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草地染上了鮮紅的血跡
剛鷹子瞪大兩隻燃燒的眼睛,火辣辣的目光射向敢兒,恨不能射人他那天藍色褂子遮著的軀體,射入他那緊繃繃肌肉裡頭的心臟,使他猝然倒地,再休想動彈。敢兒!狗東西!好毒的心呀!把他轟下船,又帶著施平權去抓他爸爸。你討不得好死!你會死到臘月三十!
他心裡憤憤地斥罵著敢兒,又痛苦地挂念著爸爸。這次爸爸被他們抓去,肯定會罪上加罪。
兩年前,爸爸被判處十年有期徒刑,如果這回再加十年,天啦!當爸爸走出勞改農場的時候,就是六十多歲了。
那時頭髮白了,鬍子長了,路也走不動了。
奶奶還能活到那個時候嗎?
媽媽的身體恐怕永遠也莫想恢復健康了?
他自己是死?是活?也難預料。
他越想越傷心,自己恨不能有孫悟空的神力和七十二變,把爸爸保護起來,不讓他們抓去。可是,他沒有辦法。
唉唉!這怎麼辦呢?
他那兩隻星星似的亮眼閃了閃,提起雙腿,跨開,欲悄悄跟上去,看上爸爸幾眼。
兩年來,他曾和媽媽幾次去勞改農場探望爸爸,都未能滿足心愿。勞改農場規定,每月的十五、十六兩天,是家人探視罪犯的日子。
他母子不知道這個規矩,頭一次去,探視日已經過了兩天。
又去,爸爸被警察押著開車去省城為勞改農場運鋼材。瞎眼奶奶在家沒人照料,他和媽媽當天就打了迴轉。
再去,有記者採訪爸爸,要回答是如何走上犯罪道路的?爸爸的回答不令他們滿意,就說爸爸態度頑固不服改造,正在教育訓斥。不許與家人見面。
此後,他媽媽一直重病不起,全家人就靠他端蝦把,捉黃鱔,換得微薄的收人,維持度日。再也沒有時間和盤纏錢去勞改農場看望爸爸。
昨夜,爸爸抱他,給他把衣服蓋在身上,他昏迷不醒,全然不知,也未能看上爸爸一眼。
此刻,他們發現了爸爸,要把爸爸抓走。
他如果還不跟上去,看看爸爸,豈不是太愚蠢,太無能了嗎?
可是,他剛剛跨出一步,就摔倒在灘地上。
他抓住幾根蘆葦,雙腳用力蹬地,氣喘吁吁地站起身,還沒跨出一條腿,身子連連搖擺,又倒了下去。
他靜靜地躺著,明白自己再也無能為力起身。
他牙根一咬,腦殼昂起,眼睛緊盯施平權和敢兒,手抓蘆葦,兩腿輪換蹬直,彎曲,爬著往前追去。
他的膝蓋磨破了皮,爬過的草地染上了鮮紅的血跡。
他沒有停留,也沒有回頭望一眼。
突然,兩隻大手把他從地上抱起,他倚在一個寬厚的胸脯里,聽見一顆心急劇地跳動。
他驚訝地掉頭一看,幾滴水珠灑落他臉上,兩隻明亮而和善的眼睛正深情地望著他,淚水不斷線地從裡面湧出,嘴唇連顫直顫,哽哽地問:
「剛鷹子!好孩子!你要到哪裡去呀?」
「杜伯伯?」
剛鷹子雙手抱住杜滌塵的脖頸,忍不住放聲哭了:
「嗯嗯……我,我要……」
他話說半截,堵塞喉嚨里。
杜滌塵問:
「好孩子你說,你要到哪裡去呀?」
剛鷹子瞪大疑惑的眼睛,打量杜滌塵的臉。
杜滌塵說:
「剛鷹子!你快說!你要到哪裡去,杜伯伯送你。」
剛鷹子說:
「哼!豬鼻孔里插蔥,裝象。我要去哪裡?未必你不知道?」
杜滌塵說:
「我又沒鑽進你心裡。我怎麼會知道?」
剛鷹子問:
「那你為何到這裡來?」
杜滌塵說:
「昨夜,敢兒把你氣走以後,我追上蘆葦灘,沒追到你。後來,我就划著漁船到這段湖面上來回放網起網,目的是為了等候你。剛才,我從鯿魚嘴那邊收網拐彎過來,看見敢兒領著施平權走了,又看見你倒在灘地,再沒有起來。我不知出了什麼事,就趕快把漁船劃了過來……」
剛鷹子試探地問:
「敢兒帶施平權去幹什麼?杜伯伯您知道嗎?」
杜滌塵回答:
「我也不知道呀!」
剛鷹子說:
「他……」
他話說半截不說了,用懷疑的眼光盯著杜滌塵,把他們父子看做是同一路的人。
杜滌塵說:
「剛鷹子!難道你對杜伯伯也產生了懷疑嗎?嗨!難怪呀!如今的夫妻反目,兄弟成仇,父子相殘,朋友陷害,這些醜惡的東西,怎麼不影響到你們下一代呢?!不過……」
杜滌塵扶著剛鷹子就地坐下,讓那烏黑的頭枕著他的大腿,他從褲袋裡摳出手帕,輕輕揩乾剛鷹子眼角和臉上的淚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