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子02
容璲盯著傅秋鋒,喉嚨有些發緊,一輪明月掛在傅秋鋒身後,清晰而震撼的「兆」字浮在他頭頂,黑霧繚繞,一瞬之後又逐漸消失。
傅秋鋒的肩頭灑落一片銀亮的月光,襯得他蹲伏牆頂的身姿神秘而飄逸,卻帶著無法抹消的不祥氣息。
容璲沒敢輕舉妄動,他每次來此都習慣獨自一人,此時只得儘力忽略傅秋鋒一聽就是故意壓低嗓音的出言不遜,他見過很多次別人頭頂冒出的漆黑數字,諸如貳叄只是對他不滿,但玖就是想讓他死,想讓他騰出這把龍椅。
他靠著這種直觀的警告躲過了無數死亡威脅,但還從未如此近距離的面對「兆」字,滿朝文武宮女太監加起來也沒有這麼多的怨氣……容璲忍不住裹了裹外袍,心說這人張口就來胡說八道應該不認識他,那第一眼就這麼恨他?他的臉是有多嘲諷啊。
傅秋鋒見容璲在宮牆樹下發愣,在三月清涼的夜晚裹緊了衣裳,不由心想果然是個弱不禁風的男寵,他不再管容璲,把手搭在牆上,凝神尋找刺客來處。
就在此時,一點細微的震動透過宮牆從地面傳來。
「小心!」傅秋鋒一聲冷喝,撐著牆頭抬腿朝容璲身前掃去。
容璲只看見一道寒光拔地而起,接著灰土四濺,一把刀咚的一聲擦著他的腰扎進樹榦,潛伏在地下的刺客不敵,趁機鑽出土去轉身往假山遁逃。
傅秋鋒才追出一步,一支弩∫箭從山中尖嘯而來,他閃身拉住容璲後退,在箭尖貼近心口前穩穩攥住了箭身。
容璲腰上一輕,他站穩低頭一看,腰帶中間的玉佩掛繩被方才那刀斬斷,衣襟也破了個口子,但沒感覺疼,不禁悄悄吐了口氣,若是傅秋鋒沒踢開刺客那刀,恐怕現在他就被開膛破肚了。
傅秋鋒嘖了一聲,嫌棄容璲沒趁剛才躲到樹后,見他一副心有餘悸的模樣,往他腰腹下瞟了瞟,甩開他的胳膊冷笑著嗤道:「怕什麼,反正你是伺候陛下,也用不著。」
容璲:「……」
容璲咬牙緩緩扯出一個柔弱無辜的淺笑:「多謝俠士救命之恩,只可惜那刺客已經逃走,若是驚動了遠處的侍衛,只怕俠士不好脫身,如果信得過朕…誠報答您的區區小可,不妨隨我回宮暫避風頭。」
傅秋鋒覺得他的真誠說的不怎麼真誠,用力一捏折斷手中的箭桿,把箭尾擲在地上扎進土裡,反手握住箭尖:「他沒有驚動侍衛的機會,你老實待在此處,等我回來,否則你也要死。」
他的話不似玩笑,容璲為拖延時間點頭應下,傅秋鋒鬼魅般無聲地躍向暗影層疊的假山,容璲抬手貼在宮牆上,自袖中悄悄放出召來暗衛的信號。
容璲的武功不算太好,那刺客有遁地潛藏的本領,一旦逃出視野憑他很難追蹤,只是沒過多久,傅秋鋒就提著刺客的領子輕飄飄地落地。
「你可知他是何人?」傅秋鋒邊問邊搜身,摸出了毒藥煙∫霧彈匕首還有三把飛刀,挑開刺客的護腕卸下手∫弩,利落地拆了弩弦,嘩啦啦扔了一地。
「不知道。」容璲搖頭。
「這種廢物也能闖進宮來,宮裡豢養的男寵都是九條命的狐狸,不怕死嗎?」傅秋鋒語氣失望,他捏著昏迷刺客的下巴撬開他的嘴,箭尖伸進去敲了一圈,剜下一顆藏著劇毒的假牙,之後才想起來,何必替這裡的皇帝做事。
「俠士似乎對陛下的公子很有意見。」容璲見他一套動作一氣呵成,對這個蒙面人興趣更甚,裝作低落地試探,「能得陛下青睞,是三生修來的福分。」
傅秋鋒像看有大病而不自知的人一樣掃他一眼,心說我就能作證,只有上輩子造孽太多才會變成這種「公子」。
容璲小心翼翼地抓住傅秋鋒的衣角,楚楚可憐地說:「我好害怕,你能送我回宮嗎?」
「不能。」傅秋鋒搶回衣角撣了撣,「我可以打暈你,等巡邏的侍衛發現你們,你就說兩個刺客發生衝突,你也不明就裡,我看皇宮守衛這麼差勁,皇帝手下估計也沒有擅長誘供拷問的人才,最多一怒之下把你們扔進蛇坑罷了。」
容璲:「……那要不俠士直接殺了這個刺客,屍體沉進池塘,我們就當沒有這回事。」
傅秋鋒略一沉默:「你們皇宮的池塘是亂葬崗嗎?」
容璲乾擦眼圈裝的泫然欲泣我見猶憐:「我命好苦,俠士若不願殺人,能不能帶我一起走?」
「矯揉造作。」傅秋鋒嘴角直抽,他做暗衛三十年,也奉命保護過幾個嬪妃,見過美人無數,還不至於被容璲這張臉迷惑,揚手就要劈向他後頸。
容璲卻是反應飛快地雙手架住了他的手腕。
傅秋鋒微微一怔,本能抽手拉開距離,但一條青藤竟從容璲袖口鑽了出來,猝不及防地撲向他的手臂。
「給朕擒下他。」容璲冷哼道,「要活的,瞧不起朕的霜刃台,正好讓他親身領教一番。」
傅秋鋒震開那條翠綠的藤,這才看清那根本不是藤蔓,而是通體碧色亮出獠牙的毒蛇,再一聽容璲自稱,霎時反應過來,自己大錯特錯了。
他煩悶地撕下一截衣衫緊系在小臂上,今天大概趕不上出宮的時間,容璲不再是那副哀哀切切的德性,此時正悠然退出數丈,微微翹著嘴角,笑容漫不經心,眼底蘊著譏誚的冷意。
背後冷風襲來,傅秋鋒背過右手,左手豎起兩根指頭夾住了刺來的劍,劍的主人一身玄黑勁裝,罩著面甲,眼神冷肅身手不俗,兩人眨眼間過了十幾招,傅秋鋒攻勢一轉,疾退追向容璲。
暗衛連忙去保護容璲,但傅秋鋒中途足尖點地旋身攻了回來,一掌打在暗衛胸口,掀飛了他的面甲。
漆黑鐵甲下的面容看起來不過十七八歲,傅秋鋒品鑒的同時寬容了些,笑道:「霜刃台是嗎?雖然經驗尚淺,但對付一般刺客也勉強夠用,不過堂堂大奕的帝王,不值得更成熟的忠臣良將嗎?」
容璲臉色發青,殺氣四溢,傅秋鋒撂下話越過院牆就跑,暗衛咳了兩聲,剛要去追,容璲甩袖斥道:「廢物!不用白費力氣了,那人敢在朕面前挑釁,你不但沒洗刷乾淨這個恥辱,還讓他遊刃有餘揚長而去,倒是坐實了朕身邊無人!」
暗衛面露慚愧,跪下請罪:「屬下無能,請主上責罰。」
容璲仰頭長長舒了口氣,走到暗衛身前,按住他的肩膀一點點用力,血色很快浸染開來。
「這是何時的傷?」容璲輕聲溫和地問。
「三天前,緝拿要犯時的刀傷。」暗衛低頭咬牙回答。
「那小子手腕被蛇咬傷,即便逃走,也要耗費時間逼出毒液,馬上封鎖宮門嚴密排查出入車馬,再查宮中哪位內侍丟了衣裳,宮內的人手腕帶傷的也不能放過,先羈押起來再嚴加審訊。」容璲逐一吩咐。
「是。」暗衛領命,輕輕抬起左手,一條黑色的小蛇慢慢繞上他的指尖,「主上,您的蛇。」
容璲把掌心的血在他衣袖上蹭了蹭,語氣發涼:「韋大人啊,你來的太慢了,還有朕的這些吩咐,你想讓朕事無巨細為你出謀劃策到什麼時候?」
「是屬下無能。」暗衛韋淵只能垂首認錯。
「朕身邊不留無能之輩,這次先放過你。」容璲揮揮手,「下去辦事。」
傅秋鋒直接在回蘭心閣的路上脫下了那套太監製服,捲起來包著石頭扔進了池塘,他看了看小臂上一圈勒痕,輕輕挑了下嘴角。
他的手腕沒有任何傷痕,虛實誤導他信手捏來,如今即便排查宮人,重點也必然在手腕受傷的人,他不會有任何嫌疑。
傅秋鋒連續熬了四個晚上,即便內力深厚,但如今這副從未鍛煉過的身體也受不住消耗,他確定自己消除了所有證據,回了卧房沉沉睡下,沒等休息兩個時辰,就被一陣吵鬧驚醒。
「大人冤枉啊!我什麼都沒做,為何要抓我?」
窗外一隊禁軍侍衛正押著李大祥,他拚命掙扎,見傅秋鋒披著衣裳出來,連忙鼻涕一把眼淚一把的求救:「公子救救奴婢!」
「怎麼回事?」傅秋鋒佯裝不解。
「奉陛下之命拿人,此人有刺客之嫌,請公子勿要阻攔。」侍衛首領刻板地回答,朝下屬一揮手,「押走!」
「公子,奴婢的傷是被鍋蓋燙的,您都看見了,您要給奴婢作證啊!」李大祥扭著頭哀求,「奴婢給您做牛做馬了!」
侍衛首領眼珠一轉,打量著傅秋鋒:「既然您是人證,那煩請您也隨我們走一趟,向陛下說清原委。」
傅秋鋒暗說麻煩,不過昨晚他戴了面罩改了聲音,容璲應該也認不出他。
他點頭答應,跟著侍衛來到停鸞宮,李大祥已經面如死灰,傅秋鋒起初還不知為何要來貴妃宮裡,直到站在圍著柵欄的深坑前才明白,眼前就是讓人毛骨悚然的蠆盆。
無數蛇類在坑中交纏遊動,鱗片和紋理讓人眼前發花,嘶嘶聲貼著皮膚竄起冷氣,連見多識廣的傅秋鋒都不禁抿了下嘴。
容璲半躺在一張軟榻上,左右是打扇的婢女,前方跪了一排瑟瑟發抖的宮人,還有一個禁衛,只有傅秋鋒站在旁邊。
「讓你們抓刺客,怎麼把朕的愛妃抓來了。」容璲面帶笑意端詳傅秋鋒,指尖勾了勾,就有婢女送上一枚剝好的荔枝。
傅秋鋒眉梢一顫,單膝跪下,容璲的視線越發扎人,他忽然回過味來,把另一條腿也放下,順從地低頭俯身行禮:「微臣參見陛下。」
「嗯?」容璲不甚滿意地哼出一聲。
傅秋鋒開始琢磨這個音節的意思,伴君如伴虎這個感慨再次湧現,他想了半天,靈光一閃,他曾經最常用的三個詞就是「微臣」「來人」「招不招」,習慣沒那麼好改,而宮裡的男侍,貌似也沒什麼品級。
「…草民參見陛下?」
「哼。」
傅秋鋒久違地心跳起來,容璲的聲音帶著不滿,這個皇帝過於挑剔,一個自稱讓他三十年暗衛經驗毫無用武之地,他往上瞅了瞅,容璲坐著翹起了腿。
傅秋鋒又琢磨了幾遍,破釜沉舟地說:「妾身參見陛下?」
「這還不錯。」容璲臉色由陰轉晴,拍了拍自己身邊的位置,「貴妃不在宮中,你來陪朕看戲吧。」
傅秋鋒低頭苦悶:「臣……妾身惶恐,能得陛下垂愛,是臣……妾身不敢妄想的福分。」
容璲聽他一口一個卡殼,又覺得這個句式有點耳熟,意味不明地笑了笑,改為拍自己的腿:「既然不敢坐朕的榻,那就坐朕腿上,再抗命,朕就把你扔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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報應來得太快
兩幅面孔傅秋鋒:蒙著面瘋狂輸出,露了臉唯唯諾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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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謝小天使們的評論,第一次開文這麼熱鬧,我愛你萌,挨個抱一抱(づ ̄3 ̄)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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