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鬼
山鬼
建康城。
這時節南朝的風流也差不多該到了末路,煙雨的四百八十寺漸漸只剩下一片迷茫。然而繁華依然還在,太陽才剛剛西斜,秦淮河上的畫舫已經燃起燈火,隱隱傳出斷續的歌聲。
是春天,楊柳低低地垂下,掃過路人的帽檐。偶然風起,柳枝就像挽留離人的手臂,亂舞中想抓住些什麼,終究是空。
遠遠走來一個清秀男子,左手持一根荊杖,肩上斜背一個包裹,像是風塵僕僕,但臉色沒有一點倉皇與疲倦,眼神還尤其清澈與溫婉。
飛舞的柳條掃去了他的帽子,他笨拙地彎腰去撿,調皮的春風好像跟他開玩笑似的,吹得帽子滴溜溜亂轉,男子在後面攆著,總是差一點才能夠到,逗得夕陽中玩耍的孩子們哈哈大笑。
好不容易男子終於撿起自己的帽子,他瀟洒地撣一撣灰,沖著孩子們悠然一笑,把帽子戴穩,這才從容不迫地繼續上路。
他的年紀不好說,看他孩子氣的笑容,說是二十幾歲也有人相信,但不經意流露出的滄桑,又像是中年人才有的感覺。
男子的腳步很悠閑,速度卻也不慢,居然被他趕在日落之前出了城門。建康治安鬆弛,盤查本不嚴格,不過到了晚間,畢竟還是要四門緊閉的,他就堪堪卡在關門那一刻離去。
眼看暮色就要降臨,男子停下腳步,望望遠處的山峰,頂上有一座寶塔巍然而立。他搖搖頭,嘆道:「老和尚騙我,說出了城就到靈谷寺,現在看起來,就算出了城,還不要走上二十里地不止。」
他在懷中摸索一陣,掏出一把黃紙,在手中搖晃了一陣,又躊躇道:「不行不行!做人還是要腳踏實地,怎能投機取巧?不過一段夜路,自己走吧。」
把紙片塞回懷中,男子愁眉苦臉地望著一路延伸的小道,狠狠拍了一下自己的大腿,還是慢慢地向前走去。
山道不算如何陡峭,只是越走就越發狹窄,道旁叢生的野草掛住路人的褲腿,一路走去都是沙沙的聲響。要是陽光普照的白天,也算是野趣,不過隨著黑暗越來越濃,配上月光染白的樹榦,恐怖的氣氛逐漸瀰漫。
膽子小的人是肯定不敢走這夜路的,兵禍連年,哪裡沒有孤魂野鬼,就算是山中有所古廟,幾位大師能夠超度亡魂,也只不過杯水車薪。就在這山中,還有不少山精狐鬼的傳說。
不知道這男子是天生膽子大,還是有恃無恐,他一路上雖然一直在嘀咕抱怨路遠,卻還有心逗弄螢火,賞玩月色,上到漸漸高處,更要遠眺秦淮燈火,讚嘆不已。
本來亂世之中,孤身一人上路的旅人就是少數,何況黑夜山路,更是出行之人的忌諱,就算是不怕鬼,難道也不怕剪徑的蟊賊?這男子身量雖然長大,但四肢柔弱,不像是個會家子,除非是高人深藏不露,不然就必是個才出門的雛貨,看他衣物雖不奢華,但質料也是上乘,包裹雖小,但也是沉甸甸的,正是強盜眼中的肥羊。
這條山路,本來是往東去蘇州等地的捷徑,若是走官道,反而要繞上幾天。一般人等,也犯不著為了這幾日拼上性命,只有貪利的商賈,為了多轉動幾次本錢,才會冒險通行。
這時候天已經斷黑,男子更不著急。他慢悠悠地從包裹中取了一枝蠟燭,又拿出火石,敲了半日才打著火,順手把荊杖插在腰間,右手拿著蠟燭,照路前行。
今夜微風,燭火也只是略略晃動,草木之聲不斷,配合著百蟲鳴叫,還有間或的猿啼狼嗥,也算是天籟。
火光一起,男子面前就有些騷動,越往前走,騷動就更加大些,可能是蛇蟲鼠蟻避光而遁,也可能是其他精靈鬼怪。男子全然不顧這些,後來興緻高了,更是唱起歌來。
「若有人兮山之阿,被薜荔兮帶女羅。既含睇兮又宜笑,子慕予兮善窈窕。乘赤豹兮從文狸,辛夷車兮結桂旗。被石蘭兮帶杜衡,折芳馨兮遺所思……」
原是屈原大夫的《山鬼》,他唱得卻全不是楚音,音節鏗鏘,像是北方一帶的胡人口音,只是婉轉之處,也別有情趣,引得身後漸漸集起了一群聽眾。
豺狼虎豹之屬倒不奇怪,雖然不知是從哪裡冒出來,總算也是山中應有之物,為歌聲馴服也解釋得通。其中卻有一道白影,模模糊糊的像是女人身形,也不知道從何而來,就從那男子唱了兩句歌開始,一直悄然地跟在他身後。
男子渾然不覺,還是自得其樂地唱著,夜深之時,他高唱《山鬼》,像是想勾引這些山精鬼怪出來見面似的,還一路東張西望,不知道找些什麼。前方一無異狀,只是男子身後的異類,卻越聚越多,那些形狀古怪之物不去說他,光是人形影像,也已經多了好幾個。
幸好是他沒有回頭,這些異物也不像是有害人之心,反而是老老實實排著隊,是真心在聆聽這男子的歌聲。
此時歌聲已經轉成了《招魂》。
「……魂兮歸來,君無上天些!虎豹九關,啄害下人些。一夫九首,拔木九千些。豺狼從目,往來侁侁些。懸人以嬉,投之深淵些。致命於帝,然後得瞑些。歸來,往恐危身些!……」
也不知道男子究竟是什麼心思,深山野林,不知道他是在替誰招魂,只看到他背後越發多了些虛無縹緲的影子。
一路,月漸漸升高。
歌聲漸漸婉轉低揚。
後面的聽眾中,漸漸傳出了嗚咽。
男子依然是沒有回頭,甚至歌聲也不曾稍有停頓。他抽出荊杖,輕輕敲打前方的路面,說是探路,打拍子的成分還多些。
原本有些嘈雜的小路,在歌聲之後,其他的聲音反而安靜下來了。
歌聲悠遠,男子唱完一首,馬上就接上另一首,接合處渾然天成。他臉上的表情也是淡定溫和,與月光倒似是一體。
月已經中天。
路雖長,還是會走完的。
男子停下腳步,也停下了歌聲,前面不遠處,古廟山門已經在望。清輝之下,斑駁的外牆書著「南無阿彌陀佛」六個大字,大門宏偉也有些殘舊,此刻緊緊地閉著。
男子沒有回頭,只微微地向前作了個揖,微笑說道:「謝謝諸位一路陪伴,這裡是清靜地,不敢擾亂了各位大師的安眠,不如就此散去,來日還有再聚的機會。」
背後的畜牲異類,像是聽得懂人話一樣,果然紛紛開始散去,有些還會行個禮才走,果然是萬物通靈。不多時,差不多散了個一乾二淨,只有最初那道白影還怔怔地站在那裡。
男子嘆息一聲,溫柔道:「你先走吧,今天已經太晚,等過了幾天,我再來會你。」
白影沉默半晌,彎腰致意,悄悄地又散在風中。男子整了整衣衫,緊走幾步到了山門前,舉起手輕輕叩擊,此時萬籟俱寂,清脆叩門聲傳出很遠。
「嗒……嗒……嗒……」
良久,寺內才傳出一個小沙彌的迴音:「什麼人?這麼晚來驚擾?」
男子朗聲答道:「我姓雲,——是石頭大師約我來的。」
※※※
古剎的鐘聲幽幽地響起。
這座廟佔地廣大,前院的誦經聲木魚聲,後園只剩一點痕迹,只有鐘聲彷彿不拘遠近地傳來,輕輕地敲在心扉。
寺廟一切樸素,後園也不曾有什麼修葺,只是一片水池,一片草地而已。
兩個人依著一塊石頭席地而坐,石頭上是一個酒壺,兩個酒杯,沒有下酒菜。
「和尚也能喝酒么?」雲姓男子的口氣更像是在調侃。
他對面的和尚高高壯壯,皮膚黝黑,袒胸露乳,瞪大眼睛道:「你能喝酒么?」
「我是俗人,當然可以喝酒。」
「那我是和尚,為什麼不能喝酒?」
和尚揮動手臂,大聲道:「俗人僧人,都是眾生,俗人能做,為什麼僧人不能做?」
雲姓男子苦笑道:「那你為什麼不幹脆還俗?」
「既然什麼都能做,我為什麼要還俗?」
這位句句要頂的和尚,也就是這座古廟的主持——石頭大師。
他不戒酒,但葷腥還是戒的;不戒殺,但色還是戒的。你要是問他為什麼這麼彆扭,他一定會瞪大眼睛跟你說:「我高興!」
有這樣的主持,道理上來說寺廟的香火應當受影響才是,偏偏靈谷寺香火鼎盛,雖然地處城郊,但每月城中大戶布施的銀子反而比城內大廟還要多些。
不是因為菩薩靈,而是石頭大師有項絕技——捉妖。
亂世妖孽多,怨魂也多。
想要家宅平安,燒香拜佛請菩薩是免不了的。但有些小妖小怪,搗亂家宅,菩薩慈悲為懷,可能是不管的,但你也不想每天吃飯有人從樑上扔石頭瓦片下來吧?那好,菩薩不管有人管,只要這位管盡天下閑事的石頭大師出馬,不管大妖小妖,必定望風披靡,從此家宅平安。
石頭大師收費不按妖怪的利害程度,只看家宅大小,你家只有三間破茅屋,給你道靈符分文不要,掛上之後一樣有效;三四進的大房子就不同了,沒有三百兩銀子一場法事,再厲害的符也沒用。
傳說相府也曾鬧鬼,這莽和尚只瞟了一眼,就要了一千兩銀子做七天的法事,還另外要五百兩銀子施粥一月,相爺心痛銀子當時沒答應,當晚鬼怪變本加厲,把他揍了個鼻青臉腫,三天不敢上朝,幸好當時廢帝不理朝政,才不曾丟了丑。
之後再來求到石頭大師,價碼又翻了一倍,沒奈何給了,果然鬼怪辟易,此後每年大筆銀子送上,家中連一點風吹草動都沒再有過。
賺來的銀子也不見和尚修築廟宇,也不見他重塑金身,若說吃喝,也用不了那許多。
雲姓男子一氣喝完杯中殘酒,撇撇嘴道:「都說你這個和尚是個小氣富翁,拿這些淡酒來招待客人,想來對寺中僧侶更是刻薄。」
石頭大師哈哈笑道:「這酒還是洒家捨不得喝,你雲夷吾來,才拿出來的,這潑貨還來挑嘴。別人不知,你還不知道我和尚的銀子都去哪裡了么?」
被稱作雲夷吾的男子搖手道:「你那些銀子我看全是白落,這檔子事情,要是世間財物能起得了作用,又怎麼會到今天這個地步?」
石頭大師嘆了一口氣道:「洒家也知道恐怕於事無補,不過就是盡點心力而已。算了,不必說這個事情,我倒要問你,你這次來江南,要待多久?」
「少則三年,多則幾十載,這哪裡說得定的。」
「為何南來?」
「佛祖為何西來?」
雲夷吾忽然打起機鋒,他臉上也現了惆悵,不過只一閃。
石頭大師瞪大眼睛,望了他半天,道:「你不說算了,你來此可有住處,不然住在寺中也是無妨的。」
「你這裡太清靜,我住不慣,昨天來的時候,已經在城裡賃了一處房子,在你這兒耽擱幾天,就搬過去。」
「紅塵俗世!有何可戀?」
「嗬嗬,我可是俗人哪!」
兩人吵吵嚷嚷,偶有小沙彌探頭進後園望一望,也不敢打擾。
這時候已經過了午後,雲夷吾昨天晚上半夜才到,安頓下來,直睡到日上三竿才被這和尚拉起來吃午飯,下午就到這片後園喝酒聊天。寺中過午不食,因而也沒有下酒菜準備。
園子的四角,分別種了四棵大樹,樹高几十丈,樹冠亭亭如蓋,園內園外都能遮擋不少。
後園中央的水池,與前殿放生池有暗河相連,池中金魚悠然戲水。池子上橫跨一座廢舊的浮橋,估計也沒有人再去走,多繞幾步恐怕更安全些。
雲夷吾自在看看園中風景,石頭大師卻是變了一副臉色,似乎有什麼為難之事想要開口。
「雲……有事請你幫忙,不知你……」
「你叫我什麼?」
「雲……先生……」
「雲什麼先生?」
「雲大先生!洒家有事要你幫忙!」
雲夷吾長笑一聲道:「你這塊大石頭,我喊了多少聲石頭大師,你總算才回我一聲,不用這麼勉強吧?好,你既然按我的規矩,我自然是要給面子的,我早就知道你這裡有事。說吧,是不是山鬼的事?」
石頭大師恨恨道:「你這鳥雲,還真是什麼都知道,不錯,就是山鬼的事。這次我可真沒法子了,只好靠你人算勝天的雲大先生,看看有什麼辦法?」
「那麼,到底是什麼情況,你詳細說說看。」
石頭大師捉妖那麼靈,當然是有原因的。
雖然是亂世,城中陽氣旺盛,哪有那麼多妖怪滋生,還不是山上的精怪到城裡去作怪?山上的精怪若沒人指使,在山裡待得好好的,也不必去城裡軋鬧猛。若真去了,幾千年的靈氣,也不是一般的小法師能收的。
——石頭大師不一樣,他和這些山精樹怪是從小到大的朋友。
他能叫它們去城裡作怪,自然也能叫它們回來。
十幾年來,一直都很順利。
這場遊戲,山中的精怪已經玩得很熟悉。
不過,山鬼一直都沒有出馬。實際上,名字叫做山鬼,卻是山中的守護神。她法力無邊,山中一切精靈與鬼怪,都要聽命於她。
而且,山鬼也是一位美麗的女神。
直到那一次。
石頭大師本來是不希望山鬼進城的,她離開了棲居地,不知道會發生什麼樣的事情。
但為了救兩隻被抓住的狐狸,山鬼還是不得已出手了。
那一次,是在安成王陳瑣的府邸。
也就是現在的陳朝皇帝。
他從小時候起,荒淫就是出了名的,絲毫沒有乃祖之風。石頭大師一時多事,派了兩隻狐狸去教訓他。誰知道,王府內還有高人,一出手就救回了被迷得五迷三道的安成王,順手也把兩名狐姬擒下。
石頭大師急得團團轉,偏偏不方便親自動手,要想請別的妖怪,也怕法力不足,反而又陷進去。
這時候,山鬼飄然而至,舉手投足就制服那邊的法師,帶回了狐狸姐妹。
本來,大家以為事情都過去了。石頭大師也想,下次小心些就是。
但是,沒有料到的是,山鬼病了。
從城裡回來開始,她就病了。
一開始並不嚴重,只是有些恍惚。山鬼是山中精氣凝結,偶爾有些恍惚也沒有什麼,但時間久了,卻發現山鬼的情形越來越差,甚至開始不能穩定自己的形狀。
凝結的精氣出現了散佚的現象,日復一日。
到現在這個時候,山鬼只剩下一個虛弱的影子,也許很快就要消失了。
石頭大師皺眉苦思道:「起初洒家以為是那個法師動的手,但多方推敲,還是沒有結果;何況那個法師本領雖然高強,也不能強過山鬼去,所以現在一籌莫展,你要是再不來,說不定我還真要去玉虛觀求你去。」
雲夷吾也微微皺眉:「能有人傷得了山鬼?這可傷腦筋了。」
他用手指輕輕敲擊面前的石塊,陷入了沉思之中。
※※※
建康的繁華風流,有一半都在溫潤綿柔的秦淮。春日,學宮的年輕士子三五成群,踏青泛舟,皆是玉樹臨風,倜儻不羈,引得許多小家碧玉芳心萌動,側目偷看。
河畔酒旗招展,香氣逼人。
雲夷吾在喝酒。
他依然是一襲白杉,只是手中的荊杖換成了羽扇,輕搖之間,酒氣襲人,他竟然像是已經半醉了。
「太子的病有沒有好轉?」
隔壁桌的幾個年輕士子,正在低聲討論。
「說還是恍恍惚惚,半夢半醒,城中御醫都是束手無策。」
「莫非真如始興郡王所說,這是臨海王的詛咒……」
「陸兄慎言!」
士子們說話無所顧忌,其中有個稍微老成些的連忙出聲阻止。陳家皇帝縱然不嚴苛,但這廢帝自立的事情總是忌諱的。
「太子這病,說是起自尚為安成王世子的時候。那時節不是安成王府邸有狐妖作祟?都說是那時候太子被狐妖迷了,至今尚未好轉。」
「當日遠知仙師不是傳《登真隱訣》中卷,早晚誦讀,已驅妖而去了么?」
「王遠知那道士,只修茅山宗符籙小道,如何能明是非天理?我看太子殿下還是請靈谷寺石頭大師出馬,才能徹底斬滅妖邪。」
「你這話就差了,昔日陶弘景真人得上清道法,創立茅山宗……」
從太子的病情,話題轉為佛道之爭,這幾個士子各有所見,爭得不亦樂乎,雲夷吾卻是淡淡一笑,放下了酒杯。
杯中琥珀色的酒漿晃動不止。
他結了帳,搖搖晃晃走下酒樓,帽子被風一吹,又歪到了一邊。幾個垂髫小兒跟在身後,嬉笑不止,他也不以為意。
行不多遠,就見一彪車馬喧囂而來,雲夷吾步履蹣跚,竟朝著儀仗中撞了過去。
「什麼人?」
鏗鏘聲中,守衛諸人都已經白刃出鞘,攔住了這醉醺醺的男子。
「住手!」
馬車中人喝止,聲音清越。他掀開轎簾,面沉如水。這男子大約三十歲年紀,五官如刀削一般,帶著一股彪悍的神氣,但舉止間,卻還是帶著南朝世家循循儒雅的氣質。
「你們在軍營里待得久了,忘了建康城是什麼地方了吧?怎由得你們使刀弄槍,還不快收起來!」
被這人喝了一句,拔刀的家丁不敢應聲,默然把刀回鞘。
那男子這才轉過身,對著雲夷吾好一陣打量。
此時他微有醉意,雙目如明珠,頭髮隨意綰起,冠冕雖然不整,但卻落落大方,如青松挺拔,松靜自在。
那男子心中暗贊一聲,對著他拱了拱手。
「這位兄台請了,不知何故撞入我車帷之中?」
「我醉欲眠,且去。」
雲夷吾卻絲毫沒有給他面子,他依舊在風中搖擺不止,只是揮了揮手,懶散地回答,醉態可掬。
「原來是個醉漢。」
為首的軍漢啐了一口,回頭向馬車主人拱手:「蕭將軍,你且回車上去吧,我們把這醉漢趕走就是。」
「不可無禮。」
姓蕭的將軍搖搖頭,他大步跨回車上,吩咐道:「這想必是哪家公子飲酒過量,你們好生問清楚了,把他送回家裡去就是。」
「是!」
那幾個軍漢不甘願地答應一聲,過來被要將雲夷吾拖開,誰知他長笑一聲,輕揮衣袖,竟把那幾人都遠遠地彈開了。
「蕭將軍,看你行色匆匆,莫非是要去太子府上么?」
那男子愕然回頭,臉上滿是疑惑的神色。雲夷吾微笑不語,輕舒長袖,颯然迎風而立,彷彿那句話並不是出自他口中。
蕭摩訶確實是要去太子府上。
太子神魂已弱,需要一個陽剛之氣強盛的人護法,才能勉強維持生機。身為巴山太守的蕭摩訶被匆匆忙忙召回健康,也就是為了這一件事。
他十三歲就能單騎沖陣,所向披靡,無人能擋。此時才過而立,正是血氣方剛的時候,一般妖狐鬼怪哪裡能進得了身前,這才讓他來為太子護法。
但此事事關機密,皇帝密旨傳來,他星夜兼程,剛剛才進了建康城,這醉態男子又怎麼會知道?
「陽剛天下第一,蕭摩訶將軍果然名不虛傳。」
雲夷吾頓了頓,輕輕撫掌:「只是治病要的是正本清源,就算蕭將軍血氣旺盛,諸邪不侵,恐怕對太子的病情也只是治標不治本吧。」
「上來說話!」
蕭摩訶看似木訥,腦筋也不慢,對方說話極有條理,定然是有備而來。雖然不知底細,但當街討論太子的奇怪病情,總不太合適。
他伸手拉住雲夷吾的衣袖,把他扯上了馬車。
「在下巴山蕭摩訶,不知閣下如何識得?今日又是什麼來意?」
「如果我說我能治好太子的病,你相信么?」
雲夷吾眉毛一挑,醉眼惺忪,不回答問題,反而是反問了一句。
「閣下雅量高致,必不會謊言相欺,那我就向陛下引見,請閣下為太子治病。」
蕭摩訶一本正經地回答,他心性實誠,說話斬釘截鐵,竟也沒有絲毫懷疑之意。
雲夷吾哈哈大笑。
「既然如此,那你就去稟報陛下,就說崑崙雲夷吾來問太子診治,如果治不好,就把我的人頭拿去。」
蕭摩訶吃了一驚:「雲先生何必要說到這個地步,只要有心,就算未能有成效,吾皇也必定不會怪罪。」
雲夷吾擺了擺手,微笑不再多言,竟在車廂之中閉目睡去。不過剎那功夫,微若松濤的鼻息聲就在車中響起。
蕭摩訶嘖嘖稱奇,撫掌大異。
「果然是奇人啊!」
他側身探出車窗,輕輕敲了敲窗欞。
「先不急去太子府邸,我要去晉見陛下!」
※※※
侯景之亂后,殿閣傾頹,此時的陳朝皇宮,只起了光昭太極二殿,也算是簡樸。蕭摩訶驅車直至宮門前,通傳上去,沒過多久,小黃門一溜煙跑下來,皇上召見。
雲夷吾還兀自在夢遊周公,蕭摩訶喊了兩聲不醒,只好自己先行進宮。
他的背影在宮門中消失,雲夷吾才張開了眼睛,嘴角露出一絲微笑。
宣帝陛下正在殿中批閱文書,這時候還是太建元年,是他執政的第一年。去年十一月,他廢自己的侄兒為臨海王,自立為帝。
今年元月他剛剛立長子叔寶為太子,但太子卻一直身體有恙,朝野之中,都有另立始興王為太子的說法暗中流傳。
對於皇帝來說,這兩個兒子在心目中的地位差別並不大,他對次子叔陵也甚為寵愛,但畢竟叔寶為嫡長,從小文採風流,又曾跟著自己一起被擄往西魏受苦,立為太子也是大勢所趨,只要身體能治好,他自然不想惹上廢長立幼的麻煩。
關於太子的病,他其實最清楚其中原因。
就在去年夏天,他府上買了兩名侍女,當真是花容月貌,楚楚可憐。誰料到茅山宗遠志真人恰好來府上作客,一眼就認出來是狐狸精。
本來遠志真人出手,自然妖孽手到擒來,可旋即又來了個白衣美貌女子,竟是輕描淡寫迫退了這位茅山宗的掌教,救走了那兩隻狐狸。
從那天開始,叔寶這個寶貝兒子就開始恍恍惚惚精神不濟,據下人說,那白衣女子就是叔寶帶進府來的,估計也是中了什麼邪法。
偏偏藥石無效,法師驅邪也不成功,真真叫人束手無策。
翻過年來立太子之後,病情卻是越來越重,成日卧床不起,魂散神消,只有一口氣吊著。只得聽了宮中幾位供奉的話,召朝中陽剛氣重的武將在太子府內鎮著,勉強留住一線生機。
「陛下,巴山太守蕭摩訶晉見。」
「宣!」
皇帝點點頭,輕輕擱筆。蕭摩訶這年輕人他甚為欣賞,又被幾位供奉贊為本朝陽剛第一,還指望著他能為太子續命,今日才到京中,不急著去太子府上,竟然是先來求見,也不知道是為了什麼。
「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蕭摩訶上殿,行了大禮,側身謹立,雙手低垂,眼觀鼻,鼻觀心,等待皇帝的垂詢。
「蕭摩訶,朕讓你去為太子鎮壓邪穢,為何不先去太子府邸,卻來求見,可有什麼急事么?」
「啟稟陛下,臣路遇一名奇人,自稱能治太子的病,臣不敢擅專,特帶此人來面見陛下。」
「哦?」
皇帝略略有些驚奇,太子的病遍傳天下,大半年來卻無人能治,最初還有些醫生或是法師自告奮勇,但多次灰頭土臉之後,也沒人再敢來自薦。
「是什麼人啊?」
蕭摩訶神情謹嚴,坦然答道。
「此人氣派非凡,是一流人物。他要我稟報陛下,若不能治太子病,可取其項上人頭。」
「哦?」
皇帝又是一愕,竟然敢把話說到這個地步,想必真有幾手功夫。蕭摩訶平日沉默寡言,從不輕易許人,既然得到他的推崇,這個人倒要見見。
「此刻奇人在何處?」
「正在臣馬車上,在宮外等候。」
「既然如此,那就請這位先生進來,讓朕也見識見識你推崇的人物。」
皇帝輕輕揮手,小黃門磕頭領旨,一道煙地跑了下去。未有片刻,又奔了上來。
「啟稟陛下,蕭太守車上空無一人,只留下了一張紙條。」
皇帝與蕭摩訶面面相覷,半晌才讓小黃門把紙條給遞上去。
紙上只有疏狂的七個字。
「心病還須心藥醫。」
※※※
太子的府邸,就在秦淮河畔,距離學宮也不過只有一箭之地。也許是因為太子在病中不見外客,門前也是冷落,只有一個門子懶懶散散地曬太陽。
雲夷吾輕搖羽扇,徑直往門上走去。
「瞎了你的狗眼,可知道這是什麼地方?竟敢亂闖?」
門子的反應不慢,跳起來一把扯住他的衣領,若不是看他衣著還光鮮,這一下耳刮子是必然要順手摑下去的。
雲夷吾用扇柄在門子手腕上輕輕一點,門子只感到半身發麻,哎喲一聲,蹌踉跌出了好幾步。
他撣撣衣裳,微笑道:「我是奉了天子的旨意,來給太子治病的,你怎敢阻攔?」
「治……治病?」
門子擦擦眼睛,轉臉看了看四周,果然還是沒有別人。他揉揉自己還在發麻的手腕,害怕地瞄了來者一眼。
這位雖然是戴著高冠,但卻歪歪地倒向一邊,面白如玉,嘴角噙笑,手執鵝毛羽扇,扇柄墜著顆蝴蝶狀的翠玉。
「你……您稍等,我去通傳一聲。」
摸不清這人的來頭,門子抱著不吃眼前虧的態度,溜溜地向內奔去。
雲夷吾輕笑一聲,也不等人回報,徑自就推門走了進去。
太子愛風雅,大門進去,就是個小小的花園,桃花開得正是鮮艷欲滴,小徑上落英繽紛,踏香而行。
偏廳之中,門子正在向太子舍人報告。他結結巴巴還沒有把話說清楚,就聽到外面的嘈雜聲。
「什麼人?」
「不得擅闖!」
「哎喲!」
太子舍人眉頭一皺,哼了一聲,拂袖而起,往門外查看。
雲夷吾依然是歪戴著頭冠,笑吟吟地搖著羽扇,幾個家丁七歪八倒,痛呼聲連連。
「你是何人?為何擅闖太子府,不怕滿門抄斬么?」
太子舍人吃了一驚,他定了定神,厲聲叱問。
雲夷吾淡淡一笑:「我是受蕭摩訶的請託,又奉了皇帝陛下的旨意,特地來給太子殿下治病的,現在情況緊急,你們要是拖延了時間,害了太子的性命,到時候看是誰要滿門抄斬!」
太子舍人大怒,正要喊人將其拿下,突然間看到內院奔出來一名十四五歲年紀的丫鬟,泫然欲泣,帶著哭腔大聲喊道:「傅大人,太子他……他……」
太子舍人大驚,顧不得前面這個狂生,轉頭厲聲喝道:「太子怎麼了?」
那小丫鬟奔到面前,腿一軟栽倒在地,臉色慘白,喘著氣,淚珠兒嘩嘩掉落,竟是說不出話來。太子舍人更是心急,蹲下身扶住她肩膀。
「到底太子怎麼了?」
「如果你繼續浪費時間,那再過一刻,太子可就真的救不回來了。」
悠悠的聲音從太子舍人背後傳來,他悚然回頭,雲夷吾施施然站著,目光望向內院的方向,若有所思。
太子舍人咬了咬牙,此刻病急亂投醫,也顧不得什麼禮儀規矩了。
「快請這位先生,隨我一起進去看看太子!」
※※※
太子的卧室燃著龍犀香,青銅鶴嘴香爐冒著縷縷青煙,雕花木床上躺著一位形銷骨立的年輕人。年老的御醫跪在床邊,面色愁苦。
木案之上,放著一副墨跡未乾的仕女圖。畫中女子一襲白衣,飄飄然有神仙之態。
「太子不勸阻,非要畫畫,我們怎麼也攔不住他。剛才畫完這副畫,長笑三聲,就吐血倒地,急召御醫前來,還是一點辦法也沒有。」
「早就讓你們看著太子,不要讓他過於操勞,你們都忘了么?」
太子舍人低聲喝罵:「都給我滾出去了!」
幾名小廝和丫鬟嚇得面無人色,屁滾尿流地奔了出去。
那年老御醫轉過頭來,對著太子舍人搖了搖頭:「傅大人,恕在下無能為力,太子這病已入膏肓,只怕……」
「我看這病,好治得很。」
不知何時,尾隨太子舍人進入卧房的雲夷吾已經走到了太子的床邊。他端詳著太子清瘦枯槁的面容,微微一嘆。
御醫一愣,帶著疑惑的眼光看著太子舍人,不知來人是何許人也。太子舍人含含糊糊解釋道:「這是奉皇上旨意來給太子治病的雲先生,黃待詔,不然姑且讓他一試。」
「太子這病,可不是病啊……」
雲夷吾卻毫不在意他們之間的對話,自顧自地搖頭低語。
御醫輕哂一聲:「也不知道多少法師說太子不是病,是遇了邪穢。可是殿下病情分明,就是五臟七脈俱傷,吾等雖不能治,但病況卻是明明白白的。」
雲夷吾微笑回頭:「黃待詔不要誤會,我說太子的病不是病,並非說他就是中了邪,只是不知待詔可知道,太子五臟七脈俱傷,卻是什麼原因?」
「這……」黃老御醫一時語塞,太子錦衣玉食,又非先天不足,更無外傷,這五臟七脈俱傷之症,確實不知從何而起。這些日子太子渾渾噩噩,就算是詢問也不得要領。
「心病還須心藥醫。」
雲夷吾長嘆一聲,從懷中取出一物,輕輕一捻,化作粉末,空氣中立刻瀰漫著一股甜香,他走到香爐邊一灑,粉末被熱氣一烤,頓時散發出更為濃烈的氣息,房中景象竟變得虛無縹緲起來。
「不可亂來……」
黃御醫吃了一驚,想要喝止,卻想到此刻自己也無能為力,只好死馬當做活馬醫,聽憑此人的胡來。
雲夷吾走回床邊,端詳著瘦成一把骨頭的太子殿下。這少年未及弱冠,身具嫵媚風流之相,此刻卻是一點都看不出來,只有長長的睫毛抖動不止,顯出一些秀美之態。
「痴子,現在還不醒來,更待何時?」
他輕輕拍掌,在太子的耳邊喝了一聲。
太子陡然睜開了眼睛。
「白衣姊姊……」
少年太子醒過來的第一句話,就是呼喚一個不在身邊的女人。他連著一陣咳嗽,面色憋出了幾分血色。
「你說的白衣姊姊,是她么?」
雲夷吾捧著畫卷,輕輕抖開,畫中的女子面容哀愁,是轉身欲走的樣子。白色裙子上有幾點嫣紅,宛若桃花。
太子的畫,輕靈嫵媚,得了那女子的神韻,畫完更是咳血,可算是用心之作。
「你……你是何人?」
太子恍恍惚惚,看到一個陌生人站在床邊,捧著自己剛作的畫,仔細端詳。他禁不住伸出手去,想要奪回畫卷。
「你若想見他,我倒是有辦法。」
雲夷吾身子一側,淡然一笑,把畫放下,拍了拍床沿。
「真的?」
太子虛弱的臉上露出驚喜的申請,原本黯淡的目光都突然明亮起來。
雲夷吾微笑點頭,招呼黃御醫諸人奉上湯藥,太子奇迹般地有了胃口,幾日里湯藥不輟,病況竟是漸漸有了好轉的跡象。
這一日太子已經能下地行走,硬要在花園中宴請雲夷吾,這才把染病的緣由源源本本地說了出來。
那一日聽說父親擒住了兩隻狐狸精,他好奇之餘,也想去看看熱鬧。
誰知道走到花園小徑,竟然遇到了一個白衣絕色女子,太子自小就是個風流種子,也算是閱人無數,依然驚艷咋舌,糊裡糊塗就什麼都聽她的。
那女子要他帶著去關押兩隻狐狸精的後院,輕易破了茅山宗的禁法,帶著兩隻狐狸精揚長而去。太子失魂落魄,挽住羅衣苦留不得。
太子自知遇到的非仙即妖,實在是無處尋訪,當夜就開始鬱鬱寡歡,相思成疾。
「仙長,若能替我找著白衣姊姊,這陳朝的榮華富貴,任你想要的便拿去!」
雲夷吾在太子病榻前的一句話,點燃了他的希望,這幾日只要身體稍好一些,就苦苦糾纏。
雲夷吾搖搖頭,面色故作凝重。
「太子殿下,倒不是雲某不幫你。只是這位白衣仙子來頭太大,就算人間的潑天富貴,與她也是沒有緣分的。」
他神秘的指了指天上,卻不再繼續。
太子心如貓抓,急道:「仙長,莫要賣關子,哪怕是上窮碧落三十三天之上,我也定要找著她。」
雲夷吾微微一笑:「既然太子殿下如此執著,那雲某也只有想辦法成人之美了。今夜三更,某將開壇作法,請仙子下凡,你可以在旁觀看,只是這第一次切不可出聲。」
太子忙不迭的點頭,賭咒發誓,絕不發出任何聲音。
是夜。
月已中天,後花園。雲夷吾擺開一張法壇,隨意供奉了幾碟鮮果,青銅蟠龍爐中燃著安息進貢的檀香。
他也不念經,也不作法,只是慢慢地飲酒輕唱。
太子躲在一邊的大樹后,臉色潮紅,手心發汗,等的心急如焚。
沒過多久,三更的梆子聲遙遙傳來,只聽雲夷吾輕笑一聲,衣袖一揮,卻見雲端月光燦爛之處,掠下一個白色的身影。
「白……」
太子趕緊捂住了自己的嘴巴,免得失聲叫出來。
雲中的仙子飄飄然落下,茫然四顧,顏色絕麗,正是那日遇上的絕世佳人。太子只覺得心跳得極快,強自忍耐著奔出去的衝動。
「牡丹仙子,今日冒昧請君下界,實有一段塵世俗緣,事關皇室貴胄,所以不得不要請仙子前來交代一聲。」
「什麼塵世俗緣?我……我乃草木之仙,哪有情愛糾葛?」牡丹仙子俏臉一紅,低下頭去,聲音清麗綿軟,又帶著幾分羞澀之意。
聽到這心中不知響起過幾萬次的聲音,太子心中彷彿就有幾百隻螞蟻爬過,癢得通體酥軟。
「去年七月十二,你私自下凡,與陳朝太子叔寶相遇,他對你一見鍾情念念不忘,這俗緣一旦沾上,可是擺脫不了了……」
「呀!」
牡丹仙子輕呼一聲,羞得脖子都紅了。
「可有此事否?」
雲夷吾的聲音,帶上了三分嚴厲。
「有……」
牡丹仙子羞不可抑,點了點頭。
雲夷吾輕嘆一聲:「此刻孽緣已成,也沒有別的法子。太子對你相思成疾,纏綿病榻,如今只剩下半條命了,不知仙子心中是何打算?太子殿下風流倜儻,君若願垂憐,也可以做上幾十年好夫妻,如此可好?」
牡丹仙子先是大羞,但沒過多久,臉色又漸漸轉白。
「多謝仙長好意,太子如此多情,牡丹也並非無情之人——只是,天規森嚴,人仙殊途,若結下孽緣,恐被天條懲罰,我實在是不能答應。」
說話間,仙子竟是珠淚滾滾垂下。
「仙子姊姊!」
太子終於按捺不住,從樹后沖了出來,牡丹仙子嚇了一跳,看他面色痛楚,也稍露不忍之色,但還是轉身就走,輕輕一躍又回到了雲端。
「仙子姊姊!」
太子心中大慌,跳起在空中亂撲,又哪裡能夠得著了?牡丹仙子回眸,又落下幾滴眼淚,身形卻絲毫不停,越升越高,轉眼就消失在月光之中。
「唉……」
雲夷吾嘆了口氣,拍拍失魂落魄的太子,沉聲道:「太子殿下,早叫你不要出來,讓某慢慢勸她。如今把她驚走,今夜是叫不回來了,須等她明日……」
「明日也好,求仙長垂憐,務必要把仙子姊姊請回來,我定誠心給她賠罪!」
太子慌不擇言,幾乎要屈身拜下。
雲夷吾把他扶起,低聲嗟嘆:「太子殿下,不是我不願意幫你,可我說的明日,不是我們凡間的明日,是牡丹仙子的明日啊!」
「牡丹仙子的明日?那……是世間多久?」太子恍有所悟,有種不祥的預感。
雲夷吾搖搖頭,望向天邊彎月。此際清光瀰漫,萬里無雲,半邊夜空亮堂堂的,星光也難以辨得清楚。
「世人說,天上一日,地上一年,這話也沒算有多錯。我適才算了一下,等待明日牡丹仙子執勤完畢,大約還要三年左右。」
「三年?」
太子的臉色變得蒼白,咕咚一聲栽倒在地,竟是昏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