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卜算謎
一處氣象嘉妙的玉台。
這高台長寬二十丈有餘,異常寬敞。景象殊絕不說,十分難得的是,玉台邊緣,竟有茵茵青草長出。
草生玉上,卻並不令人感到突兀。
玉台偏中央的位置,座席卻分佈的有些詭異。
但凡宴客席座,要麼縱橫兩列,一左一右,這是最常見的範式;要麼首尾相連,構成一圓。
但是眼前座席,卻是左三右六;左側三席,呈一條直線;右側六席,呈小半圈弧形。
此刻除了右側「弧形」中最上端的座席空空如也外,其餘八席,皆已有人落座。
每一席前,皆有一道尺許高的玉牌,書有文字。
以左側三席之中央為例,玉牌上書「沈君殊」三字。
其後一行小字,清楚明白:
妙解琴心,利根直進。微著兆顯,仙武絕世之資。
觀此人面目,一身樸實無華的白袍,長發披肩,面容姣好白皙,肌膚柔和溫潤。但奇妙的是,如此相貌,卻並未給人以一種「女相」之感,任是誰人,心中清楚明白,此人必是男子無疑。
但是他哪裡體現出男兒剛健了,卻又說不出來。
這位沈君殊,在到此的八位客人之中,雖然年齒較長。但是論錄入《潛龍冊》的「資歷」,卻是八人中的最末。乃是三年之前,邁入妙諦境的一瞬,感通「微著兆」,通過考核。
僅僅早於尚未到場的這一位。
好在他妙諦境前的修行,也算是屬地宗門中聞名的天才人物,修武修持,從未放鬆。否則,如此錄冊稍晚者,總要較那些發現較早的《潛龍冊》同道遜色一些。甚至根基有缺,造成遺憾的,也不是沒有出現過。
「沈師兄似有心事。」
一道曼妙聲音響起。
說話的這位,位居沈君殊右手,左側三橫席的上首。
這是個身著鵝黃長裙的女子,長發及腰,頸間懸挂著一隻毛絨絨的白色圓圈。乍一看並不能令人生出極為驚艷的感受,但是仔細望去,其人五官面容,身段風韻,竟無一不美,尋不見半點瑕疵。
面前玉牌上書姓名:「林延秋。」
其後註釋——
「三玄問情身,雙兆共證,仙武絕姿。」
沈君殊長吸一口氣,謹守心神。搖頭道:「林道友說笑了。」
但是心中卻不由暗暗忌憚。
他方才確實泛起一絲漣漪。
一世之中,壽數相差百年以內的《潛龍冊》天才,竟有九人之多,委實是十分罕見。
就算有人才極盛之時,數位英才同時湧出,但每一人皆有各自的成長軌跡,往往到了冥心四重境后,才會產生交集。
今日因非常機緣,得以提前相會,按理說未嘗不是一件美事。
但是沈君殊心思細膩,總覺得面前的座席布置,似乎對坐之六人,要較這一頭的三橫座,隱然高出一頭。
這種感覺,令他十分不舒服。
並非小肚雞腸;而是道韻之細微。
北向正座。
其中一方高座,邊緣處若隱若現九朵蓮葉浮現;但是座位之上,空空如也。
這顯然是百源真君的座席。
高座兩側,兩位氣度毅重的中年修士,早已落座。這兩人都是冥心境界,但是並非澹臺洵、黃竹風那般的四重境修為。
二人待師待客,面上時不時泛出微笑。
……
沒有人知曉,就在這座高台之上,隱匿的雲層中,四人分佔東南西北,面容凝肅。
四人的裝束,十有七八相似。
皆是頭戴通天冠,身披黑袍。黑袍之上,似有許多小指寬的鐵鉤首尾相連,縱橫紛紜,構成奇妙圖案。奉行六玄於卜算一道者,皆著類似服飾。此並非天霄神域之故例,而是青冥大世界中,皆是如此。
四人面目,北向這位,是個鬢髮斑白的中年人,面色隱隱發紫;東西二座,皆似是二三十歲年紀,縱容英發,只是風采各異。
南向這人,雖然鬚髮皆墨,但是面上隱約可見的皺紋,卻能顯現出他的蒼老。
相貌面容並不重要;關鍵是這渾厚博大,反奪天地光輝的氣機,分明昭示了其非同小可的修為境界:
人元真君。
今日,不是百源真君一人待客;而是四位人元大能,齊聚於此!
就算同樣隸屬同一神域的人元大能,關係亦有親疏遠近。若眼前四人這般聯繫緊密的,委實罕見。
這也是因為卜算推演一道,人力愈足,互相啟發,對彼此都有非常好處。
北座上的紫面中年,神色微一恍惚,道:「馬上就要到了。」
此人,正是本地地主,百源真君。
關於百年前的卜算「佳話」,其實精妙委曲,非外人所能知;更是有一段非常之隱情。
外人看熱鬧,自然察覺不出什麼。
但是四位真君自家,卻深知水深水淺。
四人皆是道境修為,往常卜算鬥勝,無論結果如何,其實都是差之毫厘。決計不會出現三、四、五、九這樣誇張的分歧。
出現這樣的情況,其實多半是卜算之道上的因果法門運用有差,各自走上歧途。
十有八九,是四個人的答案都不正確。
但是追本溯源,發現自己卜算之所以錯誤的原因,對於領悟這方天地的奧秘,更深刻的品察自然之理,也有相當的好處。
四人鑽研經年,終於得到答案。
原來,四人之卜算,拘囿於「仙武四道」中的天才。而今世之中,恰好是奇門跌出,許多萬年難得一見的異種天資,都大放異彩。
恰好百源真君的卜算之法,所運用諸因,並未明裡暗裡將「仙武」四道作為前提。
所以,卜算出的結果,也較其餘三人為多。
其餘三人,因果條件限制的愈死,最終卜算出的結果,就愈少。與四人道行高下無關。
問題來了——
六十年之前,弄明緣由之後,其餘三人再度卜算了一遍,得出的結論完全一致:
八人。
這個結果很具有戲劇性。
似乎百源真君法門雖然對路了,但是卻算錯了!
四人聚會之後,百源真君的答覆卻顯得模稜兩可。
百源真君道,他若是依照常法卜算,所得出的結果,也是八人。但是心中存了一個「念頭」,引入「舊緣」,那麼卜算出的結果,就是九人。
當時,其餘三人,只道這是百源真君的託詞。
時間漸漸推移,如今百年之期已至,似乎「八人」便是正確答案,再無疑惑。
直到二十日前。
常鈺真君傳來消息,東南正元洲陸,又錄一人。資質絕世,在潛龍冊中亦是上上之選。
傳入三位真君耳中,固是石破天驚。
由是,有今日之會。
此時,三人糾纏甚久,自然是要追問百源真君卜算的「念頭」和「舊緣」為何。
另外,也要看一看這「第九人」的虛實。
東向那俊逸青年忘卻道:「百源道友。莫要忘卻當年共參《千密圖》時的說辭。」
百源真君嘆息一聲。
話說到這個份上,他也實在難以推脫。
其實也不是他吝嗇,只是心中不豫、不諧,並未參透而已。
只聽百源真君道:「罷罷罷。」
旋即自袖中取出一物。
一張黑色紙箋。
此箋似乎在墨汁中浸泡過一般,縱有文字,也完全不能識別。但是三人接過一望,以其高明目力加上神思推演功夫,卻能清清楚楚將其中文字還原出來:
「六月七日。吾師行孤松河上,駕一七尺短舟出遊。忽然電閃雷鳴,風雨大作。」
「吾師隨聲吟唱——」
「大雨落幽燕,
白浪滔天,
秦皇島外打魚船。
一片汪洋都不見,
知向誰邊?
往事越千年,
魏武揮鞭,
東臨碣石有遺篇。
蕭瑟秋風今又是,
換了人間。」
「詠唱亦畢,師縱身入河,似愜意於游魚之歡;至天色將暮,乘興而歸。」
三人仔細看完,臉色陡變。
齊聲道:「至尊行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