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1
轉天。
白朗知道今天的「3+2」是一塊難啃的骨頭,但萬萬沒料到從出發就累了個夠嗆。同一時間,他從房間換了衣服出來,蔚然從衛生間換了衣服出來,二人相視一愣。他穿了件卡其色的毛衣,手臂上搭著曾被蔚然「好評」過的黑色長風衣,而蔚然穿了件帽衫,外套是羊羔絨的牛仔夾克。
白朗一身都是新的。
而蔚然一身都是壓箱底的。
但二人的目的是一樣的——向對方的style靠攏靠攏。
白朗看破不說破,轉身回房間。
但等他換了件帽衫出來,蔚然端坐在沙發上,身穿她這幾年別無他選的針織連衣裙,懷抱著羊絨大衣。要知道,換衣服也是個體力活好嗎?二人異口同聲:「你有完沒完?」
最後,還是蔚然又去換回了帽衫。
蔚然幾乎沒有拿得出手的衣服。她喜歡穿的,都在箱底壓了好幾年了。余安誠喜歡她穿的,穿久了,她再愛惜也難免褪色、起球,不光鮮了。在昨天之前,對此,白朗也只能看破不說破,怕蔚然面子上掛不住。
但現在不一樣了。
現在,白朗看蔚然帽衫的帽子堆在牛仔夾克里,便繞到她身後,一邊幫她抻平,一邊打趣她:「你這也太復古了。」
「你懂什麼?時尚它就是一個圈!」
白朗心說果然,那個「二皮臉」的蔚然一旦回來,擋都擋不住。
蔚然綁著丸子頭,落下了一綹頭髮。白朗幫她抻平了帽子,順手一撈。結果,她轉身轉得太猛,相當於被白朗薅了一把。
蔚然捂著頭皮哇哇叫:「白朗你討不討厭啊?」
「我不是故意的。」
「不是故意的就不用負責了?」
二人就站在門口,鞋都換好了。
白朗抬手,又別上了一道鎖:「你要我怎麼負責?或者,我給姐姐吹吹?」
三秒鐘后,蔚然開鎖,開門,奪門而出,伴隨樓道的回聲,只留下一句:「我在樓下等你……等你……你……」
她真的服了!
這個世界怎麼了?
她和白朗之間怎麼了?她剛剛不是在對白朗興師問罪嗎?怎麼白朗叫一聲姐姐,氣氛說變就變?這個稱呼是有毒的嗎?再有,磕磕碰碰吹一下,這是咱們老祖宗傳下來的偏方,光明正大,正大光明,他為什麼要鎖門啊?
怪讓人心慌的!
另一邊,白朗不疾不徐地鎖門,下樓。
顯然,他那一聲姐姐是一舉兩得,既是對蔚然屢試不爽,也是讓她最快出門的方法。爸媽和妹妹那邊去是一定要去的,與其磨磨蹭蹭,不如速戰速決。
位於城南的金寶鎮,鎮不如其名,窮了代代人。
也就是這幾年,城裡人住膩了高樓大廈,金寶鎮依山傍水,村民們大規模地興建農家院,舊貌換新顏。
來這裡小住的人,大多是自駕。
白朗和蔚然轉了三趟公交車,只能到山腳下。沿著公路往上走,冬天的山色雖然蕭條,但年味撲面而來。錯落有致的民宿大紅燈籠高高掛,鞭炮聲此起彼伏,從他們身後超過去的三輪車上拉著現宰的大魚大肉。
還有一隻流浪狗忽前忽後地跟著他們。
「你也想有個家嗎?」蔚然隨口問道。
它便跑遠了。
大概是覺得安穩誠可貴,自由價更高。
不同於大多數城裡人只是來度個周末,前兩年,郭偉岸財大氣粗地買下了一棟小樓。上下兩層,七個房間,前院養養花,供人喝茶和燒烤,後院種種菜,旁邊就是廚房。
白朗和蔚然推開院門時,九歲的妹妹最先從一樓的客廳跑出來。
小姑娘的小名叫風鈴。因為她還在馬嘉麗肚子里的時候,陽台上的風鈴一響,她就把馬嘉麗的肚子頂一個鼓包。
從院門到小樓鋪有一條石板路。
風鈴沒說話,就站在石板路的盡頭打量白朗和蔚然。她的身形隨了爸爸媽媽,偏敦實,身高不到一米四,體重和蔚然不相上下。這會兒她抱著一包魷魚絲大嚼特嚼,有點兒要吃人的意思。
「嗨!」是蔚然先和風鈴打了招呼。
她這也算是兩手準備。等下處得好的話,是她彬彬有禮。處不好的話……她也是先禮後兵。
馬嘉麗現身二樓露台:「來了。」
蔚然抬頭,看馬嘉麗白白胖胖,紋著細眉,一頭酒紅色的鋼絲小捲兒被摩絲固定得風吹不動。
「媽,這是我朋友,蔚然。」白朗介紹道。
「阿姨好!」蔚然嘴甜,「萬事如意,恭喜發財。」
風鈴接話茬:「紅包拿來!」
小姑娘這話說的,當然是自己為自己謀福利。
「幸好我有備而來。」蔚然得意洋洋地從包里掏了個紅包出來。
同一時間,風鈴掏了手機出來。
蔚然心說好傢夥,這真是科技改變生活,二維碼讓人連空子都沒得鑽的。
「你爸在廚房。」馬嘉麗說完,縮回了頭。
所以說,郭偉岸為了妻女任勞任怨,卻不肯給白朗個面子,明知道白朗帶了客人來,卻不肯現身。這就是白朗昨天為什麼會動搖。他對郭偉岸和馬嘉麗的感情疏離歸疏離,但感激不盡。他知道,他們與他無親無故卻給了他一個家,這不是誰都能做到的。
所以,他們怎麼對他他都OK的,但捨不得蔚然被怠慢。
蔚然往冒著炊煙的廚房走,被白朗拉住:「你進屋去。」
「我去跟叔叔打個招呼。」
「不差這一會兒。」
這時,從後院傳來啊的一聲。
白朗和蔚然跑過去,看是郭偉岸切菜切到了手。
郭偉岸一張臉比鍋底還黑:「不是讓你們早點來幫忙?」
「剩下的我來。」白朗看了一下配菜,怎麼也得是四個冷盤和八個熱菜,再加上餃子。
他的廚藝是為了蔚然突飛猛進的,今天也正好孝敬孝敬父母。
郭偉岸一甩手,走人。
蔚然目送郭偉岸,若有所思。首先是馬嘉麗,在二樓露台發話的時候,一臉愛答不理,但圍欄后的雙腳卻是踮起的。然後是風鈴,在收了她的紅包后一臉失望。問題是拆都沒拆,談不上嫌少,失望個什麼勁?最後是郭偉岸,他捂著的手指頭是真的在往外冒血……
要知道,郭偉岸是做肉夾饃發家的,就算是如今一雙手不摸刀,只數錢了,但切菜切到手?這未免也太忘本了。
「那我也進屋去了。」蔚然說走就走。
白朗在穿圍裙了:「回來。」
蔚然急剎車:「幹嘛?」
「你先回來。」
蔚然多捨不得似的看了一眼小樓,這才乖乖往回走:「到底幹嘛?」
「我帶你來,是想跟你一塊兒過年,不是真兩軍交戰,不用你替我尊老愛幼,或者潛伏。你想做什麼,就做什麼。你想待在我這兒,就待在我這兒。」白朗說這話,也不怕自作多情了。
在蔚然的天平上,總不能他還不如他爸媽和妹妹吧?
結果,蔚然繞到白朗的身後,一邊給他系圍裙的帶子,一邊咕噥道:「我想去聊天。」
What?!
白朗回手,將蔚然拽到身前:「你再說一遍?」
蔚然強硬地嘖了一聲:「再說幾遍也一樣。過年不就是湊熱鬧嗎?屋裡三缺一,你一個光桿司令,那不如犧牲你一個,熱鬧千萬家。」
說完,蔚然蹦蹦跳跳地走了。
白朗只能說人算不如天算。虧他大言不慚地說什麼3+2?蔚然反手就給他來了一個4+1。
「喂。」跑沒影兒了的蔚然又探回頭來,「我等下就來陪你。」
一句話,便讓白朗陰轉晴。
蔚然掀開門帘進屋時,郭偉岸、馬嘉麗和風鈴正圍坐在茶几旁說悄悄話。電視開著,歌舞和小品更像是給那開小會的三人打掩護。屋內堆滿了木雕、奇石,都是郭偉岸有錢了以後新添的愛好。
蔚然笑呵呵地在距離他們最遠的一隻單人沙發上坐下,沒話找話:「這地方真好,世外桃源!」
沒人理她。
好極了。
寒暄不好使,那蔚然就不得不上B計劃了,也就是有話直說。
蔚然:「阿姨,您是跳芭蕾的嗎?」
馬嘉麗:「???」
蔚然:「我看您剛才在二樓那腳尖綳的,有兩下子。對了,我記得我小時候放學,我媽在窗口也是踮著腳等我回家,好像腳踮得越高,我就能越早回家似的。」
馬嘉麗慌慌張張抓了把瓜子,開嗑。
蔚然:「風鈴,你想加我微信?」
風鈴:「???」
蔚然:「你要紅包是假,想加我微信是真,沒錯吧?想跟姐姐套近乎?」
風鈴將一盒酸奶一口氣嘬癟了。
蔚然:「叔叔,您一把菜刀使得再出神入化,也不能一心二用。」
郭偉岸:「???」
蔚然:「都怪我和白朗。要是我們早點兒過去跟您打招呼,您也不用偷聽了。」
郭偉岸的食指上纏了厚厚的紗布,去拿蘋果,沒拿住,骨碌碌滾到了蔚然的腳邊。
所以以上堪稱是一場教科書級別的逐一擊破,以少勝多。
蔚然彎腰撿蘋果時,那三人默契地進行了一番眼神的交流。等蔚然坐直身,便只見三雙眼睛齊刷刷地看著她。最後,由郭偉岸說出三人的心聲:「我們能把你當自己人嗎?」
晚上十點。
白朗和蔚然在半山腰的一塊空地上放煙花。
適才,郭偉岸指著院子里的三箱煙花命令白朗:「都是朋友送來的,天乾物燥,還不夠叫人累心的。你去放掉,拿遠一點去放掉!」
眼下,蔚然看著白朗那一張天生的「臭臉」在爆竹聲中和五顏六色的煙花下笑得像一個大男孩兒,猜也能猜到這些絕不是個小數目的煙花是郭偉岸專門買給白朗的。
是爸爸專門買來博孩子一笑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