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涼嗎

沒涼嗎

只是不巧,大姐的車在距離蔚然的目的地還剩下三公里的地方,壞了。

晚上十一點,沒有公交車了。

蔚然大頭兒都花了,小錢反倒又能省則省了。

於是,她穿著高跟鞋,走了三公里。起初,她還昂首挺胸跟得勝歸來似的。最後,誰累誰知道,以至於她到了白朗的眼裡像個霜打的茄子。

白朗什麼都沒問。

他知道蔚然這個人小事上沒腦子,大事上有主意,但是是蔫有主意,除非她不吐不快,否則他問也是白問。再者說了,還是那句話,她回來就好。更何況她這次眉開眼笑地回來,彷彿是把七年前的那個蔚然——那個就算一無所有也比誰都驕傲的蔚然一併帶回來了。

「吃飯了沒?」白朗只能問這個。

蔚然眼眶一熱:「吃吃吃,你就會問我這個。」

一陣風吹來。

白朗綳不住了,打了個寒顫。

「快上樓!」蔚然又倚老賣老,「你都多大了還這麼不讓人省心?我跟你說出來混遲早是要還的,你現在年紀輕輕的找病,將來就是病找你!」

她一邊說,一邊推他。

問題是八十斤推一百四十斤的,那真是心有餘而力不足。

「你知道我是下來接你的吧?」白朗問。

「現在知道了。」蔚然一振臂,「可我有手有腳,用得著你……」

白朗打斷蔚然:「我是在樓上看姐姐你好像體力不支的樣子……」

這次換蔚然打了個寒顫:「是我多心嗎?我從這一聲姐姐里聽出了沒好事的味道。」

白朗面不改色:「我為了姐姐這麼奮不顧身,沒有獎勵嗎?」

蔚然訕笑:「給你買個棒棒糖?」

「那倒不用。」

「那你要什麼?」

白朗越叫越順口:「要姐姐抱一下。」

也難為他一個不懂得撒嬌為何物的人自己逼自己說出這種話來,不過,他這是穩賺。三聲姐姐,既是給蔚然蠅頭小利,也是將她逼到了絕境——你抱不抱?你不抱就是心裡有鬼,就是沒人性,就是不對。

果然,蔚然無可奈何地撣了兩下手:「來!」

她儘可能用雙臂圈住了他。

這傢伙……站得直挺挺的,跟個冰棍兒似的。

蔚然的頭向後撤,仰視白朗:「我物理不好,這是不是就叫熱量傳遞?可好像還有個詞叫能量守恆?也就是說你暖和了,我涼了。」

白朗的心思這會兒用不到物理上。

他滿腦子都是蔚然你行不行啊?有你這麼抱的嗎?把我兩條胳膊都箍住了,你這是要給我表演旱地拔蔥還是怎麼著?我知道你身為一個曾有過兩年戀愛、五年婚姻的成熟女性,遠沒有大家以為的成熟,可你這也太……太無知少女了啊!

「你能把頭低下去嗎?」白朗循循善誘。

「幹嘛?怕我看你的這個角度,是死亡角度?」蔚然變本加厲地看了又看,「雙下巴、鼻孔、死魚眼……大家走過路過不要錯過。」

「蔚然你真是沒救。」白朗易如反掌地抽出了雙臂,反客為主,擁抱了蔚然。

既然她聽不懂話,那他就示範給她看看。

他一手圈在她腰間,微微一收,另一手按在她腦後,幫她轉了頭,側面壓在他胸前,繼而落下去,攬住了她的肩。她小小而單薄的肩頭被他握在掌心裡。他能感受到她的雙手從垂落,到爬上他的腰側,十指循序漸進地攥住了他的衣物。

「如果能量守恆,」白朗說回了物理,「那現在我暖和了,你也沒涼,是怎麼回事?」

「我……沒涼嗎?」

「沒,你現在可熱可熱了。」

當晚,蔚然徹徹底底地失眠了!

連半睡半醒都沒有,瞪眼瞪到了天亮。

枉她和余安誠鬥智斗勇了一天,顛簸了一天,身體明明累得像一灘爛泥了,靈魂卻在咆哮:你涼了!蔚然你涼了個透透的!

你在白朗的懷裡臉紅了,心跳了,還腿軟?不但腿軟,你還偷偷深呼吸來著。聞就聞吧,你倒是閉上你的嘴啊,流什麼口水啊?你知道有個詞叫「社死」吧?對,社會性死亡,說的就是你。

當時,二人齊刷刷地看著白朗胸前的一小塊濡濕。

雖然白朗什麼都沒問,但蔚然不問自答:「眼淚!這是我水晶般的眼淚。」

白朗抬手比了一下高度。

呵呵,對上的不是蔚然的眼睛,是她的嘴。

天蒙蒙亮時,蔚然為了不面對白朗,便躡手躡腳地出門了,掛著兩個黑眼圈,跟戴了副墨鏡似的。宋依人和遠樹都回老家了,三足工作室也就是她一個人的地盤了。路上,她遇到一位早早擺攤的老人家,大手筆地挑了兩副春聯、兩個福字,和一沓窗花。

沒砍價。

把六十多塊錢花出了六個億的氣勢。

她真是萬萬沒想到,當她接受了離婚二字,她的第一個感受會是我勞動人民站起來了,我蔚然……站起來了。

但顯然,這只是第一步。

昨天,終於輪到余安誠對她奪命連環call了。

消息也是一條接一條地涌過來。有硬的,比如你給我滾回來。也有軟的,比如然然,我們一家人辭舊迎新不好嗎?總之是軟硬兼施。

唯獨沒提還錢的事兒。

蔚然知道,今天是她給余安誠三天之期的最後一天,但他不可能束手就擒。

離了婚,她反倒每天都看透他更多一點點。

首當其衝的是他不愛她了,早就背叛她,背叛他們的婚姻了。其次是她曾引以為傲的他的愛、包容和風度翩翩,只是他的「懶政」。最後,不是有這麼一句話嗎?別談感情,傷錢。還真是!她做了七年感情的富翁,把錢傷了個奄奄一息。

跟她一比,余安誠那就是個莫得感情的存錢罐。

只進不出的那種。

所以,她若要討回她的公道,便要砸他個稀巴爛。

區區一把車鑰匙,還差得遠呢。

上午十點,白朗致電了蔚然。

當時,蔚然在給真真公主的初稿上色了。她本是要補眠的,但一閉上眼睛就穿越回昨晚的擁抱,那還睡什麼?搞穿越不如搞事業。

「喂。」蔚然也不能不接白朗的電話。

曾經,真正的勇士要敢於直面慘淡的人生。

伴隨時代的發展,真正的勇士只要做到我不尷尬,尷尬就是別人的!

「你去哪了?」白朗問道。

「……」

不知不覺間,蔚然微張了嘴。

因為這貌似平平無奇的四個字,是被白朗用一種慵懶的語氣說出來的。

顯然,他還沒起床!

蔚然不難腦補出電話那一端的情景:白朗睡眼惺忪,只穿了一條睡褲,赤腳踩在地上,打開卧室門,看她不在,便趴回床上,從床頭柜上摸過手機,背部沐浴在冬日的暖陽中,耳邊是電話的等待音,整個人便又昏昏欲睡……聽到她一聲喂,才又醒過來,沙啞道:「你去哪了?」

問得那麼理所當然,那麼生活化,卻又是她不曾經歷過的。

「蔚然。」聽不到她的回話,他又喚了一聲。

蔚然回神:「到!」

再抬手一抹,那微張的嘴險些又犯下同樣的錯誤。

「我上班啊!」蔚然冠冕堂皇。

「不是放假了嗎?」

「自己給自己打工,哪有放假這一說?」

「就你一個人?」

「嗯。」

「那我去陪你。」

「……」

白朗始終在半睡半醒間:「喂?」

蔚然炸了:「喂什麼喂?陪什麼陪?你是當我不會吃飯啊,還是三缺一?我一個棟樑之才是來加班的!還有,你能不能先去洗把臉再來說話?嘴裡跟含個棗似的,聽得人……聽得人難受死了!這都幾點了?請問你昨晚是怎麼做到倒頭就睡的?」

白朗那邊一陣窸窸窣窣聲,人坐起來了:「昨晚,是有什麼事值得人輾轉反側嗎?」

什麼事,二人心照不宣。

不過大概這就是兩性的差異?

那一個擁抱帶來的難以言喻,讓蔚然失眠,卻的確讓白朗睡了個前所未有的好覺。他知道感情的事不是付出一定有回報,蔚然對余安誠是如此,他對蔚然也是如此。所以昨晚,蔚然在他懷中的融化是他的第一縷曙光。

不同於她的想東想西,他只想養精蓄銳。

畢竟明天會更好。

「聽你的,我先去洗把臉。」白朗起床,「然後去陪你……加班。」

蔚然叫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這叫聽我的?!」

但掛了電話,蔚然就沒離開過鏡子,黑眼圈要遮,口紅要似塗非塗,頭髮是披在身後,還是搭在肩前,又或者不對稱美地一邊在身後,另一邊在肩前?總之是嘴上說不要,身體很誠實。

半小時后,白朗帶了咖啡來:「給你提神用。」

「誰說我失眠了?我!沒!有!」

「你說了算。」

後來,白朗借用遠樹的工位,投入到他下學期的畢業論文中。

反倒是蔚然,眼睛作為她身體的一部分也很誠實,總往白朗那邊瞥。她知道,她和他之間變了的人不是他,他現在是個器宇軒昂的男人,過去也是,他過去對她刀子嘴、豆腐心,現在也是,他始終如一。是她變了。

昨晚,他下樓接她。

她單方面將他此舉評為「感動蔚然十大事迹」之一。

那一刻,她覺得她得勝歸來不重要,重要的是有一個人在等她。否則,就算是翻身仗,也只能換來滿目瘡痍。

「我說,你工作能不能專心一點?」這是白朗問蔚然。

蔚然理不直氣壯:「我還沒說你呢!三分鐘摸一次手機,那能學的進去嗎?」

白朗是在回復郭偉岸的消息。

明天就是除夕夜了,用白朗的話說,他們這「3+1」的家庭將在郭偉岸在城南購置的小院兒中合家歡。加上蔚然,就是「3+2」了。

他對郭偉岸說了會帶個朋友過去。

郭偉岸回復:那就早點來幫忙,別混吃混喝。

「蔚然,」白朗動搖了,「我如果說我怕你明天受欺負,不用你陪我去了,你會不會覺得我小瞧你?」

「廢話!」蔚然拍案而起,「我蔚然是怕受欺負的人嗎?不過,我有分寸的。他們怎麼說也是你的家人,我保證不會讓你難做。」

「保證就不必了,我帶你去就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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喂我驕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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