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一支裹了白膠布的鋼筆

這高中，是公社辦的。

我是社辦中學的首批學生。

我攜了通知書，斜挎著黃黃的書包上學。我踏著排灌渠堤，伴著渠水悠悠地走，一株株苦棗樹撐開，為我遮著洞庭湖那邊照過來的陽光，我渾身輕爽，如一朵漂漂的浪花。

我走到隊屋前面，恰遇他擔了嗄吱吱兩桶糞，與我面對面。

剎那間，愉悅、輕鬆，一齊從我心中插翅而逃，我感到分外的惆悵、苦痛。我欲說什麼，卻什麼也說不出，急急惶惶地提腿走去。

不知走了多久，不知走了多遠，聽見後面有熟悉的腳步聲。我好慌，不知他要幹什麼。

我站住，返身，怔怔地盯著他。

他也站住，怔怔地盯著我。

僵持，

沉默，

隔著一段距離。

突然，他緩緩走過來，臉上的肌肉不停地顫動，眼眶旋轉著淚水。他伸出半握拳的手，輕輕鬆開，一支被握得光滑滑，帽口上裹了一圈白膠布的鋼筆卧在掌心。他說一句，聲音濕濕的，我沒有聽清。

我跑上去，擁住他，大顆淚珠敲打著他那稚嫩而又厚實的肩膀。我輕輕地告訴他：我不寄宿，朝去晚回。他點頭。

我邀請他早晚到我家的竹園，依然和我騎了滑滑的水竹，悠悠地讀，悠悠地想。

他擁緊了我……

1989年10月草於武漢大學楓園4舍419房

1990年6月改於湖南省公安廳老2棟204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