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重逢篇

第一章 重逢篇

透過指尖的光

第一章

重逢篇

葉希每次旅行回來的第一件事,就是被過偉珈押著去醫院進行全面的身體檢查。每每背著旅行包打開家門還沒來得及喘口氣的時候,手機便盡職盡責地唱起了周迅的那首《飄搖》。歌者沙啞的嗓音性感而滄桑,很適合她現在的狀態,不過聽筒里傳來的醇厚的男音卻讓她頭痛。掛完電話后一個小時,她一定會準時地出現在市人民醫院接受全方位的檢查。聞著醫院消毒水的氣味、接觸著冰冷的醫療機械時,她恨不能把過偉珈那個破人拽過來胖捧一頓!可是當她面對那張儒雅俊朗的面容時,她立即「英雄氣短」,唯有被他收拾得服服帖帖的份。用好友金鑫鑫的話來說,這就是一物降一物!

過偉珈向來是好人做到底,每次體檢都是他勇當車夫,趁著她還沒出去流浪的時候好好地享受有她陪伴的時光。自從她的病好后,時常外去散心,一去就是大半年,而且是音信全無,連個短消息都懶得發。對此他總是感到無奈,雖然他是名心理輔導師,但始終治不了她內心的創傷。他一直很努力地接近,卻發現離她越來越遠,最終只能貪戀有她相伴的短暫時光。

葉希覺得有了過偉珈在身邊照顧固然不錯,卻也有諸多限制。比如說她不能隨心所欲地喝咖啡、吃冰淇淋、說話還得注意措辭,唯恐一個不小心被他抓住蛛絲馬跡,然後就是一通心靈探索附帶免費心理諮詢,頗有現代版唐僧的風範!

這不,剛把去華山拍的照片拿出來,過偉珈捧著相冊又嘮叨開了:「葉希,你看看這近乎90度的斜坡,你怎麼可以去這麼危險的地方呢?聽我一個朋友說,他親身遊覽過這華山兩處絕險后,隔了兩周還心有餘悸,你這麼個……」

「好了,知道了,這次回來后我就不再出去漂了。中國漂差不多了,我心愿已了!」葉希見他打開了話匣子趕緊將「殺手鐧」拿了出來。

「不在中國漂了還是準備去國外漂?」過偉珈喜憂參半立即加以確認。

「哪都不去了,準備小隱於市了,這下你放心了吧?不過我有個條件啊,以後你再在我面前嘮叨我就隱到別的市去了!」葉希瞟了瞟他充滿希翼的神情忍不住笑出了聲。

過偉珈不好意思地笑了笑,低下頭專註地翻著相冊。有了她這句話,他就放心了,藏匿於心底里小小的希望開始躍躍欲試,可是他向來有心沒膽,而且葉希也不給他任何機會。

葉希見他不語,羞愧之意油然而生。這些年他一直無微不至地照顧她,開導她,將她從痛苦的深淵拉了回來。可是他不清楚,這些治標不治本,當年她對樊睿的傷害無時無刻縈繞在心頭,唯有馬不停蹄的漂泊才能減輕她心頭的罪惡感。

「要喝水嗎?我去倒!」將整個相冊粗略地翻了一下,過偉珈一抬頭便撞上她深邃的目光,這反倒讓他不太自然。

「算了吧,我去幫你煮咖啡吧!」葉希擺了擺手起身往廚房去了,她知道他最愛咖啡。

「你只准聞不準喝啊,當心你的胃!」過偉珈不時地往廚房瞟瞟,順便提醒她說。言罷眼光落到了今天剛送過來的報紙上面。上面一行醒目的黑體字寫道:「陽光集團總經理背後的女人。」他不經意一笑,體內的八卦因子空前絕後地活躍起來。

葉希將香氣四溢的咖啡端到他面前,卻見他無動於衷,眼睛死死地盯著報紙。待她俯身要看的時候,過偉珈迅速地將報紙翻到另一版面裝模作樣地看了起來。

「你不是說看報紙只用看標題嗎?今天怎麼看得這麼仔細?」葉希掃了他一眼狐疑地問。

「哦,偶爾也要細細地看一下,我喜歡看體育版的新聞,呵呵!」過偉珈欲蓋彌彰地笑道。

「切,你是個體育白痴,騙誰吶?」葉希不滿地撇撇嘴,伸手搶過他手中的報紙,偏巧就翻到了剛剛那一版。看到標題的一剎那,她心中一震,接著便面不改色地輕聲讀了起來:「俗話說一個成功男人的背後都有一個偉大的女人,那麼陽光集團樊總經理的背後的女人到底是誰呢?是他的正牌女友方欣怡還是一直目前風頭正盛的商業女強人趙佳悅?據說目前……」

過偉珈聽后眉頭擰成了一個結,語氣不耐煩地打斷她:「好了,別再念了,沒想到市內的早報也學起那些亂七八糟的東西!」

「幹嗎?念念又怎麼樣?現在的風氣不就是這樣嗎?明星利用炒作來走紅,這些商人利用緋聞來提高知名度,無可厚非嘛!」葉希滿不在乎地答道,心裏面卻是暗潮洶湧。到底是集團老總了,二十七八歲的年紀,也算是青年才俊了,模樣英俊瀟洒,哪個女人不愛?想當年自己的老爸也有一兩個情人呢,否則她怎麼會平白無故地多出一位城府頗深的哥哥沈方佑來?

「你真的不打算再出去了么?就這麼安定下來了?」過偉珈無意再就這個問題說下去,趕緊轉移話題。

葉希知道他是擔心自己,可是現在她覺得這種擔心純屬多餘。她不再是當年那個初經世事便被打擊得體無完膚的葉希了,漂泊了兩年多,她已經學會各種人情世故。就像現在,心裡明明很在乎,卻仍能裝作一副若無其事的樣子,對,她有了自己的面具!

「過偉珈同志,別總把我當成個瓷娃娃。實話跟你說了吧,以前的事情我都忘記了。知道我這次為什麼不漂了嗎?我認識的一個驢友墜崖了,不是在華山,我親眼看著他掉下去的,當場死亡。見識了這些之後,我才發現以前的事情在死亡面前是多麼微不足道,現在的我足夠強大到去面對人生,所以你無須再像以前那樣看待我。其實我心理素質一向很好,不是嗎?那次只是個意外罷了,我只是沒辦法一下子接受那麼多事情而已!」葉希說完聳肩一笑,表情與平常無異。

過偉珈仔細打量了她一番,不置可否地笑了笑說:「我也希望你走出了那場陰霾,往後也別到處漂了,你哥哥這兩年來也很忙,他希望你能幫幫他!」

「我對那些生意上的事情不感興趣,我只想過我自己的生活。還有我不漂並不是因為我怕死,就是覺得客死他鄉很凄涼,再說了,我父親還健在!」說到這裡她眼眶微濕,沒料到最終陪他老人家安度晚年的不是自己的母親。

沒人能想到全市重點企業的老總的家坐落在市區內一個普通的小區,普通的三室兩廳,裝修大氣卻不奢華。當然,這只是樊睿的其中一個家而已,他心目中真正的家就是這樣。趙佳悅送喝得微醺的樊睿回來時還以為開錯了道,跟他確認了幾遍才將車開到楓源小區內。其實他們之間的關係並不像報紙上所說,目前的關係也只能算是商業上的合作夥伴。車停下不到兩分鐘,便開走了。趙佳悅心裡明白,他不是那種隨意帶外人去自己家裡的人,況且他可是還有位不好惹的正牌女友。

樊睿帶著濃濃的酒氣站在門前按了半天的門鈴,卻無人應答,只能掏出鑰匙自己打開。一進門便是滿目漆黑,打開燈卻見方欣怡像貓一樣縮在沙發上睡得正熟。柔和的燈光打在她白嫩的肌膚上,散發出誘人的光澤,可他從來都是視而不見。

「怎麼最近總回來這麼晚?」剛脫下外套便聽見她略帶沙啞的詢問聲。

他頭也不抬地回道:「最近在談一項合作案,過幾天美國還有幾家客戶過來考察,自然就會忙些!」

「後天就是我的生日,你打算怎麼辦?」方欣怡坐起身,拉起靠墊抱在了胸前,定定地望著他問。

「哦,哦,知道了,你想怎麼過就怎麼過吧!要不就在郊區的房子里辦個晚宴?」樊睿怔了一會兒,隨後便漫不經心地說。

「樊睿,最近這一年多來你從來沒對我上心過?整天擺著一副死人臉子對著我,我跟你有仇嗎?當年是我把雅圖毀掉的嗎?當年若不是我們家鼎力相助,你也不會像今天一樣風光!這麼些年我能忍的都忍了,還有這個……」她邊說邊從茶几上抽出一卷報紙委屈地質問:「這上面寫的什麼想必你心裡清楚吧?我倒要看看你怎麼解釋?」

樊睿面不改色地接過報紙掃了兩眼,隨後輕描淡寫地說了句:「小道消息你也信?有些不符合你的性格啊!而且,這些小伎倆你又不是沒見識過?」

「小伎倆?我怎麼會見識過?自從跟你在一起,那些商場、情場上的事情我從來都不關注。為了你,我付出了這麼多?你難道就從來沒想過嗎?訂婚結婚的事情你總是一拖再拖,你有沒有考慮過我的感受?」方欣怡突地站起身走到他面前連聲質問,尖銳的嗓子因激動而發出一陣顫聲。

「我並沒有要求你這樣做,你完全可以像以前一樣生活。我想說的是,你不必為任何人改變,做你自己就好了!」樊睿說完不再理會她,徑自往他自己的卧室走去。

方欣怡就這樣三言兩語被他給打發了,顯然有些不甘心,但又找不出可以反駁的話來,只能氣鼓鼓地縮回沙發上坐著。那時剛跟他在一起的時候,他對她還算是體貼入微,可是後來不知是怎麼回事,突然就像變了一個人似的。每次見面都冷臉以對,待她如同陌路人一般,而且清冷的目光還夾雜著些許恨意。她為他付出了這麼多,他有什麼資格恨她?他憑什麼這麼對她?為此她曾經跟他吵過、鬧過,甚至還假稱懷孕威脅過他,可是一次也沒勝利過。或許是當年她太過歇斯底里了,她母親見她如此瘋狂,勸說多次無效后只能無奈地飛往法國的姐姐家去,眼不見為凈。

如今只有她一個孤軍奮戰,想力圖挽回些什麼,誰知卻連最後的自尊都沒了。事情怎麼會變成這樣?當年那個落魄小姐已經離開了,為什麼她還得不到他的心?為什麼他還被那個人之外的女人給搶走了?說實話,今早看到報紙的時候她心裡還有一絲欣慰,他與趙佳悅相處,說明他能夠放下那個人了。後來轉念一想,既然是放下了又怎麼樣?他始終是愛著別人,她仍舊是失去他了。

浴室的門剛一打開,她就像出膛的炮彈一樣衝到他面前用近乎絕望的語氣問:「為什麼你不能愛我?我到底哪裡不如別人了?我沒葉希漂亮嗎?我沒趙佳悅性感迷人嗎?為什麼你就看不到我的好?」這些話說出來后她徹底失去了殘留在心底的最後一點自尊,她的心在一點一點被痛苦吞噬,麻木不堪。最後索性貼上他的胸膛,緊緊地摟住他不放,洶湧的淚水瞬間決堤。除了他,她真的是一無所有了!

樊睿很少見她這般脆弱,他怔在原地半晌才抬起手輕撫著她的背輕聲說:「是你想太多了,你知道的,我一直是太忙了!」

「你不愛我,還是你從來就沒愛過我?剛開始我們不是很好嗎?我們回不去了嗎?還是你不願意回去了?」方欣怡倚在他懷裡哽聲問。

「別這樣,當初我們都說好了的,還有……」想到當年她背地裡做過的事情,他心底一寒硬生生地推開她說:「不早了,趕緊休息吧!」

方欣怡見他突然變得冷漠起來,心中的憤恨如野草一般瘋張,沖著他的背影聲嘶力竭地叫道:「你根本就沒有忘記她?當年她害你害得那麼慘,你還對她念念不忘?不公平,太不公平了!樊睿,你夠賤!」

「說夠了嗎?說夠了就去休息吧,明天公司還有事,我先睡了!」樊睿根本就不理會她任何攻擊性言辭,順手帶上卧室的門,隔斷了與她有關的一切。是的,他可以不費吹灰之力就將她拋到腦後,可是對那個人卻不能。三年了,他努力忘掉關於她的一切,卻總是徒勞。也許正如方欣怡所說,他的確夠賤吧!她消失了三年,音信全無,而他還一直無法忘懷,她的好,她的壞,早已深深地烙在他心間,這輩子,下輩子,下下輩子……

估計是在外面漂的時間長了,現在待在家裡倒覺得著渾身不自在。不過還好,葉希很快就接到了一樁活兒,將一盤磁帶上的語音內容整理成文字,一個半小時不到她就完成了這項工作,200多塊即將收入囊中。值得慶幸的是當年她沒有聽從父親的安排隨著樊睿出國留學,即使再相愛,她也不會失去自我,她有自己的追求。多年前對速錄機的好奇讓她踏上了首都北京,用了一年的時間完成了速錄學習。學習的過程很枯燥,完全磨光了她所有的好奇,可多年後讓她有了四處流浪還能不停賺錢的機會。

完成了任務后,她開始對著客廳特製的照片牆,貼那些精挑細選出來的照片。對於熱愛的事情,她總是樂此不疲。這兩年多來,漂泊成了她人生第一樂事。當年拿到高級速錄師證書的時候,她興緻勃勃地與一起學習速錄的金鑫鑫在本市辦了一家會議服務公司。對於那時落魄的她來說確實是一件值得開心的事情,為此她用當時她唯一的財產——一套兩室一廳作為抵押創辦了這個公司。隨著社會的飛速發展,速錄行業便越來越緊俏了,現在金鑫鑫已經將公司發展成一個培訓與會議服務並存的機構,算是成就了她的理想。可是那件事發生后,她自己卻失去了一起完成理想的動力,她的人生也隨之走向了黑暗,一直到現在,她還處於混沌之中。未來的路會怎樣,她依舊很茫然!

「親愛的葉美女,既然都回來了還不快點到公司幫我?你打算奴役我到什麼時候?」剛剛想到金鑫鑫這個人,她就不請自來了,而且一進門就開始大吐苦水。

「暫時不想回去,隔了這麼長時間,手生了,速度上不來,還是不去為好!」葉希懶得去做那種朝九晚五的工作,便委婉地拒絕了。

金鑫鑫不以為意地往沙發一坐,接過她遞來的水杯輕啜了一口笑眯眯地說:「你騙誰吶?鄭州的小王都告訴我了,上次你去那邊還幫了他大忙呢,據估計你現在速度達到每分鐘三百多字了吧?我清楚得很,這兩年你可就指著它吃飯了。沈方佑的錢,你根本沒怎麼動吧?」

葉希點了點頭表示默認,接著開門見山地問:「大忙人到我這裡不是為了說這些閑話吧?說吧,有什麼事?」

金鑫鑫當然是有事才找她,不過見她這副公事公辦的樣子心中暗叫不妙,便繼續轉移話題說:「沈方佑那麼有錢,又是你哥,當初他害你那麼慘,用他的錢天經地義!一定要用,你不用拿來給我用,最近正想去香港揮霍一下呢!」

見她那義憤填膺的樣子,葉希撲哧一聲笑了出來:「你想用他的錢還不簡單,把張子嫻給PK掉直接當我嫂子得了!」

這位金美女聽后笑得花枝亂顫:「我只對錢感興趣,就讓張子嫻好好地做她的『閑妻』吧!她可真是倒霉,攤上你這麼個吃裡爬外的小姑子,整天攛掇別人挖她牆角!」

「好了,你就說正事吧,不說你心裡憋得慌,我看著也不舒服,少跟我拐彎抹角的!」葉希揚揚眉沒好氣地說。

「行,那我就說了啊!這兩年你讓我一個人扛著這麼重的擔子,也是時候分擔一下了。後天啟耀公司有個大型會議,我沒時間過去。這麼重要的會議我又不放心別人去做,想來想去也只有讓你去了。」金鑫鑫立即收斂笑容正色道。

葉希聳聳肩不以為意地說:「如果我現在還沒回來,你會怎麼辦?總有辦法解決的吧?那麼你就當我還在外面漂著吧!」

「葉希,沒想到你會變成這樣,當年那個精力充沛、有責任感的你到哪兒去了?我以為這些年你能從那場變故走出來,誰知你只知學會了逃避!你知不知道,這些年我也很累了,我也想像你那樣撒手不管、愛去哪就去哪,可是我不能。這個公司是用你唯一的財產換回來的,是我們共同的心血。我快撐不下去,你為什麼還不願回來?你到底在逃避什麼?他都已經快要結婚成家了,這下你們之間更加不可能了,你也不必再擔心了……」金鑫鑫說到這兒,哽咽不能言語,最近她確實碰到了很大的麻煩。

「對不起,都怪我太任性了,可是我不能……」葉希頓了頓,長長地吁了口氣說:「好吧,你把會議需要的資料拿給我,我去。以後我也會回去工作,但你主外、我主內,成嗎?」

「其實我也對不起你,你才剛回來,我就對你發了通脾氣!可是我最近真的太累了,我需要你回來幫我,我們還像以前那樣,可以嗎?」金鑫鑫眼裡閃著晶瑩的淚光,緊緊地握住葉希的手說。

葉希沒料到平常那麼精明能幹、不知疲倦為何物的女強人也會有如此軟弱的一面,這更加深了她內心的愧疚感。逃了這麼多年,她始終不能逃出愧疚、後悔編織成的那張大網,到了最後還得一一面對。慶幸的是,樊睿事業豐收,又有美人陪伴,她總算不用再過於自責了。俗話說得好,大難之後、必有後福,這句話用在他身上真是再貼切不過了!

「啟耀的工作人員交代,這次會議全程都用英文交流。我手底下那裡幾個學歷不算高、英文也不太好。以前有一次同聲傳譯機出了故障,結果你可想而知!你的英文聽力肯定沒問題,就算同聲傳譯機出了問題也沒關係!」到底是女強人,金鑫鑫馬上恢復常態,從包里拿出了一堆資料跟她講解起來,看來她今天是有備而來。

金鑫鑫這個女人果然厲害,才兩年功夫她就與本市的各大公司建立起緊密的合作關係。就像啟耀這家中美合資企業,平常所需的速錄服務全部是由她們的公司來負責,難怪她忙不過來。

參加會議那天似乎是諸事不利,明明頭天晚上定好了時間,可第二天鬧鐘卻沒有響,還是金鑫鑫不放心打了電話來催才起的床。害得葉希胡亂套上平常的休閑服,抓起正裝往包里一塞急匆匆地去趕車。平常這個小區計程車也不少,可今天等來等去也沒見它們的影子,急得滿頭大汗的時候終於攔到一輛。司機是個女的,車技不錯、人也很熱心,一路超車、插隊及時地趕到了商貿大廈。

公司的會場布置人員早就到了現場,負責副打的唐文婷時不時地跑出會場向外張望,見葉希大包小包地從車上下來,連忙一路小跑迎了出來。葉希將電腦與速錄機交到她手裡,背著包直奔化妝間,換好衣服、整理好妝容的時候她才鬆了一口氣。

「金小姐怎麼還沒來,還有五分鐘就要開會了!」剛進會場,就見啟耀的一名工作人員在質問唐文婷。

葉希見她窘迫的樣子便走過去遞上自己的名片說:「你好,我是希翼公司的葉希,這次會議將由我來擔任速錄主打工作!」

那人神色冷峻地掃了她一眼向她伸出手說:「你好,我是啟耀的黎成熙,希望跟葉小姐合作愉快!」

葉希沒料到啟耀的總經理竟然在會前親臨現場檢查工作,大腦脫線了片刻連忙伸手握了上去:「黎總好,多謝關照!」

那人客套了幾句便匆匆地走出會場,葉希也趕緊回到座位上做好準備工作。好在唐文婷有過多次上會經驗,她也無須太過擔心。打開電腦進入速錄系統后,她將小巧的速錄機放在腿上開始進入工作狀態。正如金鑫鑫所說,會議全程是用英語交流,談話內容通過同聲傳譯機傳入她的耳中,隨著她纖長的手指在鍵盤上飛舞,那些內容一字不落地出現在電腦文檔中。當她無意間瞟到內容發言人「樊睿」這個名字時,只覺大腦嗡的一聲炸開了鍋,耳邊再也聽不到任何聲音。待她極力恢復平靜時,三四分鐘的記錄空白讓她有些慌亂,好在有多年上會的經驗,她鎮定地調整了一下速錄系統,偷偷地跟唐文婷打了個手勢,示意現在由她來做主打,自己負責校對。

利用開會時談話的空閑,她抬頭掃了掃會議區,一眼就看見那張熟悉英俊的面孔。見他眼睛盯著面前的一本資料,抿著嘴像是在思考什麼,突然讓她產生一種恍若隔世的感覺。最後一次見他是在醫院裡,與他隔窗相望,從那時起,他們之間剩下的只能是恨了。那時他一定是對她恨之入骨吧?不過現在好了,他總算是從仇恨中走了出來,聽說與家世相當的方欣怡訂了婚,事業愛情雙豐收。不像她,孑然一身,每日與茫然愧疚做伴,懵懂落寞沒有追求,說難聽點,就是一具行屍走肉!

她坐在這樣一個角落埋首工作,想必他並沒有看到她,這樣想著她心裡就放輕鬆下來,下面的記錄工作也處理得遊刃有餘了。會議結束后,她與唐文婷迅速地將稿件整理好交到工作人員手中,隨後跟她打了聲招呼立即背包走人。

換上寬鬆的休閑裝、將長長的頭髮綁成馬尾,她氣定神閑地走出化妝間,邊走邊給金鑫鑫打電話彙報工作,順便再挖點小道消息。今天看那個啟耀黎總的反應,想必跟她的關係非同一般。電話還沒撥通就聽見身後傳來令她魂不附體的聲音:「沒想到我們會在這裡碰面,葉希!」

他刻意拉長的音調讓她覺得陰森恐怖,可裝作沒聽見又顯得太沒風度了。思想鬥爭了片刻,她轉過身堆起笑容回道:「是啊,真是好巧啊!」

「我們多久沒見了?」他邊說邊走近她,在離她一步之遠的地方站定,灼灼的目光緊鎖在她低垂的面龐。

「呵呵,是有好久沒見了呢!」他的突然出現,徹底打破她花了近三年的時間才築起的心牆。想過無數種見面方式,想過無數個打招呼的方式,曾在鏡前排練過無數次,可再見到他,她全然崩潰。淚水在眼眶裡打著轉轉,她微低著頭,高高束起的頭髮絲毫起不到遮掩作用。

「三年一個月又16天,我以為你從地球上消失了呢!」樊睿抑制著內心的激動一字一句地說。這麼長時間沒見,她還像以前一樣沒什麼太大的變化,只是人消瘦了許多。

聽到他迅速地報出這串數字,心如死灰的葉希突然萌生了一絲希望,但很快就被她壓了下去:「是,是嗎?這麼長時間了?真像做了場夢!」

「可不是嘛,黃粱一夢!」樊睿長嘆一聲頗為感慨地說,如今物非人也非,他們再也回不去了。

「對不起,我還有事,先走了!」感到溫熱的淚水順著臉頰悄然而下,葉希忙別過頭向他告別,說完拔腿就走。

「現在的你也學會說『對不起』這三個字了?」樊睿並沒有去追,而是站在原地抬高音調沖著她嚷道。

葉希不再理會,拐出了走廊快步地沖向大廳。她的人生充滿了失敗,剛才她多想表現得從容一些?至少不能讓他看出慌亂,不能讓他知道她還是很在乎。生活不就是一場夢嗎?夢醒了,就該回到現實了。她曾欠他的,也可以一筆勾銷了吧?現在的他什麼都不缺,日子過得順風順水,也不會在乎曾經失去的那些東西了!想到了這裡,她覺得心安理得起來,她也要找回屬於自己的生活,她也要過上舒心的日子。找個人嫁了,生個孩子,一家三口其樂融融,那該有多好?

「葉希,你在哪裡?你回公司工作了?為什麼不先跟我說一聲?」躲在某個角落哭得稀里嘩啦的時候,手機不期而然響了起來,慌亂中按下接聽鍵就聽到過偉珈溫和的聲音,頓時淚水更加洶湧了。

三年前,樊睿親眼看著她偷偷將電腦上的數據拷到硬碟里;親眼看著她取走一項大型策劃書的定稿;在醫院裡又眼睜睜看著她一言不發地離開,僅在他手機上留下了「對不起」三個字。這些事情如同電影一般在他腦上浮現,他知道雅圖商貿有限公司本就是她父親的,她只不過取回了屬於她的東西。那個時候他對她又愛又恨,她完全可以光明正大地跟他說明,可是她沒有。直到兩年前發現了方欣怡與別人的秘密后,他才明白她是陷入了別人的圈套。當他決定原諒她的時候,卻再也找不到她的人,她就像空氣一般消失不見了。

布置得樸素大方的辦公室里,樊睿緊盯著電腦屏幕上的成本分析表,而思緒卻不知飄向了哪裡。原本平靜得如同死水一般的心湖就這樣被今天早上的見面給攪亂了,她的突然出現讓他措手不及。接下來該怎麼去面對她?當她是曾經的過客還是重新……

這個念頭剛從腦中閃過,他下意識地搖了搖頭,他已經有了女朋友了,他跟她已經不可能了。雖然這樣不斷地告誡自己,但那顆悸動的心仍不安分地躍動著,他不甘心!

對於今天的偶遇,葉希回家仔細想了想,其實也沒什麼。生活在同一個城市,總是會相見的,就當遇上個老朋友,點點頭、打個招呼也就過去了。目前最重要的是她要趕緊恢復正常生活,他可以做到的事情,她也一樣可以。以前從來沒想過要找個人陪伴,現在卻無比地渴望起來了。儒雅溫和的過偉珈當然是上上之選,就沖他無比了解她這一層,她就應該義無反顧地嫁給他。可是,這麼些年了,他從沒有過任何越矩的言辭,更別提舉動了。現在,她似乎成了可憐沒人愛的代言人了,真是可悲!

心裡有了這種想法后,在家門口與過偉珈見面的時候葉希就覺得不太自在。偏偏過偉珈又是那種洞察微毫的人,見她神情有異便開始盤根問底起來。經他一番啰唆的詢問,葉希只得放棄與他攜手走一生的想法。沒等著走完半生,估計就被他給煩死了!

「這周末要參加一個朋友的婚禮,你能陪我一起嗎?」將她送到樓下的時候,過偉珈鼓起勇氣問。

「怎麼?請我去給你撐場面吧?你不怕我這樣子砸你場子?」葉希指了指自己一身休閑裝扮笑道。

「怎麼會呢?你這樣看起來很不錯啊,不施粉黛、清新自然,少有的素麵美女!」過偉珈像煞有介事地端詳著她說。

葉希嗔笑不止說:「你就誇吧,把我誇暈了就沒人陪你去了!不過事先聲明啊,我不喜歡那些繁文縟節,覺得不自在的話我一分鐘也待不住的。」

「放心,有我在,保准不讓你不自在。謝謝葉大小姐賞臉,那傢伙可是我發小,若是我一個人去了,肯定要被他譏笑了。」見她毫不猶豫地答應了,過偉珈心中異常激動。用心理學的角度來說,她對他不僅僅是懷有好感這麼簡單。

「你先別高興得太早了,估計我要是去了,你反而被譏笑得更厲害。從哪裡拉過來這麼個邋遢女人,真是煞風景!」葉希想既然是他朋友的話,婚禮的檔次定然不差。

「其實我倒是怕你去了之後全場男士的眼球全被你吸引過來了,到時候新娘可要找我算賬了!」過偉珈爽朗一笑,溫柔的目光掠過她微紅的面頰轉向停在不遠處的一輛黑色沃爾沃。這車,他好像在哪裡見過似的。

葉希被他說得越發窘迫,不耐煩地沖他擺了擺手說:「瞧瞧,唐僧轉性了,退化成油嘴滑舌的豬八戒了。明天我還要去公司,不跟你廢話了,反正去的時候你過來接我就行了!」

過偉珈目送著她上樓了這才轉身往自己的車前走去,路過那輛沃爾沃的時候他有意識地向裡面瞟了一眼。因天色昏暗看不清車裡人的樣貌,只是那人手裡一明一滅的煙火亮光讓人覺得非常詭異。

過偉珈那位朋友的婚禮排場真是不小,晚宴設在郊區的一座綠叢環繞的別墅。當天晚上就見四周名車雲集,遠遠都能聽見庭院中的樂隊演奏的音樂。車子剛停在別墅附近,葉希就莫名地緊張起來:「你那個朋友是做什麼的?排場不小啊!我,我有點不想去了,還是回去吧!」

過偉珈知道她向來討厭這些奢華無聊的場面,微笑著握住她的手安慰說:「他與沈方佑以前的職業一樣,市內有名律師事務所的律師,這別墅並不是他的。先別管這些,我會一直陪在你身邊的!」

「我不喜歡這樣的場面,以前家裡舉辦宴會的時候我從來不出席。那些燈光下虛偽的笑臉、華裳包裹下黯淡的靈魂,我不想面對!」葉希置氣地抽回手將頭轉向一旁不再看他。

「葉希,別這樣,我們都已經到了,快下車吧!你哥哥與嫂子還有金鑫鑫都會到場,有他們在,你不必太擔心!」過偉珈無奈地嘆了口氣,柔聲勸慰道。

葉希看著他希翼的目光,不由得有些心軟,反正都已經到了,也只能硬著頭皮入場了。她今天穿著一襲寶藍立領齊膝旗袍,髮髻高綰,耳上一對珍珠耳釘在燈光下散發出淡淡的光澤,更加襯得她清雅端莊。這身復古式的裝扮讓她在一群歐式洋裝的女子中脫穎而出,當場吸引了不少人的眼光。一身黑色西裝的過偉珈輕環著她的腰,用略感自豪的口吻向身邊的好友介紹他今天的女伴。

當晚燈光璀璨、悠揚的樂聲不絕於耳,葉希被過偉珈攬著穿梭在衣香鬢影之中,不停的微笑讓她覺得面部僵硬。繁冗的儀式過後,她便拉著過偉珈鑽到了不起眼的角落裡。剛剛坐了下來就見張子嫻拉著沈方佑往這邊來了。葉希向他們揚了揚手中的香檳算是打了招呼,不經意瞥見人群中一道靚麗的身影。

過偉珈說得沒錯,金鑫鑫果然在場,身旁的男伴正是啟耀公司的黎成熙。一身剪裁有度的灰色西裝襯得他更為冷峻嚴肅了,不過他看金美女的時候,眼中明顯柔和了許多,或者還帶著那麼點深情。而金鑫鑫則是一身銀色晚裝,保守的大V字領,領周的大荷葉滾邊也充滿了濃濃的女人味,性感不失端莊。站在她對面與她攀談的一位女子更是奪人眼目,一襲天使白色系晚禮服,抹胸長裙優雅飄逸,頸上配以頂級水晶飾品,貴氣逼人。

葉希本想上前打個招呼,見到這麼位艷光四射的美人倒讓她望而卻步。不是因為她太過艷麗,而是那人渾身散發出一種渾然天成的幹練,與她慵懶的氣場極不相符。偏巧金鑫鑫眼尖,遠遠地望見她,撥開人群便走了過來笑說:「到底是偉珈有面子,能請動你這樣的人!」說完輕搗了過偉珈一下,意味深長地看著葉希。

「那是,如果我不來的話,估計又要被他上一場心理輔導課了!」葉希望著笑容滿面的過偉珈說,心裏面覺得暖意融融。

金鑫鑫與沈方佑他們簡單地打了招呼后,附到葉希耳邊悄聲說:「他今晚也來了,就在那邊!」

葉希當然知道她口中的「他」指的是誰,順著她酒杯所指的方向望去,果見英氣逼人的樊睿立在人群中,身旁站著的就是剛剛見到的那位白衣美女。她淡然一笑問:「你是和黎成熙一起過來的吧?上次是不是和他鬧矛盾了,才讓我過去救場的?」

金鑫鑫面色微變,卻佯裝鎮定地搖著杯中的紅酒笑說:「我跟他只是生意上的夥伴,你別想歪了!」

「嗯,不承認就算了,以後別總讓我救場就成!」見她不願說,葉希也不再追問,站起身準備向夫唱婦隨的張子嫻走過去,誰知大腦一時短路的金鑫鑫立在原地不動,恰巧撞翻了她手中的酒杯,暗紅的汁液灑了她一身。

張子嫻聽見葉希一聲輕呼連忙轉過身來,見她寶藍的珠光旗袍上一片酒漬,不由得皺了皺眉,隨手招過旁邊的侍者交代了幾句。

「這裡的新娘是我朋友,我讓這裡的人帶你去更衣室換身衣服吧!」張子嫻走上來拉住葉希的手說。她以前跟葉希是同學,家境並不怎樣,自從嫁給沈方佑后,舉止與那些所謂的名媛淑女越發的相符了。

「既然這樣最好不過了,葉希,剛才我太不小心了!」金鑫鑫窘迫地附和著說。

葉希正巧想到一邊躲懶,現在有這麼個極好的機會,她當然不會放過。與金鑫鑫耳語了一陣便隨著年輕的女侍去了。上了紅毯鋪就的樓梯后,拐進了一道長長的走廊,高跟鞋踩在羊毛織成的暗色長毯,走起來有些吃力。她實在不適合穿這種東西,她也不該到這種地方來。

估計是張子嫻刻意交代,那名年輕的女侍拿來一身款式相似的月白旗袍讓她換上。到底是社會名流,這些晚裝想必應有盡有吧?葉希換好后並不想返回現場,便對那名女侍說:「不好意思,請問有沒有賓客休息室,我覺得有些累了,想休息一會兒!」

女侍點點頭便領著她到了更衣室對面的一個房間,葉希請她轉告張子嫻一聲便在窗邊的一張椅子上坐了下來。這個房間裝潢並不奢華,牆壁上掛著抽象的畫框。室內擺了一張看起來很舒適的大床,對面兩張沙發前放了一個茶几,除了床邊的衣櫥與橫櫃就別無他物了。葉希環顧了室內一周,覺得有些無聊,見床邊的柜子上擺了一本書,拿過來一看是張愛玲著的《半生緣》。打開扉頁看了看,頗有興緻地翻了下去。波瀾不驚的故事被作者講述得很有味道,淡淡的文字卻讓人覺得滄桑。葉希翻了兩下覺得有些心酸,便用書遮住臉閉目養神。

朦朧中突然聽見一聲門響,還未回頭便聽見樊睿低沉的嗓音:「就知道你會躲在這裡!」

葉希心中一驚,覆在臉上的書順勢滑落,她仍是安穩地坐在椅子向他點點頭,一顆心怦怦地跳個不停。

樊睿面無表情地在床邊坐了下來淡淡地說:「你還是老樣子!」

「江山易改,本性難移嘛!不過你倒變了一些。」葉希垂下眼帘用波瀾不驚的語調說。

「看的什麼書?你興緻還真不錯,《半生緣》?這本書我看過,很讓人感慨!」樊睿欠身拿過她手上的書看了看說。

葉希一臉茫然地說:「我才剛剛看了開頭,還沒覺得有什麼可以感慨的呢!你這個舉足輕重的人物跑到這來幹嗎?」

樊睿當然不願承認他是特意來找她的,他皮笑肉不笑地說:「煙癮犯了,找個地方抽煙,誰知道跑這裡來了。」

葉希笑了笑,閉上眼睛不再言語,這麼長時間沒見了,真不知該說些什麼。敘舊肯定是不可能的,若是真聊起往事來,她在他面前就活脫脫一名罪人。

「這些年你去哪兒了?一直沒有你的消息。」樊睿一邊將書翻得嘩嘩作響一邊問。

「出去逛了一圈,我就那些愛好,你知道的!」葉希仍是閉著眼睛答道。

「你這一逛就逛了三年!」樊睿有些感慨,心中也由此升起一絲希望,他已經調查過了,她至今未婚。他邊用手來回地摩挲著書面邊問:「想知道這本書的結局嗎?」

「我已經知道了,兩位主人公沒在一起。其實這樣也不錯,要是真在一起了,估計也還是像他與石翠芝那樣吧?」葉希平常很少看書,只要下決心去讀就一定會先翻結局。

樊睿不以為然地搖搖頭說:「這些人物都是被作者的意識控制的,要是換到現實中,還不知道會怎麼樣呢!」

葉希見他越說越奇怪心裏面便犯起了嘀咕,她站起身對他歉意一笑說:「離開這麼久了,他們一定要找過來,我得先走了!」

「葉希!」他驀地起身,一把拽住她的手,只聽一聲輕響,戴在腕上珍珠串成的手鏈散了開來,落在地毯上悄然無聲。

樊睿根本顧不得這些,一個箭步擋在了她面前:「難道你不問問我幸福不幸福?」

葉希甩掉他的手大膽地對上他一雙漆黑的眼睛笑說:「事實擺在眼前,我沒有問的必要吧?」

「外人看到的都是些假象,你不是最了解這些嗎?」樊睿仍舊鍥而不捨地追問。

「做人不能太貪心,不知道外面有多少人羨慕你嗎?我最後想說的是,方欣怡比外面那個趙佳悅更適合你!」葉希說完意味深長地望著他,眼睛里裝滿了戒備。

樊睿倉惶一笑啞聲說:「別人怎麼會理解我的痛苦,我不是沈世鈞,欣怡她也不是石翠芝,你更不是顧曼楨,我們都過不了他們那種日子,我們該過自己的生活!」

「是啊,我們都該忘記過往各過各的了,很高興能再次見到你!」葉希邊說邊主動握上他的手,卻被他用力一帶攬入懷中。

「可是我無法忘記,我想你!」樊睿說完便霸道地覆上她微涼的雙唇,久違了甜美的氣息讓他迫不及待地要索取更多。有力的手臂緊緊地箍上她的纖細腰肢,想要盡情享受屬於她的甘甜。

葉希奮力掙扎,無奈男女之間力道懸殊,最終只能任由他攻城略地。她強忍著委屈的淚水,以往倔強的她沒有改變。她不會妥協、不會逆來順受,她如雕塑般一動不動,只等著他自取其辱。

果然如她所料,得不到回應,樊睿漸漸地止住了動作,獃獃地望著她凄然一笑:「我的弱點全被你握在手中,所以我註定會失敗!」

葉希不知如何回答的時候,恰巧從門外傳來一陣腳步聲,隨之而來便是有節奏的敲門聲。她像見到了救星一般奔了過去,將門開了一條縫看了過去,見是面色焦急的過偉珈立在面前便問:「你怎麼找來了?」

她說完便走了出去,順帶著關上了房門。

「倒是你,換衣服換了這麼久,我還以為你迷路了呢,要麼就是中途逃跑了!」過偉珈找到了她便放下心來,開玩笑式地說。

「剛剛有些累了,便在屋裡歇了一會兒。我們能不能先回去?看樣子金美人明天是到不了公司,我得趕去坐鎮才成!」葉希不由分說挽著他的胳膊快步地向走廊盡頭的樓梯口走去。

身在房內的樊睿聽著他們的腳步聲越來越遠,一顆心鬱悶到了極點。三年了,她雖然未婚,男朋友總是有的。難怪她剛才反應如此冷淡,原來她早已是心有所屬了。撇開當年不為人知的陰謀不說,她怎麼會對他一點愧疚都沒有呢?他蹲下身將散落在長毛地毯上的珍珠一粒粒揀了起來,這些珠子,還可以重新將它們穿起來,而他與葉希呢?還能重新來過嗎?

當晚樊睿喝得酩酊大醉,趙佳悅又一次成了他的車夫。車開到樓下便停住了,她俯身去為他解下安全帶,卻一把被他按在了胸膛,隨後耳邊傳來他痛苦的呢喃:「葉希,葉希……」這個名字,她不止聽過一次了,真的很好奇他一直念念不忘的那個女人到底是什麼樣子?貌若天仙還是才華出眾,值得他這樣懷念?

用他的手機打了幾遍電話確認方欣怡不在家,趙佳悅才敢把爛醉如泥的樊睿扶上樓去。看著他躺在卧室的單人床上沉沉睡去,她心中的疑惑更加濃厚了。他與方欣怡到底過的是什麼日子?同居了這麼久還分房睡?這兩個人真是有意思!

這些年來,葉希總是反覆地做著那個冗長的夢!

「葉希,你愛我嗎?」見葉希剛將偷到手的文件袋塞入包內,樊睿便推門而入上前擁住她。

「嗯!」她連忙應了一聲,揚起頭吻在他清俊的側臉,內心緊張得如小鹿亂撞。

樊睿俯頭湊在她耳邊悄聲說:「我也愛你,所以你就是要天上的星星我也會摘給你!」說完對她笑了笑,表情顯得很怪異。

「樊睿,別對我太好,現在的我一無所有,沒有什麼可以拿來報答你的。」在他深情的目光下,葉希覺得自己像個靈魂灰暗的妖精,不擇手段地達到自己的目的。

「那就拿你的人來回報吧,我們結婚吧!」樊睿憑空變出一枚素鉑金戒指遞到她面前,他了解她不愛鑽石那種奢華的東西。

心懷鬼胎的葉希更加愧疚難當,當下只能和著簌簌而落的眼淚湊上他的唇輕吐了一句話:「要我吧!」

早已得知她的計劃的樊睿心中更是有苦難言,他輕柔地吻去她臉頰的淚水推開她說:「我要的是你的心,你願意給嗎?」

葉希頓時愣在那裡,半晌才擠出笑容艱澀地說了一句:「不是已經在你那了嗎?」

接下來眼前的景象突然變換,夏日的午後,驕陽似火,只見一輛銀灰色的沃爾沃賓士在公路上,像個醉漢一般橫衝直撞,突然間失控撞在了路邊的護欄沖向了綠化帶的路牙。隨後便是滿眼的鮮血,順著趴在方向盤的腦袋淋漓而下。鋪天蓋地的紅色頃刻籠罩在上空,壓得葉希透不過氣來,緊接著一陣刺耳的鈴聲將她拉回來了現實。一睜開眼,天已經大亮了,看著聒噪不已的鬧鐘已指向了七點,她才意識到要起床上班了。這些年在外面漂過來了,她還真不習慣朝九晚五的生活。

收拾好東西準備下樓的時候,接到了過偉珈的電話,他已開車在樓下等著她了。一直以來,他總是那麼貼心,如果生活中突然缺了他,還真不知該怎麼辦才好,這讓葉希覺得自己似乎走進了他精心布置的圈套。

「昨晚一定沒休息好吧?看你的臉色不是很好。」下車前,細心的過偉珈看見她眼下的兩抹暗灰問。

「好久沒去過那樣的場合了,有些不大習慣。回家的時候眼前還閃耀著璀璨燈光呢!」葉希笑說,低頭看了看腕錶說:「我得先上去了,今早上說好要給學員們做上會演示的。」

「好吧,等你下班我過來接你!」

葉希搖搖頭:「不用了,老是要麻煩你,我坐公交車就可以了,很方便的!」

過偉珈見她要下車,連忙從錢包里掏出一張卡遞到她面前:「為什麼不買輛車呢?你之前明明已經拿到駕照了!」

葉希接過卡看了看又還給了他:「這是沈方佑的吧,我不要他的錢,我也不要車!」

「葉希,他是你哥,你用他的錢是天經地義。他昨晚特意讓我交給你的,以前他確實做得不對,可你們是兄妹,再怎麼也是血濃於水。」

「你別說了,我不想為了他跟你吵,我先上去了,下班我自己坐車回去。」葉希說完推開車門頭也不回地走了。

望著她倔強的背影,過偉珈無奈地嘆了口氣。當年確實是沈方佑做得太過分,換作是他自己,也不會原諒。當年更為隱秘的真相她還不知道,那個時候沈方佑承受不了心理的壓力,便找他排解,將事情的真相全盤托出。做了這多麼年的心理諮詢師了,像沈方佑這麼深沉的人還真是少見。他竟然可以偽裝得那麼好,像他這種為了達到目的不擇手段的人確實非常可怕。不過也真佩服張子嫻這種人,明明知道他是個魔鬼,還要義無反顧地跟他在一起。

中午剛吃完飯就見金鑫鑫風風火火地進了公司,相對於平常一絲不苟的裝扮,她今天穿得有些隨意,就連頭髮也是自然地披在肩上。接二連三的哈欠證實了她的猜測,葉希走到她辦公桌前,伸手指著她脖子上的瘀青取笑說:「我們這麼多年的朋友,你還瞞著我,這是什麼?愛的印記?」

金鑫鑫頓時漲紅了臉,投給她一記白眼沒好氣地說:「就你眼尖,估計這些年在外面野慣了,都練出孫猴子的眼力勁兒來了!」說完她一拍腦門叫道:「剛才在樓下我看見沈方佑的車了,不會是來找你的吧?」

「你不會看錯了吧?他怎麼會來找我,找我也不見!」葉希臉色突變,說完就坐回自己的位子上,拿著滑鼠一陣亂點。

「葉老師,外面有位客人找您!」正說著,就見前台小劉推門走了進來。

「嗯,知道了!」不待葉希回答,金鑫鑫向她使了個眼色示意她先出去。

小劉出去后,金鑫鑫便開始規勸起她來:「說實話,以前確實是他不好,但怎麼說他也是你哥哥,既然他有心改過,你為什麼不給他一個機會呢?」

「你們就是站著說話不腰疼,他這個人太陰險了,你也知道,當初他接近我的目的竟然是覬覦我爸的家業。其實他要是直說,無論是從道德還是法律角度,肯定不會少了他一份的!」一想到要面對沈方佑,葉希就愁眉不展。為了達到自己的目的,竟然勾引與自己有血緣關係的妹妹,真是不可饒恕。

「好了,他人都已經找過來,你還能不見?」金鑫鑫一提這事就覺得頭痛。

葉希無奈地向她聳了聳肩,拉開門出去了。

其實想都不用想,沈方佑來見她無非是為了爸爸的事情。自從多年前爸爸的公司破產以來,他老人家就因中風而入院,後來被沈方佑送到鄉下一處清幽的地方靜養,一直陪在他身邊的人便是沈方佑的生母沈美娟。而當時自己一點也不知情,只知道家裡敗落了,父親失蹤了,而她只能一個人自力更生。好在母親生前留下來一處房子,才讓她有了安身之處。三年前沈方佑突然找上門,說出爸爸公司破產的真相以及利用他老人家的下落來要挾自己,讓她利用與樊睿的關係來盜取雅圖公司的機密。

自從媽媽得了肺癌去世后,她與爸爸的關係就一直很不好。那時候家裡的產業是爸爸從外公手裡接下來的,葉希心裡一直認為它是屬於母親的,又想到這世上除了父親再也沒有別的親人了,所以才會答應他的要求。當時把所有文件交給沈方佑的時候她就後悔了,縱然是樊家有錯,但她也不能以這種方式來報復,而且樊睿是無辜的。

兩年前她去鄉下見到坐在輪椅上闊別了已久的父親,除了感慨唏噓之外,她還見到了一直伴在父親身邊照顧他的中年女子。白凈的面容掛著淡淡的微笑,看上去很是和氣,起初她以為是請來的保姆。當從沈方佑口中得知她就是他同父異母的妹妹時,她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面對著坐在輪椅上的父親,一股難言的屈辱湧上心頭。沈方佑比她大三歲,他的母親是父親的初戀,想必當初他是為了外公家的產業才與媽媽在一起的。難怪她從記事起,爸爸媽媽就經常吵架,難怪媽媽去世前不久堅持要搬到郊區的房子里靜養。

自那天從鄉下回來,她就再也沒有到那邊去過。一方面是因為後來她遭受了一連串打擊後身體不佳,一方面是不想去面對與沈美娟在一起的爸爸。到後來,甚至將沈方佑都拒之門外了。這次聽說半身不遂的爸爸在沈美娟的照料下已經能夠連貫地說話了,在人的攙扶下也能夠下地行走了。說平時念叨最多的就是葉希,因此沈方佑希望她能夠回去看看他,雖然之前發生了這麼多事,但畢竟父女親情是割捨不斷的。葉希想想許久沒見著他了,其實心裏面也一直挂念著,便打算抽空去看看他。不過一想到要面對沈美娟,她沒來由地湧上一股妒意,就是因為她,才會讓母親如此痛苦。

因為利益,父親娶了他不愛的人為妻,到最後兩個人相互怨恨、相互折磨,終究變得一無所有。人這一生,何其短暫,又何其漫長,卻總不能把握住自己想到的,就像她與樊睿。走到了今天這一步,錯在於她,所以她不幸福。

秋日的涼爽天氣並沒有讓葉希覺得舒適,心裡的壓抑總是讓人提不起精神。一大早上,她打車去了鄉下看望爸爸。如今他確實比當初要好得多,面色紅潤,在她的攙扶下可以走上好一段路。沈美娟對她也是特別客氣,卻也不令她感到疏離,由里到外透著長輩對後輩的愛護,打心眼裡的那種。這樣的舉動,多少讓她覺得不自在,但非常令人眷戀,讓她不由自主地想到了已故的母親。

推著父親在院里走了一圈,聽著他嘮叨了一些過去的事情。到底是人老了,越發的念舊起來,說得最多就是她小時候的趣事。起初葉希連附和的笑容也不願給,後來見他仍舊興緻不減,便也投入地與他分享起當年的快樂來。為了母親的事情,她恨他、怨他這麼多年,童年時的幸福時光被她深深地封藏在心底,偶爾被他這麼一提,倒覺得分外令人懷念,原來自己也曾那麼幸福過。

本來沒打算在鄉下待多久的,但父親與沈美娟盛情挽留,許久沒過上溫馨的家庭生活的她也有些留戀,便留下一直到吃完晚飯才走。走到了站台一看時間,才發現已經錯過了最後一班公交車。她只得站在那裡等出租,半個小時過去了,連一輛出租的影子也沒看到。看到漸暗的天色,她開始著急起來,躊躇著要不要打電話給過偉珈讓他來接。掏出手機翻出他的號,還沒等她撥出就見屏幕上出現一個陌生的號碼。她以為是公司的同事或是學員,立即按下了通話鍵。

一個「喂」字還沒出口,就聽見樊睿低沉渾厚的聲音:「你現在在哪?」

葉希腦中「嗡」的一聲,不知要如何作答,直到一輛黑色小車停在她面前才回過神來。

「上車吧!」昏暗中看著樊睿搖下車窗沖她揮揮手輕鬆地說,就像十八歲那年,她站在郊區的學校門口等車赴宴的情形一樣。

樊睿見她立在原地不動,便扯著嗓子叫:「別再猶豫了,我又不會吃了你。這個時候很難打到車,除非你想在這裡站著過夜!」

葉希苦笑了一下,拉開車的後門坐上了車。一路上樊睿只是安靜地開車,並沒有跟她搭訕。她也不知該說些什麼,便靠在座位上小睡。朦朧中聽見樊睿問了句:「明天幾號了?」

她沉默了一會兒,掏出手機看了看答道:「二十一號了!」不知不覺,十月就這麼過去了,時間總是在不期而然間飛馳而過。

「哦,已經是十月二十一號啦?日子過得真快!」樊睿抬高了聲音回了她一句。

葉希這兩年過得渾渾噩噩的,在外漂的時候根本分不清哪年哪月,只記得根據天冷天熱加減衣裳。她並沒有接話,獃獃地望著窗外。車子開到市區的時候,滿眼流光溢彩的建築,讓人覺得眼花繚亂。

樊睿見她沒有搭腔,心中充滿了失望。他以為她會記得的,他希望她沒有忘記,可是看她沒有絲毫的反應,失望之餘他又覺得憤憤不平。難道這三年來她把關於他們的一切忘掉了嗎?

「就在這邊停吧,我家就在附近!」車子開到了月光廣場,葉希終於開了口。

樊睿二話沒說立即將車停在附近的站台邊,葉希剛下車,他突然伸頭問了句:「明天你有空嗎?」

「有事嗎?」葉希警惕地問。

「也沒什麼事,這麼長時間沒見了,我想我們應該一起吃頓飯!」樊睿語氣自然地說,如同面對多年不見的老友。見葉希張了張嘴沒有說話,他連忙又說:「那就這麼定了吧,明天下午兩點我過來接你!」說完不待她回答便發動車子揚長而去。

三年了,他霸道的個性還沒有變。不喜歡奢華所以從不開那些拉風牌子的名車,就連車上的空氣清新劑的味道還是茉莉香型。說實在的,剛剛在車上雖然沒怎麼與他交流,但她還是十二分的貪戀與他在一起的感覺。十月二十一號,是他的生日,這個日子早已深深地烙在了她腦中。本來想對他說「生日快樂」的,想到他身邊已經有了方欣怡了,以她這種尷尬的立場說出來有些怪異,索性就保持沉默。以後每年的這一天,陪他度過生日的會是方欣怡,而她,早已失去了這個資格!

葉希向來有賴床的習慣,十點多鐘的時候接到過瑋珈的電話,約她出去吃飯。對於他的邀約,葉希想也沒想就答應了。樊睿的事情,就暫時拋之腦後吧,她與他,還是不要有過多的交集,因為時間與立場都不對了。

為了照顧她的胃,過偉珈一般選擇那些粥煮得比較好的餐館。他的體貼入微讓她感動之餘又覺得不自由,私底下她也會偷偷地吃一些辛辣、冰冷的食物,好在她胃也夠爭氣,至今沒出什麼問題。吃完午飯剛走出餐廳手機就響了起來,樊睿打過來的。她不假思索地按掉,依舊若無其事地與過偉珈說笑,可對方顯然是充分發揚了愚公移山的精神,準備一直打到她接為止。

葉希無奈,於是準備關機,這時收到一條新的消息:「再不接的話,那我就直接打給你身旁的那位!」

這條消息帶給她的不止是震撼,她緊張地四處張望了一番,見街對面的克莉絲汀西餅屋前停著一輛黑色沃爾沃,車身在陽光下閃著鋥亮的光芒。

「怎麼了?剛才為什麼不接電話?」過偉珈見她神色不對忙問。

「沒事,一個陌生的號碼,不知道是誰的,等會兒我打過去問問,估計是打錯電話了!」葉希說完手機又發出一陣刺耳的鳴叫,她對過偉珈歉意一笑便躲到角落去接電話。

「現在離兩點還差四十八分鐘,你準備得怎麼樣了?」樊睿的聲音聽起來異常冰冷,可以想象他一定是氣到了極點。

葉希深吸了一口氣平靜地說:「樊睿,過去的就讓它過去吧,我們能不能不要見面了,對你我都好,不是嗎?」

「不行,今天你一定要準時赴約,你要敢逃的話,我現在立即衝過去把你揪過來!」樊睿斬釘截鐵地說,葉希覺得他似乎真能從手機里鑽出來把她給拎走。

「現在的你真像個瘋子,你等著,十分鐘后我就到對面的店裡找你,這樣總行了吧?」葉希知道他向來說一不二,為了不惹出什麼麻煩,只好乖乖就範。

過偉珈真是很好打發,被她三言兩語就給哄回去了,接下來她就要去面對那個難打發的怪壞脾氣的樊睿了。怕被過偉珈發覺,她刻意兜了個圈子才走進西餅屋,正見樊睿提著剛剛包裝好的蛋糕準備出門。

「我覺得時間提前些沒什麼不好,既然你吃了午飯,那我就帶你去消化一下!」見她坦然地走了進來,樊睿濃眉微挑,拉著她往車前走去。

「你要帶我去哪?」葉希坐在車裡,面色緊張地問。

樊睿專註地開著車,沒有理她,直到聽到她抬高聲音問了不下五遍才慢悠悠地開了口:「去一個我們去過的地方!」

「真是沒法跟你溝通了!」聽到他含含糊糊的回答,葉希忍不住抱怨。

「是沒法溝通還是你根本就不願意跟我溝通?」她的話刺激著樊睿每一根神經,從見到她與別人出雙入對的時候,他內心的妒火就已經熊熊燃燒起來。

葉希見他語氣里充滿了火藥味,也不想跟他頂嘴,便扭頭望著窗外,暗想這次回來真是個不明智的選擇。

車子開到了憶江南便停了下來,憶江南是本市的高級會所之一。平常到這裡的客人多數是各大企業的高管,因此外國人更是不少。三年前他曾帶她來過,那時她與樊睿正值熱戀,那天也是他的生日,兩個人在一間小包里,他聽她唱了一晚上的歌。

葉希知道多問無用,跟他來到了當年的那個小包。侍者調好了音響、上了果盤與紅酒後就沒再出現,這裡的KTV公主更是連頭都沒露一下。陽光被厚實的窗帘遮擋在外,室內的吊燈昏暗無比,處處顯露出曖昧的情調。這讓葉希神經緊繃,暗暗後悔真不該隨他來這裡。

樊睿一進門二話沒說,脫下西裝扔在暗紅的沙發上,一開始便點了那首梁靜茹的《戀著多喜歡》,就是當年她唱了一晚上的歌。

「要來一杯嗎?根據我的經驗,你酒後唱歌非常動聽!」樊睿斟了一杯酒放到她面前表情怪異地說。

「我現在不能喝酒,你慢用!」葉希將酒杯推到他面前,眼皮都不抬一下。

「那就吃點水果吧!」樊睿鍥而不捨地將果盤推到她面前,有些不耐煩地說。

葉希更加不耐煩地回答:「樊睿,你到底是什麼意思?你怎麼越活越幼稚了?你覺得你這樣做有意思嗎?」

「難道你覺得沒意思嗎?那你覺得怎樣才算有意思呢?」樊睿冷笑一聲反問道。

他這副無賴腔調讓葉希非常反感,她迅速地抓起包起身說了句「生日快樂」就要奪門而逃,卻被趕上來的他死死地扣住手腕:「還沒切蛋糕唱生日歌呢,你就要走嗎?」

「難道你不覺得讓方欣怡陪你一起過生日更好嗎?或許趙佳悅也是個不錯的選擇!」葉希並不反抗,轉過身玩味地望著他。昏暗的燈光打在她臉上,讓樊睿產生一種錯覺,她是在吃醋嗎?她還清楚地記得今天是他的生日。

「可是我覺得你陪我是更好的選擇!」將她拉回沙發坐了下來,順手把麥克風塞到手中說:「給我唱首歌吧,就是這首,有句歌詞我一直記得很清楚『沒有你我怎麼辦?』,這些年了,沒有我在你身邊,你是怎麼過的?哦,我忘記了,你身邊一直有個人陪著吧?」

如果眼光可以殺人,只怕他已死了無數次了。葉希惡狠狠地瞪著他,胃部開始隱隱作痛,她把麥克風往地下一摔氣急敗壞地說:「樊睿,你有病吧你?還是你太閑了?沒事做的話你大可以到山區晃晃順便資助一下失學兒童,沒必要跑到這裡來發瘋!」

「如果當年不是你,我可以拿整個雅圖去資助他們。這麼些年了,你就那麼心安理得嗎?你對我一點愧疚之心都沒有嗎?在醫院的時候,我命差點沒了,你連一句話也捨不得跟我說嗎?你的心是肉長的還是冰做的?」樊睿越說越氣憤,緊緊地抓住她的胳膊,手指幾乎嵌進了她的皮肉。

提到當年的事情,葉希就陷入了深深的絕望。她木然地坐在沙發上,當年的場景影片似的在腦中回放,絲毫沒有察覺樊睿漸漸逼近的猙獰面龐。他的吻雨點般地落在她的臉上、頸上,嘴唇所過之處留下他久違了的溫熱氣息。見葉希沒有反抗,他動作越發的大膽起來,身子一傾將她壓在了身下,伸出右手想要拉下她外套的拉鏈。

「住手……你……」頸部的一陣酥麻終於讓葉希回過神來,連忙伸手阻止他的入侵。誰知樊睿不僅沒有停手,放在身下的左手反而變本加厲地探入她的衣內。她又氣又急,用盡全力將他從身上推開,毫不留情地抬腳將他踹翻在地。

樊睿跌坐在地上並不馬上爬起來,就勢坐在地毯上伸手抓起紅酒仰頭喝了個底朝天,然後一抹嘴巴恨恨地說:「當初你拿走文件的時候不就是希望用身體交換嗎?三年前就如你所願,雅圖垮了,你也該交出我應得了的吧?」

葉希沒料他會舊事重提,屈辱夾雜著憤怒如潮水般湧上心頭,她冷笑著站起身果斷地說:「好吧,我給你,不過說好了,以後我們就兩清了,你也不要再過來糾纏!」說完她開始拉下拉鏈,誰知拉到一半就卡住了,她越是急越是拉不開,一不做二不休將它從頭脫了下來,接就著開始脫裡面的打底衫。

樊睿完全被她的行為嚇懵了,他坐在地上仰頭看著她一連串的動作頓時不知該怎麼辦才好,剛才的瘋狂勁完全消退殆盡。見她上身脫得只剩內衣,滿臉是淚地解著後面的扣子,他突地站起來拿起西服將她裹了個嚴嚴實實。

「好了,剛剛是我不對,我氣昏頭了。我先出去,你趕緊把衣服穿上吧!」恢復理智的樊睿語氣變得很冷漠,與剛才的他簡直判若兩人。

見他出去了,葉希迅速地抹掉眼淚拿起衣服穿了起來。不管她怎麼努力控制,委屈的淚水還是如斷了線的珠子簌簌而落。那一瞬間她真希望樊睿不顧一切地撲上來,那樣她就不用再被愧疚折磨下去了。穿好衣服后,她頹然地坐在沙發上,腦中混沌一片,胃部的疼痛漸漸地加劇,額上滲出了一層冷汗。

樊睿推門進來的時候,她連忙直起腰,抬手迅速地抹掉額上的汗若無其事地盯著屏幕上的畫面,不時地用餘光瞟著他。

樊睿在離她較遠的地方坐了,顯然他在外面也把自己打理了一遍,一身的齊整。他清了清嗓子說道:「很抱歉這些天帶給你不少困擾,剛才我想了一下,也許你說得對,過去的事已經過去了。所以我們沒必要再糾纏下去,SO,我決定放手,我們各自過各自生活!」

葉希沒想到他竟然變得這麼快,說放手就說放手了,這讓她覺得有些失落。他這麼說,那就代表以後再也不見了,從此他們就成陌路人了,想到這裡,她覺得胃部痛得更加劇烈了,緊接著心也跟著痛了起來。

昏暗的燈光下,樊睿並沒有注意她失落的表情,說完他拿起蛋糕,打開包裝插上了蠟燭。點火的時候他的手微微顫抖著,看著蠟淚順著燭身一滴滴落下,他的心在滴血。等蠟燭燃盡的時候,他們之間所有的恩怨就都結束了。不舍有什麼用?縱然她近在咫尺,而心卻越來越遠了,她終究會屬於別人。

「《半生緣》讀完了嗎?記得曼楨與沈世鈞相戀的時候,她曾在信中這麼寫道,世鈞!我要你知道,這世界上有一個人是永遠等著你的,不管是什麼時候,不管在什麼地方,反正你知道,總有這麼個人。」說完他抬頭望著她,目光透著朦朧的燭光顯得異常柔和:「當初是你先放棄的,我也沒能守在原地,所以我們都有錯,這段情,真是可惜!」

葉希這次是出奇地鎮靜,她垂下眼帘不去看他,心裡卻爭辯道:「明明我還在原地,明明我還在等你,只是你早已經遠去了,到了一個我觸及不到的地方。方欣怡就像一堵無法逾越的高牆隔斷了你我,如今已是物是人非了!」

樊睿見她不語,以為她無心留戀,深深地吸了一口氣,迅速地將所有蠟燭吹滅。看著他果斷的舉動,葉希突然想到了一句不相干的話:「人死如燈滅。」其實愛情也是,愛情死了,就什麼都不剩了。只是記憶深處,永遠有那麼一塊無法癒合的傷疤。

樊睿離開小包的時候從兜里掏出一串手鏈,就是前不久晚宴時被他扯散的那串。他說他以為他們的感情可以像這串珠子,散了,重新串起來就成了,可是現在卻找不到適合它們的鏈子了。

「這世上你最好看,眼神最讓我心安;只有你跟我有關,其他的我都不管!全世界你最溫暖,肩膀最讓我心安,沒有你我怎麼辦,答應我別再分散!這樣戀著多喜歡,沒有你我不太習慣;這樣戀著多喜歡,沒有你我多麼孤單……」

音響里一直循環地播放著這首曲子,葉希縮在沙發里不厭其煩地聽了一個下午,沒有眼淚,感受不到疼痛,如同死了一般!

打那天後,樊睿一直沒有再出現,連報紙上的小道消息也不再有他的花邊新聞。葉希終於回到了往日平靜的生活,而她的身體卻在發生微妙的變化,連她自己都沒有感覺到。

那天晚上,她坐在電腦前看《生化危機》,那麼恐怖血腥的場面她絲毫不為所動。看到一半的時候,突然接到了過偉珈的電話,語氣生硬地問她這麼晚了怎麼還不睡覺。她幡然醒悟,看了看時間,已經凌晨兩點多了,然後傻乎乎地問了句:「你怎麼知道我沒睡?」

「你的QQ還掛在線上,我怎麼會不知道?」過偉珈又好氣又好笑回了句。

葉希頓時氣短,她確實有開電腦就掛QQ這麼個習慣,下次一定要記得掛在隱身狀態。

「這幾天總見你很晚才睡,這樣對身體可不好,快點睡吧!」過偉珈柔聲勸道,他對她總是很有耐心。

「嗯,知道了,你怎麼像個大媽似的!」葉希邊抱怨邊將QQ隱掉。

「你可不能陽奉陰違啊?如果你還想進醫院的話,我不介意多陪你去幾次!」過偉珈半開玩笑地威脅她說。

「你就不能說點好聽的嗎?怎麼老來詛咒我?還有,你不是也沒睡嗎?五十步笑百步!」葉希反唇相譏。

「良藥苦口,忠言逆耳,還有,就你那身板怎麼能跟我比?不跟你聊了,趕緊睡吧!」過偉珈怕再聊下去影響她睡眠,趕緊就此打住。

掛掉電話後葉希苦笑,她根本就是睡不著才找片子看的,一片安定對她根本不起作用,她又不敢擅自加大劑量。好死不如賴活著,生活儘管不夠美好,不過她也有足夠的勇氣與信心去面對!

自從葉希回到公司后,金鑫鑫頓時輕鬆了不少,而且自那之後她的感情生活一直很順利,樂得她就差把葉希當成「吉祥物」來看待了。金鑫鑫大葉希兩歲,年齡即將邁入三十大關,再加上家人的催促,活活將這個女強人逼成了「恨嫁女」。可是黎成熙那邊卻一直沒什麼動靜,這讓她有些著急,前段時間還跟他大吵了一架。後來那個感情白痴總算回過神來,前不久陪她參加婚宴后竟然也信誓旦旦拿著鮮花鑽戒向她求婚了。雖然求婚橋段比較惡俗,但人家也是真心一片,金大美人自然是當場答應了。

說黎成熙是個戀愛白痴一點也不為過,他不想曲里拐彎地先舉辦訂婚典禮,建議直接扯證結婚得了,免去了很多繁冗的事情。金鑫鑫對訂婚這種事情也不太在意,反正最終的目的就是結婚,還不如直接奔著目的地去呢!她自己即將安定下來,便開始為葉希操心了,這兩天不停地在她耳邊念叨,說她老大不小了,也該結婚了。過偉珈在她身邊的時間也不短了,就算她是塊冰都能捂化了,是塊石頭都能捂熱了,怎麼到現在兩人的關係還沒有明朗化?

那天啟耀公司有個產品交流會,葉希去做現場速錄。會後金鑫鑫攜著未婚夫與過偉珈兩個帥哥同時出現,邀請她一起用餐。當時看金美人的表情,葉希就覺得大事不妙了!果不其然,當她剛將一塊小番茄送入口中的時候,金美人發話了:「我說偉珈啊,你跟葉希什麼時候能修成正果啊?」

葉希不去看她,抬頭瞄了瞄一臉嚴肅的黎成熙示意他管管未來的老婆。而他卻正襟危坐、一言不發,氣得葉希無話可說,暗想金鑫鑫真是瘋了,找這種沒風趣的人做老公。

「呵呵,這要看葉希什麼時候願意了,只要她願意,我隨時奉陪!」過偉珈淡然一笑,巧妙地將問題推到了葉希身上。

「嘖嘖,人家都說『夫唱婦隨』,怎麼用在你們兩人身上就倒過來了呢?」金鑫鑫邊說邊向他豎起了大拇指:「現代新好男人的典範啊,葉希真是有福!」

葉希只當是沒聽見,吃完了面前的水果沙拉后,專揀盤子里起點綴作用的水果吃。過偉珈見狀,忙將自己的一盤沙拉擺到她面前:「怎麼最近又瘦了不少?工作太累了嗎?」

他聲音很輕,可聽在別人耳中,卻像是情侶間低聲私語。金鑫鑫會心一笑,拉起身旁的黎成熙起身告辭:「哦,剛想我們還有事呢,你們慢吃,我們先走了!」說完俏皮地向葉希眨眨眼睛轉身走人。

葉希挑了幾塊水果吃了,又挖了幾勺龜苓膏,便大呼飽了,坐到過偉珈對面看著他吃。也許是還沒適應這種安定的生活,她的胃口不是很好。白天昏昏欲睡,夜間炯炯有神,這日子過得真是,真是很有特色!

「要不要去醫院檢查一下,我看你臉色也不是很好,熬夜熬的?」過偉珈不厭其煩地重複著常掛在嘴邊的那句話。

「嗯,大概是吧,最近看了一個美國大片《生化危機》,前幾部我都看過了,真是好看,也不知新的什麼時候出來。怎麼中國的商業片就做不來他們那樣呢?難道是想象力匱乏?」葉希突然對這些事感興趣起來。

「葉希,我在跟你說正事,你不要轉移話題好嗎?」過偉珈擰眉強調。

葉希對他翻翻白眼:「我一直很好啊?如果你單純覺得無聊要去醫院的話,我不奉陪,我真懷疑你有看醫生強迫症!」

「我只是在擔心你!」過偉珈握住她的手,表情真摯無比。

「我知道,我累了,想回去了!」葉希別過頭不去看他的眼睛,越是在自己最脆弱的時候越不能坦然地接受他的關心,她怕自己會深陷其中無法自拔。

過偉珈送她回來的時候並沒有像往常一樣馬上離開,而是主動要求跟她一起上樓。葉希找不到拒絕的理由,便領著他進屋了。本來他到這裡已經是家常便飯的事了,只是今天金鑫鑫的刻意撮合讓葉希覺得不太自在。

一進門過偉珈就發現沙發上堆得到處都是雜誌與書,一本半舊的簡裝書倒是非常顯眼,就是她從晚宴上回來一直嘮叨著要看的那本《半生緣》。葉希看著凌亂的沙發紅著臉笑笑,連忙脫下外套前去收拾。將書一一歸到書架上的時候,她捧著那本《半生緣》發獃,見他走到身邊便將書往他手裡一塞:「看看這本書吧,看后寫篇感想交給我!」

「怎麼?還讓我寫觀后感啊?如果這是做你男友的必要條件,我一定要仔細研究一下了,爭取寫出一萬字的感想來!」過偉珈拿著書翻了翻,難得把話說得這麼露骨。

「如果看完了這本書,你就不一定想娶我了!」葉希擠出一抹艱澀的笑容,表情滿是落寞。

「怎麼會,能夠娶到你是我現在最大的願望!」過偉珈說話的時候表情無比嚴肅,語氣無比堅定。

葉希覺得內心深處有一股熱流洶湧而上,衝破了冰凍的心湖表層,心臟也隨之狂跳起來。她怔怔地看著他的俊朗的面龐一點點地靠近,溫熱的呼吸拂過她的面頰,直到他微涼的嘴唇湊了上來順著她光潔的額頭一路輾轉到她唇邊。她沒有反抗、也沒有回應,靜靜地倚在他懷中,也許這就是她期待已久的幸福吧!雖然不夠強烈,但是實實在在的溫暖,整顆心都安定下來。

結束一個長吻,過偉珈像個毛頭小子一般,顯得異常興奮。她沒有拒絕他,這讓他覺得愛情的道路一片光明。他俯下頭在葉希地耳邊喃聲說:「我會讓你幸福的!」

「我會讓你幸福的!」聽到這句話,葉希心頭一緊,曾經某人也是這樣說的。其實她了解,男人說這些話的時候都是出自真心,只是真心如同食物一般,過了保質期,就變味了。

這幾天葉希的食慾不是很好,特別是在遇到一位所謂的企業家之後。那天,本市的一家網站要對市內新興的一家企業老總做採訪,她被邀請去在現場速錄。因為剛與網站建立合作關係,所以金鑫鑫認為讓經驗充足的葉希去最好。

那天跟她一起去的副打是位新人,平常表現出色,因此葉希想讓她做一次現場看看情況。採訪進行了大約兩個小時,那位本市「知名企業家」任貴豐非常健談。同去的新人之前還以為他是位青年才俊,刻意地裝扮了一番,沒想到在後台見到的是一位滿臉橫肉的大叔。葉希向來喜歡做足準備工作,所以到場前已經對他粗略地了解了一下。據說他與市內的某領導有一層關係,原來不過是某個小磚瓦廠的老闆。後來不知怎麼的拉來了一個美國華僑來本市做投資,而且投資規模巨大,他還受到了市領導的嘉獎,現在已經是市人大代表之一了。

不是葉希瞧不起他,這人的言談舉動帶著濃厚的市儈氣息,據說年輕的時候曾經在社會上混過。他的普通話非常不標準,偏偏又不願用方言,聽起來非常怪異。事後那人還佯裝紳士地來跟她們握手,當時他有意無意地抓著葉希的手來回摩挲著說:「葉小姐真是奇才啊,剛剛瞧你的手在這個小機器上飛舞,就像彈鋼琴一樣。聽說你們一分鐘能打上百個字?都能趕得上我們說話的速度了?」

葉希的手被他握著不放,心中惱怒卻不敢發作,只能虛與委蛇:「呵呵,做我們這一行的,講求的就是速度!」

「不知葉小姐什麼時候有空,為了答謝你們給我的訪談做記錄,我想請你們吃個便飯!」

葉希知道他肯定會這麼說,所以早就想好了拒絕的理由:「對不起,最近我們公司接了幾項業務,您瞧我還真抽不開身,真是不好意思,要不我改天有空的話請您吧!」

估計是她的表演很逼真,那人也不再糾纏,掏出名片雙手遞了過來,然後跟其他工作人員客套了一番走了。葉希看著被他搓來捏去的雙手,心頭泛起一陣噁心之感,東西還沒收拾好就衝到了洗手間,吐了一堆的酸水出來。吐完后她看著鏡中的自己,面色慘白,如同鬼魅一般,估計這樣出去能嚇倒一堆人。

即將回家探親的過偉珈似乎也注意到她最近的變化,她送他上飛機的時候,他扳過她肩語氣沉重地說:「葉希,你太瘦了,心事太多了吧?」

葉希搖搖頭,伸手幫他理了理風衣的領子:「我看你要操心的事才多,這次伯母病了才想起來要回去,真是白養你這麼大了!」

「你怎麼跟我媽的口氣差不多啊?」過偉珈捏捏她的臉笑得一臉曖昧:「要是你能跟我一起回去就好了,我媽見了你,病都能好了大半,乾脆你和我一起回去吧!」

「開什麼國際玩笑,我跟你回去幹嗎?再說了,金鑫鑫扔了一堆事情在這邊,自己跑出去逍遙快活去了,估計我非忙暈了不可!」葉希推了他一把笑說。

過偉珈眼神立即黯淡了下來,笑容也有些勉強:「算了,等你準備好的時候再去吧,我不介意多等你一些時間。」說完將她攬在懷裡,越摟越緊,差點令她喘不過氣來。

送走了過偉珈,葉希在機場逗留了一會兒,買了杯熱飲,剛送到嘴裡又連忙吐了出來。她掏出濕紙巾用力地擦著外套上的汁液,拿在手裡的熱飲被旁邊的人一撞頓時滾落在地,抬頭一看,眼光撞入一雙點漆似的雙眸。那人淡漠地瞟了她一眼,一言不發,轉身便走,連聲道歉都沒說。

望著樊睿挺拔的背影,葉希欲哭無淚,原來他真的說到做到,真的可以對她形同陌路了,為什麼她卻不能?這兩年多來,他把她不可能做到的事情都做了,而自己還一直在原地徘徊。

回家的時候見一身貴氣的張子嫻立在門口,楚楚動人的模樣,靜靜地望著她笑。葉希不動聲色地走過去開門,把她當隱形人一樣。張子嫻一點也不在意,提著包跟進了屋裡,向她揚了揚手中的盒子笑說:「我帶了你最愛吃的布丁蛋糕!」

「有事嗎?」葉希甩掉鞋子往沙發一坐有氣無力地問。

「也沒什麼事,就是過來看看你,這才沒幾天,怎麼瘦了這麼多?是不是又發作了?」張子嫻放下東西坐在了她身邊。

「沒事,最近太忙了!你,多久沒過來了?沒想到還能認得路!」葉希閉上眼睛懶懶地問,滿腦子全是下午與樊睿碰面的情景。

張子嫻知道她是個聰明人,於是開門見山地說:「今晚我想住在你這,可以嗎?」

「可以,想住多久住多久,客房一直沒人住,正好你來了,多增加點人氣!」葉希抬眼看了看她,笑得有些虛無,暗想她一定是與沈方佑鬧矛盾了,不禁有點幸災樂禍。

大學時期張子嫻與葉希是好朋友,那時候學校里規定熄燈時間,有諸多不便,她時常搬到葉希這邊來住。現在到了這裡,還真有點物是人非的感覺。當年沈方佑一直死追著葉希,所以她才能認識他,並且幫他一起隱瞞真相、騙過了單純的葉希。

「我在淡水清粥館叫了海鮮粥,一會兒就送過來,估計我要打擾你幾天了!」張子嫻臉上並沒有歉意,倒掛滿了擔心。

「不想吃,你自己吃吧,我先洗洗睡了!」葉希說完,起身回屋,一晚上再也沒出來過。

張子嫻睡到半夜的時候,聽見房間里有些動靜,披了件衣服開門一看,見葉希房間還亮著燈。估摸著這時候也該有凌晨一兩點了,便走過去瞧。她輕輕轉動門把手,發現並沒有鎖,推開一道門縫望見葉希坐在床上,面前擺著筆記本聚精會神地看著什麼。屏幕散發出來的冷光打在她臉上,顯得益發慘白。張子嫻心中一顫,緊咬著下唇怔怔地望著她,好不容易鼓起勇氣敲門進了房間問:「這麼晚還不睡?明天不是要上班嗎?」

「哦,在看一部片子,很有意思,我都看了好幾遍了!」對於她的到來,葉希並不驚訝,頗為興奮地指著電腦說。

張子嫻坐到床上,鑽到被窩裡陪她一起看了起來。葉希也非常熱心將影片從頭播放,並且喋喋不休地介紹著劇情。當張子嫻看著一個女人被電梯夾死的時候,嚇得連眼睛都不敢睜,大叫著讓葉希停止播放。

「我沒覺得哪裡嚇人啊?你不覺得他們拍得很逼真嗎?」葉希失望地看著她說。

「你不知道我最怕這些嗎?太恐怖了,你怎麼看得下去啊?」張子嫻仍舊捂著眼睛驚魂未定地說。

「有什麼好怕的,都是人演出來的。」葉希撇撇嘴不滿地說。

張子嫻差點忘記了,葉希向來膽大,大學時期最愛看恐怖片,看《午夜凶鈴》的時候她連眼睛都不眨一下,投入極了。換作是別人,早嚇得在一旁瑟瑟發抖了。直到聽不見任何動靜,她才大著膽子睜開眼怯怯地問:「能不能別看了,怪嚇人的,我,我都不敢一個人睡了!」

「還沒讓你看《死神來了》呢,那個更加血腥,不過很有意思!」葉希向來喜歡看這類的影片,當然,一直背著過偉珈看。

「少看這些刺激人的東西,你的胃病最受不得刺激!」張子嫻語重心長地勸她。

「真沒勁,睡覺,睡覺!」葉希最反感人家拿這事啰唆,關了電腦拉起被子躺了下來。

張子嫻跟她擠在一個被窩裡,見她背過身動也不動。被子本來就不大,被她這麼一拉,中間綳得直直的,偶爾冷風吹進來,讓她忍不住往裡縮了縮。葉希平常就顯得難以接近,生氣的時候就板著個臉,像人家欠她幾百錢似的。黑暗中看不到她的臉,只見她繃緊的後背就知道倔勁又上來了。

「其實,別人並沒有你想象中的幸福!」張子嫻突然上前抱住她,靠在她背上輕輕地說了句。

「沈方佑對你不好嗎?」葉希馬上問了一句。她最近失眠得厲害,時常是天快亮了才迷瞪一會兒。

「他對我不錯,是我自己的原因!」張子嫻低低的聲音帶著點說不出的怪異,過了半晌她又說:「醫生說,我可能無法順利地成為一個母親!」

她遣詞用句很到位,成功地避開了那個令人頭痛的詞語。葉希並不驚訝,沉靜地回答:「這樣也好,他向來不喜歡小孩!別想太多,他這個人雖然……總之對你還是不錯的!」

「就是因為這樣,我才覺得對不起他。人都是會變的,再說了,有了孩子就是有了寄託。看到別人懷裡抱的孩子粉嘟嘟的,可愛極了,我真的很想要一個。」張子嫻無限嚮往地說。

葉希轉身摟住她柔聲安慰:「沒關係,現在醫學那麼發達,而且你也說了,只是不能順利地懷上,但不代表沒有機會啊!」

「希望吧!」她輕嘆一聲,窩在葉希懷裡漸漸地睡熟了。

葉希料想不到,積鬱了幾年的怨氣就這麼輕易地煙消雲散了。當年知道她幫著沈方佑騙她時,她連殺了她的心都有。有時候人就是這樣,同樣是犯錯誤,越是親近的人,越讓人覺得不可原諒,她們曾經那麼好。

收留張子嫻的後果就是她招惹了她最不想見的人——沈方佑。第二天一早,她剛打開門就被戳在門前的他給嚇了一跳。高大的身影遮住了門外的陽光,陰沉的表情讓人不寒而慄。葉希卻不怕他,敞開門直視著他冷冷地問:「有事嗎?」

「才幾天沒見,瘦了這麼多?你沒事吧?」見到是她,沈方佑立即換了副還算柔和的表情。

「還行吧,工作忙了點!你是找子嫻吧,她還在睡呢,昨天很晚才睡。」說完她看了看時間,表示她要離開。

「哦,那就讓她睡吧,你要上班嗎?我開車送你吧!」沈方佑接過她手中的包,轉身就往樓下去了。

等葉希到了車前,卻不見沈方佑的蹤影。過了一小會兒才見他提著一袋東西跑了過來,往她手裡面一塞:「記得準時吃早餐!」

葉希向來受不得別人的好,本來對他懷有的十二分戒備瞬間崩塌,剩下的就只有感動了。不知道什麼時候沈方佑也變得羅唆起來,一路上交代她要注意身體、準時吃飯,那模樣像極了過偉珈。

「子嫻的事情我都知道了,她的壓力很大,不過,我想你們會處理好的!」葉希趕緊轉移話題。

沈方佑介面說:「是的,我會處理好的,不過你現在這個樣子比她更讓人擔心。你不知道你現在有多瘦,比你剛回來的時候更瘦,到底是怎麼回事?難道是……」

「不會的,你放心吧,我會照顧好自己的!」葉希說完忍俊不禁,掩口笑說:「我終於發現我們有個共同點了,那就是我們都很倔強,聽不得別人勸。」

沈方佑不置可否地笑了笑說:「誰讓我們是兄妹呢?只是我這個做兄長的,太對不起你了!」說完他深深地嘆了口氣,眼上蒙上一層霧氣:「葉希,我從沒奢望你能夠原諒我,就算是爸爸知道真相,他也絕不會原諒的。」

葉希被他說得心酸,突然不明白自己一直介意的是什麼了。被利用也好、受傷害也罷,一下子變成很遙遠的事情,現在被他翻出來說,已沒有當時憤恨難當的感覺了。不是說嗎?時間是最好的良藥,所有的事情都會被時間沖淡的,只是埋藏在心中對樊睿的那份感情卻益漸濃郁起來。如果沒再遇見他,或許她會好起來!

過偉珈離開的這幾天,葉希並沒有覺得太過思念,她似乎找回以前在外漂泊的那種心態。一個人,冷暖自知,這就夠了。

這幾日看見她的人總會誇張地尖叫說:「葉希,沒幾天,你怎麼變這麼瘦了?」

起初她並不為然,那日回家對著鏡子仔細端詳了一番,果見下巴變尖了。其實也沒什麼不好,現在不是有好多明星都忙著整容將下巴磨尖嗎?她還省了這道工序呢!吃不下飯,她也拿自己沒辦法。有時候硬逼著自己吃,飯還沒塞到嘴裡就忍不住嘔酸水。與當年她發病的狀況一樣,多半是心理因素,她很清楚是為什麼!

吃不下飯她就逼著自己喝牛奶,喝蜂蜜水,總之保持身體日常所需的營養非常重要。過偉珈回來之前她不能任由自己再瘦下去,她不想坐在他的工作室接受心理諮詢。當年他毫不留情地揭開她鮮血淋漓的傷疤,她不想再忍受那種凌遲之痛。這幾天晚上她大著膽子加大安定片的劑量,竟然也能安穩地睡著了,因此臉色也變得稍稍豐潤起來。欣慰之餘她又有些害怕,難道自己下輩子都要依靠這種東西入眠?!

葉希的異樣還是沒能逃過剛出機場的過偉珈的火眼金睛,他見到她的第一句話就是:「葉希,你有些不對勁!」

葉希迎上去,連忙將頭埋到他懷裡,嗅著他身上暖暖的陽光味道,感覺踏實了不少。過偉珈見她貌似撒嬌的樣子,心裡才有些寬慰,暗想是自己太過思念她的緣故。

葉希擔心的事情還是發生了,他一回來就帶她去餐廳用餐。法式餐廳的浪漫氛圍並不能緩解她內心的緊張,過偉珈又是洞察分明的心理諮詢師,她在他面前根本是無所遁形。點餐的時候她特別小心,挑了些平常最愛的食物,想必上來的時候能吃一些。可是沒等侍者端上來,她的胃突然疼了起來,不似往常那般緩緩的,這次有些急促、劇烈,可能是太緊張的緣故。

「我去下盥洗室!」沒等過偉珈點頭,葉希拉開椅子快步地離開。

黎成熙最近幾天忙著陪金鑫鑫選傢具、計劃結婚的事宜,如此折騰了一番倒讓他覺得前所有未的疲憊。兩個人甚至為了傢具的風格與色調大吵了一架,冷戰了三天有餘,非常令人頭痛,公司舉行完新品發布會他就拉著好友樊睿大吐苦水了。在國外讀書的時候,他們是校友,黎成熙性格內斂,卻與樊睿談得來,兩個人有什麼心事也時常相互傾訴。男人之間的友情與女人間的友情不大相同,女性的友誼多為相互取暖型,彼此時常粘在一起逛街、玩樂、說悄悄話;而他們平常不大交流,生意上的事情多數是公事公辦,私底下也只是偶爾碰碰面,有什麼問題解不開的時候便會找對方喝點酒、打打球、順便倒點苦水,談談人生什麼的。

只是樊睿不明白黎成熙為什麼拉他到這種浪漫的地方聊天,聊到中途接到方欣怡的電話,聽她絮絮叨叨地說了許多卻沒有掛電話的意思。最近她遠在法國的母親得了重病,她顯得有些煩躁,他也只能耐心地聽著的份。掛完電話剛走出盥洗室,一隻修長白皙的手突然抓住了他的胳膊。一抬頭就見葉希面色蒼白地立在他面前,當見到是他時,連忙縮回手跌跌撞撞地奔到洗手池邊。他下意識地要上前詢問,但想起那天在機場看到她與過偉珈在一起的親昵畫面便止住了腳步,只用餘光瞟了瞟她便大步地走了出去。剛到走廊盡頭就見過偉珈神色匆匆地走了過來,他立即覺得事情不妙,拔腿跟了上去。

「葉希,你怎麼了?又痛了嗎?」過偉珈瞥見葉希捂著腹部倚在洗手池邊的牆上,滿頭冷汗,臉色白得嚇人,連忙上前扶住她問。

「沒……沒事,一會……就好了!」葉希偎在他懷中,遞給他一個無力的微笑。

過偉珈抹去她一頭冷汗當機立斷:「走,我們去醫院!」說完攔腰抱起她沖了出去。

樊睿印象中的葉希一直是健康、充滿活力的,現在見到她因痛楚而扭曲的臉,心中疑竇叢生,什麼叫「又痛了」了?他毫不遲疑地跟上前去衝過偉珈高聲說:「坐我的車去吧!」

匆忙中過偉珈回頭一看,望見是他便猶豫起來。今天他們是直接從機場過來吃飯,並沒有開車,現在打車的話又不太方便,權衡了一下便向他點點頭。

樊睿也沒來得及跟黎成熙打聲招呼,甚至連搭在座位上的外套也沒穿便衝到停車場將車子開了出來。

「她怎麼樣?不會有事吧?」他邊開車邊從後鏡觀察著後面的葉希,見她面色慘白、冷汗涔涔,不由心中大痛。

這時候的葉希胃部猶如火燒,痛感隨著呼吸一陣陣地襲來。她下意識地緊咬下唇,幾乎咬出血來。過偉珈見了心疼不已,將她攬在懷中在她耳邊呢喃:「再忍一下,就快到醫院了!」說完,將手伸到她的唇邊,抵住緊咬下唇的貝齒。

「媽媽……媽媽……」葉希痛苦的呻吟傳到兩人耳際,令他們渾身一震。到如今,她早已過世的母親才是她的依靠。過偉珈不是,樊睿更不是,在她心目中,兩個大活人遠遠比不上死去多年的母親。

在前面開車的樊睿心痛如絞,立時眼中瀰漫著一層的霧氣,恰巧在路口碰上紅燈,他一咬牙不管不顧地沖了過去,差點撞上了從左邊拐過來的一輛貨車。

「你小心些!」過偉珈見他失控,向他厲聲吼道:「你這種開法,不要命了嗎?你不要命,她還要呢!」

樊睿舉起手狠狠地砸向方向盤,努力抑制住內心的激動專心地開起車來。可不是,葉希的命遠比他重要,她若有什麼好歹,讓他怎麼活下去?

葉希也算是人民醫院的常客了,再加上醫生又跟過偉珈認識,很快便得到了診治。一番檢查下來,並沒什麼特殊情況。神經性胃痙攣,痛起來要人命,西醫對此沒有多大的幫助,最簡單的方法就是止痛。葉希是慢性胃炎,以前曾得過厭食症,好了之後便開始四處漂泊,沒想到這次回來又複發了。過偉珈直覺認為,這事絕對與樊睿有關,私底下他們一定見過面!

樊睿的女友他也曾見過,那時候他還來醫院探望一個朋友,見一個女人拿著手機聲嘶力竭地叫:「樊睿,你再不來的話,你會後悔一輩子的!」後來聽院里的人議論才知道那女人是陽光集團總經理的女友,那時她假裝懷孕拿肚子里的孩子威脅他,結果未能如願以償,想來也很是凄涼。當時過偉珈就想,這樣一個冷血的人怎麼會讓葉希變成那個樣子?可是看他今天的反應,卻不似想象中的那般冷酷,他對葉希,仍舊沒有忘情吧?

葉希打了止痛針后便睡下了,似乎好久沒睡得這麼安穩了,所以一覺睡到了天黑。過偉珈在床前守著,樊睿就坐在病房門口。自始至終,這兩個人就沒講幾句話,彼此心照不宣。一個是葉希的現任男友,一個是她以前的戀人,這樣的身份總讓人尷尬。

醒來的時候最先映入眼帘的便是過偉珈掛滿擔憂的臉龐,葉希心裡一暖勾出一抹笑說:「沒事!」

「你總是這樣,什麼事都憋在心裡。再這樣的話,我不得不讓你到我工作室去一趟!」過偉珈又氣又心疼,語氣自然好不到哪裡去。

葉希苦笑著問:「去那裡幹嗎,你把我當瘋子嗎?直接送去瘋人院不是更好?」

「想吃什麼,我去給你買,你再這樣下去的話,我不得不對你進行心理治療了。」過偉珈拿起外套就要出門,一轉頭就見樊睿大大方方地走了進來,沖著他一笑問:「葉希醒了?沒事了吧?」

過偉珈這邊倒是沒什麼反應,葉希聽了卻拉了被子翻身向里佯裝睡覺。一向寬厚的過偉珈見狀,心裡竟湧上一絲幸災樂禍之意。他見樊睿只穿著件單薄的羊毛衫,便客氣地說:「外面涼,還是坐裡面吧!」說完,指指了剛坐過的地方示意他坐下。

樊睿只顧著擔心葉希,根本沒覺得冷,被他這麼一說下,意識地搓了搓手,竟覺渾身透著涼意。望著滿臉和氣的過偉珈,他心中有那麼一點愧疚,那天看到他與葉希在機場的溫情畫面,嫉妒得他恨不得衝上去跟他打一架。

「我去買點吃的,你要帶點什麼?」過偉珈穿好了外套準備出門。

「隨便吧!」樊睿對他友善一笑,倒顯得局促起來。

過偉珈走後,樊睿就坐在床邊,望著葉希的後背發獃。一肚子的話要說,卻不知從何說起。雖然聽到她發出均勻的呼吸聲,但他知道她並沒睡著。躊躇了半天還是鼓起勇氣開了口:「葉希,感覺怎麼樣了?還疼嗎?」

葉希一直清醒著,聽他說話卻不吭聲,安靜地躺著,不自覺地發出一聲輕嘆。覺得自己再裝不下去了,便佯裝翻身,孩子氣似的抬手揉了揉眼睛。

樊睿見她並沒有置之不理,心中暗自高興,情不自禁地握上她的手喃聲說:「對不起,是我的錯!」

他這句話令葉希無比詫異,瞪大眼睛低聲問:「你哪裡對不起我了?樊睿,你變了!」

「是,人總是會變的,可是我的心一直沒變。葉希,不管你信不信……」

「樊睿,你都說了,過去的就讓它過去了,能不能不要再提了,我們要面對的是未來,不是過去。」彷彿要知道他說什麼,葉希立即打斷他。

樊睿痛苦地搖搖頭說:「根本不可能,我沒辦法忘記過去,更不能坦然面對未來。你試過沒,把已在心中根深蒂固的東西硬生生地拔掉,最後痛的總是這裡,而你要拔掉的根卻一直還在。無論時光能否倒流,我只要你在我身邊!」

「男子漢大丈夫,拿得起、放得下,你太低估你自己了。這三年不都過來了嗎?如果我們一直沒碰面,你還不是一樣要過下去。想開點,自然就好過了!」

有時候男人鑽起牛角尖來要比女人還難開導。就像過偉珈,以前她一直迴避他,卻起到了反作用。也許越是得不到的東西,他們越想要得到。

「你說實話,你能完全忘記過去嗎?你能做到不在乎嗎?那些美好的時光,你真的都能忘掉嗎?葉希,我們能騙得了別人,卻騙不了自己,這你比誰都清楚!」樊睿的聲音益發的急促,咄咄逼人的目光叫人不敢直視。

葉希別過頭輕聲說:「不管能不能忘記,我都會努力。因為我知道前面是懸崖,所以只能選擇後退。」

「葉希……」樊睿不甘心地叫了她一聲,卻不知要如何勸她。其實他也不知未來要怎樣,自從再次見到她,他就覺得現在的日子再也過不下去了。

「樊睿,你學不會放下,就不能得到。為什麼不去珍惜現在的生活呢?你現在要名有名、要利有利,也該滿足了。」葉希說到這裡,臉上浮現一絲倦意,微閉著眼睛放低了聲音:「已經很晚了,你趕緊回去吧,明天還要工作呢!」

樊睿見她臉色仍舊很差,忙問:「是不是又痛了?要不要我叫醫生來?」

葉希苦笑說:「我胃倒是不痛了,現在變成頭痛了。你再這樣冥頑不靈,我直接進瘋人院得了!」她說完,將被子一拉轉身向里再也不願理他。

一時間,室內陷入一片靜寂,樊睿重重的嘆息聲落入葉希的耳膜直達心底。頓時,她鼻子一酸快要落下淚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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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纖塵言情合集(共4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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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重逢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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