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搭救

「剛鷹子！乖乖！你醒醒！」

這聲音，柔和、親切、耳熟。是爸爸在呼，是媽媽在喚，是奶奶在喊。

不！都不像。

這是誰呀？

他想睜開眼睛看看，眼皮卻不聽指揮。

他想張口呼喊，嘴唇卻沒有啟合，他不知自己究竟是死了？還是活著？是繼續漂浮洞庭湖上？還是到了別的地方？

他感到身子底下軟乎乎的、暖和和的，像在水上，又不像在水上，身體仍然感覺的是躺在波峰浪谷間搖晃起伏，只不過沒有先前那種重壓。

他靜靜地躺著，一心想感受一下周圍的一切。

這時，他感到一隻溫暖的大手正輕輕地撫摸著他的臉蛋，癢酥酥的。緊接著，一股清甜的奶汁流進了他嘴裡。

啊！是誰？

他明白了。

他咂咂嘴唇，連咽了幾口，終於張嘴說出：

「媽媽——」

「剛鷹子！你醒醒！」

聲音，充滿了喜悅，驚訝，期待。

可不像媽媽的嗓門那樣委婉，也不像爸爸的嗓門那樣脆亮。

這是誰？

他的眼皮往上一挑，呵，眼前一派明亮，一張熟悉親切的長方臉映人眼帘。寬闊的額頭鑲嵌著三條皺紋，像湖上的三道波浪。兩隻明亮而和善的眼睛，如同兩口深不見底的井水。鼻樑挺直，嘴唇微厚，透出一股自信、頑強和剛毅的力量。左手端著一隻藍花碗，熱氣騰騰，清香四溢。右手握著一把調羹，朝碗里舀了一下，送到他嘴邊。

「剛鷹子！喝呀！」

剛鷹子眼睛模糊，淚水滾出，順著鼻溝，流入嘴裡，和著調羹送來的鮮美鯽魚湯，咽進了喉嚨，滋潤著肺腑。

他再也抑制不住心中的激情，顫抖著嘴唇喊道：

「杜伯伯！」

「呃！」

杜滌塵也深情地回答，眼裡潮乎乎的，他極力抑制著，伸出嘴唇，在剛鷹子臉蛋上吻了吻。

他抬起頭，如釋重負地說：

「看你這孩子，好險啦！只要你醒來，我就放心了。」

剛鷹子睜大明亮的眼睛，問：

「杜伯伯，我是怎麼睡到你的漁船上來的？」

「自從兩聲槍響過後，我躺在船上，翻來覆去，再也不能人睡。忽然，我聽見湖面漂來你一聲喊，雖然不高，卻很沉重。開始，我以為是自己產生的一種幻覺。因為這兩年裡頭，我無時無刻不惦記著你們祖孫三人。我把耳朵貼近船肚子，仔細辨聽，又似乎聽到了你的聲音。我再把耳朵離開船肚子，抬頭靜聽湖上，除了湖水嘩嘩地響，其餘什麼聲音也沒有。」

他撫摸剛鷹子的臉，說：

「不管是真是假，我一手划動漁船，一手捻著手電筒，朝聲音漂過來的湖面上搜尋。我的天！哪想到你果真仰浮水上，往下游漂去。我趕緊把你打撈上船，摸摸你的鼻孔，呼吸不算微弱。孩子，你要是沒有平時練出的一身水性，今天恐怕早就沒命了。我把你放在船上，給你按摩，給你餵魚湯……」

「杜伯伯！感謝你救了我的命，我怎麼報答你呀？」

剛鷹子嚶嚶地哭了，抬起頭，欲坐起身，說：

「我一輩子也忘不了您的救命之恩。」

杜滌塵一把按住，說：

「躺著莫動，多喝碗魚湯，提提精神。」

說著，舀了一調羹魚湯，送到剛鷹子嘴邊。

剛鷹子伸出雙手，說：

「杜伯伯！莫麻煩你了。讓我自己來吧。」

「聽話！」

杜滌塵板起臉孔，語氣嚴肅地說：

「張開嘴巴，喝！」

剛鷹子說：

「杜伯伯！這……」

杜伯伯說：

「什麼這呀那的，快喝！」

「喝，喝！」剛鷹子嘴唇顫抖：「我喝！」

「莫給他喝！」

這突如其來的聲音，嚇了杜滌塵和剛鷹子一跳。

調羹里的魚湯，灑在鎖幅板上。

杜滌塵的目光投向中艙。

啊！他倒抽了一口冷氣。一雙稚氣明亮的眼睛朝這邊噴射著憤怒、仇恨的火焰，兩道粗黑的眉毛向上挑起，像兩把漁刀，隨時可能投過來，那張圓臉上平時浮著的兩隻酒窩不見了，每一個部位都綳得鐵緊。

杜滌塵明白兒子激怒的原因。

他正是考慮到這些，才沒有喊醒兒子。這小傢伙，個性強，脾氣犟，發怒時像一條敢魚，猛衝猛撞，無所顧忌。所以，親戚朋友們都叫他敢兒。

時間長了，喊的人多了，敢兒就成了他的正式名字。

眼下，杜滌塵生怕兒子說出更火辣的言語，刺傷剛鷹子的心。怎麼辦呢？責怪？兒子不會接受，反而會更加激怒。啟發？照料剛鷹子要緊，哪有時間道那些長七短八。

他朝兒子投過制止、期待的目光，語氣平和地說：

「敢兒！天還沒亮，多睡一會吧！」

敢兒沒答話。

「敢兒！真對不起，把你鬧醒了。」

剛鷹子抬了抬頭，對中艙里說。

「不要臉，莫同我講話！你給我滾開！」

敢兒怒火沖沖，語氣傷人，說：

「莫賴在俺漁船上。」

「敢兒！」

杜滌塵喝道：

「你給我住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