底里莫名地存著一絲希望,他抬手撫上她耳後,粗礪的拇指摩挲著她小巧的耳垂,聲音裡帶著些微的顫抖:「那現在你的心裡裝著的人,可是你的師兄秦仲?」
顧連城眯起了雙眸,似笑非笑地望著他,朱唇微啟,淡淡地吐了一個字:「是!」
「顧連城,你信不信,我會殺了他!」齊澈放下顫抖不已手,起身走到窗邊,望著窗邊那一抹碧色狠戾地說。
顧連城絲毫不為他那句話所動,相反,她越發地淡定從容。只見她披了外衫走到他面前,死死地望定他說:「在你殺了他之前,我想要見見他!」
第九十三章交付
秦仲被齊澈鄭重其事地請入府中時還在納悶,先前見了他還劍拔弩張的齊澈怎麼樣待他如上賓了?穿過了正院的大理石影壁,他被人領著過了個垂花拱門,又沿著朱漆的抄手游廊走了小半天,這才到了一座引來活水的人工湖邊。他定睛一瞧,但見湖邊玉階縱橫交錯,皆是通往湖心的一處畫舫式的建築中。
他被人引入畫舫樓上,瞧見洞開的雕花大窗外一片碧色蓮葉,偶有凋零的晚荷耷拉在枝頭,雖比不得盛夏時的美景,卻也別有一番韻致。
「既來之,則安之,如此美景,又有酒有菜,師兄何不小酌一場?」顧連城坐於樓上洞開的窗邊,見秦仲杵在門前觀景,便朗笑著招呼他在窗邊坐下。
秦仲四下環視一圈,見偌大的廳中只顧連城一人,不由納罕而笑:「師妹這唱的到底是哪一出?如今你堂而皇之地在敬王府中宴客,可是與齊澈重修舊好了?」
顧連城一記眼風掃過,但見他眼底笑紋更深,不由鼓著腮幫子嗔怪道:「你倒是希望我與他重修於好?」
「自然不是,我當然希望師妹能與我一道回北漠重振師門,日後若是能嫁我為妻,那便更是美事一樁。只是不知這敬王爺,可願成人之美了!」秦仲直勾勾里盯著對面一身男裝的顧連城,斜挑的眼梢透著萬種風情。
「哼,他倒是沒成人之美之心,反倒是想要你的小命,你可願給?」顧連城邊說邊斟滿了酒遞到他面前。
秦仲拿著酒盞的手忽而一抖,方才輕佻的面色轉為了凝重:「連城,如此說來,你是要留下了?」
「你覺得我像是會為了保全你的小命而受制於他的人嗎?就算是他一刀咔嚓了你,我也要設法回北漠去!」
秦仲飲盡了杯中酒,佯裝醉意地發問:「師妹,這麼說來,你是不打算原諒他了?有句俗話說得好,愛之深,責之切,對於齊澈,你可真是用情至深吶!」
顧連城被他說得面色一熱,忙偏過頭把玩著手中酒杯矢口否認。她怔怔地看著對面的秦仲飲下數杯,甚至愜意地哼起了不成調的小曲,之後才抬起手中筷子輕敲了他的手背道:「此次叫你來,我是想讓你幫個忙,我留在湯城的人偶機關尚在,你先去把院中機關毀掉,再把我那幾個人偶帶離京城,往後到了北漠這些人偶比真人還要頂用!」
秦仲本有些微醉,聽了她這番話后,頓覺醉意全無,他瞪大了那雙狹長的眼眸急切地問:「連城,你果真是要留下?」
「這只是權宜之計,我總不能眼睜睜地看著他要了你小命吧?若是你先出了京,到時候沒了威脅,我自會尋機會離開。這就叫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況且這千機門派目前唯你我二人,我怎能看著我門派就此敗落?」顧連城四下瞧了一番,見並無異狀,忙湊近輕語。她心裡明白,那日齊澈所言並非氣話,況且他麾下兵將良多,若真想要了秦仲的小命,還不是手到擒來?
「我不能讓你一人留在這裡,除非你對他情誼尚在!」秦仲忽而抓住了她的手,脈脈體溫隨著手心傳至她的四肢百骸,令她覺得心安。
「不會了,我不會再像當初那樣傻了!」顧連城反握住了他的手,語氣幾乎央求,「師兄,回北漠吧,千機門再也經不起任何風浪了,還有那人偶秘術,我今日也一起交由你。我們千機門千年的心血皆在於此,你可要好生保管!」
她說完,便掙開了他的手,由袍袖中取出那本謄抄得工整的書冊交由他手中。
秦仲熟知她的脾氣秉性,心知再勸無益,只得默默地將那書冊收好。眼前的佳肴陳釀再好,到了口中也味同嚼蠟,他索性放下酒盞,雙眸死死地盯著桌面,沉吟良久才道:「師妹,方才我說的那番話你再好好想想,這輩子,你是真的不打算原諒他了嗎?若是你心甘情願留在這裡,我不會再多加糾纏。若是你有半點不情願,就算是死,我也要帶你回北漠!」
「師兄,還記得墜入崖下時你說過的那句話嗎?那時你說你要我活著,而今我想對你說,我要你活著!我希望你不要辜負我的期望,我想待我回北漠時,能看見千機門恢復生機,這些,你都能做到嗎?」
「連城,我只希望你幸福!」秦仲站起身,繞到她面前,俯身將她摟入懷中。他的唇貼在她的額頭,帶著微涼的酒意,卻灼得她心痛。如今,她已然不記得幸福的感受,自打齊澈將她拋棄,她再也不知幸福為何物。當年她那一腔赤誠的愛戀被他毫不留情地丟入泥沼,而今她再也不相信誰能給她幸福,誰能成為她的依靠!
第九十四章嫉恨
當秦仲安然無恙地出府之後,齊澈再也按捺不住,心急火燎地奔向湖中畫舫而來。這興許是顧連城第一次向他妥協,為一個她心底裝著的人——秦仲。他雖是妒火中燒,卻也無可奈何,唯一值得心安的是,她總算是留在了府中。
當他趕到畫舫二樓廳中時,顧連城正倚坐在洞開的窗邊,手中抱著酒壺,已然是醉意濃厚。她見了他來,朝他揚了揚手中的酒壺,嬉笑著招呼道:「王爺……來得真巧!既然來了,不如陪我……喝上幾杯!」
「你醉了!」齊澈見狀,忙上前去奪她手中酒壺,二人拉扯間,竟將那酒壺打翻在地。隨著一聲脆響,上好的官窯酒壺被打了個粉碎。
顧連城本就醉得雙頰酡紅,因這碎了的酒壺而惱得面色通紅,她伸手揪住齊澈袍衫的前襟連聲斥責:「若不是你,這酒也不會灑,這壺也不會碎!我要你賠,我要你賠!」
齊澈見她這副模樣,又是好氣又是好笑,索性由她拽著衣衫笑道:「好好,我賠,你要什麼我都給!」
她撐開迷濛的雙眼,直愣愣地瞧著他,忽而撲哧一笑,抬起纖纖食指在他的胸膛劃了兩下道:「我要你的心,你可願給?」
「只要你想要,我便給!」他抱著她的身子,握上她的手,緩緩地送到他的胸膛。
「那好,我現在就要把它挖出來!」她朝他傻傻一笑,一頭扎進他的懷抱,扯開他紗綢製成的常服張口便咬向他的胸膛。
一股痛意自胸口襲來,倒讓齊澈的心裡輕鬆了不少,他緊緊地摟著她,任由她在胸前咬出一道月牙兒似的血痕。
忽而,她竟鬆了口,窩在他懷中嚶嚶啜泣,他心中一痛,俯頭吻向她的耳邊:「連兒,當年是我不對,無論你如何對我,我都承了,只要你能留在我身邊!」
她仍是沒止住哭泣,將頭埋在他懷中,哭得更為凄慘:「師兄……我疼……我疼……」
聽到她這一聲喚,齊澈的身子不由一僵,只覺腦中一片空白。緩了半晌,他才在她耳邊急切地問:「疼……你哪兒疼?」
顧連城抬手狠狠地戳了戳自己的胸前,有氣無力地答道:「這兒疼!這兒疼!」
因著酒意上涌,她人已漸漸昏睡,眼角的淚卻仍舊是流個不停。齊澈抱著她,只覺渾身越發的冷,心頭卻突突地疼得厲害,這疼漸漸地蔓延至全身,疼得幾乎令他無法呼吸!
鄭錦瑟尚有數日才可出月子,近日來,因齊澈口稱政務繁忙,到她殿內去的次數較之往常少了許多。她原本就因鄭錦繡失算而心傷,這下她沒了孩子,這幾日又少了齊澈的關懷呵護,只覺心中更為恐慌。當日因她與那三名穩婆合計后假稱胎死腹中,齊澈遷怒於殿中伺候的下人,稱他們伺候不周,將殿中人手撤換乾淨,如今她身邊伺候著的,唯有隨嫁的丫鬟晴晚。
晴晚是個機靈的丫頭,聽著主子的吩咐后便悄悄溜到前院伺候的丫鬟小廝那兒打聽。對於府上新近搬來的連城公子她也略有耳聞,先前他給鄭錦瑟醫病的時候也曾有過一面之緣。她倒是不曾像她主子那般討厭那位俊俏的公子,相反的,對於他俊逸出塵的容貌,她竟有幾分心動。
前院的幾位小丫頭八卦得很,閑暇時就湊在一塊兒閑磕牙,說什麼王爺看中了那位姿容堪比女子的連城公子,竟生出了納為男寵之意。晴晚在旁聽得一顆心突突直跳,想這齊澈堂堂天朝王爺,應不至於會做出納男寵這樣不靠譜的事情吧?可還沒等她從震驚中緩和過來,便聽一小丫頭說其實王爺早在碧衣巷為這連城公子置了處宅子,因前些日子宅子遭了刺客,這才將那位公子接入府中小住。幾個小丫頭你說一句,我說一句,直將晴晚聽得深信不疑。
當晴晚把這個消息告知鄭錦瑟的時候,她先是一愣,隨後毫不客氣地賞了晴晚一個耳光。
跟在鄭錦瑟身邊多年的晴晚鮮少見她動怒,如今生生挨了她這一巴掌,忙嚇得跪地叩頭不止。鄭錦瑟訝異於為何自己會忍不住動手她身邊親近的人,她緊盯著略微發麻的手,心頭忽而湧上異樣的感覺。也許,她骨子裡並不像胞姐鄭錦繡說的那樣懦弱,她也有與她一樣爭強好勝的心。往日身在漳國,她並不愛那位粗魯跋扈的漳王,因此她不爭不搶,默然忍受;而今,是有人要搶走屬於她的人,因此才會激發出她的嫉妒憤恨!
「好了,好了,快起身吧!」她撐起身子,換了副溫和笑容,抬手扶起驚慌失措的晴晚吩咐道,「明日你替我送封信到宮中,注意,凡事都要小心些,免得被人捏住了什麼把柄!」
晴晚唯唯諾諾地應了,見她並無其他吩咐便急急告退,今日本不是她當值,而她過來只是向她的主子彙報情況而已。
鄭錦瑟遣退了殿中伺候的下人後倚床而坐,錦被下的身子卻止不住地顫抖著。她千算萬算,竟沒料到齊澈竟然被一個男人迷得神魂顛倒。若是先前沒見過那位性子桀驁古怪的連城公子,她絕不會相信晴晚所說的話。可是當初,她親眼瞧見了那位生得比女子還要清秀明艷的連城公子,在那樣的絕世容姿面前,就連身為天朝雙姝的她也要黯然失色。那位公子,生得一副令女人嫉妒艷羨之貌,令男人神魂顛倒之姿。面對這樣一個才貌俱佳的情敵,她該如何是好?也許,久居深宮的鄭錦繡會有更好的主意吧?
第九十五章真心
在敬王府中,王爺好男風之說漸漸地流傳開來,不出兩日,竟連宮裡頭的人也私下裡悄悄議論著敬王爺斷袖這一癖好。可是一心全撲在顧連城身上的齊澈卻並沒有留意這些流言蜚語。如今最重要的是他要想方設法得到顧連城的諒解。
顧連城酒醉之後昏睡了足有兩日,她一向嗜睡,這一次卻睡得有些久。不過在齊澈衣不解帶地照料下總算醒來,醒后她說的第一句話竟是「我餓」二字。
她睜著朦朧的雙眼望著齊澈因她一句話而眉開眼笑地忙碌起來時,她覺得像仍舊在夢中一般,這樣的情形,先前連做夢都不曾奢望。有人說,得不到的,總是最好的!當年他心心念念鄭錦瑟多年,在兩國交戰那當口,他見著了她,並有希望接她回京,自然會拿當時還一文不值的她去換。這雖是人之常情,但作為被拋棄的一方,總是無比憤恨,更何況,當時她一心喜歡著他,幾乎到了失去自我的地步。自那日後,她從未想過原諒,也從未想過報復,只想冷冷清清地吞下心底的絕望,為了師門之事而忙碌一生。只是造化弄人,姜雲霄籌謀了多年,終將她拉入這紛繁世事。
齊澈親自伺候她洗漱之後,端過熱氣騰騰的香菇雞肉粥,舀了一勺送到嘴邊吹了吹,這才遞到顧連城的唇邊:「膳房才剛煮好的,你先嘗嘗味道怎樣!」
顧連城覺得與他針鋒相對太過累心,也便順從地喝下了那勺粥,隨後,她接過他手中的粥碗,自顧自地吃了小半碗。當覺不再如剛醒時那般飢腸轆轆,她這才放下勺子抬起眼皮看向齊澈。
「如今你這般對我,就不怕傷了某人的心?當初你已做出了選擇,如今就不要再反悔,否則你傷的就不只我一人了!」顧連城雖不喜歡鄭錦瑟,但總不願見齊澈這般作態,他只有一顆心,何必分別來愛兩個人?
齊澈接過她手中的粥碗放於桌上,隨坐於床邊很是為難地問道:「那你希望我如何待你?我愛你,自然不能裝作不愛你。就像當初你不愛秦仲,而今卻對他生情一般,人總是會變,人心亦然。當初我不知我已愛上了你,如今我心底里明白,無論如何,我總要你陪在身邊!」
「可我不是你呼之即來,揮之即去的玩物!齊澈,一切都晚了,該放下的便放下吧。如今鄭錦瑟尚在月中,她雖未能為你誕下一子半女,可她畢竟是你深愛著的人。左右你們來日方長,日後總歸是有兒女繞膝。你在這個時候傷了她的心,只怕她這一生,都沒了指望!」
齊澈不知該如何跟她解釋這其中曲折,鄭錦瑟騙了他,而他也發覺接她回府的這些日子,從未讓他尋回當年深愛著她的感覺。他並非遲鈍,早已看出她自回京以來便心事重重,常常獨自一人喃喃自語,顧影自憐。她在他們之間築起一道心牆,將他拒之於心門外。
他凝望著她,但見她微睜的雙眸不再如往日那般神采奕奕,他悄然握上她微涼的手,一點一點地握緊。
「齊澈,我所要嫁的人,一生只能愛我一人!我必須是他的唯一!這一點,你永遠都做不到,而秦仲不同,他自小便傾慕於我,至今未變。他那般用情至深的人,只有傻子才會拒絕!」顧連城冷漠地掙脫他的手,斜靠於床頭的迎枕上幽幽說道。
每每聽她提及秦仲,總會令他覺得痛意無邊,他心底里嫉妒秦仲,卻也是悔不當初。當年若不是他選擇了鄭錦瑟,也許不會有今日這樣進退兩難的局面。
他俯下身子,張開雙臂硬生生將她攬入懷中,她越是掙扎,他越是用力。最終,她唯有放棄掙扎乖乖窩於他的懷中。她伏在他的胸膛,大口地喘著氣,好似一隻脫了水的魚,渾身透著一種絕望。
他微涼的雙唇帶著莫名的燥意,輕輕落於她光潔的額頭。她微微閉眸,纖長的睫毛卻止不住顫抖,如纖羽一般拂過他的肌膚。
「連兒,你若是愛著秦仲,儘管去愛吧,我不介意他是你心中的唯一。畢竟曾經,我也是你心目中的唯一!你慢慢瞧著,往後我會好好待你,此生不離不棄,只當是贖我當年的罪過了。」他湊過頭在她耳邊輕語,語意輕柔,卻又帶著一絲嗔怨、一絲悔意。
她的心頭湧上些微的感動,他堂堂天朝王爺,如今竟如此委曲求全,實在是令她詫異萬分。
「齊澈,你以為這樣說,我便會就此原諒你嗎?」她伸手推他,卻仍被他緊緊地束縛於懷中,最終只能無奈地偏過頭,不再看他那雙深情似海的烏眸。
就在她側過臉時,齊澈欣喜地發現她雙頰浮上的薄紅,心裡頭竟湧上一絲希冀。即使知道她會毫不猶豫地拒絕,他仍是厚著臉皮湊到她面前說道:「連兒,做我的王妃吧!這一年多來,府中正妃之位一直為你留著,為的是有朝一日,我能重新將你迎入府中!」
「做你的青天白日夢!」顧連城將頭一縮,躲過他湊向頸間的雙唇,語意仍是凌厲決然。
見她這副嬌嗔的模樣,齊澈心內竊喜,他總算沒有被她打入萬劫不復之地。
第九十六章密信
翌日,齊澈又得了一則令他振奮的消息。他收到了姜雲霄託人捎來的禮物——一個封得密實的木盒。那木盒尺把來長,上面繪一隻蒼狼圖案,這正是姜國王室的象徵。他親自抱著那木箱回到了自己的寢殿,遣散了下人才喜不自禁地打開了。但見箱內黃綾包裹著的物什上方躺著一封書信,他迫不及待地拆封一瞧,竟從內里取出層層緋色緞子包裹的東西來。
待他一層層地打開緋色綢緞,竟然裡面包著的是一枝流光溢彩的琉璃髮釵,整個釵身乃是一隻九天翱翔的彩鳳,上好的琉璃料子稱得那彩鳳栩栩如生,飄逸的鳳尾閃著熠熠的七彩之光。
齊澈捧著這枝釵怔了半晌,這才想起盒中另有他物,便小心翼翼地將那髮釵包好,放於早已準備好的一隻鑲金嵌玉的錦盒內。他取過那被黃綾包裹之物,打開來是一幅捲軸,上繪一名女子,著了簇新輝繡的宮裝,梳著垂鬟分肖髻,一雙靈動的眸子似嗔似笑,讓人看了見之忘俗,那絕麗風姿就連古畫中翩然臨凡的仙子也媲之不及。他捧著那畫,看得近乎痴迷,緩了良久,這才拆開信看了起來。
當日午後,齊澈便取了那裝了七彩琉璃髮釵的錦盒坐了小轎前往皇宮。此後皇帝正在宜蘭院與楚昭容作畫,聽見太監來稟,心頭有些不快。他這位胞弟最近不知是怎麼了,沒事總愛往宮中跑,還旁敲側擊地問一些有關連城公子的事。
「既是敬王求見,想必是什麼重要的事情,那臣妾便不叨擾了。」還是楚雙璧善解人意,聽見敬王的名號,嬉笑著奪下皇帝手中的湖筆,軟語勸慰道。
皇帝無奈地瞟了她一眼,伸手往她鼻尖一點,寵溺地笑道:「總見你這般賢淑知禮的模樣,若是皇后能像你這般,朕也可放心地將後宮交由她打點了。」
楚雙璧聽后,不由面色微變,但見她微微垂首,扯了他袍袖嬌嗔道:「皇上此言真是折殺臣妾了,還是政事要緊,敬王爺還在書房候著呢,可別因為臣妾讓他久等了。」
齊澈見皇帝面無表情地到了書房,心知自己的到來擾了他的清靜,但絲毫不覺愧疚,大大方方地上前一禮,便開門見山地說道:「微臣有些私事想與皇兄講!」
皇帝難得聽他叫一聲「皇兄」,便知他有事相商,眼風掃過侍立兩旁的宮人,須臾功夫,便見他們悉數退了下去。
「記得上一次你稱朕為『皇兄』為的是請朕賜婚,這一次你又是為了什麼事情?難不成又是看上了哪家小姐,求朕賜婚啊?」皇帝與齊澈乃是同母所生,對他自然要比其他幾位異母所生皇弟更為親昵,因此不待他開口,便眯眼望著他開起了玩笑。
齊澈聞言,忙附和道:「皇兄真是英明,微臣前來確是為了賜婚之事!」
皇帝方才只是說笑,竟見他眉開眼笑地應聲而答,頓時驚得目瞪口呆。他怔怔地望著坦誠真摯地立於案下的齊澈,深吸了口氣說道:「算起來你接回鄭錦瑟已快兩年,當初朕以為你會給她正妃之位,可你卻來請了側妃的寶冊印綬。當年的事情朕也不曾過問,雙璧的事情朕也是睜一隻眼、閉一隻眼,而今你要娶妃納妾,只管順著你的心思去操辦,何必大費周章地來請朕賜婚?」
齊澈聽后,面色肅然地答道:「這次微臣看中的並非名門閨秀,而是姜國的長公主,此番前來,便請皇上應允此門親事。」
皇帝見他說得沒邊沒際,好似是胡言亂語,他上下打量著面前的胞弟,納罕地說道:「據朕所知,姜國的王上乃是獨子,姜國又怎麼會憑空多出一位公主來?」
「皇上有所不知,這其中曲折,臣弟自會慢慢說與您聽!」齊澈見他將信將疑,忙走上前將往日姜雲霄所說的整理挑揀著說給皇帝聽了。
第九十七章請婚
聽完齊澈所述,又見著錦盒內那隻光彩奪目的七彩琉璃鳳釵,皇帝只覺如墜夢幻。他博學多才,讀書不拘一格,平時也會私藏些民間話本,無聊的時候看了倒是覺得有趣,可誰料這現實中還真有話本所講之事。
「如今姜國使臣已在來京途中,想必不出三日便可入京。」齊澈見皇帝尚沉浸在訝異驚詫之中,忙收起了那裝了髮釵的錦盒,趁熱打鐵地說道。
「想那姜國祖例嚴苛,姜王怎會輕易接受他有一位未曾謀面的胞姐?就算他乃一國之君,朝中也會有諫臣相勸或是阻止。畢竟這是祖訓,豈能容他們如此怠慢輕視?」皇帝思忖了片刻,仍然覺得這事讓人覺得匪夷所思。
「皇上所言甚是,只是如今姜王是真的認了這位姐姐,並封其為昭明長公主。前兩日臣弟曾收到姜國使者的信函,說是姜王已然應允了婚事,並且賜了豐厚的嫁妝,千里迢迢地運往京城。」
此前齊澈也有所顧慮,幾番思量之下便教給了前往姜國的使臣一些說辭。縱使姜國王宮的老臣再是迂腐,總也曉得利害關係,再加上連城公子這聞名天下的稱號,只怕他們不僅不會反對,反而要為此事歡呼雀躍了,哪裡還會顧得上祖訓?更何況,還有他這個天朝王爺壓制,他們衡量之下,必然會做出最為明智的選擇!
不過他並不打算向皇帝解釋,也不願透露姜國公主的真實身份,這得等到姜國使臣入了京,他再給皇帝一個驚喜。
皇帝聽聞姜王也許了這樁婚事,心知他這位胞弟不達目的絕不罷休的個性,為了圖個清靜安心,也只能稀里糊塗地應了。他真是好奇那位身世坎坷的姜國長公主是何模樣,被人帶著逃出王宮十多年後竟如此好命地得到了姜王的認可,甚至還獲得了一向挑剔的齊澈的青睞。無奈他這位胞弟偏還神秘兮兮要他保密,更不肯透露那位姜國長公主的任何信息,這讓他心中又添了一份好奇與期待。
實際上,聞名遐邇的連城公子竟是女兒身的消息早已瘋傳各國,再加上姜國長公主的身份,使她成為了史上一段佳話傳奇。只是因齊澈刻意封鎖,這些消息才沒有迅速傳至天朝,因此才能讓他最終得償所願,使得皇帝同意了這樁婚事。可是紙包不住火,一旦消息傳入,只怕會引來不小的轟動。他倒是不在乎別人如何言說,只是怕有些人聽到了消息會對顧連城不利。
兩日後,姜國使臣順利入京,齊澈早與鴻臚卿打了招呼,將一行人安排於宮外守備森嚴的福安驛館住了下來。接下來的事情,卻讓齊澈覺得有些頭痛了,如今要如何將此事告知顧連城呢?畢竟她是姜國長公主,少不得要被皇帝接見,憑她那桀驁乖張的性子,要想說服她乖乖嫁給他,可是件比登天還難的事!
這日傍晚,顧連城所居的前院客房內來了位不速之客,他才剛至片刻,院中伺候著的下人一個不落地被他撂倒在地,皆被拖入了偏殿右側的耳房之內。然而此時,顧連城正悠哉地坐於房中的太師椅上津津有味地翻看著齊澈千方百計為她尋來的一撂厚厚的民間話本。
「連城!」來人飛快地行到她身前,一把奪過她手中的話本。
顧連城聽到這熟悉的輕喚,不由詫異地抬起頭,見到那張俊逸出塵的面龐時,她不由失聲叫道:「師兄,你怎麼來了?」
昔日鎮定自若的秦仲略顯急躁,俯身蹲在了她的身前輕聲問道:「連城,你可是真要嫁給齊澈了?」
「師兄這是何意?我留於此地只是一直未尋得恰當的時機離開,並非我要嫁於他!」顧連城聞言,忙放下手中話本直起身說道。
秦仲凝眸打量了她半晌,見她一副懵懂模樣,壓在心頭的石頭隨即落了下來。他牽著她的手,感受著他掌中傳來的脈脈體溫,不由嘆了口氣道:「論起來,齊澈與你倒也般配,只是他負你在先,我怕往後他未必能一直真心待你,所以這才急急趕來探聽虛實!」
顧連城鮮少見他這副慌亂模樣,不由心頭一凜,忙問道:「師兄,是不是出了什麼事情?可是他私下裡難為你?」
「並非如此,只是……」秦仲不願讓連城得知外頭的傳言,話到嘴邊,卻又咽了回去。
「師兄,到底是什麼事?如今你對我何必遮遮掩掩?」
秦仲握上她的手頓時一緊,他抬首怔怔地望著,神情有些緊張,絕麗的雙眸中蘊藏了一絲企盼:「連城,若是齊澈真心娶你,你可願意?」
被他握住的手猛里抽回,顧連城頓時惱羞成怒:「難不成師兄被他收買做了說客?到底他給了你什麼好處,竟讓你巴巴地前來替他探口風?」
「連城,我並非他的說客,只是想問問你到底願不願嫁他!」秦仲說著,又牽過她的手緊緊握住,「你若對他仍有情,大可以直說,若是鐵了心不願嫁他,那我便立刻帶你離開王府!」
顧連城聽他說得誠摯真切,只覺心頭一震,忙問:「師兄,到底是出了什麼事了?你不是回北漠去了?為何如今又到了這府中?」
她邊說邊往門外瞧著,又掃了一眼窗外,但聽四下一片死寂,心頭忽而湧上濃濃的不安。
「連城,你是要嫁他還是要隨我離開?」秦仲並不理會她一連串的問題,只是凝望著她急切地問道。
「師兄!我……」顧連城有些猶豫,見但他急切的神情與希冀的眼神,終是咬唇答道:「秦仲,你帶我走吧!」
第九十八章裂痕
顧連城只是簡單地收拾了行李,換了身府中小廝穿的衣服,尚不及易容,便隨著秦仲悄悄出了王府客舍。他們二人才出了殿中,便聽院外傳來一陣嘈雜的腳步聲。秦仲自恃輕功不錯,便攜了顧連城躍上院牆,可誰知數枝羽箭紛紛朝他二人射來。為免連城受傷,他忙將她攬入懷中,左肩硬生生地挨了一箭。
「沒承想秦公子放著漳國的右相不做,偏偏做起了這種三教九流的事來,你這是要把本王的貴客拐往何處?」
秦仲護住連城,才剛穩穩地落於院牆之上,便見齊澈領著一隊侍衛匆匆趕來。他一身玉色五爪雲龍常服,火光映射下,眉宇見更顯凌厲肅然。
窩於秦仲懷中的顧連城見是他領兵而來,頓時心頭煩亂不堪,她刻意偏過頭不去看他,飄忽不定的眼光恰恰落在了秦仲的左肩。
「你中箭了?」她慌忙掙開他的懷抱,伸頭瞧見他的箭頭插著一隻白羽箭,青灰衣袍上血跡暈染。她小心翼翼地伸手探去,食指往肩側的衣袍輕輕一捻,放回鼻子輕嗅,立即變了面色:「箭上有毒!」
秦仲身中毒箭,自然是面色不佳,好在這毒尚未擴散到心脈,他仍能咬牙堅持,或許幸運一些,他便可將她帶出王府。
「沒想到堂堂天朝王爺竟用這種卑劣無恥的手段,箭上淬毒,才是江湖中所傳的下三濫陰毒手段!」顧連城忙扶著秦仲躍下院牆,才剛立穩身形,便沖著齊澈怒聲喝道。
聽她怒氣沖沖地發了話,齊澈方才看向秦仲的戲謔表情頓時轉為凝重,他定定地望著她,目光森冷,神情複雜。若不是他及時察覺錦華殿的異樣,只怕她現今已隨秦仲出了府。
「若是想他活著,你便乖乖留在府中!」沉默良久,齊澈終於開了口。他沒料到會走到今天這一步,用這種方法留住她,他自是不願。只是,唯有如此,他才能阻止她離開,他無法再次忍受失去她的痛楚。
亮起的一片火把將院中照得恍如白晝,燃起的火舌彷彿蛇信一般,肆意地舔噬把頭的松脂,不時地發出嗜足的嗶剝聲。
察覺到秦仲靠在她肩上的身子越發的沉重,顧連城心頭泛起陣陣冷意,她緊緊抓住秦仲的臂膀,說話的聲音裡帶著嗚咽:「好!只要他活著,只要他安然回到北漠,我絕不會踏出府中半步!」
「連城……不可……」秦仲身中異毒,雖是痛不欲生,仍強撐著扯著連城的衣袖阻止。
「師兄,還記得我說過的話嗎?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日後咱們千機門可就靠你了!」顧連城偏過頭在他耳邊輕語,如今姜雲霄與師父下落不明,而她已然身不由己,唯有秦仲能夠擔此重任了。
「可是……連城,我……我要你幸福……」
顧連城聽他所言,不由一愣,忽覺秦仲身子一沉,竟見他雙眸緊閉、嘴唇發烏,整個人已然昏死過去。
「齊澈……我要他活著!」
她雙手抱著秦仲漸漸下滑的身軀,擰頭沖著冷眼瞧著這邊的齊澈大喊,話音未落,淚先流。
但見齊澈抬了抬手,便見有二人前來架了不省人事的秦仲匆匆而走。顧連城生怕齊澈使詐,忙抬腳跟了上去,才未走出幾步,便見齊澈一個箭步擋在了她的面前。
「你這是去哪?」
顧連城連瞧都不願瞧他一眼,只是微垂著頭伸手推開他道:「自然是去瞧我師兄!」
「不必多此一舉,我答應你的事,自然會兌現,然而你呢?方才所說的話,可是當真?從此再不會踏出王府一步?」他邊說邊揮手遣散了眾人,一隻手緊緊地鉗住了她的手腕質問道。
顧連城面上淚痕未乾,又見齊澈如此咄咄逼人,便賭氣指天立地發誓道:「是,只要秦仲能安然回到北漠,我絕不會再踏出府門半步,若我食言,便遭五雷轟頂……」
「夠了!」齊澈未料她會立下毒誓,慌忙抬手堵住她的唇,「為了他,你竟甘願如此?你知道這將意味著什麼嗎?此生此世,你便是我的人!而且我要的不僅是你的人,還要你的心,這些你都能給嗎?」
「只要你信守諾言,你所要的,我都會給!」她抬首死死地盯著他冷峻的面龐,心頭恨意洶湧。如今他有了鄭錦瑟,為何還要強留她在身邊?果真皇家之人貪婪驕奢,得隴望蜀,想那皇上坐擁後宮上千佳麗,每隔三年還要在民間挑選秀女充實後宮,真真是貪得無厭!而這身為王爺的齊澈也不例外,貪戀美色,薄情寡義!
「好……好好!」齊澈聞言,只覺心頭痛意更濃,為了她的師兄秦仲,她竟能做到如此地步,可見她對他用情至深,真令他艷羨而嫉恨。
說話間,他長臂一伸,攬上她的腰間,稍一用力,便見兩具身軀嚴絲合縫地貼在了一起。方才還緊握住她手腕的左手已然伸向她的腦後,用力地將她後頸往前一帶,他的唇便緊貼上了她的。
灼熱的雙唇帶著怒意焦躁,如火的靈舌肆意在她檀口遊走,無止盡的索取幾乎令她窒息。她意欲掙扎,耳邊卻不斷想起方才她所發下的重誓,他想要的,她必須給!若是有一天他厭倦了,或許就到了她離府之日了。
齊澈從未料到她竟會如此的溫馴順從,向來桀驁的她為了秦仲竟能強忍到如此地步,卻是他始料未及。憤恨中夾雜著委屈妒忌,他手下略一用力,只聽「嘶」的一聲響,顧連城的交領衣衫瞬間被他撕裂開來,露出一截雪白玉頸。
見她仍舊無動於衷,他不由冷笑一聲,攔腰將她抱起,大步地朝著房內走去。
顧連城被他重重地摔於牙床之上,面上不由閃過一絲痛楚。是她刻意將他氣得如此癲狂,她種下的苦果,也唯由自己來吞。所謂的心死,大抵如她這般,心死了,所有的一切都不重要了。他要她的身,便由他拿去;他要她的心,只管拿刀剜去便好,也免得再受此蝕心之痛。
他一個彈指,便見床邊帳縵滑落,將牙床重重包裹。望著縮於床邊,神情木然的顧連城,他俯身將她壓於身下,灼熱的吻頓時落在了她的頸間,很快便凝成一道深紫淤痕。
顧邊城忙偏過頭去,閉眸緊咬雙唇,等了半晌,卻未料他不再動作,剛要睜眼去瞧,卻覺幾滴熱流劃過頸間。她知那是他落的淚,不由得心猛然一顫,難忍的痛在心頭漸漸蔓延,就連呼吸也覺得痛意無邊,整個人仿若墜入修羅地獄,如受剝皮剜心之刑。
須臾,只覺一道涼風拂過,隨即厚重的腳步聲漸行漸遠,唯留下這一室空寂與悵然……
第九十九章歸客
自那晚后,一連兩日,齊澈都不曾踏入顧連城所在的客房半步,好在房中伺候的下人們仍如往日那般恭敬體貼,事無巨細,皆辦得妥妥噹噹,就連秦仲的傷情也定時向她彙報。顧連城心知這些皆是齊澈有心安排,心頭除了感激,還有幾分失落。她本不願與他鬧到這步田地,只是那日他太過狂狷,當著她的面竟對秦仲下如此狠手,一點兒情面也不曾留!況且,她所在意的是他將她強留於此,不過是為了坐享齊人之福,他說要補償她,不過是個借口,他只是將她當作了招之即來、揮之即去的玩物而已。
顧連城心裡頭煩悶,本有心去瞧秦仲的傷情,誰知守門的侍衛死活不讓她踏出院門半步,索性她便整日閉門不出,連飯食都是讓人送到了卧房中。窩於床上睡了大半日,令她覺得後背生疼,披衣起身後,因覺百無聊賴,便隨手拿著房內器具製成個小小機關玩偶在手中把玩。
她正意興闌珊地擺弄著,忽聽守望院的小廝來報,說是有人求見。她心頭有些納悶,這個時候還會有誰來訪?她隨意地說了個三兩個名字,卻見那小廝連連搖頭,正要蹙眉而問,卻見門邊閃出個人影,眨眼間便到了她跟前。
「雲娘!」顧連城起身望著眼前的清秀女子,抬手揉了揉眼睛,見她仍是笑吟吟地立於身前,不由驚呼出聲。
「傻孩子!」姜雲霄握上她的手,低頭望見裹於手掌的紗布,又是心疼又是嗔怪地嘆道。
顧連城覺得眼前一切恍若夢境,她凝視著離開數月的姜雲霄,見她較之以往黑瘦了些,眉宇舒展、面容寧祥,不再如往日那般暗含陰鬱。
「這些日子,雲娘你去哪兒了?那時我一時衝動做錯了事、說錯了話,想必是傷了雲娘的心,既然今日雲娘不計前嫌來瞧我,那我在此給您道個歉!」
姜雲霄聽她低垂著頭說了這些話,心裡頭甚覺感動欣慰,她將連城拉扯這麼大,見慣了她的倨傲狂妄,從未聽她說過類似的話。她從不肯向人服軟,更不會向人道歉,即便是她有錯在先。
「一些日子沒見,我見你倒是成熟穩重了許多。」她邊說邊伸手將散於她鬢間的亂髮理到耳後,她就這麼目不轉睛地望著她,此刻的重逢讓她歡喜得紅了眼眶,差一點兒便落下淚來。
顧連城拉著她進了內室,親手捧上香茗一盞:「雲娘,這是宮裡賜下的雨前龍井,我一直記得你愛喝的。」
姜雲霄感動歸感動,並沒忘此行的目的,她端過茶盞飲了兩口,這才感嘆地說道:「連兒你天資過人,早先於千機門備受門中長輩喜愛,如今在戰場上立了功勛,名揚四海,也算是功成名就了。只是你今年已有十九,按理說早該到了嫁人的年紀。實際上這些都是我的錯,當年讓你女扮男裝參與戰事,因此一直拖到了現在也沒能為你找個好人家。」
「雲娘你不必自責,你是知道的,依我的性子,並非什麼人都能看得上眼,其實我並不熱衷這些婚嫁之事,一切隨緣罷了。當務之急,我是想回北漠去,看看千機門還剩些什麼人,我總不能就這麼眼睜睜地瞧著千機門就此敗落。」
心事重重的姜雲霄並未聽進她這些話,而是端坐著垂首而思。她前兩日才由姜國回返,才剛在齊澈所安排的驛館住下,便聽這敬王府鬧上了一出,而且還是與秦仲有關。今日她來到府中,先前見了敬王齊澈,卻見他情況不太好,一番探問之下,才知是情傷所致。
夏末的天氣有些微涼,微風透過洞開的窗戶吹入,將書案上的書頁吹得嘩嘩作響。姜雲霄瞥見窗外天色已然暗了下來,便取了火摺子點了案上的風燈。她明明有一肚子話要說,此刻卻不知說什麼好,她默默地望著書案上跳躍不定的燭光,隔了良久,這才開了口:「連兒,你就不問問我這陣子去哪兒了嗎?」
顧連城心裡早就開始好奇,只是沒好意思開口,聽她如此說了,便歪著腦袋、瞪大眼睛望著她:「雲娘走的這些日子,我也曾託人找過你,只是一直不曾得到你的消息。」
姜雲霄接過話茬,內心有些猶豫,最終卻咬咬牙說道:「前陣子我去了姜國,見到了姜王,也就是你一母同胞的弟弟。」
顧連城見她支吾地說著,不由抬眼凝視著她問:「憑雲娘的身份,他不曾依著姜國例律將你打入大牢治罪?」
她這話問到了重點,也正是姜雲霄期待她問的問題,卻也是讓她最為忐忑的問題。
「當時我作為天朝的使者,他們不敢如此待我,況且我身為連城公子的師叔,他們連奉承巴結還來不及,怎麼會治我的罪?」
顧連城聞言,立即斂了面上笑容,犀利的眸光直直射入她躲閃的雙眼。她緊緊地捏著袍角,直到骨節泛白也未察覺,沉吟了片刻她才問道:「聲稱為連城公子的師叔倒不失為好法子,只是天朝使臣,這話要從何說起?」
如今齊澈所交代的事已辦成,姜雲霄也不再隱瞞,便將當時尚在望城時所發生的事情全盤托出。
顧連城聽她細細說了一番,心裡頭又羞又惱,她原本還為自己的表演而得意,可誰知早在她落崖的時候便被齊澈看穿了身份,甚至還假裝一無所知地將她耍得團團轉。暗想著當初她自鳴得意之時,實際上已經落入了他所設的圈套,真是令她懊悔不已。
「看起來,我與雲娘這麼多年的情誼,終是比不過天朝王爺的權力,他只消一聲吩咐,您便甘心為他赴湯蹈火!」她滿含醋意地了說出這番話,一雙烏眸直勾勾地打量著坐於對面的姜雲霄。
顧連城盯著她瞧了半晌,見她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樣,不由開口發問:「雖然我不知齊澈到底給了雲娘你什麼好處,但多少也能猜出幾分來,必是與姜國那些陳舊無知的國之例律有關。不過雲娘你瞞著我前去姜國,想必在這場交易中,我顧連城也未必能脫得了干係吧?」
第一百章奉勸
姜雲霄心知以連城的聰慧機敏,早晚都會發覺齊澈當初與她的交易。這場交易雖然難以啟齒,但如今已被她猜出幾分來,她也不好再多加隱瞞。說話前,她悄悄地瞟了連城一眼,見她作洗耳恭聽狀,暗想這以她的脾氣,聽后要不知鬧將到了什麼地步。
「這件事,確實與連兒你有關!你且耐著性子慢慢聽我說來,切莫心急、切莫生氣。其實說起來,雲娘也是為連兒你著想!」姜雲霄唯恐她聽后大發雷霆,只前小心翼翼地勸著,隨後才將當初與齊澈訂下的約定說與她聽。
顧連城聽她語意惶恐地說著,心裡頭自然是怒意上涌,她哪裡料想到這位待她如母親一般的雲娘竟會將她出賣。更令她氣極的是,那個齊澈可真是深藏不露,早已發覺了她的身份不說,還命雲娘以天朝使臣的身份前去和親。他所求之人,正是姜王的胞姐,也便是當年被雲娘帶出姜國的顧連城。如今這門親事皆被兩國之主應允,木已成舟,就算她有通天的本領,也抗拒不了兩國國君的至高權威。好一個敬王齊澈,算盤竟打得如此精妙,可見早先他將她強留在這府中,定是為了等候雲娘的消息。也正因為他有十足的把握,所以他才不在乎她的想法,他才沒空理會她的感受。顧連城覺得既委屈又失落,自始至終,齊澈都不曾尊重過她!
姜雲霄將一切全盤托出,見顧連城只是垂首而思,並未像她預想的那般火冒三丈,心裡頭難免覺得疑惑。她抬眸悄然打量著她,但見連城面上一派平靜,只覺得心中更為恐慌。若是她大鬧一場,待怒氣消了她耐心勸慰也便罷了,然而現下她卻隱而不發,只怕這事態越發的嚴重。
「連兒!」見她半天不語,姜雲霄忙試探地喚了一聲。
聽到她的輕喚,顧連城這才收回了心神,她雖然氣極,但這滿腔的怒火卻一時發不出來。沉吟片刻,只聽她一聲冷笑,這才開了口:「雲娘,先前你到姜國走這麼一遭,可曾有替我想過?當初是誰口口聲聲說敬王齊澈並非我的良人?當初又是誰阻止我與他一起出征?如今你作為使臣替他牽線搭橋,可曾想過我這一生,將被齊澈死死地掌控,再也無法逃脫?為了達成你的目的,你不惜親自葬送了我的自由、我的幸福,如今,你竟還有臉來見我?!」
姜雲霄聽她幽幽之言,只覺心頭如被利刃劃過,當初她雖帶著私心前去姜國,可也是被齊澈對連城的真摯深情所感后才做的決定。當年她以為他不會是連城的良人,而如今,她覺得能配得上連城才貌的人,除了他,別無他人。更何況他待她情真意切,只是手段不算光明磊落,也是因著她性子執拗古怪才出此下策。
「連兒,事已至此,我心知不會求得你的原諒,可是我仍想勸你一句,得饒人處且饒人!敬王爺待你的真心,確實無人可比,就算是秦仲,也媲之不及。你想一想,若是他對你並無情意,何必處心積慮地要設法將你留在身邊?又何必與我做下這場交易?當與漳國交戰,他軍務纏身,竟絞盡腦汁地想出和親之法,為的便是贖當年棄你之罪,好將你風風光光娶回王府……」
「夠了!」沒等姜雲霄說完,顧連城便抬手打斷。而今,她並不想知齊澈待她究竟是真情還假意,她所求的,便是二人相知相敬,相守一生,僅此而已。既然齊澈不能給她想要的,那麼她也不必委屈自己。
姜雲霄知她固執起來,任是誰勸也無效,也只得輕嘆一聲道:「連兒,我知你從不聽勸,方才我說的這些話你只當從未聽過。至於兩國聯姻之事,你若是不願,盡可以去找他,也許會有轉圜的餘地!」
「當真?!」顧連城聞言,又驚又喜,不由歪著腦袋瞪大雙眸望著她道。
「是真是假,你當面去問問他不就知了?」姜雲霄無奈地瞟了她一眼,只覺心頭五味雜陳。如今見連城這般神情,她竟捉摸不透她究竟對齊澈是否有情。想當年,她替嫁入府時,也曾對他情意綿綿,可誰知造化弄人,那時他的心裡,唯有鄭錦瑟。
「去就去,我還怕他不成?本姑娘不願嫁,我看誰敢強求!」顧連城定睛打量了她一番,雖然心內疑竇叢生,但仍是下決心去見見齊澈,正好當面跟他說個明白,也算是對自己曾經的付出有個交代!
第一百零一章余情
當顧連城向院中守衛說明意圖之後,竟順利地出了院門,不過其中一名守衛不顧她的阻攔,竟殷勤地在前為她帶路。她自然心知肚明,這是怕她腳底抹油——溜了!繞過了主院的大理石影壁,又穿過了一道垂花拱門,顧連城這才隨那人到了南院的書房。一路上走來,這些景緻對於她來說,是再熟悉不過了。只不過物是人非,如今她不再如當年那般純真,會在心底痴痴地念著一個人。
夏末秋初,空氣中帶著一絲涼意,時有微風襲來,拂過她身上尋常的薄衫,竟令她覺得微冷。她端立於院門邊,偏著頭等候前去房內通報的小廝,暗想這齊澈是越發地會擺譜了,往日她可從不用待人通報便可去見他。
須臾,便見那一臉喜興氣兒的小廝匆忙走來,朝她恭敬一禮,便領著她進了書房。守門的俊俏丫鬟見是府中貴客前來,忙垂首替她打了帘子。顧連城偏過頭,朝她點頭一笑,頃刻間,便見那丫鬟面頰飛上兩抹紅雲。
「都下去吧!」顧連城才在房內站定,便聽一聲低沉嘶啞的男音響起,隨即房中伺候的下人皆退出了房內。
顧連城循聲望去,見半開的窗邊立著一道頎長的青色身影。她毫不掩飾地凝望著他,但見他較之往日清減了許多,面上略顯頹色,眼下兩抹青灰,好似是休息不足。眼見著昔日神采飛揚的敬王爺竟如此憔悴,顧連城不知該幸災樂禍還是該同情憐憫。她就這麼定定地望著他,唇角微微上挑,神情仍如往日那般桀驁張狂。
「想必雲娘已與你談過了,現在你可是興師問罪來?」他的目光有些躲閃,最終仍是在她俊俏明艷的面龐上落定。
顧連城朝他走了過去,在離他兩步之遙站定,撇嘴冷笑道:「興師問罪倒是不敢,就算我有這份心,可也沒以卵擊石的本事!俗話說得好,識實務者為俊傑,我這是找王爺商量來了,想知道姜國與天朝聯姻的事情可有轉圜的餘地?」
「若是我說沒有,想必你也不會善罷甘休!」齊澈側過身,雙手抱肩倚於窗邊,頗具深意地說道。
顧連城投給他一抹古怪的笑容:「民間坊下有句俗語,叫『強扭的瓜不甜』,王爺何必給自己找不自在?一個連城公子已經夠讓您頭疼,何必再請一個姜國公主回來?」
「如今木已成舟,你要我如何收場?兩國聯姻可不是兒戲,這可是關乎兩國友好往來的大事,並非我一人可以掌控。」齊澈雖然仍是嘴硬,但仍覺心裡頭漸漸發冷,他最終是要失去她了。
「若是王爺有心,我倒是有一道妙計。不就是個姜國公主嘛,嫁到這天朝來便是王妃,這一個王妃對於兩國來說不過是個擺設,既然是個擺設,那就索性讓她成為真正的擺設。」顧連城邊說邊笑,抬手輕撫著下巴,語意越發的幽微:「那我就做個人偶給你放在這府中當擺設?如今我手藝比往日更為進益,製成的人偶與常人無異,必能將那些人敷衍過去!」
齊澈心已冷,聽她如此說來,心頭痛意更盛,望向她的雙眸越發的深邃冰冷。當初他確實負了她,可如今的她比他更加無情,這一字一句宛如利刃一般,來回地割著他的心房。他不知是該怒還是該氣,心中更多的是無奈委屈。這些天來,他一直在想著要如何彌補當年的過錯,要如何才能得到她的原諒,然而她,卻一心想著要如何擺脫他,連一丁點的機會也不肯給他。
「顧連城,你就這麼想儘快擺脫我?我已誠心悔過,可為何你不肯原諒,哪怕是一次也好?」躊躇了半晌,他最終還是放低了姿態低聲懇求,哪怕是機會渺茫,他也要極力爭取。
顧連城被他這麼一問,不由愣了神。這些天來,她見到他時總是一副劍拔弩張的樣子,她從沒有想過要原諒他,並非她無情,而是她無暇去想。她一心所想的是,要儘快地從他身邊逃開。她對他的恨,永世不能忘,與其一直恨下去,倒不如再也不見!
「齊澈,我曾經愛過你,可是你,究竟愛過我嗎?」終於,她打破了令人窒息的沉默,石破天驚地問了這麼一句。
好似是溺水之人得到了根稻草,齊澈心頭湧上了一絲希望,忙答道:「愛!」
「可是你愛的是哪一個我呢?是當年無依無靠、單純天真的古蓮兒,還是懷有驚世之才連城公子,抑或是身份貴重的姜國公主顧連城?」
聽他毫不猶豫地說出那個字的時候,顧連城心頭微動,只是她不再會輕易相信。吃一塹、長一智,她再沒了當初的單純天真。
「秦仲在那日帶我走之前,他以為我對你余情未了,所以曾勸我留下。他也愛著我,可是他卻忍痛讓我留下。他雖未明說,可我也能明白,他是希望我幸福!」不待齊澈回答,顧連城又介面說道,「真正愛一個人,便是希望他幸福!由此可見,你對我的愛,不及他!」
齊澈像是被人打了一悶棍,他明白她話中之意。自始至終,他都不曾為她設想過,只是按照他自己的處事方式待她,他以為他愛著她便好,可是到頭來,他的所作所為卻將她傷害至深。
「你說得極是,一切都是我任性妄為,我不曾為你著想過。我以為能彌補往日的過錯,我以為能給你幸福,可是到頭來,我卻什麼都不能給你!」他上前擁住她,心頭悔意更深,的確,比起秦仲來,他是做得不夠好。
「齊澈,讓我離開吧,這樣對你我都好!」顧連城任由他緊緊擁著,心中有些貪戀他懷抱的溫暖。只是再過留戀不舍,這懷抱終究是屬於鄭錦瑟。她向來自私小氣,哪能與別人分享他的愛?既然得不到他全部的愛,倒不如選擇離開!
聽到她這番話,他心頭劇痛不已,甚至眼眶有些濡濕,縱是心頭萬分不舍,他也不能再強留。她有了更好的歸宿,為了她的幸福,他唯有選擇放手。
「好!」他艱澀地應了一聲,繼而嘶啞地說道,「連城,這一次,我給你想要的幸福!」
第一百零二章驚心
身在後宮的鄭錦繡近日來頗為煩憂,先是她那位敬王府的好妹妹派人前來討教如何挽回她那位偏好男風的王爺的心,爾後她跟前的耳目得到些驚天秘密前來稟報。她不聽倒不打緊,可聽完那人的講述,竟是又驚又怕,直緩了好半天才回過神來。
她哪裡想到那位懷有驚世之才的連城公子竟是位女子,而且還是流落在外的姜國的長公主。想到原先她還想為那位相貌俊秀的公子牽紅線,藉機拉攏他,可人算不如天算,如今搖身一變,她竟成了姜國的長公主!
想到齊澈費盡心機要與姜國聯姻,若是他真娶了這位才貌雙全的女子,對他來說,可真是如虎添翼。然而當今皇帝沉溺於兒女私情,早已無心政事,加之他長年體弱多病,只怕未等唯一的皇子羽翼豐滿,這國君之位必會被齊澈所奪。這消息對於鄭錦繡來說,無疑是個噩耗。如今她被那楚雙璧奪了寵,唯有將滿心的希望都寄托在了她兒子的身上。往日,手握軍權的齊澈一向是她忌憚的人,再加之現今楚家兄妹成了她的心頭大患。這些年來她暗中活動打點,好不容易才拉攏了些朝中能臣,算起來如今根基並不算深厚,誰料到又突然冒出個姜國公主,而且還要嫁與齊澈為妃,這對她來說,簡直是天大的威脅。
殿中鎏金瑞獸香爐中燃著她極愛的蘇合香,卻拂不去她滿心的煩躁不安。她坐於窗前凝神想了半日,最終只能將最後一絲希望放在了她的胞妹鄭錦瑟的身上。想來她也算是齊澈的摯愛,若是她極力反對,想必會有迴旋的餘地吧?畢竟齊澈與她分別多年,對她的情分卻越發深沉,否則當年也不會大費周章地將她由漳國接回來。
打定了主意后,她抬手招來了心腹,低聲吩咐了幾句后這才稍稍安下心來。她暗想,如今也只能走一步算一步了,若是齊澈不買錦瑟的賬,她也只能使別的招術了。
翌日,齊澈才剛下朝回府,便見鳴鸞殿的侍女晴晚急匆匆地迎了上來。
齊澈見狀,自然是心知肚明,想必是錦瑟近日聽到了些風聲。他心頭有些煩躁,但還是硬著頭皮開口問:「什麼事跑得這樣急?」
「稟王爺,娘娘她……她病了……」晴晚也不知該怎麼說,只得假稱錦瑟得了病。
「病了?那還不趕緊去叫管家去請大夫?」齊澈佯裝不明所以,忙要叫管家張誠,但見那晴晚擺著手支吾道:「娘娘得的是……是心病……」
齊澈見她為難得幾乎要落下淚來,心裡也明白了幾分,他壓低了聲音輕柔地說道:「你且先回去好生照料,本王隨後便去瞧瞧。」
晴晚聞言,如蒙大赦,用力地點了點頭便躬身而退。
望著那丫鬟匆忙而去的背影,齊澈不由悵然一嘆。如今顧連城一心要隨秦仲回北漠,這涉及兩國聯姻之事,他尚不知如何處置,誰知後院那位的又要鬧騰起來!
齊澈到了鳴鸞殿,進了內室后見鄭錦瑟坐於窗邊掩面而泣,止不住的眼淚花了臉上精緻的妝容,他看了有些心疼,奇怪的是卻並不覺得愧疚。
鄭錦瑟見了他來,緩緩轉過頭一臉哀怨地望著他,嗚咽了幾聲才開口道:「王爺這是要將臣妾比作妒婦一般嗎?既然您要迎娶新妃,也不該瞞著臣妾一人。臣妾雖然不才,卻也曉得情理,如今民間的殷實之家都要娶幾房小妾,更何況您堂堂天朝王爺了。」
她越說越覺得委屈,最後終嗚咽著發不出聲來。
齊澈見她哭得傷心,便上前按住她的肩柔聲道:「本王並非有意瞞你,只是你一直尚在月中,我怕你聽了不開心。」
「臣妾怎麼會傷心?替王爺高興還來不及!」鄭錦瑟心裡頭痛意難忍,嘴上卻哽咽道。
「瞧你哭得像花臉貓一般,還說不傷心?」齊澈見她委屈成這般模樣偏還要嘴硬,簡直是哭笑不得,他並不怪她拈酸吃醋,只是覺得她這麼一鬧,倒讓他顯得薄情了。
他見她仍是哭哭啼啼,便隨手搬了張椅子坐於她面前面色鄭重地說道:「錦瑟,我這一生做過最後悔的事情便是以一名手無縛雞之力的女子與漳國做交易。你還記得當年將你與楚雙璧換回的女子古蓮兒嗎?」
鄭錦瑟聽他款款而談,漸漸地也平靜下來,聽他突兀地問了這麼一句,便坦然答道:「自然記得。當初我隨你回府之後,你說那錦華殿曾是為了我而建,可是後來你卻讓我住進了這鳴鸞殿。你那時對我說,這王府中的正妃就只有古蓮兒一人!我心裡明白,你做這些是為了感恩,若不是她,哪會有我的今天?只是才不到兩年,你便忘了當年誓言,如今要迎娶姜國長公主為正妃,卻將那古蓮兒拋之腦後!」
她說著說著,不由替那素不相識的倒霉的古蓮兒叫起屈來。晶瑩的淚珠順著她的面頰簌簌而落,如今她不過是用古蓮兒的遭遇來斥責齊澈的背信棄義,實際上她是在替自己委屈。
「錦瑟,我沒有。本王這輩子就只有一位正妃,也就是當年將你換回的古蓮兒。如今姜國的這位長公主,便是曾經的古蓮兒,也正是女扮男裝的連城公子!」齊澈見她哭得委屈傷心,掏出巾帕遞到了她的手中,如今能拭乾她眼淚的人,唯有她自己。
「你是說……那位連城公子就是當年的古蓮兒?那位身懷絕藝的連城公子竟會是她?」鄭錦瑟聞言,好似不能接受這樣的現實,她哪裡會曉得以精妙的機關術叱吒沙場的人竟會是位女子?難怪先前府裡頭傳出他好男風之事,原來那連城公子竟女扮男裝!
「也許是造化弄人,偏偏又讓我遇上了她,隨後她又助我朝擊退來犯的漳國。想她不過一名柔弱女子,卻立下此等功勛,就連皇上對她也頗為褒獎。如今各國國君聽到這些傳聞,私下裡也動了心思,若是我天朝不搶得先機求得這樁婚事,日後被他國得了她去,只怕後患無窮!」
齊澈也不知該如何勸慰,只能拿她並不關心的國事來分析利弊。他並不是想騙她,只是沒了解釋的耐心,對於她假孕這件事,他多少覺得記恨。記憶中那個單純美好的女子,就這麼煙消雲散,如今在眼前的,不過是披著那張美好面容卻心懷鬼胎的女子。明明是她緊閉心房不讓他走近,卻還自私地想要把他牢牢地拴在身邊。對於她,他覺得再沒了當初的愛戀,餘下的,或許只是責任與承諾。他的確心有愧疚,只是這深沉的愧疚也被她的種種所為淡化,走到今天這一步,是他未曾料想到的。即使顧連城未曾出現,他與她之間的嫌隙也是避不可免了!
鄭錦瑟沒有答話,只是獃獃地望著他,覺得眼前這個她曾深愛的男子竟如此陌生冷酷。她以為他會一直寵愛她;她以為他這輩子只愛她一人;她以為他對古蓮兒的情感不過是愧疚之意;她以為一個死了的人不足以撼動她在他心目中的地位,到最後,她才明白這些不過是她一廂情願!
「阿澈……你這是要丟下我嗎?你不要我了是嗎?」她抬起頭,直勾勾地望著他,雙眸中再無往日的光彩。
「錦瑟,我說過會照顧你一輩子,我絕不會食言!」齊澈坦然地迎上她凄楚的目光,仍舊如往日那般情深。如今在他心目中,她仍是當年他愛過的錦瑟,他從未想要丟下她。
「可是你就要娶別的女子了,就在我失去我們孩子的時候,你卻跟我說你要娶別的女人。齊澈,你怎麼可以這麼對我?我明明對你痴心一片,你卻……你卻……」她撲向他,雙手不停地捶打著他的胸膛,突然聲音哽在了喉頭,隨即無力地癱倒於他懷中。
齊澈輕摟著她,柔和的目光卻突然凝滯,漸漸地轉為森寒,她竟然好意思提他們的孩子?這場戲,她演得可真是太過投入了!
第一百零三章情敵
今年的秋日好似來得較早,這才入秋沒幾日,天氣便很快地涼了下來。倒是院中的那些藤蔓,依舊是綠得喜人,墨綠的枝葉間夾雜著點點枯黃,瞧上去倒別有一番韻致。
顧連城近幾日一直老實地待於前院的客房中,偶爾會隨雲娘到秦仲所居的院內瞧瞧他的傷勢。那日齊澈終於肯放她離開,而她內心卻並未就此平靜,相反的,倒有幾分失落悵然。她依舊對他有情,這一點她再清楚不過了,只是當年的事情她仍是耿耿於懷,再加上這府上還有個齊澈心目中的正主兒鄭錦瑟,若她選擇留下,不過是徒增傷感。
「他果真是願意讓你隨我離開?」秦仲將連城遞上的湯藥一飲而盡后,聽她絮叨地說著近來發生的事情,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顧連城接過他手中的葯碗,抿唇點了點頭。
秦仲不由挑了挑眉,瞪著一雙絕麗的眼眸打量了她一番才道:「他若是真心便好,只是我瞧著你……你並不開心!」
顧連城忙別過臉,捏了葯碗的手不由一松,若不是秦仲眼疾手快,只怕那上好的汝窯碗便被打個粉碎。
「連城……你一向如此,嘴硬心軟,說不定你早就想原諒他了,只是心裡頭有道坎,你一直不願越過去。」秦仲輕聲一嘆,心中雖是失望,卻仍溫言軟語點明了她心中所想。
顧連城覺得他這話雖然真摯,聽起來卻極為逆耳,她不由將臉一板,怒斥道:「你若是不願帶我回北漠儘管直說,何必說這些惱人的廢話!」
秦仲聞言,頓覺哭笑不得,他忽而捏住了她縮於袖中的手,將手拉至身邊,另一隻手輕輕地覆上:「連城,你我自小一起長大,你心中想什麼,豈能瞞得了我?我倒是極樂意帶你走,更妄想著有朝一日娶你為妻。可是即便我將你帶回北漠,而你的心仍在這京城的敬王府!」
感受著他掌心的脈脈體溫,顧連城只覺得心頭髮酸,不知不覺間,不爭氣的眼淚竟奪眶而出。她也不知為何要哭,只是覺得淚流個不停,溫熱的淚水流出了眼眶,順著雙頰而落,到了唇邊便已冰涼。
「秦……秦仲……你這是不願帶我走了?你這是要將我一人留在這……這無趣無聊的地方?」
她哽咽著說道,語意委屈,聽得秦仲心酸,手下一帶,便將她摟入懷中。他抬手為她拭淚,只覺心頭沉甸甸的,壓得他幾乎喘不過氣來。
「你放心,只要你不願留在這裡,我定會帶你離開!」
在秦仲所在的院中逗留了一會兒,顧連城這才心事重重地離開。因姜雲霄稱有私事要與秦仲商量,顧連城拗她不過,也只得獨自悻悻而回。
她一個人在前院的園子晃悠良久,直覺得腹中飢餓,這才記起今晨並未用早膳。抬頭瞧著天邊的日頭,暗想著等不及與午膳並用,便加快了腳底地步伐,匆匆往她所居的客房走去。
她一隻腳才剛踏進院門,便見平常在跟前伺候的丫鬟心急火燎地迎了上來:「公子,您這是去哪兒了,王妃一早便前來拜訪,如今正在殿中等候呢!」
「王妃?哪個王妃?」顧連城一時反應不及,不由脫口而問。
「自然是府上的敬王妃!」
「噢,原來是她呀!你且先去回話,本公子隨後便到!」顧連城暗想著今日興許是太陽打西邊出來了,才剛出月子沒幾日的鄭錦瑟貿然來訪,她身為敬王側妃,不好好在後院待著,竟然主動現身於前院客房會客,這未免有些於禮不符吧?她心下狐疑,又不宜讓那位嬌弱的王妃多等,只得整了整衣袍硬著頭皮入了殿。
顧連城入了殿,一抬首便撞入一雙帶笑的瀲灧雙眸。她頓時愣在原地,昔日柔美明澈的瞳眸如今染了盈盈笑意,只是眼底卻閃過一絲令人不易覺察的森寒。她的心莫名一寒,佯裝的笑意便僵在了嘴角。
「本宮早聞公子大名,近日又聽聞公子在府中做客,左右思量之下,便慕名前來拜訪,還請公子原諒本宮的冒昧!」顧連城思量間,鄭錦瑟早已走近身前,朝他盈盈拜下。
顧連城悄然打量著她,見她面色粉潤,膚若凝脂,想來是月地里養得好,竟絲毫不覺病弱憔悴。她一頭青絲綰成個元寶髻,一隻鳳釵分作三股銜珠而下,行動間,珠玉搖曳碰撞,發出悅耳的聲響。那累累珠玉垂於額前,更襯得她氣質高華、雍容典雅,可見她此番前來,沒少費心思裝扮。
「原先早聽聞敬王妃乃是這京中第一美人,如今一見,果然名不虛傳。」顧連城抬手虛扶了一下,隨後抬手朝她一禮,寬大的袍袖垂於身前,那身段禮數,自不輸於京中有名的儒生雅士。
鄭錦瑟悄然打量著面前的人,瞧他雖著一身尋常的青衫,舉手投足間卻是透著不凡的氣質。難怪這府上的丫頭們私底下嚼舌根,都誇這連城公子俊逸不凡,暫不提她的容貌,只是這一身高華氣度,便足以抵過無數明麗絕艷的女子。她越瞧越覺著自慚形穢,心裡頭竟湧上一股濃濃的妒意,暗想著這世間的好怎麼竟被這顧連城一人佔了去?
「不介意的話,還請王妃入座!」顧連城見她立於原地,眼光流轉不定,心知是來者不善,只好面帶笑容地抬手指著上首的紅木椅說道。
鄭錦瑟聽她這麼一說,頓覺面上發熱,暗想著方才她有些失態,心裡難免覺得急躁。原本她想著以氣質壓人,沒料到她精心的妝容卻敵不過她素麵布衣。況且見她這副從容不迫的樣子,更讓她覺得自愧不如,就算是她自小仰仗的胞姐鄭錦繡,到了這顧連城面前,只怕也會黯然失色。
第一百零四章交鋒
見她優雅地落了座,顧連城這才撩袍而坐,接過侍女遞上的茶,輕抿了一口,這才抬眼去看鄭錦瑟。往日她曾無比嫉妒這位被齊澈捧在手心裡的柔弱貌美女子,而今見了她,只是覺得她有些可憐。有關她假孕一事,她也聽姜雲霄說了,以前她只道這鄭錦瑟是位單純嬌弱的女子,卻沒料到她竟有如此心機,果真是人不可貌相。想來這事齊澈尚被蒙在鼓中,被她耍得團團轉而不知。如今她還真有些同情他,在朝中再是如何威風,卻被自己心愛的女子玩弄於玩意兒股掌之中,真是可悲可嘆!
鄭錦瑟不慌不忙地啜著杯中的茶,坐了好一會兒才笑道:「早聞公子喜愛製作一些機巧,聽人說公子製成的人偶就如同真人一般。本宮私底下想著,這些木製的人怎麼就能像活人一般活動自如甚至是能言能語呢?後來也聽有些人說了,千機門都是些機巧之術,像能說會道的人偶,也只是個謠傳。若這世上真能制出像真人一般的人偶,那公子豈不是神仙?先前我曾聽人說,北漠那塊兒,並非神仙的居所,相反的,是一些妖物聚集之地!」
她這番話說得尖酸惡毒,顧連城聽了倒也毫不在意,她只是點頭一笑:「天下之大,無奇不有,對於天下諸事,眾生皆是仁者見仁、智者見智,只不過敬王妃的眼光,是太過獨到了!」
鄭錦瑟見她並未發作,心裡頭有些失望,顯然,她是低估了她的器量。她心頭有些急躁,今日上門本想給她個下馬威,可這顧連城偏偏不吃她這一套。她方才那番言語,好似是鐵拳打在了棉花上,竟一點兒也使不上勁,真是白費了她一番口舌。
「聽聞王爺近來很是迷戀公子,據我所知,這府上的一些不懂事的丫頭們對公子也是芳心暗許。試想,這到底是什麼樣的人才能夠將這些人迷得神魂顛倒?想那天界神仙是不會愚弄平凡眾生的吧?」
鄭錦瑟按捺不住內心的急躁,言語較之先前越發地直白露骨,她只是不相信眼前這樣一位有才有貌的女子會是個凡人。一個凡人,再是傾國傾城,也不至於像她這般完美無瑕,這上天造物,總不至於將一切的美好都給了她一個人!她覺得只有魅惑人心的妖怪,才能變化成這般。這個念想,如她的救命稻草一般,讓她覺得有了一些轉機,如果這顧連城真的是妖,那麼她只要揭穿她的真面目便可。
「哦,王妃莫非認為在下非人,而是妖了?若真是如此,王妃的處境豈不是很危險?」顧連城覺得她雖然生得美貌無比,可是心眼兒太過狹隘。她有心逗弄她,於是起身拂了拂衣袍徑直走到她跟前,俯頭定定地望著她,眼角彎得如同月牙兒,笑得邪魅詭異:「娘娘可真是膽大,若我是妖,定然好奇長得如此貌美的人兒的心肝是什麼味道!」
她邊說邊伸出修長的手指,猛然向她面前一晃,直嚇得鄭錦瑟向後一縮,手中的茶盞也應聲而落,頓時摔了個粉碎。
顧連城見她嚇得花容失色,覺得有趣極了,正欲撲過身去嚇她,卻見她起身提起裙裾慌忙而逃。
「阿澈……你,你要為我做主啊!」鄭錦瑟瞥見殿門邊立著的偉岸挺拔的身影,忙驚叫著奔了過去,她一頭撲進了他的懷中,嗚咽著說道:「他……他竟要吃我的心肝!他……他不是人!」
「是啊,我想吃她想了好久了,瞧她長得細皮嫩肉、水靈嬌柔的樣子,味道定然不錯!」顧連城瞧她那副做作的模樣,心裡頭越發的厭惡,索性站直了身子死死地盯著她大言不慚地說道。
齊澈不著痕迹地推開鄭錦瑟,又忍不住瞟了一眼得意揚揚的顧連城,只得蹙眉向錦瑟解釋道:「公子天性愛玩愛鬧,常常以逗弄別人取樂,你可別著了他的道!」
鄭錦瑟見他的目光全落在了顧連城的身上,只覺得心頭酸澀難忍。她不懂齊澈為什麼待她如此淡漠,心頭更加篤定這顧連城是個蠱惑人心的妖精。她緊緊地揪著齊澈的袍袖,很是驚懼地說:「你聽聽,她都親口承認了,她不是個人!」
「錦瑟,你才剛出月,身體尚虛,還是回殿中好好養著!」齊澈懶得跟她多說,轉頭瞪著侍立在門邊的晴晚道,「還不快扶王妃回房休息?」
晴晚看著有些瘋癲的鄭錦瑟,覺得有些為難,上次挨了她一巴掌,這幾日臉上紅印才褪,如今她可不想再招惹她。
「阿澈……你要相信我,她不是人,她是個妖精,切莫要上了她的當!」鄭錦瑟一把推開上前的晴晚,衝上去要扯了齊澈的衣衫,卻被他輕巧避過。此時,有兩名健婦上前,輕巧地將她架出了院子。
「嘖嘖,真是可憐吶!果真是人心易變,想當初,你不也把她當成至寶一般捧在手心?而如今卻如此待她,真真是薄情寡義!」顧連城走到門邊,聽著越來越遠的女子哭喊聲,忍不住挖苦立於身旁的齊澈。
齊澈瞪了她一眼,輕嘆了聲說:「你也不是一樣?拋下我投向了秦仲的懷抱!」
「哼,可別拿我與你這種人相提並論!」顧連城白了他一眼,沒好氣地回敬道。
「你……你們打算何時啟程?」齊澈不願再與她拌嘴,便換了副肅然的面容問。
「我瞧著師兄的傷也好得差不多,大概五日後便可離京。先前你可是說好了,要派人護送我們出京,可要說話算話!」
「嗯,本王自會信守承諾!」他見她面上並無留戀之色,可見她對他真的是斷了情,如今即使他有千般不舍,只怕也不得不放手了。
第一百零五章籌謀
鄭錦瑟自打假孕以來,內心便承受了巨大的壓力,加之計劃失敗,她脆弱的心房受到了極大的衝擊,本就一直萎靡不振。如今又聞齊澈另娶新妃,還是位不男不女的擅長妖術的姜國公主,更令她心頭積鬱難抒。那日被人架回鳴鸞殿後,她便一直念叨著顧連城是個妖精。這一日清晨,她再也按捺不住,趁著齊澈上朝之際,也不命人前去宮中通報,便自作主張地乘了軟轎入宮。
如今她只能將心中的委屈苦楚說與她的胞姐鄭錦繡聽。只道是人心易變,可是齊澈的心也變得太過迅速,在她生產之前還柔情蜜意地將她捧在了手心裡,然而才沒過幾日,便眉飛色舞地跟她說要迎娶別的女子,這教她如何能夠接受這殘酷的現實?想來定是顧連城施了什麼妖術,才令他鬼迷心竅,才會待她如此涼薄。
自打鄭錦繡那日命人放出了口風,便一直等著她的妹妹前來,果然不出她所料,這日一大早便見她紅著眼睛入了宮來。一入殿門,也顧不得寒暄,便拉著她進了內室。她哭哭啼啼地將齊澈變心的事情說了,連帶著連顧連城是妖精這話也毫不顧忌地說出了口。
鄭錦繡那日也只是遠遠地看過女扮男裝的顧連城,當時瞧見他的身姿時,她也是心旌一盪,不可否認,男裝的她的確是位難得一見的翩翩佳公子。在這深宮待得久了,她自不會信那些妖魔鬼怪,只是被鄭錦瑟這麼一提,她不由計上心來。
「瞧這敬王爺竟惹得妹妹如此傷心,當年他接你回京的時候,不曉得此舉惹得多少京中閨秀眼紅心傷呢!當時妹妹可是不知,坊下也曾有傳言,這京中不知多少女子艷羨妹妹的好福氣。誰道是如今冒出個姜國長公主來,不僅美如天仙,而且還身懷絕藝,妹妹再是絕艷,確也比不得才貌雙全的她來。今天我倒是實話說了,那顧連城,確實非同尋常,你說她是妖所變,倒也不算是虛言!」
鄭錦繡俯下身子,抬手輕拍著她放於膝上的手,明麗的眼眸中含著笑,帶著怨,又不乏幾分挑釁。這突然冒出的姜國公主,對她來說也是個不小的威脅,若是可以,她很想尋個機會除掉她!
「姐姐也覺得她是個妖精?」鄭錦瑟聞言,心頭頓時一喜,如今總算是有人信她的話了。
「妹妹恨嗎?」鄭錦繡微微點頭,忽而陰鷙一笑,問道,「是恨齊澈,還是恨顧連城?抑或是兩者都恨?」
「恨……我恨齊澈太過薄情,也恨顧連城那個妖精!」說完,鄭錦瑟死死地咬住下唇,微垂的眼睫微動,頃刻眼角竟滾落串串晶瑩淚珠。她是恨他們,恨到了無以加復的地步!
鄭錦繡見她這般,不由握上了她的手,語意越發的輕柔魅惑:「到底是怎麼個恨法?」
鄭錦瑟抬頭望了望她,眼神無助迷離,她凝望著這位胞姐柔和美艷的面龐,淚珠簌簌而落:「我……我不知道……有時候,我倒寧願一閉眼便再也不要醒來……」
「真是個傻丫頭!」鄭錦繡伸手朝她頭上一敲,忍不住嘆了口氣:「你又何必想不開?這樣豈不是稱了別人的意?到時候齊澈與顧連城雙宿雙棲,你卻成了地府一抹幽魂,說起來,你這也太過大方了吧?」
「那要我如何?那顧連城不知是人是妖,若是我與她鬧將起來,只怕連骨頭都不剩!」鄭錦瑟一想起顧連城那似笑非笑的臉,不由寒毛直豎。
不知何時,鄭錦繡的手中多了個紙包,她將那紙包放在了她這位胞妹的手心:「好妹妹,姐姐不忍你傷心難過,更不願你被人欺負,這包葯你好生收著,尋個好時機放入那小妖精的飯食中,保准她現原形!」
鄭錦瑟聞言,不由手上一抖,差點將那包葯抖落在地。
「姐姐這……這是何意?」她心中一片雪亮,只是不敢相信鄭錦繡早已為她計劃好了。
「自然是為妹妹除妖了,若是你不願,那便將這葯扔了吧!」鄭錦繡挑了挑眉,避重就輕地答道,「你且放寬心,這葯無色無味,加入飯食中服用后須得半個時辰才會發作,況且她居於前院客房,就算出了事,也與你無關。」
「可是……可是我還是……怕!」鄭錦瑟聽后,仍是輕咬下唇,身子也微微地顫抖著。
「怕什麼?怕東窗事發,齊澈跟你翻臉不成?」鄭錦繡好似看穿了她的心思,便湊過頭語重心長地說道,「妹妹想得倒也沒錯,只是有件事不知你想沒想過?就算是沒有顧連城,可往後仍會有許多年輕貌美的女子。到時候,妹妹再是神通,也未必能管得住他的心!」
她這番話說得不輕不重,卻恰恰點到了鄭錦瑟的死穴。想當初,她若不是患得患失,也不至於為了拴住他的心而謊稱有孕。她挖空心思做這些見不得光的事情,全都是為了拴住他的心。
「可是他若要變心,我也沒什麼法子,更何況現今連尋常的殷實人家也有個三妻四妾的,更何況他堂堂王爺了!」想起齊澈那日冷淡的態度,鄭錦瑟只覺得灰心失望,事到如今,她還能怎樣?
「看來妹妹是認命了?」鄭錦繡見她茫然無措的可憐樣,簡直是氣不打一處來。她這個看似無能的妹妹,不知有多重的心機,自小但凡遇到難事便來向她求助。若是她出了歪招,最終露了餡,她只需委屈地撇嘴一哭,只消說聲是姐姐教的,便可逃過責罰。
如今若不是急於藉機除掉她心頭之患,她才不會多此一舉,盡讓她這妹妹落好。想著到頭來究意是誰利用了誰,還未可知呢!
「可是……不認命又能怎樣?我又不是神仙,也不會魅惑人心的妖術,自不能讓他只愛我一人。」
「若是妹妹想的話,也並非沒有辦法!」鄭錦繡等的就是她這句話,言語間,她笑得嫵媚動人,塗滿丹蔻的指尖突然多出一隻精緻的瓷瓶。
第一百零六章禍事
辭別了鄭錦繡后,她面色神色倉皇地出了宮門。她上了軟轎,隨手放下了轎簾,蜷縮於轎中陰暗處。隨著軟轎晃晃悠悠地轉過宮門,她才由懷中掏出那個精緻的瓷瓶。她怔怔地凝視著手中之物,完全沒有察覺到她已緊張得面色發白,往日嫣紅誘人的雙唇也沒了血色。
「妹妹要的是他的人還是他的地位,回去后你可要好生斟酌了!」
方才在宮中,鄭錦繡又將這瓶令人痴傻的葯交到了她的手中,說是讓齊澈飲下后此生便只愛她一人,不過日後他再無往日的睿智與神勇,跟一般的傻子無異。鄭錦瑟回想著她當時所說的話,只覺心中矛盾至極。她愛著的是當初那個意氣風發的、風姿神秀的三皇子齊澈,是那個將她從泥沼一般的漳國王宮迎回的睿智深情的敬王爺,是那個一直將她捧在手心裡細心呵護的夫君。日後若是他成了個傻子,她還會一如既往地愛他嗎?
鄭錦瑟捏緊了手中的微涼的瓷瓶,幾乎將下唇咬出血來,腦海中又閃現如她胞姐那副恨鐵不成鋼的樣子來。
「若是妹妹捨不得,那就日後只能眼睜睜地瞧著府中妻妾成群,若是那些個妻妾為他誕下了子嗣,想必那王府中再沒了妹妹的立足之地。然而他喝了那葯雖然變成了傻子,可他一心愛著的唯有妹妹一人,與其大方地成全別人,倒不如多替自個兒考慮考慮,孰輕孰重,想必妹妹自有明斷!」
當時她用顫抖的雙手接過鄭錦繡遞過來的瓷瓶時,鄭錦繡趁熱打鐵地說了這麼一番話。這話聽起來雖是尖酸惡毒,卻偏偏說到了她的心坎上。她倒是不想讓齊澈變傻子,只是鄭錦繡說了,就算沒了顧連城,往後還會有更為年輕貌美的女子,她防得了一時,卻防不了一世,倒不如索性採用個一勞永逸地法子。
轎子行到了府門口,隨行的晴晚隔著轎簾喚了數聲也不見轎內的鄭錦瑟有所回應。她心內生疑,忙上前掀起了轎簾,但見這位娘娘正端坐於轎內,這才放下心來。她上前扶她下轎,卻被她一把推了開來:「你先回殿中去吧,本宮想去園子里走走!」
現今晴晚有些怵她,聽后也不敢多言,忙順從地由旁邊的小門入了府。
鄭錦瑟獨自一人踏入了府門,怔忡之際,忽而撞上一個人,不由自主地往後一退,竟絆在了門檻上。好在那人眼疾手快,忙伸手扯住了她的衣袍,輕巧一帶,便讓她站穩了身形。
「請王妃恕罪,方才是微臣太過莽撞,差點兒衝撞了王妃!」一道清悅的女音響起,聽到鄭錦瑟的耳中卻如炸雷一般。
她抬眼瞧了瞧扶住了她的人,一雙烏眸忽而蒙上濃郁的怨懟,她忙攥緊了手中瓷瓶,這才假笑道:「方才是我一時失神,並未瞧見你走來!」
姜雲霄見她已站定,便忙鬆開攥她衣袍的手。她悄然打量著面前這位敬王側妃,天生的靈敏令她覺察出她的異樣,況且她一直對這位看似柔弱無害,實則心機深沉的女子保持戒備。
「王妃沒事便好,若是摔著哪裡便是微臣的罪過了!」她恭敬地朝著鄭錦瑟施了禮,這才躬身而退。只眨眼功夫,她的手中便多了一隻褐色的蟋蟀蟲兒。
翌日傍晚,因勸說無效只得無奈同意顧連城隨秦仲回北漠的姜雲霄親自下廚做了一桌菜肴,說是要給他們師兄妹二人踐行。顧連城所居的客房偏廳擺了滿滿一桌酒菜,王府中小廚房的人也殷勤送了幾道拿手小菜。其中有顧連城愛吃的爆炒魚片,鮮嫩的黑魚剔除了剌,上好的刀工片成薄片,待油燒得滾熱,便將配料下鍋翻炒,待半熟時放入魚片,翻炒片刻便可出鍋。小廚的師傅手藝絕妙,炒出來的魚片爽滑可口,乃是不可多得的上品。
未等秦仲坐定,顧連城便迫不及待地夾了一片,正要放入口中,卻被姜雲霄一掌拍落:「瞧你說得信誓旦旦,我看指不定日後沒了這些好菜伺候著,你又念想著這裡的好來!」
顧連城瞧著落於桌面的魚片,心中有些心疼,便又要抬起筷子去夾盤中的魚片,誰知姜雲霄索性將小廚送來的那些菜全放到了一邊:「今日是雲娘為你們踐行,與這王府無關,難道你是嫌我的手藝不好?」
「哪裡哪裡,雲娘的手藝上佳,那廚房師傅的手藝還不及你一半!」顧連城見她擰眉嗔怪,忙換了副笑臉假意誇讚。如今姜雲霄遂了她的意,也答應從中調解姜國長公主毀婚之事,她自然要討好奉承。
姜雲霄利落地將小廚送來的那些菜放入食盒拿到了門外,隨後便面帶笑容地走到桌前落了座。席間,這千機門派的三人飲酒吃菜,談笑風生,倒是難得地融洽。
飯罷,顧連城已喝得微醺,與秦仲、姜雲霄二人天南地北地扯了一通后便覺倦意上涌,於是便早早地洗漱睡了。到了夜半,酣夢深沉的她忽而被一陣怪異的叫聲驚醒。她縮於被中側耳傾聽,只覺窗外那聲音如同同嬰兒哭聲,又似是貓兒叫春,這詭異的聲音令她心頭髮慌,忙攥緊被衾,將其覆於頭頂。片刻功夫,那聲音戛然而止,她大膽地由被中探出頭,坐起身屏氣凝神地聽著,但聽四周一片靜謐,這才略略安心。
下半夜,她只覺得心煩意亂,在床上翻來覆去竟也沒睡著,直到了天邊晨曦微現,這才有了睡意。可沒等她眯瞪一會兒,便被一陣刺耳的尖叫聲吵醒,直嚇得她披衣而起,胡亂地套上鞋便循聲衝出門去。
她一踏出殿門,便見端了水前來伺候的丫鬟早將那鎏金面盆摔落在地,而她則抱著殿門邊的朱漆楹柱驚叫連連:「貓……貓……死了……」
顧連城順著她顫抖的手所指的方向看去,只見窗檐下的碧竹叢中躺著一隻白貓,碧色雙眸圓睜,好似要跳脫眼眶一般,一道殷紅掛在嘴邊,映著它身上雪白的毛皮,更顯得猙獰恐怖。
她向來忌憚血腥,眼瞧著這怵目驚心的屍體,直嚇得心驚肉跳。她忙將眼光由這隻慘死的白貓身上移開,恰巧落在了門邊被打翻的食盒之上。昨晚被整齊地放於食盒中的菜肴已然被攪得雜亂,盤中甜品中還殘留著貓的腳爪印!
第一百零七章真情
顧連城草草地梳洗了一番,連早飯也顧上不用,便收拾著準備往秦仲所在的院落去。如今突然發生這樣詭異的事情,只怕是有人要對他們不利,算起來離他們出發還有兩日,可現今她是一刻也不願多待。
她著了一身碧青男裝,帶了一小包的行李便出了院門拐上了通往南院的青石板砌成的小道。一路上,她撞見府內下人驚慌失措地奔走著,剛要上前扯個人詢問,忽聽不遠處傳來一陣雜亂的腳步聲。她循聲一望,竟見管家張誠領著幾名衣著略顯凌亂的太醫匆忙而來。
「出什麼事了?難道是你們王妃又病了?」顧連城忙伸手扯過由身旁經過的小廝悄聲問道。
那小廝已然哭得雙目通紅,抽噎著說道:「是……是我們家王爺他……他不行了……」
顧連城聞言,不由一愣,她忙使勁地甩了甩頭,眨了眨眼睛,這才一字一頓地問道:「你是說誰?什麼不行了?」
「是我們家王爺,昨晚還好好的,今晨房內伺候的人見他久未起身準備早朝,便前去喚他,誰知他久久不應,掀開帳縵一瞧,發現他……他已經不省人事了……」那小廝被她緊緊地揪住衣襟,只得將事情原委說與她聽。
驚愕萬分的顧連城手下一松,便見那小廝匆忙跑開,方才疾步而過的太醫們也早已不見了蹤影。她只覺腦中一片空白,眼中那天邊的朝陽忽明忽暗,竟漸漸地打起轉來。無數個火紅的太陽在她眼前亂晃,須臾功夫,她便覺得頭暈眼花,身子再也支撐不住,竟順著院牆緩緩滑落。
「連城!」一道低沉的男音劃破她耳中的轟鳴傳入,這才令她恢復了神智。
秦仲聽聞齊澈出了事,在房中猶豫了片刻,便忙出了院門來找顧連城,如今見她一副失魂落魄的模樣,暗想她已聽聞了噩耗。
「你莫急,他貴為天朝王爺,想必是吉人自有天相,如今得了急症,並非是藥石無所醫!」秦仲攙扶著她起身,接過她手中的包袱軟語安慰道。
顧連城深吸了口氣,這才覺得不再頭暈目眩,便仰起頭咧開嘴朝他笑道:「興許是他耍的小伎倆,他這人時常耍些手段,這一次又不知要搞出什麼花樣來!」
秦仲見她笑得比哭還難看,心頭湧上一絲痛意,忙拍了拍她的肩道:「待會兒太醫診完脈,我讓雲娘帶你去瞧瞧,你先回房安心等著,左右現在去了也幫不上忙,反而還會添亂!」
顧連城在房中等了半日,並未見有人前來通報齊澈的病情,到了近午日,卻等來的是刑部的一從官員。因著顧連城身份特殊,一切事宜皆由姜雲霄前來打點。她做事向來妥帖利落,就連秦仲的身份也被她輕巧地瞞了過去。
渾渾噩噩的顧連城被姜雲娘推入房中,從頭到腳煥然一新,正是姜國公主的繁冗裝扮。一襲深青宮妝,層層裙裾曳地,頭戴五鳳朝陽冠,額前珠玉累累,壓得她幾乎直不起脖子。
「我們連兒還是女裝明艷,艷而不俗,嬌而不媚,這一身優雅尊貴氣度,想必連宮中的上妃也媲之不及。」妝罷,姜雲霄眯著眼瞧著面前的絕麗佳人,不由嘖嘖稱讚。
「雲娘,這是為何?」顧連城撐起腦袋望入她遞上來的菱花銅鏡,對於自己這副模樣並不覺驚艷,左右都是那一張臉。她心中所想的是,既然連刑部都來人查案,想必齊澈的狀況必然不佳,若他真有個三長兩短,她真不知該如何是好。這一上午,她腦中混沌一片,唯一清晰的便是與他相處時的情形,無論美好與否,皆在她腦中不停地閃現。
姜雲霄見她一副六神無主的模樣,不由重重一嘆,這才解釋道:「按理說如今也不該讓你以這般身份見他們,只是事態緊急,也只能出此下策了。倘若讓你以剛才那副模樣見這刑部的人,只怕你與秦仲皆要被請入牢中。」
「到底是雲娘考慮得周全,只是……他應該會沒事吧?」
比起顧連城,姜雲霄倒顯得鎮定許多,她握上她的手,將她拉至身後的椅上坐了,這才低聲說道:「連兒,你跟雲娘說實話,你心裡頭是不是仍念著他?」
顧連城聞言,不由一愣,她下意識地輕咬下唇囁嚅道:「我與他相識一場,雖再無往日情分,但也存著朋友之誼。如今他得了重病,我怎會無動於衷?」
「罷了,有些事情,你心裡頭比誰都明白,待會兒我打發了刑部的人,便領你去瞧瞧他……興許,還能見上最後一面!」姜雲霄又是重重一嘆,話到最後,竟低微無聲。
顧連城見她抬袖輕拭著眼角,心裡頭冷意上涌,頓覺周身冰涼,胸腔里的那顆心怦怦地跳著。她覺得一股絞痛沿著腹腔上涌,五臟六腑彷彿被什麼翻攪,酸意攜著冰寒涌至喉頭,她忙彎腰掩口,卻止不住吐出些酸水來。
姜雲霄見她痛楚的模樣,心內不由一痛,忙上前扶住她:「連兒,你這又是何苦?!」
第一百零八章憂心
刑部的人走後,府內頓時清凈下來,顧連城嫌那一身裝扮繁冗累人,便換回了清晨所穿的男裝。這一年多來,她已習慣了男裝的方便自如,乍一著女裝,反倒有些不適應。
直至傍晚,她仍是滴水未進,只是獃獃地坐於窗邊,面上卻無半絲表情。姜雲霄見她魔怔了一般,便悄然與管家張誠相商,這才得以領著顧連城前去見齊澈一面。
一路上,顧連城緊張得手直發抖,才剛出所居的院落,她便不停地問著齊澈的病情。她總覺得齊澈的病暗含蹊蹺,還有昨夜那隻被毒死的白貓,兩件事情湊到一塊兒,倒像是人為。只是到底是誰?不僅想要她的命,還想置堂堂天朝王爺於死地?
「雲娘,有件事我也不知當講不當講?」穿過了一道垂花拱門,顧連城見除了姜雲霄外便無他人,於是開口說道。
挑著宮燈走在前頭的姜雲霄聽出她話中深意,忙轉過身悄聲問道:「連兒,你可是發現了什麼端倪?」
顧連城聽她接話,這才快步走近她,一雙瞳眸緊盯著她沉聲說道:「雲娘,我想定是你先發現了什麼,所以小廚送過來的菜全被你丟在了門外……」
「連兒,有些事情,你還是不知為好!」她話未說完,便被姜雲霄打斷。
顧連城心裡頭更加篤定她的揣測,仍舊不依不饒地說道:「雲娘,可知齊澈的病與此事有關?既然你已察覺有人對我不利,那也必定能料到齊澈會被人所害吧?」
姜雲霄只覺得可笑,她索性挑起手中的水墨宮燈往連城面上照了照,這才介面道:「他乃這王府主子,我自不會算到他會被人所害。就算聰明如你,也不會想到有人會鬧這麼一出吧?」
顧連城明白她話中深意,原本心裡還存著一線希望,現在卻被她的回答生生澆熄。她原想著雲娘既然能救她,勢必不會對他見死不救,可誰知,凡人都沒有料事如神的本領。
到了齊澈的寢殿門口,顧連城覺得肋下的一顆心快要跳出了胸口,她心底里害怕,一隻手緊緊攥著姜雲霄的衣袖,死死站定,再也不肯邁出一步。
「連兒!」姜雲霄吹熄手中的宮燈說道,「進去瞧瞧他吧,先前太醫來瞧了,卻都是束手無策。我聽聞今晨他雖不省人事,可仍是有氣息,待到刑部的人走後,那幫太醫又診了脈,說是狀況越發不好……」
她話音未落,顧連城竟覺面上冰冷一片,抬手一抹,竟然全是水。她伸手狠狠地抹著眼角,卻總也止不住汩汩而出的眼淚。姜雲霄聽她喃喃說怕,她知她怕什麼,卻也不安慰,伸手一推,便將她推入了殿門。
她一個踉蹌跌入殿中,立在原地半晌,周圍一片死寂。秋日的涼風隨著洞開的殿門而入,令她不由打了個寒戰。這殿內的寂靜令她止不住胡思亂想,滿眼的幽暗之色,彷彿地府蔓延而上的陰冷之氣,死死地纏住她的周身,好似要將她拖入萬劫不復之地。
抬起顫抖的手挑開門帘進了房內,她一眼便瞧見床上躺著的齊澈。他就那麼靜靜地躺著,雙眼緊閉,面色蒼白如紙,好似是沒了氣息。
「齊澈!」緩緩走到床邊,她輕喚了他一聲。見他仍是紋絲不動地躺著,便將手伸到他鼻尖,心頭有一些慶幸。雖然氣若遊絲,但總算是活著,只要活著便有希望。
她尋了個腳踏擺於床邊坐了,小心翼翼地為他掖了被角,偏巧觸上了他放於身側的手,帶著異乎尋常的涼意。強忍著眼中的酸澀,她捂上他的手,低低地說了句:「只要你醒來,我便留下!」
一日,兩日,齊澈並沒有因她這句承諾醒來,他仍是沉沉地睡著,用太醫的話說,只怕是毒已侵入內腑,藥石無所醫了。刑部這兩日也跑得殷勤,皇帝下了死令,定要將此事查個水落石出。許是姜雲霄打點得當,刑部那些人只當是待嫁的姜國公主惦念敬王病情,這兩日衣不解帶地在跟前照料,並未曾前來叨擾問訊。
這兩日內,府中的人幾乎被傳訊個遍,就連抱病在床的側妃鄭錦瑟也未能倖免。因念著她是敬王府上唯一一位姬妾,刑部的主事倒還恭敬。只是見她一言不發,不停地抹眼淚,令人心生煩躁,暗想著這樣一個柔弱女子自不會心生歹意,只是勸慰了幾句便算了事。
齊澈身中劇毒之事並不在鄭錦瑟的計劃之內,原先她聽了鄭錦繡的主意,只想著日後齊澈變得痴傻,她便可守著他安心度日了,可誰知她那位胞姐卻生了害人之心,給她的竟是害人性命的毒藥。宮裡的爭鬥她自然明白,只是她想不明白這鄭錦繡為何要加害齊澈?在小事上,她雖然存了些心眼兒,可是在朝政紛爭上,她卻始終看不清。
對於下毒這件事,她一時失手,沒能毒死顧連城令她心存怨懟;然而卻害得齊澈昏睡不醒,甚至快要丟了性命,她是又急又悔。暗想著若是真的如太醫所說,他撐不了幾日,那麼她該怎麼辦?她覺得前方一片黑暗,路要怎麼走下去,她很是躊躇擔憂!
窩於殿中想了兩日,鄭錦瑟終於下定了決心去見一見她的胞姐。這府中後院有道通往府外的小門,素日里並無人去。今日傍晚,她便趁著府中混亂,便取了鄭錦繡留給她的腰牌,換了副宮女的衣衫悄然出了王府。
第一百零九章蛇蠍
鄭錦繡見著一副宮女打扮的胞妹時並不覺得意外,這兩日她時刻關注著敬王府的動靜。雖說那顧連城算躲過一劫,可是齊澈卻是命懸一線,只要等他一死,那位身懷絕藝的姜國公主想必也只能灰溜溜地返回姜國去,這樣一來,對她並無威脅。她只在乎目的達成,卻不介意手段卑劣,況且有些人為了私利是心甘情願被利用。
見她摒退了宮人,鄭錦瑟這才開了口:「姐姐為何這般狠心?你那日給我的葯,並非是為了幫我,只是想要齊澈的性命吧?如今他危在旦夕,想必是撐不了多久便……姐姐這樣做,豈不是害我日後沒了著落?」
如今一身普通宮裝的鄭錦瑟再沒了往日雍容明麗,她只是隨意地綰了個髻,幾綹髮絲散落於兩鬢,透著些微的狼狽。
鄭錦繡手捧茶盞輕啜了一口,這才緩緩抬起頭打量著眼前的親妹妹,微眯著鳳眸中透著几絲不耐,又藏著些許得意:「我瞧著天色不早了,況且敬王府又發生了天大的事情,妹妹竟還有閑心前來找我這興師問罪?」
見了她這副倨傲的模樣,本就心急如焚的鄭錦瑟再也忍不住心內的憤怒與委屈,沖著她厲聲說道:「如今你目的達成,反倒害得我無枝可依,鄭錦繡,你莫要太過分!」
「妹妹這話就說得不對了,那日是你前來求我給你拿主意,我見你左右為難,便替你想了兩全其美之法。你自己想想,這齊澈成了傻子與死了又有什麼分別?無論他怎樣,這敬王府的妃子只你一人,誰又能搶了去?他若是死了,你還是我鄭錦繡的親妹妹,也是當今皇子的姨娘,再是如何,你總是有枝可依。日後皇子登了基,自會念著你的好,到時候豈會虧待於你?」鄭錦繡倒是絲毫不在意她的慍怒,放下茶盞,盯著右手鑲金錯玉的指套悠然說道。
她這番話一出,頓時讓鄭錦瑟閉了嘴,只見她垂首思忖了片刻,這才挑唇冷笑:「姐姐真是好手段,您這一招,真是狠絕,小心損了陰德,不得好報!」
「一人做事一人當,本宮自會等著上天報應。只是往後待我成了太后,倒要看老天如何報應!」在這深宮許久,鄭錦繡早已不信什麼業報輪迴,她所信仰的,便是至高無上的權利與尊榮。
鄭錦瑟見她說得自信滿滿,心裡頭便也不如當初那般憤慨。她暗想如今木已舟,若再此與她撕破了臉皮,對她也無益,只是如今刑部查得緊,就算她躲得了一時,也躲不過一世,況且那顧連城躲過了一劫,可惜了她養了多年的那隻碧眼白貓。
「姐姐,求你再指點一二,我要如何才能躲過刑部那幫人的追查?」她撲通一聲跪在了鄭錦繡的面前,伸手抓住她華美宮裝的下擺,一雙美眸中淚光盈盈,叫人見了又憐又愛。
「罷了,敬王的事也是本宮有錯在先,我既然毀了你的歸處,必然不能再讓你無依無靠。你只管回到王府去,刑部的事我自會替你解決。」鄭錦繡見狀,忙伸手將她扶起。
鄭錦瑟見她答應得如此乾脆,心知她心中有所忌憚,頓時覺得緊繃的心弦鬆了松。她在她身側的椅上坐下,滿面堆笑,卻頗具深意地說道:「姐姐說的是,你我畢竟是親姐妹,一損俱損,一榮俱榮,往後妹妹還指望姐姐多加提攜!」
她將那句「一損俱損,一榮俱榮」咬得極重,鄭錦繡也不是傻子,這半含威脅的話語她自然聽得出來。她心頭又氣又恨,卻只能堆起滿面笑容說道:「妹妹放心,姐姐我與大皇子必會銘記妹妹今日的功勞!」
鄭錦瑟興師問罪未成,卻也求得了下半生的安穩,這讓她稍微寬了寬心。想起命懸一線的齊澈,她只覺心頭五味雜陳。她一直死心塌地地愛著他,可最後卻換來他的背叛,況且她下藥只是想重獲他的寵愛,誰知卻誤打誤撞害了他的性命,這些,應當怪不得她吧?
待鄭錦瑟離開后,鄭錦繡一雙杏眸微眯,唇邊竟現出一抹詭異的笑。只見她輕輕擊掌,便見室內的屏風後頭款款走出位宮裝女子來,她便是自小跟在她身邊的蘭兒。
「娘娘有何吩咐?」蘭兒接到她遞過的眼風,忙上前悄聲問道。
「方才敬王府的那一位,想必是留不住了,就借今日這個機會解決了吧!」
蘭兒聞言,不由面色大變,抬起手掩口望著她道:「娘娘,她……她可是您嫡親的妹妹呀!」
「哼,嫡親的妹妹,說得倒是好聽。方才她說得確實好聽,若是回府後遇上什麼變故,只她第一個攀咬的人便是我這個胞姐。你別忘了,從小她憑著那副嬌弱的模樣,博得了父母親多少寵愛,每每犯了錯便將髒水潑到別人身上,她跟前伺候的那些下人,可沒少替她背黑鍋!」鄭錦繡冷冷一笑,幽深的瞳眸泛著濃厚的冷意,她這位好妹妹,可不是個省油的燈!
第一百一十章斡旋
齊澈醒來的時候並不知自己已睡了三日有餘,久睡剛醒,他尚覺頭腦昏沉,只覺右手被人緊緊地握著。他吃力地轉過頭去瞧,竟見床邊伏著一個人,呼吸清淺,睡得正熟。起初,他以為這是在夢中,不由使勁地眨了眨眼,定睛再看,仍見那人伏在床邊,臉面朝下,那一身裝束卻再熟悉不過。
他心內又驚又喜,卻不知為何她會出現在這裡,左手撫額想了片刻,始終是不得要領。那日他用了晚膳后便覺睏乏難當,後來和衣躺下,這一睡,竟不知睡了多久。自打連城鬧著要離京以來,他再也沒有睡過一次好覺,想必這一次便把前面的全補上了。
這三日來,顧連城一直衣不解帶地在跟前照料,往日對他的那些怨懟早已被她拋到了九霄雲外。或許她未曾覺察,自齊澈出事以來,她這一顆心全放在了他身上,就好似這世間,唯他一人。就連這夢中,她也是與他相伴,不過夢見的都是他各種各樣的死相。蒼白的面容突然變成了骷髏,還張著嘴跟她說話;還夢見他滿面是血,拉扯著她,央求她不要離開;諸如此類的夢境反覆,每次都嚇得她驚叫而醒。醒來時,她一頭的冷汗,就連後背也被汗水浸濕,好在是她緊握著的手仍有暖氣,再起身看時,見他睡得一臉平和,並未像太醫說得那般每況愈下。
這日由夢中驚醒時,她又不由自主地握緊了他的手,直起身瞧他時,卻不經意撞入一雙幽深通透的眸子。她不可置信地眨了眨眼,見他也俏皮地朝她眨了眨眼,頓時喜上眉梢:「齊澈,你……你總算是活過來了……」
她咧開嘴笑著,眼淚卻不爭氣地簌簌而落,滾燙的液體滑過她的面頰,是帶著喜悅的灼熱。
見她這般,齊澈心中有幾分明了,他死死地握住她的手,唇邊漾起一抹滿足的笑容。他手下略一用力,將她拽至身側,伸出另一隻手,輕柔地替她拭淚。只是那淚越拭越多,竟如泉涌一般。
「連兒,你這是為我而哭?」他替她抹著淚,心裡卻是微暖,難得見她這真情至性的一面。他索性撐起身子,如珍似寶地將她摟入懷中,下巴摩挲著她的額頭,冒出的鬍渣撓得她微癢。
顧連城伏在他懷中,再不像往日那麼桀驁,齊澈能安然醒來,對她來說,就如同是上天的恩賜。先前她也曾想過這是否是他演的一齣戲,然後這幾日下來,她覺得他再是神通廣大,也不至於拉著府內眾人與朝中官員一起陪他演戲。她明白,皇帝再是不理政事,也不至於陪他荒唐到這地步。
「我睡了幾日了?竟害你這般擔心?」他輕撫著她因啜泣而微微志伏後背,貼於她耳邊悄聲問道。
顧連城仍舊埋首於他懷中,抬起一隻手,朝他豎起了三根手指。
齊澈先是一驚,隨後俯頭想了想,便不再做聲。依他縝密的心思,多少能猜出幾分來,如今這王府中敢在暗地裡動手腳的人,簡直是屈指可數。
「刑部可是派了人來?」
「確是來了幾次,就連宮裡的皇上也是擔心不已,下了死令要緝拿真兇,不過你是怎麼知道的?」顧連城掙脫了他的懷抱,抬袖抹乾了臉上的淚。
齊澈狡獪一笑:「夢中聽到了些動靜,誰說了什麼話,都聽得一清二楚!」
顧連城見他笑成這般,不由得想起在他昏睡的這幾日,她也曾絮絮叨叨地說了不少。思及此,她不由得漲紅了臉,聲若蚊蚋地問:「哦?竟會如此?」
「嗯,聽得最多的便是某人反覆說了多遍的話!」他邊說邊趁連城不備,抬臂攬上她的腰,狠狠一帶,便將她扯入懷中。
顧連城顧及他中毒剛醒,也不敢太過掙扎,只能由著他箍上腰肢。
他的唇迫不及待地落在她耳邊,略微用力地一吮,令她不由渾身一顫,差點兒驚呼出聲。
「連兒,你說過原諒我了,你也說過不隨秦仲回北漠了,還說了你要嫁給我,這些話我都聽了百來遍了,如今你不會反悔吧?俗話說得好,君子一言,駟馬難追,你總不會放著君子不做,去當那小人吧?」他緊摟著她,好似失而復得的珍寶,很是賴皮地在她耳邊聒噪不止。
「你想得倒美!」顧連城羞得面頰發燙,忙一把將他推開。
齊澈隨即捂著胸口一聲痛呼,讓本欲掀簾而出的她又折了回來,她往床邊一坐,忙抬手扶住他擔憂地問:「怎麼了?可是哪兒不舒服?你睡了這幾日,也不曾用過葯,這會兒突然醒來,定要叫太醫過來瞧瞧!」
齊澈最終是拗不過顧連城,只得乖乖地躺下讓那群誠惶誠恐的太醫們輪流診治。一輪脈號下來,個個都嘖嘖稱奇,嘴裡像抹了蜜一般說敬王爺吉人天相,身中奇毒竟不醫而自愈。他們心裡覺著奇怪,只是嘴上不敢說,左右這位王爺奇迹般地好了,他們沒有功勞也有苦勞,想到回到宮中不必受罰,指不定還有賞,個個心裡頭別提有多高興了。
然後最為開心的便是齊澈,想他因禍得福,前些日子用盡各種手段都沒能博得佳人歡心,如今這一病,倒輕而易舉地得到了連城的原諒,怎能不讓他心花怒放?洗漱後用了飯後,他也不更衣起床,索性裝作一副病弱的模樣,命人請了顧連城在跟前伺候著。
顧連城念在他病情才剛好轉的分上,事事聽從他的支使,到後來被他磨得失去了耐性,便將手中物什一摔,扭過身子坐在床邊一言不發。
齊澈見她生氣,便湊過去哄她,她伸手一甩,卻沒能甩開,反而被他死死拽住了胳膊,一個巧勁,便將她撈入懷中。他一個利落的翻身,將她死死壓在了身下,俯頭吻上了她的雙唇。
「連城,嫁我吧!」淺嘗輒止后,他側身而躺,一隻手支著腦袋,幽深的雙眸帶著笑意,死死地盯著她瞧。
「不嫁!」顧連城翻身向內而卧,愛理不理地回絕道。
「連城!」他厚著臉皮湊向她跟前,一隻手攬上她的腰,略微用力,便將她拉至身前:「連城……連兒……」
他於她耳邊輕喚,帶著魅惑的幽微話語卻令疲憊已極的顧連城昏昏欲睡,整整三日,忙著照料齊澈的她沒能躺在床上好好地睡上一覺。
齊澈賴皮地央求她許久,始終得不到她的回應,勾頭一瞧,見她已然閉眸熟睡,呼吸輕淺,面容安寧,宛如嬰兒一般。
他悄無聲息地躺了下來,自身後擁她入懷,心裡頭覺得前所未有的安寧與滿足。
此時此刻,歲月靜好!
第一百一十一章無雙
府中王妃鄭錦瑟一夜未歸,將那些在鳴鸞殿伺候的下人們嚇了個夠嗆,躊躇了一個晚上后,晴晚一早悄悄託人向宮中打探,卻始終得不到消息,後來終於綳不住,只得硬著頭皮前去向齊澈稟報。
對於中毒之案,齊澈原本就有所懷疑,現下聽了晴晚來報,不由微微蹙眉。他略一思忖,便帶著管家張誠去了鳴鸞殿。因鄭錦瑟是悄然從後院偏僻處的小門而出,叫了門子來問也問不出個所以然來。
敬王府近日許是中了什麼邪,先是王爺中毒,沒幾日又是王妃失蹤,這兩齣戲連台唱,
倒是比什麼都熱鬧。府內的下人因為近日的風波而人心惶惶,加之府中養的白貓暴斃而亡也傳了開來,一個個更是嚇得六神無主,私下裡紛紛求神拜佛。
齊澈心知此事與宮中的鄭錦繡脫不了干係,只是一番打探下,並未發現這兩日有鄭錦瑟進出宮門的記錄。就連遠在慶州的鄭府也派人去查探了,至今尚未得到消息。經過之前種種事情,他雖對鄭錦瑟再無當初的好感,可她畢竟是他的妃子,再是如何,他也不能棄她於不顧。幾番思量下,只得下令命各州縣下了告示尋人。
正當敬王府鬧得人仰馬翻之時,傷已痊癒的秦仲也不辭而別,唯留下一個精緻小匣,設了重重機關,就連顧連城也一時解不開來。對於他的離開,顧連城覺得懊惱羞愧,想來近日一心全撲在了齊澈身上,怠慢冷落了他,這才令他悄然而走。她雖然心底里愛著齊澈,可終究是覺得虧欠於他,她也想陪他一起重振千機門,畢竟當年他鬧出那場亂子,也與她有關。
齊澈得到秦仲離京的消息,不由暗喜,如今秦仲不在,他便可高枕無憂了。可是聽聞顧連城心情低落時,他又難免捏酸吃醋,便忙放下手中雜事,匆忙往前院客房探望。
挑了帘子入了室內,他難得見她一身女裝打扮,剪裁合體的衣裙襯得她身姿曼妙,隨意綰起的烏髮間插了一枝碧玉簪子,零落的髮絲垂於鬢間,瞧上去倒顯得雍容典雅。
心事重重的顧連城倚於窗邊,瞧著窗外那抹修竹出神,並未聽見齊澈的輕喚,直到他由身後攬住了她,這才回過神來。
「比起男裝,還是女裝的你好看!」他攬住她的纖腰,俯頭貼在她耳邊輕語,溫熱的氣流拂過她的耳邊,說不出的曖昧迷離。
「女裝哪及男裝輕便,若不是因雲娘情急之下向刑部的人道出了我的身份,我才不願這副打扮!」她低頭瞧著自己身上的衣著,很不情願地嗔道。
齊澈一邊細細地打量著她,一邊貪婪地嗅著她發間馨香,心中很是滿足。他的大掌緊緊地貼在她的腰腹,用力一扯,兩具身軀便嚴絲合縫地貼在了一起。
「既然你的身份已被公開,那麼我們便按先前訂下的婚姻成婚吧!」他輕吻著她小巧的耳垂,理直氣壯地說道。
顧連城未曾想到在這個節骨眼上,他會說這樣的話。如今鄭錦瑟已失蹤三日,他竟有心提起這事,真是令她大為意外。那個鄭錦瑟,可是他心尖上的人!
「可是……」
「沒有可是,如今你不嫁我,還能嫁誰?難道你還惦記著離你而去的師兄秦仲?」齊澈急急地打斷了她,箍在她腰間的手倏然一緊,語意越發的幽微低沉。
「可是……我怕!」聽他提及婚事,顧連城沒來由地覺得恐慌,當年他狠心將拿她去換鄭錦瑟時,他曾說過,就算不換回鄭錦瑟,她與他之間,始終隔著一個她!
齊澈聞言,手下一松,雙手抓住她瘦削的雙肩,扳過她的身邊急切地問:「怕?連兒你到底在怕些什麼?」
「我……我怕我會是第一個古蓮兒,第二個鄭錦瑟!」她緊張得漲紅了臉,憋了半天,終於將心中憂慮說了出來。
齊澈心頭一滯,一時竟答不出話來。依她那天不怕地不怕的性子,他真沒料到她會說出這樣的話來。原來她也有軟弱的時候,原來她也有恐懼的時候,想她再怎麼精明能幹,也不過是名女子,自然少不得小女兒般的細膩心思。
他不由挑唇一笑,湊到她頰邊吻了下去,輾轉流連,竟湊向了她的雙唇。誰知她將頭一偏,那深情一吻便又落在了她的臉頰。
「不會的!因為你是顧連城,當年我負你在先,你再是怨恨刁難,不也是助我朝退敵?你心中再是委屈,性子再是倔強,不也是在我昏睡的時候細心照料?如此至情至性的你,天下無雙!」他攬著她,回顧著過去種種,頓覺雙眸酸澀難忍,須臾便蒙上一層水霧。
「倒是說得天花亂墜,去哄青樓里的那些姑娘興許能派上用場!」顧連城心中微動,但仍嘴硬里嗔道。
「我對你真心一片,難道非要挖出來給你看才行?」他邪邪一笑,抓起她的手覆上他的胸膛。
他話音剛落,顧連城手中忽然多出一枚閃著寒光的短刃,她嬉笑著將那短刃遞到他面前道:「那就挖吧,正好我想看看你的心到底是紅是黑!」
齊澈竟不含糊,果斷地放開她,一隻手扯開衣襟,露出精壯的胸膛,另一手握了那短刃便要刺下。
顧連城見狀,直嚇得心驚肉跳,慌忙踮起腳尖去扯他握了短刃的手:「別啊,讓你挖你還真挖呀?你死了我嫁誰呀?」
她一時情急,竟然說出這話,這讓她又羞又惱,忙抬手掩口,背過身不再看他。
對此,齊澈很是得意,扔下手中短刃,將她環在了懷中,不住地念叨著:「連兒,你這是答應嫁我了?可是你親口所說,這下便不能再反悔了!」
第一百一十二章尾聲
鄭錦瑟失蹤一案懸而未決之際,宮內的事態也突然發生了異變,昔日母憑子貴的鄭錦繡忽然被殿中的侍女攀咬,說她包藏禍心,先是害得楚昭容小產,再後來便是忌憚位高權重的敬王爺,便意欲利用胞妹將其除去。
宮內向來是非繁多,若放在以前,這些大逆不道的說辭便可立即被處於杖刑。只是昔日柔弱的楚昭容竟挺身而出,保下了那名即將被處死的宮女。皇帝向來寵幸於她,便有意將此事查明。加之楚雲數月來不曾露面,正是為了徹查鄭氏姐妹的那些罪證,最終是功夫不負有心人,終於將那些證物收集了齊全。鄭錦瑟假孕那件事,也有了一家三口為證,證人便是當晚她假裝臨盆時所買下的孩子父母。那男嬰乃是一對年輕夫婦的頭胎,因與鄭錦瑟算定的臨盆之期相同,便被鄭錦繡身邊的人強行買下,恰巧當時被楚雲劫下,養在了京郊一處不起眼的莊子中。隨後他又尋得了未及被鄭錦繡滅口的那對夫婦,將他們接入了庄中。
他籌謀數月,為了就是要扳倒鄭錦繡,為了她妹妹失去的孩子報仇。當時想這假孕一事並不能掀起什麼風浪,於是便耐下心來伺機尋找鄭錦繡的罪證。可謂是老天有眼,齊澈被鄭錦瑟下毒之事偏巧被他撞破,之後才託了當年求顧連城為其易容送入宮中的那名女子演了出好戲,這事才終於鬧將開來。
說來這事也真是湊巧,那日他為收集消息,在青樓喝完花酒才剛出門,便見一頂軟轎急急地由他面前經過。當時他喝得微醺,只覺鼻尖掠過一股熟悉的清香,心中頓覺詫異。往日常在齊澈府上閑晃的他自然熟悉這香,除了那府中側妃鄭錦瑟,他還從未聞過這般香氣。暗想著敬王府出了那麼大的亂子,齊澈危在旦夕,而這鄭錦瑟這麼晚還有心乘轎外出,實在是過於詭異。
鬼使神差地,他將那軟轎攔下,那兩名轎夫竟然身負武功,可比不起出身於武學世家的楚雲,須臾功夫,他便將那二人撂倒。當時他掀開了轎簾,發現了被人灌了劇毒的鄭錦瑟。當時奄奄一息的她只來得及說了「鄭錦繡」三個字便斷了氣。他本欲將她屍首帶回王府中,轉念想到此事過於複雜,若是貿然帶著屍身去王府,只怕倒霉的人便是他了。此後他將顧錦瑟的屍身藏起,聽聞齊澈轉醒,便尋了個機會將那屍身抬出,誰知才沒到兩日,那屍身竟化作了一灘膿水!想那鄭錦繡真是太過狠毒,這一次她不知打哪弄來什麼劇毒,竟然能化了人的屍骨,這樣毀屍滅跡的手法,真是令人覺得毛骨悚然。
楚雲的心思果然沒有白費,皇帝鐵了心徹查了鄭錦繡所犯下的那些罪刑,雖念及與她往日情分,卻實在找不出留她活口的理由。到了最後,他終覺於心不忍,賜了條白綾,賞她一個全屍。而她親身所出的皇子齊楚,因年紀尚小,自小在別殿由乳母撫養,由太傅所教,並未沾染到其母的惡習,一向聰明好學,便也不曾受到連累。
有關齊澈被下毒藥之事,確實是真,然而他能醒來卻非吉人天相,而是姜雲霄私下使的小伎倆。前些日子她暗覺鄭錦瑟有些反常,便將連城所制的蟋蟀丟到了她的居所,日夜監聽。因此鄭錦繡與她說的那些話,皆被她聽入耳中。她本想早些拆穿,可想著倔強的連城一直不肯原諒齊澈,索性將計就計,這才由著鄭錦瑟鬧騰,隨後便發生了那日下毒之事。不過齊澈飯食中的毒被她調了包,換成了北漠那片特製的「三日醉」,沒想到順利地試探出了連城的真心,對她來說,也算是美事一樁!
當所有的陰謀被揭於朗朗乾坤之下,惹得許多人為之唏噓。有的嘆鄭錦繡心腸惡毒,也有人嘆她可悲可憐,十足的貪慾毀了她原本奢華尊貴的生活。而那屈死的鄭錦瑟,更是被人同情哀嘆,放著原本的安分日子不過,偏偏要摻和其姐所設的局中,最後落得個慘死下場。當年紅極一時的京城雙姝,在死後又在茶館酒樓掀起了一陣熱潮。
然而這熱潮很快便被敬王迎娶姜國公主的喜事傾蓋,不到半月,整個京城的茶樓酒肆便談論起有關姜國公主的傳奇故事來。到了敬王迎娶顧連城的那一日,凈土鋪街,紅氈鋪地,各家百姓皆好奇地於街邊觀望。因朝廷出動了御林軍開道,娶親的隊仗一路通行,偶有幾聲高亢的恭喜與祝願,皆被兵士的低喝聲壓下。
這一日,京中百姓眼巴巴地瞧著那墜滿瓔珞的八抬大轎緩緩抬過,轎后所隨的嫁妝車駕冗長不絕,就連京中王公貴胄嫁女時所謂的十里紅妝也媲之不及。由此可見,姜王對於他這位從未謀面的胞姐確是敬慕,出手竟如此闊綽大方。
然而這場婚事的正主卻並非想象那般滿心歡喜,顧連城坐於轎中,被頭上的鳳冠壓得直不起脖子,不由暗自腹誹。這嫁娶不過是你情我願之事,非要弄出這麼多禮數來,對她來說簡直是天大的折磨。
到了掌燈時分,原應端坐於緋色帳幔重垂的喜床之上的新娘竟已兀自掀了蓋頭,取下鳳冠,利落地取了墊於被褥下的乾果等物后,很是自在地坐於窗邊的書桌前擺弄著一個精緻小匣。算起來她已被齊澈明媒正娶了兩次,這一次雖然陣仗浩大,但對她來說,很是輕車熟路,因此那些繁榮禮儀統統被她拋之腦後,自在舒適為大!
也不知過了多久,顧連城仍在捯飭秦仲留下的小匣,解完了最後一道機關后,她輕舒了口氣,心裡頭卻覺得有些緊張。不知這秦仲臨行前,到底是有什麼話要交代,竟弄得如此神秘。
她伸手打開那小匣,竟見裡面飛出一隻七彩木鳥來,頭上羽翎直豎,徑自飛到了她的眼前,鳥喙開合間,耳邊便傳來了秦仲的聲音:「師妹這口是心非的毛病倒真的要改改了,害我滿心歡喜地企盼等候,最終卻投向了別人的懷抱,真是讓人灰心失望。不過我不會就此罷休,若是哪日他待你不好,我便前來將你接手!」
只聽他話音落後,便發出一陣得意的朗笑,笑聲漸落,那隻木鳥繞著連城安盤旋了一圈后便翩然飛出了窗外。
連城被他這番話逗弄得哭笑不得,見那隻木鳥悠然飛走,氣得銀牙一咬,索性掀了帘子就要去追,誰知卻撞上了一堵肉牆。
她順著那玄朱錦袍抬首一瞧,見是齊澈一臉青黑,面上那雙幽黑透通的眼眸正死死地盯著她瞧。
「今日乃是你我大喜之日,娘子這副打扮,是要去哪呀?」他板著面孔,勾唇一笑問道。
「我……我這是要出去賞月!」顧連城心虛地垂下腦袋,嘴上硬氣地說道。
今日一身玄朱喜服的齊澈格外的俊逸出塵,他盯著她邪魅而笑:「娘子與其賞月,不如賞我這個玉樹臨風的夫君!」
他說罷,便將她擁入懷中,狠狠地咬上了她的耳垂,不及她驚叫出聲,便被他覆上了雙唇。
「方才秦仲說的話我都聽見了,明日你用雲娘的木鳥回他,我這輩子都不會給他搶走你的機會。日後他若敢踏上天朝國土,可要請他留心小命了!」一陣耳鬢廝磨后,他憤憤地附在連城耳邊得意而倨傲地說道。
顧連城不及回應,只覺身子一輕,便被他攔腰抱起。他俯頭在她頸上輕咬,撓得她微癢,讓她不由縮了縮脖子。可就這頃刻功夫,她便被他抱至了喜床,只那麼隨手一彈,帳幔紛紛垂落,遮住了帳內的迷離曖昧。
這世間,有些相遇,便只是普通的相遇;而有些相逢,便註定了一世情緣。情之一字再深,卻抵不過緣聚緣散,再多的怨恨糾纏,都逃不過緣分二字!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